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于汕头(其中部分记于梅县故乡)〕
一月十九日
终究离开了福州而且到达了第二故乡的汕头了。
看惯了东京、青岛、上海,复又看过了有宪兵维持秩序的福州、厦门,如今,对于这杂乱繁忙的街头,真有点生疏了。一切都没有秩序,这里有的只是嘈杂,秽污。至若街头的警察,却一点精神也没有,站在那里便好像在打瞌睡。学生方面,也不像福州的那么整齐,说是还不外刚刚开始了二十多天的军事管理。
看见了如此的古旧的城市,我有的不是高兴,但也不是哀愁,而是感到了它该当有如何的动向了。
汕头是客族的出口商埠,虽然多的是本地人,我们却也大有整理、管好的责任呵!
十七号乘船离开福州的。这一次因为受了风,第一天,竟吐了一些。但,第二天,却很好。
坐的船相当大,位置亦相当不坏。搭客很少,在船上,可以说是相当自由自在的。
过厦门时上了岸,曾兄曾有介绍书给我,所以我去访见了木刻家一川兄,以及星光日报社社长胡资周先生。该地另有一番新气象,因为该报社很多文艺界的分子。可惜我走得快,没有和大家畅谈。
童晴岚兄是此次会见的。马寒冰亦然。
好像厦门比汕头有蓬勃气象,可是,这也许只是主观见解,因为刻今,我尚未出去接触青年们的脉搏哟!
见过了《星华日报》社社长。
说是趁寒假之便,他便有点不欢迎,以为时间过短,不能旁及编辑的事。但我来到此地,我拜领了曾兄的介绍书,我便有我的责任。假如我不能接受到职位,我是有损曾兄的美意呀!所以,我便不能不说明我的态度,拟往广州的决意,而申明来此一半是为着学习的问题。由是,才终于得到了答应。
现今,我已决定于明天搬进报馆去了!
一月廿日
今天搬进了报馆。
这里,人满,假如真正是要想插足的话,那就十九将失望了。——既然是这样,事实上我就也只好极力来承干额定下来的职责了。
我希冀我会对此新的职责发生兴趣。什么事体也得干,这不也是生活之一种么?
但是,这是今晚我临时决定的:这里太噪,对于写作上有的只是妨碍。由于我不愿意对我的神圣事业有所损害,所以我已向社长要求了通宿,而要他特别准许我不要做得太夜。
这个要求,如今是被答应了。所以,对于这个新居,我只有一晚的宿缘哩!
恰好锦星弟锦才处可以住,而且什么都方便。我决定于明天搬上他家。自由终比不自由好,这是真理呀!
——这样,天又将助我完成那长篇叙事诗。
一月廿三日 星期六
做了两天工了。
第一晚做到午夜一时止。昨天睡至七点半,起来,总觉得有点不自在。而尤其是心里害怕着将无写作的机会,更加唤起了我对此不满的心意。所以,一天有的都是苦恼。后来,给建平兄的信上,我甚至说拟于新年不干了。
责任的担子又鞭挞了我来为第二晚的工作作准备。可是,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白天好好入睡时,我忽又喊出了生命的哀音。
记得,正是昨晚晚膳后,我正困在床上,来了几位锦才的女朋友;她们说到了“吃了饭就睡”,我在心里感到难过。我不是看轻我自己的这种职业,我委实是惭愧我的身体不能马上就与最苦的工作者为伍呵!
幸得得了社长的允许,昨晚工作中他上来吩咐了同伙,说是我是替代友人的,目今还可以帮忙编辑副刊,或供给副刊稿件,而且住在外面不能过于做夜,所以要特别准许他做到十二点。于是,我像监犯之得到了特赦,昨晚,十二点余也就归来,今天,觉得恢复了全身的元气。
睡眠对于我比什么都来得紧要。在此,我感觉得到不久前所看的《大晚报》上的一篇测验文字的意义了。那里写着:一个舞女,最渴望的不是爱人,而是睡眠。(大意)
没有适当的睡眠,我怎能有计划地去做我所要做的事体呢?
现今,每天我都到公园里去散步,间或背诵几句日语。我不会糟蹋了我自己吧!——我是渴求着健康的。
这是惊人的消息:温流在本月十三号清晨与世长辞了。
报告这噩耗的是投稿到《星华日报》《流星》栏的欧阳克。最先,代理编辑张兄告诉我以这个消息,我不相信;可是,我毕竟难于推翻这已是铁的证据的文字:
温流死了!……一个充满着生之气息,而又有着十分坚强的生之意志的青年,谁能置信他是在这弥漫着炸药味的一九三七年一月十三日早晨,给一枚小小的鱼骨头,在广州和陨星一般倏忽地消逝了他最后的光芒……但我不会记错,昨天早晨我还和他的爸爸拍电到广州叫他的友人料理他的丧事……
最使我难堪的就是得到噩耗后,在他的妹妹号啕痛哭中,我还接连地收到了他最后两封信。
啊,这还有什么好说呢?离开福州前我不也是还接过他的信吗?——可惜的连那可宝贵的最后一信也竟给我撕去了,不然,那不是可珍贵的纪念品了么?
然而,温流毕竟还留给了我一个新集子。这册集子竟是放在我手里,我是正感到这就是他交给我的最荣幸的责任呵。这不最是可珍贵的纪念品么?
我决心,我必得把它印刷出来!
当时我心里千头万绪,我要写的悼词是说不完的呀!我少了一只手,……诗坛的最大的损失,……从今纵令我到达了广州也只有一颗黯然的心……,我简直不晓得死神为什么要这样残酷地来跟我,跟我们的一伙捣乱。
我最关心“他是怎样死的?”——小小的鱼骨头,想来便是近年来的野蛮的流行毒吧!
温流是作为一个民族革命的战斗士而牺牲了!温流呵,你的死是一个生命的扩大!
一个《流星》的专号,当然不够来追悼他的伟大的死。然而,就在那第一天作工的晚上,我却勉强地做了如下的字句:
温流果真是被死神抓去了么?
——你狰凶的死神呵,
你摆布得死温流的肉体,我将看你
看你哟,怎样来奈何他的不死的,
与天地共生着的“生”的正义?!
死,死决不是完结!
朋友,纵令你停止了肉身的活动,
我,我们将永远看见你在“我们的堡”里,
在“青纱帐”下,
在民族革命的“吼声”中!
一个温流,
化成了一个洪流;
哦,我将看见万千求生的男女们,
抢渡过狂涛,
一边擂打着战鼓,
一边高唱着凯歌!
国器来了信,玉润兄于接到我的去信前几天已死了云。唉!又一个时代的牺牲者!
信上说,“他是被这个社会扎死的”,我说他是被荷帝国主义压迫死的。
我还留着一封他的最后的来信,他在那里谨祝我成功。我是深知他不能度过今年(老年)的。
对于温流的死,我有的是热情,而对于多年的老友的玉润兄呢,我有的只是黯然神伤呵!
一月廿五日 星期一
天气非常晴朗,昨天便由梦友去找了几位小朋友来,在公园里拍了几张照;今天,偕方平兄等渡到了礐石,玩了一个大半天。
礐石相当可爱,可是,比起福州的仓前山来,却未免逊色。
成问题的是在这里简直不能做工:有时,执起了笔便想打瞌睡;有时又有朋友来了,不能不谈话或做其他的应酬。
尽管这两天来都不外只做到十二点钟,光是早上困到七点半,已就睡得相当够了。做起正式的工作来,总是仍有异于平常。而且,我要加油完成的长诗,确也不十分容易。现今,我再度作了考虑,我拟读完了《红豆·世界史诗专号》后再作道理。我虽然企图早日把它完成,我却不能不也使它能够见人,确能在新诗坛上一放光辉呵!
这一册《世界史诗专号》对于我的长诗将会有些微的帮助的,故事情节、技术、笔法,我都觉得可以值得我在写作前去留意。
我愿意我的努力确能保证新的一册长篇叙事诗之对《六月流火》的胜利,我甘愿为此而努力着。
一月廿七日 星期三
(下面四时半室内温度F氏62°强。)
广州方面的友人转来了两封信,温流的死的真相完全明白了。真正是稀奇的事,死他的正是鱼骨头云。原来十号便中了毒,十一号还到校上了课,十二号稍为陷于重态,呼吸急促,说话困难,延至十三号,呻吟床畔,没有办法时便由医生打一麻醉剂,企图开刀剖看。不知庸医误人,温流诗人便在过度的麻醉下停止呼吸了,唉!……
友人都这样说着:“人是死了,但他那沉着,刻苦,奋斗的精神是永生的。”
如今,在《流星》上,我们拟出一追悼专号。
说到追悼专号,二月间,普式庚一百周年逝世纪念来临时,我们也拟举行一次。虽然,《流星》上的园地很少,容不下三篇文章之在三千字左右者。——有,胜过没有,这便是意义呀!
一位上海读书时候的老友钟君今天赴新加坡去了,我送他下船,对于流冰、一声兄,都曾嘱口致好。本来我预备为流冰写一信的,这么一来便得延期到老年以后了。
日来我简直不能做事。我在为着空花的时间而痛苦着;差不多正因为要写作,我得离开此地了。——白羽自丰顺前来了,文海也因了家事而下汕头来了;另外,在汕头又复发现了不少友好,……这样,我的繁忙便不是没有理由了。
由福州方面转到了大批的信件,不过,复出去的是很少,我想等到决定了回不回家过年以后,要复也不晓得先复那几封好。
雷兄告诉我说:报馆里的Miss陈曾问起了我,好像极有好感。这唤起了我对于她的礼物的感谢。
而,杨兄的信来了,说是《摇篮歌》已付印,二月十八日以前可以交货;价钱,千本计在七十五元以上云。而且,他还说,柳倩等的意见,以为《摇篮歌》优良过《生活》及《钢铁的歌唱》。我一半怀疑他们的说话,觉得他们有意对前两集污蔑,一半又感到小小的安慰。我已复信前去,欢迎她早日诞生人世!
温流的同乡,我新近写信叫他写《温流小传》的欧阳克,今天在一篇文章上对于“新诗歌的斯达哈诺夫运动”,指为多事。我只好苦笑!——一个奴隶,是不免指认企图自由或追求自由的为多事的。普式庚的下列的诗句可正是针锋相对呵。凑巧,这一首诗便发表在同日的《流星》上,兹摘录如下:
我是孤独的自由播种者,
…………
但是,我仅仅地
空费了时间、思想和劳力而已。……
平和的民众啊,你们吃草好了!
