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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来西安助张杨

张公馆门前,张学良焦灼地等待着。当秦邦宪、周恩来领着中共代表团拐进小巷时,他急步迎上前去,紧紧握住周恩来的手,两个人激动地对视着。

“张将军,您好!这一阵子您瘦多了!毛泽东先生让我向您问好!”

“感谢毛先生!”张学良惊讶地盯住周恩来,“你的胡须……”

周恩来在下巴处抹了一下:“剪了。”

霄菲样长的美髯,太可惜了!

周恩来答:“张将军这口向太辛苦了!我剪去长须,在城里也就不惹眼了——可以更方便地协助张将军排难解纷。”

张学良又一次拉紧了周恩来的手,感激他说:“谢谢周先生!谢谢代表团!”

周恩来一一介绍代表团的成员,张学良逐个儿握手,寒暄。当张学良、周恩来并肩携手领着众人走向东楼的时候,许多人窃窃私语:一个是“剿共”的副总司令,一个是被剿共党的副主席,怎么会亲热得象一对朋友呢?张公馆并立着三座格局一致的精致小楼,洋式建筑,俱为三层。代表团被特意安顿在东楼三层楼上,周恩来靠东楼两间,一作卧室,一为客厅。三楼中间大屋里摆一张长方大桌,鸡、鸭、鱼、肉,香气扑鼻,张学良以丰盛的晚宴欢迎中共代表团。天低云暗,雪花稀疏,暮色已经合拢了,屋子里,酒暖饭热,却是一派融洽的欢乐气氛。张学良为代表团敬过酒之后,作陪的应德田又上前敬酒,张学良向周恩来介绍:“这是我的私人秘书,美国康乃尔大学毕业的博士,忠诚爱国,是我要好的朋友!”周恩来与之两杯相碰,宾主一饮而尽。

晚宴之后,周恩来独个儿走上西楼,张学良和赵一荻在楼梯口迎接他。周恩来将手伸向女主人:“这是赵一荻小姐吧?我们虽然没见过面,交道可是打过不少哩!”

张学良与红军的交往属于绝密,此类密电,全是赵一荻一手处理的。赵一荻听出话味儿来了,美丽的睫毛动了动,莞尔一笑:“汉卿天天盼您呢!您再晚来几天,他要急出病的。”客室里清静异常,一盆水仙花幽香四溢,赵一荻端上茶点,默默退出,倒锁了门,守候在外间客厅里,有意无意地翻阅着画报。

张学良说:“杨主任听说您到了,急着要过来看望您和代表团。我说您明天早早就过去,杨主任说他在‘止园’里专候。”周恩来笑着点了点头。两人的谈话便进入了正题。

张学良叙述了蒋介石自下的情况、南京的动态及各路军阀的反响,继而说道:“委员长独断专行,立逼我和杨将军配合中央军继续‘围剿’红军,我们劝说他,苦谏不行,进行哭谏,委员长反而声言要把我们的队伍调离西北。我俩实在是忍无可忍,万不得已,只好实行兵谏。倘若不捉他,不加之以兵,就无法使他猛省,内战就不能停息,抗日只能是一句空谈。”说到这儿,张学良面起忧色,叹息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张《消息报》拍在桌子上,连连摇头:“可苏联这态度,一派胡言,实非我始料所及!”

周恩来盯了一眼《消息报》,又怔怔地注视张学良。张学良语调很沉重:“本来,我一直是想与苏联取得联系,盼望苏联支持我们抗日的。我通过李杜,通过新疆,都试图竭力沟通。这个事,你我四月在肤施会面时也通过气。但我万万没想到……”他愤愤然拍了下眼前的《消息报》,“莫斯科电台却连日大骂我是亲日派,我的行动是暴乱、投机、分裂,比任何电台都骂得难听,弄得我和杨主任进退失据,啼笑皆非。你说说,这事让我怎么办?”

苏联以第三国际的名义发给中共中央的电报,周恩来是清楚的,他也感到电报对张、杨二将军的义举中伤太重。面对张学良,他既是同情,多少又有些尴尬。呷了口茶,才徐徐回答:

“对苏联的看法,请张将军不必多所顾虑。它不大了解我国的国情,看问题难免偏颇。我党已努力在向苏联解释,相信他们只要了解了事实真相,是会改变对张将军和西安事变的态度的。”

周恩来一边讲,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张学良的细微表情,斟酌着用词的分寸。张学良是个爽性人,他努力挥开了《消息报》投射在心头的阴影,诚恳地表示:“对《消息报》我不介意。整天盼您来,我是想听听贵党毛泽东先生和您的意见。”