你们需要什么自由呢?
“自由”不能不割断而抛弃,
若是你留下一些它的影子,
连你子孙代代都要负上鞭笞和羁轭了。
(事实上普式庚是正如人们之所知,他歌赞“自由”,也曾自由而奔跑着呵!)
一月廿九日 星期五
(下午四时室内温度F氏60°。)
前晚去上工时,社长在与同事们商量放假与否的问题,当时我没有注意,因为我以为这也许是旧历新年快到了。可是,昨天上午跑到报馆里去一看时,报馆的门却紧闭着了。
我惊奇,而又深自欢喜,因为我将有一夜的好过呵!
一问,原来今天正是五周年的“一·二八”纪念。——对于此日的忘记,这又使我感到惊异。为什么我不为此日而预先写点文章呢?为什么我会忘记“一·二八”呢?
《星华日报》上有两张纪念沪战的木刻插画,《流星》上有一纪念“一·二八”的长文。虽然,政府没有提倡,鼓励纪念,这总是人心未死的表现呵!
在我,今天有了一天的空,外出自然是免不了。下半天,为着文海的讼事,我还出庭旁听过哩!
文海于三四日前来此,寄居此地,主要任务为完结他的婚姻诉讼。今天,他已回家了。昨天对质的结果,律师以为是胜诉,在我则以为可不必,因为依情理而言,夫妇间已因争执而见质于法堂,自然无有团聚可言了呵。——事实如何呢?且待五六日间的判词罢!
为着争一口“气”,双方都花了不少钱。——正正当当去读书时,人们却没有金钱了。这便是乡下人的哲学。
近日来都不能做事,朋友太多了,心太杂了,我只好自己独自在焦躁。
我预备回家。但是,我得征求曾兄的意见,已然所替代的是别人的位置,我便不能不先为考虑呵!
但是,今天却把昨天起草的一首诗整理好了。是一首讽刺诗,为昨日晨二时左右近的大火而发作的。题目叫做“菩萨化灰了”。因为发火的原因是由于敬神时的纸宝云。
另外,写了散文一篇,是为欧阳克的那一篇而写的。
目今,最迫切的两篇文章是:纪念普式庚与纪念温流。因为我不能不完成它们,在回家之前。
幸得,留在福州未带来的《普式庚诗钞》今已收到了。想来,这也可以帮助我不少。
一月卅一日 星期日
约二千字的《普式庚在中国》于今天一天内写好了。我提出了三点纪念他的意义:那是1.青春的热心,2.民众的语言,3.自我奋斗的倔强的精神。而文中所强调着的是为首两项。我的结论是:
“我们不是不需要自我奋斗的倔强的精神,而我们更是要在集体化上包容、陶冶我们的自我精神。然而,值此新诗歌的新形式始立不久,而洋化声浪、腐化声浪正浓厚的今年,我们不是更有必要有如普式庚一样地抓紧我们固有的工具(大众的语言),作为武器,而充实以时代内容,以青春的热力,起来为中华民族作歌唱么?”
“我们应该在中国来热烈纪念,爱好和学习普式庚!”
此文,另外又重抄了一份,已马上寄一份给“普式庚纪念专号”(在《星光日报》上)了。此外,明日还拟另写一文,因为《星华报》上也拟出一期专号。
至于纪念温流的文章,因一切材料给白羽拿去了,一时急不来。
曾兄已来信,《星粤报》职事,他会为我尽力云。信上说,他已是院长而又是代理教务长,一切均已如他所愿了哩。
沈旭远自济南来了信,原来受了日人的拘捕,他已逃到济南了。幸好职位仍然有,祸反成福,如今已跟他的爱人亲近起来了,不然,这一次的祸倒不得了罗。他说仍在病着,但时常想到我云。
袁勃却已到家,拟活动中学校的教员位置云。
最可喜的是一声兄一到星洲就为我来了信,并且还介绍我为现代新闻社撰稿,或作特约通讯。该社决在新加坡出版《现代新闻周刊》一种,一切想必类似《现世界》或其他流行杂志,将来大概是很有希望的,我想。
我决意寄一点稿件去,然后再为他写些特约通讯。
已决意返家一行,业已先行问过馆方了。不过,这么一来,《星粤报》位置如果没有希望,便得失业了哩。因为上了家,代理的位置便难能保留,就是可以保留,我自己也不十分愿意,势必小住一月或半月以上。
为了一口饭,没有职业是不必烦恼的。但是,想起该当出版的诗集来,却不然了。为着“新诗歌的斯达哈诺夫运动”,我得有职业呵!
二月二日 星期二
好容易又另外写好了一篇《普式庚在歌唱着》,仍旧是二千余字。这一篇,预备用在《星华报》的专号上。恰好骆驼生仍有一篇有关于普式庚的东西在手里,如果再加一小传,专号的材料是相当足够了。
现代新闻社处,我寄去了一篇盖有“免登”的印章的《歌唱是力量》。
现今,只剩下追悼温流的专号待弄了。——昨夜已起草了一首诗,还得整理。希望白羽的文章能早早交来,那么,我可以估计一下,看看仍缺乏哪一类的文字。
假如有空的话,白羽的集子不能不抽出时间来阅读。趁他仍在眼前,面谈不是胜过口说么?
待做的事情并不少,可是,心里却又裁筹着归家,这颇使我独自陷于烦闷。一回家,也许曾兄要生气;不回呢,却又以为将失了机会。而且,我已向社长示了意,忽又不上,可不是一心二意的现象么?
庸人自扰,这一次真有点是自扰的情状了。
二月四日 星期四
(下午五时半室内温度F氏61°。)
一个突来的消息,回家之议一时打消了。可是,毕竟希望又成了泡影,我又只好立定主意回家了。并且,现今是不论若何都不能不走了哩!
昨天,社长对我说,暂缓归家,因为一位编电讯的人请假走了,他正忙得厉害。因之,他叫我早一点去,俾他告诉我以一切必须晓得的事体。可是,晚上,他却偕他的夫人去看电影了。这个消息,我便晓得了不对题。所以,一到八点半,我还是做我的工作去。后来,他来了,没有说什么。一直到过了十点,电讯稿还是没有人编,叫人去催,他这才上来,问我说“黄先生你编不编?”我自然不便去,所以应声说:“我没有弄过。”于是他走了。他如今兼了两职了,一个同事在吃点心时伸出两个指头在笑。
自然,电讯栏的编者,我不敢想。当初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假使他能尽心指导我,我不好意思不做。对于这事,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
今天,我劈头就说“决定回家……”。于是,结末,漆器钱拿下来了。出门时我感到一身轻快,正如今天天气之晴朗。
马上,我去街上买了一架小闹钟,价值二元四。天呵,我得恢复我的规则的工作制呀!
十五天的校对生活,苦虽不苦,可是,精神上,在我是一个损失。诚然,我做了这种工作,我的生命更有一番新的意义;我,如今辞脱了这种职务,我决不对这一段生活后悔。可不是么?在诗作上,我不是留下了纪念品了么?(刻尚未整理)
后天返家。——今天我却为白羽的集子写了一篇千字以上的序。白羽的气魄大,像北方的史轮一样,很有希望。
追悼温流的东西还没有写。但是,明天可以抽空去做吧!
至于《普式庚百年祭专号》昨天编好了送去了。有千五百字以上,想来,必定小有意义。
到了家我将做一些什么呢?——我希望长诗能够得到整理。
二月八日 星期一
终究安抵家中了。
二天的航行,虽然不苦,在精神上却未免不令人生气。因为这段路程究竟是年年如是毫无改进哪!
说是联运,火车票跟汽船票可以一次购买,并且比分买还略有小便宜。可是,这一次却是联运反比其他汽船为慢了。弄得大家叫喊不已。事实上是该办房不顾旅客安全,竟招揽了五只货船,拖得简直有如没有走的一样。
船是在昨晚十时半左右靠码头的。因为太晚了,上岸下得旅店来,也不免要麻烦到十二点;所以,联合了其他旅客数人,我们决意宿在原船。这样,我们在篷船上,又再度过了一宵。(按:汽船上人多,前天我们便有十余位是住在篷船上的。)
今天,一早醒来,还在船上吃了一顿饭,这顿饭,我花了五角钱,因为船主硬生生地向我要。饭后,把行李弄上广恒丰去了,这才前去访问其他友人。幸好,郁连仍停留在街上,马上我们便见到了,由他手里且收到了一张温流的木刻像。
郁连说:小传已嘱人写了。对于温流夫人的善后则未详,拟亲往探访云。但言辞中,他微带乐观的调子。他说,人死归土,死生终有一次。跟我,老是把他的死看作诗坛的最大损失,显然的是有点两样。
我是稍事停留即乘松杭路车返家的,当时郁连等送我到车站,还给我介绍了一二位朋友,他们在我上车的时候,帮了我不少的忙。其中有一位是恩泉的朋友,以前我曾由恩泉手赠过一册《六月流火》给他的。
在离松前,我前往发了一电,电文如下:“福州星光日报社曾建平:母病重,职请雷君代。”末署一“飘”字,共花去二十毫。——有也许比没有好,反正,我不一定会失业;与其两人都失业,自然是还是极力使他获得职业为好。既然成全了别人,自然我也就有成全到底的责任呵!
至若到了圩上,首先便遇见了远湖的二哥,颇使我唤起了一点沧桑。我是难忘我们一道北返,而远兄是卒之未完成读书的愿望而花了不少花边的。现今,虽然他已做某连的特务长,比我来,也许是更有出息;而在我,在读书的场合说来,会有点悲感,这不是情理所在吗?
其次,当我在四阿舅的店子里小坐了一刻的时候,我看见了门外的拥挤,甚至是打架;而且,打架的正是同乡,其中有的是自己教导过的,我不能不在心中唤起了悲戚。我在吟诵着:破旧的家乡呵,破旧的家乡呵!……
一到家,触目的也是比以往更加凄戚的现象。我这时候是真的只好感到生疏了。
我可能在故乡久住吗?……我心底先来了这类的呐喊。
所幸仕新长成了起来,房子已被整理得相当可以。虽然在此居留的时间是非常有限,也未始不可以把他教养教养哩!
还有,钟兄的长子(由外洋返家来了的)也长成了起来;一切均比别人拘谨,喜欢读书,这使得我在心底燃起了热感。产生过清兄的家庭,是该当有清兄般的人物再生的呵!
房子里的书,均大部分整理就绪,明后天该当可以写信了吧!
二月十日 星期三
没有赌了,大家都好像少了一件事,不像往常的只在赌窟里出入,连踪迹也摸索不到了。不过,新年到底是新年,要想弄到连麻雀也没有人玩,那是不可能的。虽说现今,玩麻雀的却也不多。
好像新年与平常并无什么不同了。——这倒是今年的特别的现象哩!
自然,一样的不会做什么事;心里老是另有一种动态,不肯安静。但是,却发出了三封信了。一封寄给杨兄,一封复沈旭,一封寄给童晴岚。明后天还得大批的写。
《汕头文化动向》一文,无论如何,日内得加油完成它。此外,关于新年的文章,我想,这也是机会,不能错过。现今,成问题的倒是我得抽出时间来去办理。日内却也是逸乐的良辰呀!
文化工作跟逸乐,有时是冲突的。一个艺术家之所以伟大,其得功于战胜自己的生活是不少的。
二月十二日 星期五
好多人便没有去赌了,虽则偷赌并非不可能。不过,小孩子间却难免仍有小玩意儿。新年不找快活,他们确也别无其他去处了呵。
祠堂里照旧的非常非常拥挤着。只是,老头儿简直看不见了。显然,岁月已把我们带老,而以往的老头儿却被时光带入地府了哩!
自然,看见了一般番客们的新年烛(用以点饰祖祠,表示欢欣的),心里难免惭愧。别人有钱归家,却正是荣旋呀!
生疏的故乡,从兹将更多使我生疏的消息了吧?——我在心头来了声声惊呐。
昨天去马鞍凹散了步,在国基那边坐了一刻,还又在宝英那边吃了一点酒。今天,在上半天,曾到村头去散了步。顺道,曾到龙洞庵看了一会。如今,变得快,几年前的神位上,已有新塑的木偶了。听说,吃斋的男子也一天一天的多了起来,复古的影响,原来马上便及于乡愚了。
谁保护神明呢?——说是乡绅们纵容的。这便是年来所谓训政工作的成绩了吧!
二月十四日 星期日
(下午四时室内温度F氏47°强。)
天气冷了起来。比起别的地方来,好像只争在此地看不见下雪了。
而,可敬佩的却是在这寒冷的气候中,舞狮的一群偏要袒胸露臂地或弄狮或打拳。虽然为时不外一时半刻,没有长久的训练却也办不到呀!
迄于现今止,已来过两场舞狮班了。一班是本堡李姓的,人小,一切均不及格。另一班是宝坑同宗的,武艺,舞狮术均佳,稍能使人高兴。年来,锐意复古;而舞狮一项,虽然仍是复古潮流中之一动向,在提倡尚武精神上说来,想来不应该完全加以非议的。农村里的人们,老是疏懒着,要想使大家的生活规则化,弄狮显然是一个办法。而且,以其教出不抵抗的子孙来,何如多教一些匹夫之勇的勇将来?
假如弄狮的能够稍含点国防的宣传性质,假如小孩子亦能乘年假之便,到各乡去作儿童运动,我想,这也不能不说是一种有用的工具。
自然,我已为看舞狮而花了不少宝贵的时间,那是不消说的。唯日来仍无心绪静坐案头写作,这才是最大的内疚呢!
“我必得振作起来!”
在内心呐喊着。可不是么,对温流的追悼诗,我还没有整理呀!《普式庚诗钞》不是也剩下了成十首么?
久不做梦,想是昨天看了兆荣所画的老虎有以致之吧,昨晚竟做起如下的梦来了:
在雪堆满着的高山或平原上,我们数人则在一寮屋内,一头老虎自远处出现了。这时候,我用手里的电筒去牵制着老虎,老虎的眼睛上露出毫光,不久,我就醒过来了。
难道这也会有所应验么?
二月十六日 星期二
悼温流的诗毕竟整理好了。不过,自己并不十分满意,心里老是以为词不尽意般的。——寄是寄出去了,因为他的逝世周月纪念日也已经过去了,再也不能过事迁延。假如我自己的都迟迟不交卷,别人的不也会是依样画葫芦么?
其他方面却仍然没有去做;刚要动手时,人又来了,这真是难题呵!
放孔明灯的又日见其多了。为了小孩子们的高兴,今天拿了一点钱给他们去干。结果,他们复又自动多捐出了一些鞭炮,刻下已极其可以,只欠东风了哩!
在“兴之所至”处,我们能测验得出小孩子们的能动精神。可惜中国的小学教师都是被生活所宰杀了,几乎没有几个再有闲情来对此努力。不然,难保不会多出几个孔明。
凑巧,在文海处坐谈,听见了三兴号有刘伯温的《烧饼歌》,及《中国二千年之预言》。于是,特地去索来预备一睹内容了。预言一书,间有批注,想来也不是毫无趣味的罗。
只可惜这么一来,我的预定的工作将一件一件的失败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唉!……
二月十八日 星期四
《中国二千年之预言》一书已看完,诸葛亮之《马前课》共有十四。第九课为“火地晋”卦,词曰:“水丹有主,古月为君;十传绝统,相敬若宾。”解者曰:首句为清字,二句指胡人为皇帝,三指清自顺治始、宣统终共十主。第十课,当是指现在了,在卦为“水山蹇”,(中下)词云:
“豕后牛前,千人一口。五二倒置,朋来无咎。”
第十二课为再下一代之预言,“离为火”卦,与第二课重出,第二课词云:“火上有火,光烛中土;称名不正,江东有虎。”解曰:司马炎篡魏,愍帝都建康,建康属江东。卦辞曰:
“四门乍辟,突如其来;晨鸡一声,其道大衰。”
按者指为非吉兆。而,第十二课为“大过”,词云:“极患救难,是唯圣人;阳复而治,晦极生明。”(上中)第十三课为大富,词云:“贤不遗野,天下一家;无名无德,光耀中华。”均吉兆,末殿以“水火未济”,示“易数乃终”但“其道无穷”。
其他,亦如上书一样的晦涩,诚有看了也等于不看之感。比之外国人的,显然只见两样。
一样的疏懒着,但,昨天发现了两个通讯材料,拟于日内写成寄出。
大概下汕时期将在三月初,即旧历廿四五。看最近的情势,一切均将有临时抱佛脚之繁忙了。唉!对于文人,如今的农村生活真是可怕呵!
前天晚上受了凉,凑巧吃了酒,于是昨天早上一直呕吐了六七次,迫得我疲乏了一天,并且还吃了一剂药。今天,精神还是非常不健,一见酒,便有点害怕。不过,因为去冯屋看公鉴的大屋,在那里多吃了一点好茶,卒把积滞驱逐净尽了。
冯屋今天也迎起神来了。各地的古风均卷土重来了呵!
公鉴的屋没有起楼,太矮,而少房子,可惜之至。不过,光是住一家人时,却也相当安适。
过圩,在全丰曾小有勾留。
前晚的孔明灯烧掉了,因为口小风大,可是昨天小孩子们又做了一顶,这一次的却放高了。
今年零落得多。往年,这时候正是孔明灯节的热闹时候哩!
二月廿日 星期六
雷兄上任后的信已经来了,说是各班均表欢迎,大有应付不暇之概,这么一来,我也就小可放心了。
《文学》第二月号内披露有我跟叶可根合译的《普式庚诗钞》,共有稿费十一元。虽然该杂志尚未看见,稿费单倒是由雷兄转来了,这也算是破题儿的一回事。
好像广州方面的职业尚未有十分把握,这是颇令人苦闷的事。可是,无论如何,且希冀能有“船到滩头水路开”的一天吧!
做孔明灯的逐渐多了起来。今天,小孩子们特别做了两顶,一顶甚至是几张纸的哩!
舞狮的今天也还来了一场。这一班倒相当有趣,因为都是十余岁的年纪,极有天真烂漫的风味。且因其都是叔侄,这一次自然仍有相当的应酬,说不定晚上还会宿在乡公所。
新年时以为小孩班一定极有可观,不意今日就成了事实。哈哈!
二月廿三日 星期二
《星华日报》自老历新年迄今方始到来,一阅,始悉林君仙峤——《流星》的编辑已逝世。遗职由何人代,未详。唯我已出馆,想来不必枉求,何况我本没有什么高兴在汕头做事哩。
真正是庸人多事,老年打了架,昨天复又报复,致令惹到了血案,坑美公学任职的风流教员(?)锦达满面流血了。本来,以一个小学教员而与耕田佬动武,事情就有离奇。然而,长此下去岂不是祸中之祸吗?
秉着爱护叔侄之心,自然不能完全不理。可是,要想办到两家都心甘意愿,那又事实上之所难能。今天,虽然有别处的祖叔前来调理,仍不能根本的解决,这不会是偶然的。
和平的调解现今是破裂了。下圩呢,更大的血案在等候着,为私隙而勇于争斗的人们,想来将各各一显其身手了吧!
《普式庚专号》已出,并且厦门的也已看到。
二月廿五日 星期四
为了乡人的和平,不能不多方尽力。于是,日来的时间几乎全部都为此而牺牲了。
昨天,我们花了不少时间拟具了相当周到的办法,满以为可以一帆风顺地得到解决。不料,跑到锡仁那里,首先便扑了一鼻子灰,弄得我垂头丧气。当时,一思办事之艰,不禁令我涕泪横流了一刻。不过,灰心是不中用的,要做事的人,决不能为悲哀所消融,决不能被失败而挫折。今天,我还是偕菊绶到锦达那边跑了一趟,虽然又没有碰见他,还是觉得我们所预定的方针更应在此时期内努力。所以,我们依靠我们的力量,我们毕竟依议决案而得到了稍为顺手的进行。
我们在昨天议决了在夏历十六晚举行盛大的乡民联欢大会。当时,拟即以此次的罚金充作用费,不料当时竟遭乡人之无理反对。看情势,好像完全不能如意进行。可是,当我们于该打架案尚未调和清楚前,试作依靠大家的热心捐而进行之工作,刹那间得到了父老们的最大的同情,宝珊(一位较有思想的南洋客)甚至独自捐出了二大元。我们对于乡人爱护和平之热心,感到了最大的兴趣。我们的理想中的和平大运动,将在明天热烈地被乡民所拥戴而胜利地展在乡史第一页上了。哈哈!努力不是耗费!