“我们党和毛泽东本人,这次特别让我向张将军致意,对您和杨将军的爱国热忱和正义行动表示钦敬!义所当为,毅然为之,这一举动是进步的!是果断勇敢的!不仅符合我们共产党人的意愿,也符合全国人民的心愿,它将成为转变中国历史的一个重要枢纽。”

张学良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心里热乎乎的甚为感动,但一想起目前的处境,情绪并不松快:“是功是过,现在还难说哟。”他身子往沙发背上靠了靠。

“这就要看张将军如何处理,如何收局。”

张学良的神情很诚挚:“周先生,事情现在很棘手,很难办。我盼您来,就是盼你早日帮我拿定个主意。”

周恩来顿了顿,两道浓眉扬了扬:

“月亮有阳面又有阴面,天下事无不具有两重性。坦白地说,张将军仗义行事,激于义愤,没有审慎地考虑后果。你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用惊险手段把他捉起来的,方式上这样做,是否容易让人误解为槁军事阴谋?”

听到“军事阴谋”几个字,张学良倏地红了脸,起身在房里踱起步来。周恩来也站起身,冷静地望着他的身影。一动一静,全屋默然,灯光照耀着两个高低胖瘦差不多的身影。周恩来偶一低头,看到茶几上一包待客的香烟,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张学良揉得碎烂……

张学良仰头看了会天花板,最后还是他先开口,声调似乎平和,又似乎很冷峻:“我张学良为公而举,非是为私而动,天理,人情,国法,我都是经过慎重考虑的,这能称作‘军事阴谋’吗?”

周恩来从容地走上几步,缓缓他说:“事变出以公心,我们是完全理解的。也正因为我们是朋友,彼此最了解,言谈便无所忌讳。我把事情从另一方面点透,为的是寻求最妥当的解决方法。”

张学良的愠怒之色渐渐淡化了,注视着周恩来。周恩来说道:“眼下的蒋介石,既不同于俄国十月革命后的沙皇尼右拉,也不同于滑铁卢战役后的法国拿破仑。前者是经过群众暴动被推翻的,后者是经过战争、全军覆没后被流放的。可蒋介石呢?虽是扣住了,他的实力还原封未动,所以各方面的反应就象暴风雨一样非常猛烈,在这种条件下处置蒋介石,就要非常慎重。”

张学良有些困惑地坐下来,把茶杯递到周恩来跟前:“请您坐下说。”递茶杯的动作,似乎有点儿漫不经心。

“西安事变目前存在着两种前途。如果能说服蒋介石停止内战,共同御侮,会使中国免于被日寇灭亡,争取一个好的前途;如果宣布他的罪状,先公审,而后杀掉,这样不仅不能停止内战,反而会引起更大规模的内战,为日本造成进一步灭亡中国的有利条件,这就使得中华民族的前途比现在更糟糕。”

张学良似乎镇静下来了,面容上没有了不愉快的表示。他若有所思地说:“若是后一个局面,那我张学良就是历史的罪人,唯有以头颅谢天下了!”

周恩来站起身来:“现实要求我们争取中国走向一个更好的前途,西安事变就是一个走向光明的转折点。我们现在必须说服蒋介石,使他放弃内战政策,走上一致抗日的道路。因此,我们主张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并同意你的意见:只要蒋介石答应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就可以考虑放他回南京。”

听到这儿,张学良笑了笑,以奇异的目光审视着周恩来。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中共会提出和平解决的方案!当年“剿共”,血海深仇,谁能想到他们会以民族利益为基点而“以德报怨”呢?自己虽然也说过释放蒋介石的话,那在很大成份上只是出于义气、拿不出更高明的主张的一步退路罢了。周恩来耐心地至情至理地剖析全局,使他在仿惶、朦胧之中感到了主心骨之所在。他浑身一阵轻松,站起来了:“说心里话,我张学良对您和毛先生的意见一直是很尊重的,‘兵谏’是天大的事,既然连你们中共都同意和平解决,我张学良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张学良的语调是平静的,心情却极不平静!听到这个话,周恩来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便连忙调开话题:“毛泽东先生要我告诉二位将军:为促成和平解决,必须给予南京的进攻以沉重打击,促进蒋介石反省。在军事上,我们也决定给二位将军以积极的实际援助。这不是扩大内战,这是为了遏止内战,深化‘兵谏’,不得已而为之。”

两人继续商讨了一系列具体对策。夜半时分,张学良拿出一张纸条要周恩来看。这是蒋介石与给宋美龄的一份“遗嘱”:“余决心殉国。余死后,余乙全部财产由汝继承,望汝善视经国、纬国两儿,有如已出。祝上帝赐福于汝。”恩来看罢,沉吟片刻:“我不相信他要‘殉国’,这纸片也不是专给他老婆看的。真正视死如归的人,不搞这一套。色厉内茬、心理上空虚的人,往往倒喜欢来这一手。”

张学良忆起蒋介石搬家时的狼狈相,不禁朗然地和周恩来一块笑了。一直静静守候在门外的赵一荻小姐,终于听到了亲切的、熟悉的笑声……她站起身子,轻轻放下了手里的画报。

北大街近北门处往西通一条长巷,叫九府街。九府街中街有一座门面朝南、典雅富丽的大型中式建筑,是杨虎城的另一官府——止园。唐朝初年,这里是政治中枢太极殿的所在地。千年变易,难以细数。1931年到1932年春,杨虎城改建为“止园”。初建时取“紫气东来”之意,叫“紫园”。易“紫园”为“止园”,才是上半年的事儿。

周恩来赴到止园,杨虎城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他毡帽布袍,马褂眼镜,一派关中士绅打扮。杨虎城热情地让周恩来入内,周恩来却盯住门脑上镌刻的“止园”二字不挪脚:

“噢!是辛亥元老寇遐的手笔,好精致的书法。”周恩来转过头问虎城,“杨主任,为什么取名‘止园’呢?”

“字面上是‘止戈为武’的意思,退一步看,我也有‘止平于此’、不更求长进的心理。”

陪伴周恩来的张义彬站在边上,插了一段话:“当蒋十月到西安,杨主任打算在止园宴请他一次,蒋介石下车后,一抬眼看见这两个字,死活不进门了,拧身非要返回临漳不可。当时众人闹不清是咋回事,弄得杨主任和十七路军几位主要将领目瞪口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虎城给张文彬使了个眼色,张文彬也便故意束住话尾,不往下说了。周恩来看看杨虎城,杨虎城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周恩来,含笑不语,似有所待。

周恩来双手抱在胸前,望着“止园”二字略一沉思笑了:“我说蒋介石这个脑瓜也太迷信了——他的名字叫‘蒋中正’,这‘正’字去了头,不就是个‘止’吗?他不敢进杨主任的府第,心里觉得这个‘止’字是不祥之兆。”

张文彬与杨虎城交流着钦佩的眼神,忙将周恩来往里让:“外面太冷,快请周先生进屋里坐。”

二人坐定之后,杨虎城没有几句话,周恩来把先一天晚上同张学良的会谈作了介绍。杨虎城听了,愣着眼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是个粗人,文化不高,见识浅陋。至于发动‘兵谏’,我杨虎城是追随张副司令的,更愿意倾听和尊重中共方面的意见。既然你们两方意见一致,我无不乐从。”

周恩来看得出,杨虎城是心里有话,不便直言。他主动靠近一些,诚恳他说:“虎城兄,这次事变是你和张将军共同搞的,你二人为主,我为客。至于蒋介石的为人,你更了解。有什么高见,还望直言。”

周恩来谦和可亲,从容不迫,杨虎城深深地吸了几口烟,嘴角终于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说道:“蒋介石这个人,真真是凤毛麟角,在中国历史上是少见的。这块土地上的所有军阀包括我在内,都拧不过他,斗不过他。贵党和他对敌,长期分庭抗礼,地位上是平等的,可以和他平起平坐,要打就打,不打就罢。可我和张副司令是他的部下,轻易把他放了,他一旦失信,一旦翻脸,我们的处境就很危险,很不妙。”

“我要是处在杨先生这个位置,也会这样想的。”周恩来很耐心,“不过,说到蒋介石守不守信用,我以为信义问题在目前关系着蒋介石个人的政治生命,他倘若失信,更便于我们向全国人民揭露他,他在道义上必然是一败涂地。至于会不会报复,也不完全取决于蒋介石个人,只要我们东北军、西北军和红军三方面团结一致,与全国人民形成强大的团体,老蒋他纵有报复之心,也难以施展的。”

“蒋介石这个人,心如刀刃,毫无情义,媚诈阴险,眶瞅必报,什么瞎瞎事儿他都干得出来。文人反对他,他还勉强睁只眼闭只眼;我们武人反对他,便恨之入骨。”停住话,杨虎城磕磕烟斗,让自己的情绪稳了稳,继续说道,“话又说回来了,贵党比我肚量大,看得远。现在,你们置血海深仇于不计,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我还有什么顾虑的呢?我只是说,放蒋是有条件的,决不能轻而易举放他走。”分手时,周恩来说:“为了加强我们之间的联系,我打算电调南汉宸回西安。”

杨虎城一口答应:“好啊,汉宸与我是老关系了,他来了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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