我们的和平运动队,预备在乡心作相当周到的巡游。我们的队伍,将包含许多惹动乡人的锣鼓班、唱歌班及其他。我们不怕麻烦地写标语,而且预备每人都执一支旗。参加的人员呢,当然更是老幼不拘。但是,务使每一个九岁以上的小朋友都前来而且感到兴趣。
我们的口号,都侧重实际,如:我们不打架;公事公办;外人笑我们自己打架;时常打架是死蛮牛;狂狗信人唆;鼓动别人打架的是癫狗等。
要是能力所及,还预备使我们的至诚能感动乡民,使各各在我们的队伍经过时燃放爆竹哩!
我们始终相信我们的宗旨是对的,我们是以和平解决纷争,宽大为怀,图公共福利为宗旨的呵!
我们的杜绝今后打架办法有如下二方面:
1.积极:随时利用时机作和平宣传大运动。为谋联络感情计,得随时组织运动会俱乐部等。
时常以合理化之教育训练小朋友、小学教师,读书会员以身作则。
2.消极:凡打架者不分皂白应各先处罚银五元,然后秉公办理,分轻重处罚。不遵处罚者为乡民之公敌,由本会呈请区公所执行。凡打架二次以上者呈请县政府处办。
我们甚盼收获会结自我们的不断的努力。我们希望一切事体均能不尚空言,多重实际!
我等候明天打破乡民的旧俗归来,另树乡风第一日!
二月廿七日 星期六
和平运动终于受了相当的挫折,但是毕竟是转了一个圈子,变相地被举行过了。而且,事实上如是的热闹,也已是空数年所未有。
恶劣势力是那么地根深蒂固,菊绶挡不住外间的非议而屈服,那是必然;反之,和平运动一变而为庆祝坑美公学四周年纪念。在那热烈庆祝的鞭炮声与口号声中,我们的先锋——育晋会遭到乡愚的污泥的袭击,那也不是十二分出奇。我们的广大的运动如今方始作展开,怎怪别人的顽强?
我们的路线是尽可能的作了最大的延长,没有到过的屋可以说已是绝对的少数。假如纸炮的声音可以代表人们对于和平,对于学校爱护之诚,我们的工作显然是该当付与相当的满意的呵!
最令我感到突然的是今天正在我们积极布置晚上的一切工作准备时,接到了福州来的如下的一封电:
“(上略)速来汕晤平”
为是,而不能不有点慌忙,慌忙着一切均未办理就绪。然而,今天之所以来到此旅店里是必然的;我不能误己误人。反正故乡对于我已如是之生疏,我是早就没有必要再作留恋了的呵!
昨晚我还兴高采烈地在队伍中出入,如今,我已是松口市的一员旅客了哩!
可纪念的是今天第一次坐了由隆文到松口的车,而尤可纪念的是今天下午曾偕陈君仲平去见了温流夫人。
温流夫人对我流着泪,我说第二集将称作《最后的吼声》,第三集或可叫作《温流遗集》。而对于她本身,我说不出最佳的善后,除了对她的能够出来教书表示满意以外。她的翁姑是时常埋怨她;最令她难过的又要推她的祖母云。
此外,今天除到过温流夫人执教鞭的集育学校外,还到过新民与达群。在新民我遇见了八九年前的同事李君祥荣,我曾一度唤起已往的回忆。可是,一到达群,我却感到沉重的心窝。因为新民是那般的富有新气象,而达群却是除了小有改建外,别无其他大振作呵!
这一天,欧阳克、烘流都见着了。欧阳克非常瘦弱,而烘流却相当的有“流”的风味。
离家时天在下雨,但是,到了松口,却晴朗了起来。送我登车的,除新侄星侄外,有运清和荣巨。
最令我难过的是母亲。母亲是最难满意游子的漂泊心怀的。然而,她的热力却是非常伟大,伟大到千里吸引游子归家的呵!
三月一日 星期一
船是在九点余抵意溪车站的。由松口坐驳船到个溪,由个溪到
隍便足足花了一天,昨晚是宿在
隍的。
这一次幸得占得了位置,一路没有受什么辛苦。论起搭客来,却相当的多,许多人是登岸解决住的问题的哩!
由意溪到汕头并没有受什么苦,下车时东西是托五洲的伙计搬回的。不过,当我在广恒丰吃得午饭来,去到锦才那里,锦才却早一脚先下船前往广州了。去到星华日报社,一问,曾兄却是未来。于是,我不能不感到苦闷了。
原以为曾兄也许已等得不耐烦了,如今可不是出人意料之外了么?
在星华日报社,社长及其他均已见过。不过自己总觉得有点生疏般的。而社长的说话,复又十二分的拘谨,更加使得我感到不写意。假如曾兄有意介绍我去办理《流星》,也许不一定会有希望哩?
晚上略有微雨,叶君在此曾小谈一些时候。
杨兄来了一信,《摇篮歌》要迟十天方始可以出版云。但是,雷兄的钱,他却收到了。雷兄已寄去了二十元。
三月三日 星期三
曾兄却是未来,他的夫人倒来了。她来汕任的是《流星》的编辑职。据曾兄意,他只是任《流星》一职,而《岭东新闻》一职却有意让给我的。不过,我却满不在乎,反正失业一二月,在我却正是写作的机会。我老是抱着这个见解:人生不光是为换饭吃哟!
昨天去见伟英——曾夫人的。因为那时她们已过永安堂,所以还去参观了永安堂。制药处是在报馆侧,我们所看见的只是包裹处。唯光是这个包裹处也就够令我生趣,不知不觉中领略了一些工厂滋味。
女工都是漂亮的居多,出门时要一个一个的搜身。——资本家到底有资本家的“威严”!
伟英说是会来找我的。可是,下雨,整整下了两天。而且,这个地方也委实不容易找,所以明天拟亲去报馆里跑一趟,反正我得要一份《星华日报》来消消闲哩!
闲着无事,倒颇看了一点书。比起在家来,这里到底小有意义。我倒希冀能够好好地燃起写作的精神来写作下去。
三月五日 星期五
决意写文章过日了。凑巧《现代论坛》少人写文,也许多一笔的收入。虽然,那原不是我的拿手好戏。
拟写一点有关于军事的东西。值此防空展览会快要开幕的期间,这不会是没有意义的吧!
散文、诗歌方面也决意多多努力。——希望这时期会成为创作旺盛期。
近日,工作好像已有相当的秩序了。这样,虽然是失业,想来也当不会十分感觉到痛苦。
连日写了不少信。甚至,连两位我所喜欢的学生,我也写了信去。对于朋友,我已失礼了好久了呵!
晚天去见过了伟英。今天,她跟她的一位女友也斗雨来过这里了。
《岭东新闻》暂时已有人在代理着。我已说过,那也是可以满不在乎的,所以,也不强求。吃饭诚然必要,然而,又何必把自己看得那么小!
我决意住下一月再作道理。那时,也许可以再有其他流浪的机会。流浪虽然苦,比起职业来却更有意义。
三月七日 星期日
快活呵,我的创作的旺盛期来了!
光是散文,连日来我便写了不少;连同批评文章,像昨天我是有两篇的成绩,即今天也写好一篇而又整理好一篇,现今又还是继续在草一篇长文的。在过往,这种情形不是少得有吗?
不呢,今天我还又在不经意间草好了一首讽刺诗呢?这首诗是讽刺少爷们的,但是,我自以为词句已是相当得当,而且,很有热情。
昨天,在《流星》上我也发表了一篇《走向光明》,那是属于未来派的一种新形式。虽然空了一点,却也小有情趣。那是前三四天写好交去的。
意料《普式庚诗钞》可以在月内全部整理。长诗也将在最近得到翻造的机会。虽然没有适当的职业,这种时机已是不可多得,我是得好好利用,支配消受的。假如下月有意开始流浪,那时不是身心两快了吗?
尽可能的我还抽出一些时间来给一些新诗人修改新诗。像昨日,我便看过了三个人的作品。明日还预备跟大家弄一个诗歌会哩!我是利用晚间的时光出去的,因为在夜晚,一来省得消耗电灯,二来是坐了一天,也有意思到外面略跑一趟。
给士星侄代买了数册书,也许他还有看不懂的地方,但是,那都是有意义的书籍哩!
防空展览会展览到这个地方来了,十二号正式启幕云。明天便拟写一文章,鼓励大家到展览会去!
《钢铁的歌唱》已到了很多了,销路相当好,比起福州来,民气是确有不同的呵!
《摇篮歌》仍无消息,奈何!
三月九日 星期二
赶好了两篇《现代论坛》上的稿子,共有四千多字。另外,特为《流星》写了两篇应时的东西。即:《到防空展览会去》、《纪念孙中山先生》。关于后者,因为不太好下笔,我是颇为花了一点心机。
到《星华日报》来,上述的文章均已交去。伟英实在没有多大的编辑经验,但是,我是尽我的能力为她帮忙了。连排版排得不好,我也特地想法子改排过了哩!
社长要我写点关于防空展览的文章,我随口答应了,可能时还拟另外再写。
现今,看见《流星》的篇幅过小,也深以为自己的文章不能过多了。一星期只有四天,一天只容三千五百字,我虽然是指望这每日约一篇的稿费,而别人不会因此而失望么?
以后拟向上海、厦门方面寄送一点东西。不然,就硬是把文章放在匣里。——郭沫若先生说的只要有地方要,不怕没有文章的话,这里显现出了真理了。随便乱投,别人确也是不难马上把它投到字纸篓里呵!
昨晚到外马路去散步,在一所书店里听见了两位小朋友去询问有没有诗集《生活》,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欢喜。尽管别人把它瞧不起,能够使得小朋友们也爱好起来,这不就是艺术家的工作了吗?
汕头的书店里卖去了不少《生活》,光是一所小学校,便销售去了数十册云。
三月十一日 星期四
好像有了一点不起劲的情势了。虽然,这两日仍旧写了散文,昨天还完成了一首诗(为防空特刊而赶造出来的),今天也整理了一首旧作——《阴沉的日子》。
译诗方面,两日只整理了短的两首。
昨接厦门大学一位中学同学的信,说是一位朋友告诉了他说,我已在《星华报》编辑《流星》。他同时介绍了他的妹妹的名字,说是已在《流星》上发表一首诗,要我不客气的多多为她指正。因为我凑巧有空,信是马上复出去了。我是说中国的女诗人诚然是少,然而做一个文人得有一点吃苦的勇气。
另外,听说曾兄已到台湾,我已索址寄了一封信去。我是希望他能来此任总编辑之职的。
天气更冷了起来。这个春天真是比冬天还要凄苦呵!——虽然,这样我比较多写作的机会。
我们不分冬天春天,只有一心努力写作的。
三月十三日 星期六
天气好转了过来。
从抵汕迄今十余天都没有到中山公园去玩,但是,昨天却去过了。是跟梦友及另一位市立一中的学生同去的。因为是孙中山先生逝世十二周年纪念日假期,小学生都得到了游园的机会,所以今天的公园来得特别拥挤。后来,乘兴,我们还决定了下午的“防展”之游呢!
这一次的参观防空展览,我满意极了;简直都是经由解释过来的,没有东西再有不明。而且,观众之多,真是怕人。入门前的花盆也给观众踏坏了数个哩!
论起设备来,这一次的设备比起福州的来反见周到,像救护一项,这里显然的便能得到汕头医院的帮忙。但是,会场却是福州的假借公园为妙,因为那里比这里可以容纳得更多的人。
至于报纸,昨天都有出特刊。《星华日报》是另出半张特刊的。我的《在汕头,没有空防》的短诗已发表在那里。想来不会没有些微的影响。
路过外马路某将收盘的书店,看见了不少一折六扣的传本,想起了仕新、士生等,便拣择了数部。虽已有十英寸左右的高度,却也花钱不在一元以上,算来这却是便宜之至了哩!
这些书中,有《西汉》,有《残唐五代》,都是历史小说。他如《儿女英雄传》、《七侠五义》传,也不是毫无价值的。此外,有《薛丁山征西》比较荒唐,但是,它是那么的富有吸引人的能力,幼时又曾那么的被我爱读过,即今读之亦犹有余味,这总是实情。
看传本会比看小说诗歌有兴趣,这一点,我觉得是新文学尚未臻完善的遗憾。
晴岚来了信,说是欢迎我前往厦门去,住的方面没有问题云。
远在重庆的鼓女士寄来了四元稿费,信,已由雷兄转过来了。说是叶君的又未见登载,真是奇怪!
寒衣已由上海来了信,没有职业时便得到广州云。
三月十六日 星期二
这几天多了几个来客,不免心烦了起来,所以,正当的功课没有去做,只看了一些过去也曾读过的传本。说也奇怪,偏是传本能够使我勤读起来。不然,心儿乱乱,也实在做不出什么呀!
前天,我们的座谈会开成功了。十个人,都是男子,而且都是客人,这真是一个难补的缺憾。——但是,我们马上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愿以后能够补救。
以后每两周开会一次,召集权在理事会手内。即席我们就选出了三个负责人。
下一次拟座谈国防文学。
希望能够长久地继续下去,对于团结,对于岭东文化,都会有莫大的影响的,我想。
叶君送来了两张防空电影参观券,昨天便偕荣华前去领教过了。算来,这些零碎的搜集也差堪满意。
这几天,学生们都动员在街头演讲防空常识等。昨晚,因是童军节,还有一二校的童子军集队提灯巡行。
三月十八日 星期四
这两天倒整理了好几篇《普式庚诗钞》,剩下的几篇,五日内可以告一段落了,我想。
可能时《普式庚诗钞》得快一点弄出来,不然,普式庚潮不会马上就退落下去么?
原以为是很容易的工作,可是,迄今都尚未全部完成时,这便证明了凡事之不可轻视。假如没有相当的忍耐,这本小册子是很难全译下去的吧!
一个文学家,忍耐与苦干都最是必需的。
我说不出的欢喜,一位我所高兴的学问优良的女生竟来了复信。她不仅说那封信不曾打扰她的家庭,还说还引起了她的家长的欢声。说:“我真是太幸福了。至于我尤其以十三分的热忱希望我们能够这样的通信,使我能在精神上学问上都得了不少的帮助。”
开头是称呼我为“老师”的,这“老师”两字颇叫我难为情了起来。因为真正是老师时,我早已无所忌惮了,还要留到这个时候才来通信吗?
一切都是和平、温柔,这就是女孩子的信之所以可以高兴吧!——下边,且抄下一些当作纪念:
“接到先生的来信,使我的心充满了快乐与恐怖,快乐着我有这么大的荣幸,恐怖着我有那么大的罪过,我不该久未函候了——一位富于情感的而关心于我们的讲师,我真对不住先生了。但是我屡次想要提笔的时候,总是给那无才的手腕所吓住了。知识幼稚的我,那敢冒昧的写着儿戏似的信呢?……如今倒先得了先生给我精神上的安慰品,真叫我万分的感激而要向您道歉。”
第二封信预备在一两日内发出。这位好学生有相当的怀抱,我想,我有使她朝着她的志愿而跑的责任。
白羽于昨晚见到了。他带学生来参观防空展览会,所以有在汕头停留数日的机会。
多谢白羽的好意,他听我说起了想上上海去,但又恐怕生活上没有多大把握,便慨然答应了可以帮忙我一点生活费。后来,还请了我们去吃了一些小点,今早又复来这里辞行。
友情是热的,虽然社会对于诗人却是酷冷。
三月廿日 星期六
买过了一本字帖,是钱南园的行书体。笔画较近我自己的,所以,写起来也相当有兴趣。——我希冀这次会学得有成!
选取这一本字帖,颇经过了一些时候。看遍了书店,只有它的比较可以使我满意哩!
不意昨天又罢了一日的功课。去见伟英来,他的父亲、母亲都来了,我预备明后天去看看他的小孩子。
昨日下午是多花在送《梅县大观》的编者下船上的。因为另外又来了一个商务印书馆梅县支馆的头家,我便不能不稍事应酬。
《梅县大观》的编者,印了五千本书,无处可销,只好自己出马。虽然每本二元,实有串钱的怀抱,毕竟此苦也不是容易吃的哩!
他住在舱下,气味很脏。目的地是暹罗。
给贞的信已发出。
一发出,我即稍为后悔。因为我觉得有些事体不必这么任情的向她启示。
台湾姑娘之所以瞧不起我的故事在我的脑海里浮露了出来。
但是,寄已是寄出去了,且任天由命等候动静吧!
看完了一部《残唐五代》。
现今的局面虽然安静了一些,不久以前不正是那时的情形吗?
都是残忍的刽子手,没有远大的眼光,大家都贪求权利,这最是那些帝王们的缺点。一得了权势,便拚命饮酒,淫乐,听用侫臣言语,谋害忠良。要使国家不亡,天帝有眼,怎肯放过呢?
当晋梁交兵时,百姓间,唐来迎唐,唐过迎梁,而百姓却竟是饿到人吃人的地步。
梁固被灭于唐,唐终灭亡于胡,而酿成晋、汉与周,无远大的智虑者,其前车是鉴!
三月廿二日 星期一
这两天内整理好了四五首普式庚的诗,如今,剩下的又还有五六篇哩!
早上练习写字,似乎小有进步。
昨天,路过友人处,借来了《最新战术战略》参考书一册,颇使我唤起了努力学习的意念。《七子兵略》诚然不坏,到底新旧有所不同,我不能不多多阅读新的呵!
一面,继《残唐五代》之后,我又看起《西汉》了。此书比《残唐五代》更有意思,有许多地方,实在值得后人借镜。如果顺此情形发展下去,恐怕我非再买《东周列国》来一读不可了。哈哈!
显然,这不是消遣,我是把它们当作兵书一般地阅读。
讨厌的就是近来总是不十分开怀,想来这是没有职业有以使然吧!
天声兄来信说,《摇篮歌》已出版,《现世界》上也登了一个小小的广告。可是,杨兄没有信来,该书也没有递到,奈何!
《摇篮歌》,一九三七年的礼物,我欢迎你!
第六册呢?——我得加油完成《普式庚诗钞》,然后立即整理长诗。长诗没有整理,我不能随便他走。不然,我便没有了机会呵!
冲破了第六册,第七册是没有问题的,甚至第八册亦可以随手即有头绪。——天呵!但愿我能完成我的所言,“新诗歌的斯达哈诺夫运动”会完成自我的坚忍和努力。
温流的集子不能不印。——这点自然我不会忘记。
一想到许多工作待做,我感到我不能丝毫贪懒,努力之上还得努力。因此,时常又感到日子过得过快了。
现在,我预备早一点起床,晚上也分点时间来做做事体。
《儿童新地》创刊号已出,内容相当充实。——直到我离开此地止,我都预备为它而尽点力。教养小孩子,这是最有意义的呵!
文艺专刊(刊名是《文艺界》)也将在《汕报》上发刊了。
三月廿四日 星期三
正如阴沉的天气之得到豁然的晴朗,《摇篮歌》于渴望中竟递到了。
全书共有一百零七面,比《钢铁的歌唱》不相上下。不过,纸头较劣一点,因为《钢》集的纸头现已涨价过高云,封面仍是新波的,很有意义,并且也很美观。
册数只有一千,这是憾事。因为,我喜欢这册《摇篮歌》,也许别人也会一样的把它欢迎。
杨兄已来了航空信。为清偿一切不足,《文学》的十一元稿费已寄给他了。虽然,我已寄给他们相当足够的数目,在目前。
以后不想再麻烦杨兄了,麻烦了两次,这种恩情已极足感念了哩!
这里寄来了五十册《摇篮歌》。今天分发了十数册。大概需要三十余册来分配。其他,拟寄售于本市的书店内。
至于前时寄售于新生书店的《钢铁的歌唱》,已卖去十五册,由于当局决意收盘,已收回来了。
《钢》集在汕头是相当好卖的。各书店如今已各售去十数册不等云。
虽然锐意整理着《普式庚诗钞》,可是,终究没有全部完工。想来非得在这个星期内完成它不可了。但愿下周便能开始把长诗整理。
没有东西放在箱里,不必到上海去,这是真理,我必得再作努力呵!
对于友人们的集子的批判工作必得加紧去做。这个决议,我也希冀能逐渐在下星期起一一实施。可不是么,连温流的东西也没有写出来呀!
以前在上海桃源邨四十七号楼下住的Miss黎在省商教初中英文,昨天,我特往拜访过了。她一见之下便赧颜起来,想是自以为对不住赵兄了罢?
什么也不敢谈起,但是,她将于一周间离此前往南洋云。
自然,不免有点憔悴形态。但是,已比以往朴素得多了。——小姐时代已是过去了哩!
因为觉得她谈话都不自然而且拘束,我旋即告辞而出。在她,也许乐得早点结束这个相会吧!
三月廿六日 星期五
天气突又变了。本来已热得相当可以了的,一旦却又有如去年的老冬时候了。不过,本来没有什么去处,也就乐得在家用功。
《文艺界》已在《汕报》上刊出。排版欠佳,难看。但是,我们不灰心,预备慢慢的苦干。
听说曾兄已回福州来了。今天已去信问他是否来汕,假如他不马上来,我大概十九将往厦门一走了。反正那里也有地方可住,也一样的可以做事。
直到现今止,又还剩下三篇长篇《普式庚诗钞》未整理。真是欲急则不达哩!
不过,昨天倒写好了一篇关于中日外交的文字,已送到《现代论坛》去了。
另一位女同学的复信也来了。十三号写的,却一直留到十八号才发出,想是经过了一些整理的麻烦。因为她过于娇美。文词方面,自然也就另有娇柔的姿态。
她说她家里并不封建,想来是官家小姐吧!
复信已经寄出。我的态度很严正,我以为。
三月廿九日 星期一
《普式庚诗钞》即将毕工了。
长诗搁置日久,有点惰性了。好像不太敢动手,老是害怕难得弄得好的样子。但是,读郭沫若译的《赫曼与窦绿台》长诗,当我想到了我自己的《序诗》上仍有一二短句时,我决意想法子了。不想一动手便有了成绩,这意外的成功唤起了我的自信心。现在,我心里已燃起了自信心,想来最近必然可以整理了吧!
日前过某书店,看见《西风》上有《成功秘诀》数条,间有“背城借一”、“恢复自信心”等等,看起来,那确也是经验谈呵!最有趣的是那位作者(外国人)也竟有英雄式的意见。他说:我们每天得有一定的时间去做一种事,一点钟起,逐渐延长到两点钟。又:我们得每天抽出半点钟来想任何一种事,每天拿一些时间来给人谈话,不用“我”“你”人称;而且对于别人通信不要有丝毫的悲观,但又不致使令有讨厌自己,因为光是谈着自己之嫌。还说:每月指定一些时候照抽签法,决定自己所预定的诸种旅行或看戏计划,以期生活不致刻板。
这些,深想起来确也有点道理。
还有,他还要我们使别人称赞自己的成功,但又不致使别人有不自然的毛病,用以鼓励自己哩!
一个人之能够成功,确也非易呵!
“文艺座谈会”昨天第二次举行了。有十三人,比以前多了三位,因为谈论充实座谈会内容,花了不少时间,所以,对于“国防文学”的检讨便非常不够了。当时我只说了一个皮面,后来,大家也没有充分的讨论。
以后的题目是“谈写”,有经验的也好,没有经验只有材料的也好,大家报告出来,也许会更有意义的吧!
第二期的《儿童新地》于今日出了版,排得很美观,内容也不坏,真令人感到天真活泼的气象。照旧,这一次也还有两篇我的文章,一是童谣,一是故事。虽然很少报酬,但是,显然的,这种努力是有相当的意义。
第三期是“儿童节专号”。为此,今天上半天忙了一些时候。毕竟对于此门有点生疏,写出的文章自己也不满意,虽然已经交了卷,心底却是不十分自在哩!
三月卅一日 星期三
毕竟把《普式庚诗钞》全部整理完毕了。二篇讽刺诗(Epigram)是我自己动手翻译的。——这么一来,总算了却了一种心事。
这几天,希望能缮写一些寄出去披露。
自然,我的长诗的整理时期已不能再有延搁了。从明天起,我便开始办理,看看是否可于短时期内告一段落。
诗潮澎湃的日子到了,案于我自己的感觉,确也丝毫不差。但愿我能够一帆风顺。
今天又为《儿童新地》写好了一首诗。假如在这里久住一二月,想来不难成就一册“儿童诗歌集”罢!——这也是好事,假如十册创作诗集完成时,同时加出一册儿童诗歌集。
白羽寄来了一篇批评《摇篮歌》的文字,颇精紧,拟代他寄到《诗杂》去。至于《星报》上,他已另外有比较详细的寄去了云。
《文艺界》新设《文化街》一栏,但不悉是否有地位吧了。
《星粤报》已定于六月出版,惜没有把握前去,空费一番裁筹也不一定。——且待曾兄的消息再说,看情形得早日过厦门了。
到星华日报社来。社长已往香港,因为胡文虎氏已到云。
在《星光报》上看见了碧瑜的一篇诗歌,很高兴。她有火热的爱国心,然而人是那么娇柔而美丽。我,不免想起她的来信来,甚至也想早日看到她的复信了。
因为英大使来了,汕头市打扫得干干净净。许多民房也特别遮盖起来了。心里,最先是有点纳罕,可是,当我明白了这个底细时,却有意思索性叫英大使不要走,以期大家好更加努力于市容的整理——即帮助新生活运动的发展哩!
下午曾到中山公园看赛球,英大使也看到了。中华男儿大显了身手,结果是外国人吃了三四个鸭蛋云。
四月二日 星期五
开始整理长诗第一章了。这两天,完成了百行以上。但以前原是每三四十行一大段的,这么一来,第一章的分段不能不大大改变了。依此情形,第一章都得有一星期的工夫才能完成。其他的想来也不十分容易。
自然,这一次的整理又简直等于整个的翻造了。不过,正因为如是,我觉得这种苦头是吃得有意义的。我预备拿每天的最大牺牲来为此努力。
现今的诗句,每行平均约在十五单字以上。
说不定为了此长诗,这个四月份我仍会住在这里。这个时候还不完成它,我不独对不住别人,更加对不住自己了啊!
流冰来了一信,夹来了一张他跟他的夫人的照片;说是洪叶已出到了南洋,一样的努力戏剧,颇买了一些人的眼泪。
一声兄也同时递来了一函。他说得很简单,只说是“现代新闻社”迄今无有消息,稿件暂请停寄。至于生活,则极有“乐不思蜀”之概云。
无疑,这两封信颇唤起了我一些感慨。我想到了一个诗人之与苦痛的环境之相亲相背的境遇,复又想到将与祖国共苦乐的自己的将来。有时,简直不免对造化主感到愤慨。
诚然,创造者是苦痛的。可是,世界辄常是把创造者的可以使人下泪的结晶也加以非议,虽然那是创造家的自愿,而人们也一定持有这种权利的吗?
洪叶的作品很能感动人,然而,在东京,别人的报酬是攻击。——这个时候,但愿他不致再有如是的不幸遭遇吧!
童兄来了一信,说是东京的俞君来了一信,魏晋兄、魏猛克兄、张香山兄均已被捕云。
想来魏晋兄会返回来了吧!——我们欢迎不幸的诗人的回国!
四月四日 星期日
长诗第一章第二大段完成了。现在已过了二百行以上。这两天内写得相当出力,第一章大概不日就可完成了吧!
的确,实践是写诗者的最好的兴奋剂。而今,我已燃烧起自信心,我很可以一鼓而写下去了。凑巧同住的人员又变少了下来,我已得到了比较清静的环境,这时候实在已是千载一时之机哩!
要是我能满意地完成它,这两个月的闲居便将一变为最有意义的吧!
雷兄又来了一信,说是曾兄有意思叫我回去帮忙。虽然我无意马上回去,总也算是可以惬意的罢,我想。
没有想到昨天跑到《星华报》会接到厦门的陈君的一封借款的信。信内说,他的妹妹的学费钱的担保期间已过,盼望我代为借寄二三十元。这封信逼得我心惊意乱,因为我身上只有十块钱,出门的旅费都单只指望它。而《星华报》上的稿费,社长不在,没有拿到。——没有办法,我只寄去了一封空信,说是她的钱大概是落了船期,不必心虚。
实在,就是自己要用,目今我也不敢向他人启齿,何况这几天内,可借钱的人一个也不在这里。——算了吧,别人不了解也就罢了。我最怕金钱上的纠纷,希望少碰到这些事体。
四月六日 星期二
清明,扫墓的大节日业已于昨天过去了。想起了大哥、大嫂等的骨石,想起了某一年前曾独自到泗水为父坟清扫(刻已运回家乡来了),心里有的是惆怅。
为了要想一睹本地人的风俗,我偕一位邻店的温君及正始的郭君前去走了一遭,上述的感慨,是在坟场里头产生的。
下午,下雨,到晚才停。
今天,本拟锐意写作,不再出去闲逛的。不料,刚刚坐下藤椅,门外又来了温君,说是拟邀我到潮阳去看迎神,顺便看看名胜。当时,我是没有答应的;可是想到了这是机会,而且也不消多大用费,接着,我便改变了原意。于是,九点左右出发,三点钟归来,今天的时间十又去其七八矣。
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看的,除了迎神的奇异风光以外。而且,我们都是生客,东闯西闯,毕竟也摸不到什么名胜。——但是,去了总比没有去为有意义,起码我更加熟悉了潮阳人的房屋构造,以及封建势力牢固的滋味。
迎神的行列是相当惊人的。打大锣鼓的也有成十班。他如化装游行的呀,擎彩旗的呀,扛香炉的呀,形形色色真是不一而足哩!
彩帜中有“八仙过海”、“福禄寿图”,虽然是俗,也颇有艺术风味。
至于观众,自然非人山人海不能形容的事。而其中,最难忘的特征,也许就是没有一个女人不打粉,而且十八是涂得一如戏台上的旦角的一项吧!
街道,只有南门一带比较可以,县政府一带,简直比不上松源、隆文圩哩!
竟没有碰见有中学,未得进去的机会,这是憾事。
另一难忘的印象是:乞丐特别多,非常后生的也捧着乞钱盆在。
所以,这一行也并不辜负时光,何况一共还没有花去一元的用费呢!
厦门的《新地》出版了。有鲁迅夫人的文章。其他方面也颇动人,是难得的刊物。
昨天已寄了六篇译诗给袁勃兄,嘱转交《诗歌杂志》。可能时,拟寄一二篇给《文学》及其他。
四月七日 星期三
乘兴,停辍了两日的长诗,今天一气续了一章又一大段有余,现在只剩下两三天的工夫就可完成第一章了。
正在写长诗中,忽然有所冲动,写了一篇歌唱式的热情的东西;惜没有整理时间,不然,寄到《新地》上也许小有意义。
上午,老友萧桐英君来了。送了他一册《钢铁的歌唱》,又一册《摇篮歌》。他拟代售大批《生活》,因为学生读过后很感兴趣云。凑巧杨君寄来了百余册《生活》,已嘱友人代行交上二十册给他了。
饭后,去理发店理发。他们问起了我的头发,我告知他们以底细,他们很事奉承的赞扬了几声,满以为我可以多给他们一点钱。但是,我给予他们的是失望。我说,卖给摩登女学生倒好了,走时只给了他们以额定的二角。
培贞的信复来了。她当真的希望做位女诗人哩!看她的说话,确也读了一些书。她还说,雷兄已请她抄抄文稿一类的工作!
明后天拟作复她。
四月九日 星期五
长诗第一章迄今还没有完成。由开笔迄今已七天,加上放工的二天业已九天了呀!这使得我有点心慌。因为纵使是完成了这一章,我还得再继续二、三、四三大章呵!
把所写的复信阅了一遍,心里颇感到满意,因之我极燃起了自信心,不时以为这就是永久的生命之所在。所以,尝以为可以整日为此挥笔而不停。
这么一来,培贞的信给我搁下来了。一半,我也是觉得急来反见不聪明,因为我时常不能执握住自己的感情。
碧瑜没有信来,假如明后天还没有,我必定再不用等。因为,那么一来,她必定不会再为我抽出时间。
至于其他的男生方面,雄飞跟可根的信都来了。教了半年书,不外得到四个学生,想来倒不如这里的一个座谈会哩!
昨天来了一位海滨中学的三年级生,给他带去了一篇文章。今天,来了一位笔名田绿柳、杜园的厦门人,也杂谈了一些时候。而其他,我可以长谈的更多,只怕我没有时间。——虽然他们不是我的学生,然而,我却也可以多少供给他们一点意见呵!
石榆主编的《艺术座》已出版。石榆有《樊幼英》一篇,虽是反封建的东西,恐怕惹起人们的反攻的正是它,因为他太不顾虑环境。
人不能过于任情任性,然而石榆却正是这种人。所以我很怕他又再来一幕爱情剧的表演。因为,事实上他尚没有结婚的环境。
天保答应了半费代我先行印刷《普式庚诗钞》。可是,迄今尚搜集不全,有一篇仍在《星光报》未曾发表,而这里又没有底稿。所以,为此,今天特地寄去了一信。
晴岚的《小伙伴》(长篇叙事诗)已看过了,我给他发表了一点意见。大体说来有新颖之感,很有活泼的气象。缺点呢,大概是:1.没有充分在各方面去作展开;2.没有在现实生活上作展开;3.韵律太单调。不过,要是出版起来,也不见得没有趣味。比起《十二月的风》、《饥饿的咆哮》来,显然是别有生面的。
现今,已将它代他寄给石榆了。这是晴岚自己的意思,他也要他作一指示。
四月十一日 星期日
长诗的第一章《现实的梦》已完全写好了。得六百行,共六大段。明天拟即开始写第二章,希望一周内能够完成。
乘着第一章长诗告成的高兴,我把一篇旧稿又一篇新作整理好了。旧作是《我拖着疲乏回来》,新作是《我要北上》。前者已寄《申报·文艺专刊》,后者却是寄给厦门的《新地》月刊了。
另外,可根给我译的《美丽的林英》,已校对过而且寄给新井徹氏了。
目今,《咒文》仍未披露在《星光报》上,《普式庚诗钞》无法整理成册。昨日已寄信去催,但愿最近能够如愿。
没有想到今天会来了曾兄。他要我重回附中去,说是教务长先有催命。我想起了日前回复过老雷,说是不回,他不要时,下半年的位置自然无妨放弃;而且目今只差三章长诗未曾完成,正是机会。于是,我忍心而不答应。同时,心爱着培贞,心爱着将来待出版的诗集,复关心到没有职业时的困境,不免又心底独自惆怅。我晓得,这样,曾兄以后会难能为我尽力。
因为没有船,曾兄明后天方始离此。但是,我没有第二个决议,自己的说话必得执行。
第三次“文艺座谈会”已举行。到十一人。这一次谈得相当欢畅,我们间没有不开口的人,而且谈的都相当有意义。下次拟谈“主题与题材”的问题。
原以为今天到会的人数会特别的多,可是,不料竟比第二次为少。听说一部分学生是为了没有空云。
四月十四日 星期三
曾兄只在汕逗留了两晚,十二号下午三时便趁香港丸赴厦了。事前我们曾在中山公园拍照,而且也曾下船作别。走前,他极力劝我回到福州去,我没有答应。我心里思念着长诗,但是,说不出半句话。
就是在十二号,我复了一信给培贞,我拟等候她的复音。现今,到福州去实在是没有必要。
我是只好上厦门去,这好像是宿命。然而,我也欢喜去,我必须下个决心去学习话语。为了我不欲负对于许样的曾许下的一点信念,这信念,虽然她畏惧而甚至终于离开了我。
长诗何日得完成呢?——啊,我无时不在惦念着哟。
迄于今天止,第二章的第一节完成了。假如老天能够见怜我,我希冀周内能够把这一章完成。那么,下月初我便可以离此而他去。
前途虽然渺茫,但是,但愿我能到处唱我所要唱。
阅林东山介绍认识的郭君的《狱中琐记》(笔名空谷),深感自己尚缺乏这一方面的认识。他进过了这样的学校,不是也多了一种难得的知识吗?
他颇写得来,他之到此,也是文座的幸福哩!
海滨中学的一位喜欢文艺的张君,今天来此邀我于本星期五下午到他那边去作学术演讲,我没有推辞。虽然口才不好,而且新近对此门也觉得生疏,但是,我终于答应下来了。因为我觉得我无妨即演述《五四——现在的诗界潮流》。这题目,对于我,显然没有困难,而对于学生们,值此“五四”运动纪念前两周,显然是必要。
四月十七日 星期六
第二章长诗如今已完成了四大段,剩下的一大段明后天可以完成了。不过,上三段中,二、三段有点不行,说不定这一章以后还得加以小安排。
当我一觉得写得尚不十分美好时,或者自己也不满意时,我便有点心灰意冷。然而,我却很快地就燃起了自信心;因为我深深知道,完成这部长诗,不能缺乏丝毫的自信心。尤其是读到美好场所时,我的心却好像遨游于天国的仙境。
最近,除了我不能不抽出时间去干的事,以外的时间,我都把它们用于长诗的制作上了。如是每周一章,但愿月底能够有成。
走,不写好不走,写好了更是非走不行了呵!
演说的邀请处,果然去过了。听众约有百人,男女均有。而我由四点以前起讲,一直讲到五点钟。最先,原以为不太熟练,必会胆怯,没有想到事实上却是应付裕如。除了时间不太足够外,我简直只有遗漏而没有心慌了哩!
事前跟校长打了招呼,事后碰见了训导主任。原来训导主任就是谢礼智,以前同住过的中公同学,于是曾相互坐谈了一会。
校长黄勖吾,他曾送我一册《海滨文艺》,一册《海滨学生》。内容方面,这两册刊物都是相当充实的东西,作为学生方面的读物与出版品,想来该当在文化界上占一相当的地位。
听众的秩序很好。而我因为有粉笔,我想,无形中也增加了不少的便利。
算来,这已是生平的应外人(团体)的邀请的第二次演讲了。第一次是上海,那一次人数更多,好像也没有失去听众的欢心。
沈旭来了信,他主编出版的诗刊上也来了一个《温流追悼专号》。他还要我赶快为他寄稿哩。
另外一封老友张佛然(超凡)的信使我相当惊喜。我跟他已三年没有通信,这一次是寒衣告诉了他,因而得知我的近况的云。
四月十九日 星期一
长诗第二章,昨天勉强完成了。仅有四百捌拾行,共分五大段。今天,已开始迈进于第三章,唯因为积信过多,只得四五十行便已辍手了。希望第三章会更加使全部生动而有光辉。
这样,大概月底不会是没有完成全诗的可能吧!
第二章的《魔鬼的歌唱》已抄来先行让别报去发表了。这是乘文海来此清理讼事之便,劳神他的贵手抄写的。不然我自己也许没有时候呵!
真要多谢老天,因了文海之来,《普式庚诗钞》会趁时依由他的手而编辑完好吧!——但愿能够如是,我可以了却一种心上的大石。
温流的东西还没有写,别的友人的集子倒又叫我写序了。唉!上天为什么不多给我两只手,以及一颗聪明不倦的头脑呢?
这个时候,可爱的碧瑜同学会再有信来,真是出我意料之外。原来,她说是为了病所以迟了来信哩!——这一次她用文言写了,想是为了我说过希望能在她的信上读出温柔和严正来的缘故吧?
培贞对于文艺必有天才的贡献,碧瑜却也许能使人有比较满足的人生,尤其能使人走向正义的方面。这两位学生我都觉得可爱。但是,依靠着我的眼睛说来,我却要更加高兴碧瑜的伶俐。
碧瑜的信上还说希望我多多寄给她一些诗篇哩!不是她需要在诗歌上看出我的情感来么?——多情将为多情误,我该当任由情感,抑或任由理智呢?
“理智是必要的”,我想,因为我尚不知她的生活。她是难于吃苦的,这是她的面上的标语。
而且,事实上我是在汕头,也不一定会回到福州,我何必自己挖掘陷阱?
四月廿一日 星期三
《普式庚诗钞》大部已粘贴好,只等《咒文》一篇马上便可进行编辑了。
长诗刻下进行至第三章第三大段。这几天来,拚命加油也不外日得五十行左右而已,想来天气的炎热不无关系罢!
给碧瑜的复信已经发出,为了适应她的要求,把《我要马上北上》抄奉了一段。信中对于她的《星光报》上所见的诗曾有论及,因为我想鼓起她的为正义而歌唱的勇气。
当然,说实在话,这个时候我是仍然想念着台湾姑娘的。长诗都没有完成,我怎能不倍加思念?只是,最多只不外有刹那间的刺心了,我感到下泪的无谓。而且为着爱她,今后我只有更加努力完成自己的希冀而已。
一本关于军事常识的书已看完了三分之二,但是,书主正要他去了,今晚拟亲自送回。这本书使我增长了许多实际上的知识。
近接友人信,对于《摇篮歌》均有称赞。一位广州的芦荻君,还说他也写着那类的东西,希望我会抽出时间来为他的集子写序云。
四月廿二日 星期四
天气由炎热转而闷雨的光景了。下雨我是欢迎的,因为清凉的气候中,我的写作的心也可以比较安静。
今天,第三章第三段业已告成,希望第三章的结束时辰能够不致逸出这一星期。那么,全诗于月底完成便将是可期的希冀,接着我还可以另外完成其他一些东西。
可惜《咒文》一篇仍然不见发表出来,叶兄已为我前往查验过。——也罢,不奈何时就自己动手再译一下罢,反正,这也不是十分困难的事。
近来,广州的朋友要求我到广州去,厦门的友人却早就来信要我前往厦门去。论理,到广州去也是道理,尤其是温流死了,这一去可以把诗人们根本整理。可是,我到底有点胆怯,一时还没有十分决定。也许让事实的发展再作定夺是最聪明的办法吧——暂时我预备再作详细的考虑。
今天发了一信给温流夫人,因为温流遗集不能不赶快出版。在我尚未得到职业前,如果松口方面能有五十元之数,一切都比较容易。
四月廿四日 星期六
长诗第三章——《可怜虫》已写好,不过,只有四百二十行,有一段好像要安插下去也没有地方可插,只好等候第四章,看着有无方法可想了。
也许第三章的确是比较精萃,《可怜虫》的名字十九可以不必变更了吧!
后天可以写第四章,全诗的毕工于月底实现,这不会是不可期的了吧!——第二部长篇叙事诗,这够多么惹人开怀哟!
起看日文的《被开拓的处女地》,迄于离汕前,当可告一段落吧!
怪哉,我不能不用我的笔来写出如此的奇异:
昨天,一早起来,外边频报着嘹亮的鸡声,而斑鸠的情曲也三度播送;当我站立在大门口时,一支白色的羽毛自眼前降落了。
于是,我断定了我可以在日内接到喜信。
吃饭时候,犬跟猫在桌下游戏,我更加确定了上述的判断语。
但是,昨天下午,直到我去过星华日报社回来还是杳无音讯。我觉得怅然。
由于疲困,我午睡了一刻。
呀,谁料醒来时我便收到了一封培贞的来信了哩!
这是一封不平常的信,信内全充满了愉快。这不是很有意义的话语吗?她说:
“先生呀!真好笑,我昨夜梦见了您的倩影哩!梦中,我与您握手相见了。而且我还向您道声:‘久违’哩!哈哈!昨夜的梦是多么快乐而幸福呵,这真算是‘有缘梦中先相会了’。”
——我很希望碧瑜也会有信给我,让我来一个判断。我很可以大公无私,然而两人中我必得先有一个判断呵。这个时候,也许还是不迟。
友爱是不妨多方面的,我自己还是不要弄到处境艰难起来吧!
四月廿六日 星期一
已开始写长诗第四章了,原拟叫为“生的悲剧”,现已改为“悲剧”,因为“生”字有点不适宜。据我自己现今的感觉,这一章也许可以相当动人。因为其中澎湃着的是感情。
上午,正当我执笔写诗的时候,来了郭权康君。忽的想起了温流,于是,我请他先行为他写一点评论。但立即限他一星期内缴卷,因为下周起我便不能不确切地为是而自己来动手了。——郭君的批评文章虽然不够,但是,对于温流,有总胜于无呵!
复培贞的信于昨天寄了出去,我要求她以后多多谈论一些社会问题,因为我想使她多明白一些东西。
最近两晚都去中山公园散步来。天呵,在十五、十六的圆月亮下,我的笔墨怎形容得出那种赛过电影上的威尼斯一般的风景呢?
许多士女在游艇,湖水上倒映着红黄的灯光,而闪闪的波纹间更衬出了月亮的微笑。另外,岸上复又到处广播着音乐。……这不就是乐园了吗?
最有意味的是当我坐在一座假山上的石门下。在那里,左前方有假的石山及小阁亭;右前方有石桥,远远有整齐的灯光;而下面,不时有小艇子在摇荡。
“现在,我有点留恋汕头了”,心里不住的这样思想。——台湾姑娘假如在我身边呢?于是,我又担心她的薄福!我很难过,要是当我快乐幸福时而她却正在我的反面一方了时。
这样,前天早上四点钟左右,我竟又下了泪了。
清明踏青时曾问明了客人义冢山旁有一善于看相的和尚,于是,久思一往。不想,大家都说要去则要在早上,而且不能洗脸。所以,便一直搁到昨天方始实现。
昨天,文海因为要返家,不去。我是跟纪先一道前去的。可是,我竟绕了一大圈。因为我不明白那地址,只晓得清明时节时所往的旧径。
找到了。但是,恰值夏历十五,不看。我们不能不有点怅然了。
不过,有一怪事:当我一踏入神庙时,那和尚正负板门而出,问我一声“做什么”。我因不晓得看相能手就是他,一时不晓得应答。不料他的板门正撞在高悬在门檐下的香钵上了。扑通一声,香火跟香土在地下散开了。当时香火是在土上作散开状。而我,自然不好做声,因为虽然不是我作孽,反正不是事出无因的。
我很想问他一声,这是什么征兆。不过,没有说出口来。但心里却以为这是“离为火”的卦象,主今天日丽中天。因为事实上后来却是整天十分晴朗的。
今天,很早我又偕同纪先前往了。到,已先有数人在里头观看了。我看他随看随断,但都是在暗室里,颇觉怪异;后来,一个一个的看过之后,轮到我了。我原拟让一女子先看的;但是,我先来,她不敢坐。于是,还是我先——奇怪,这一次他却是叫我出去外边光处观看的。
他叫我放下眼镜来,然后就我左右掌一按,并详推骨节,由两手而至面部两额以及“边域”外;后来,他问我几岁,几月出生,然后进去了。出来,他问我要问什么?我说问运势。于是他就各大人物之迟早不同一一论说,然后告诉我刻已上运,但过了三十、三十三、三十六、三十九以后都会有更大发达。又说我已上相,五行已足,但不知我的底细、根基,一时很难说。最后除论断我可有富贵之外,还说可有六十余岁之生命。
他并不乱说,但开导了一些可走的路,但不敢硬断,只拿别人作比。
后来,给过了酬,我跟他很客气地分别了。
四月廿七日 星期二
长诗第四章已成两大段,现正迈向第三大段中。虽然技巧上也许稍涉单调,但,描述是相当动人的,希望这一章不会弱于第三章。
杨君来了一信,说是沪上的诗人协会已成立,决意依靠自力而出版。月刊的《诗歌杂志》准可于五月间出刊,目前极盼我能寄奉一些文章给柳倩云。——这是一个好消息,趁此魏晋兄等在沪的机会,诗人协会再不成立会没有成立的可能了哩!
为着长诗,我一时没有稿件可寄。可是,稍后必可尽力。我们自己不写稿还等待什么人呢?
奇怪的文学社,直到我寄去了一篇《溺死者》,方始答复了我说:《现阶段的抒情诗》本拟刊入“新诗专号”中,以稿件过多未得排入,近来存稿亦多,故本卷中无法刊登。但大作甚佳,能待两月准可在七月号(特大号)上登出。这一篇文章一直搁延了一年了,已云甚佳,为什么不早早发表?我看他,显然是不十分客气。不过,自己没有本领自己出版杂志,下半年我没有钱来印刷东西,不忍耐又有什么方法呢?
但愿有一天能够为同一命运的诗人吐气!
四月廿九日 星期四
长诗第四章已迈进至第五大段,得三百五十行以上了。因为稍为变化了一点,比起原稿来或许业已生动了不少。看情势后天可以告一段落了。但愿老天能够助我有成。恰好一周月完成了它,这也是事有凑巧的哩!
新加坡的现代新闻社主编的《现代新闻》决于五月一日创刊。广告已有寄来。编者在来信上说,稿费可按月寄奉。那么,以前的邮票钱不致空花罢!
附刊于《汕报》的《文艺界》已出到第六期了。这一期名为“诗歌专号”,编排得焕然一新。从此,加上《星华日报》上的《黎明》,我们的努力当与日而竞进了。假如大家都能虚心合作,收获当是可预期的吧!
一位朋友,我介绍他向《星光报》投稿。结果,他以为从此门路大开了,竟一稿两投起来,使得大家表示不满。今天,我忠告了他一声,我说如果寄到北方去,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同是“星”字的胡家报却相当不雅。他不太高兴,走了。唉,谁无发表热?可是,一举就想成大名,这却不能不谨慎!
下月是五月,文艺界不能没有表示。后天,但愿能够完成一些简短的东西。
四月卅日 星期五
长诗终究于今日完成了。哈哈,一个月的奇迹,我毕竟没有辜负这一月的光阴哩!
现今,全诗共有二千三百行左右。除《序诗》有百五十行以上以外,其他四章每章平均都在四百行以上。但第一章特别多,多至六百行上下。以后,也许会小加斧正。
芦荻的长诗也快要寄来了云。信上说要我给他写序,那么,最近十日内我非得加油努力不可哩!
长诗一完成,开始担心起职业来了。哈哈,到头还是不能不有一个职业了啦!
上厦门去,到广州去,迄今还在犹豫着,——天呵,假使我有的是钱,这些不都迎刃而解了么?因为我实在缺乏旅费呀!
上星华日报社来。《咒文》不见在《星光》上发表,想来是失落了罢!——无意中又多了一种工作,奈何!
五月一日 星期六
早上把长诗从头到尾浏览了一回。第一章原以为相当可以的,现今倒有散漫之嫌了。第二章不会不好,过得去。第三章,上半部较为钝滞,但很有诗意,下半部很流畅,在全诗中当不会没有特别的意义。第四章出乎意料之外的变成难得的优良了。因为不独有热情,而且穿插文字的熟练上也相当得当哩!
读完后,我自己对我自己惊叹了起来;一个月会完成这样的作品,在后此的岁月会成为奇迹的吧!
现今,我想为台湾姑娘写信了,因为我得报告她知道,这一册书对于她——我有的是感谢!完成了这一册书,我的打扰了她那么久的报酬已经足够了。因为我虽然爱她,后此岁月,显然顽固是不中用。何况,要使她会为我的热诚及努力而感动,这时候她还来得及为我写信。
另外,其他友人方面我也得报报喜。为着此书,我整整埋头了一月呀!
五月三日 星期一
《“五四”的文学精神》一文于昨天草草写好。很简单,全长不外千六百字,所以也许不十分精彩。
今天本来打定主意要写《论温流的诗》的,可是因为事前没有他的作品再通盘浏览,不可能。所以,结果这部分工作的完成必得待诸明天。实在,另外的理由是我急欲看完《浮士德》及《神曲》,这二册书我是在一日内读完了的。我已在摘录本上留了纲要,因为以后也许有论谈到的时候。
本来预备寄给运清的,现今,也许两册都将改寄给培贞了。因为由是我们可以谈论一下。而且这一类的书,对于她是非常必要。
家里的钱还是不见寄来,“上那里去”?老是没有决断。——走终归是要走的,且看届时的便吧!
白羽又来了,为了文凭,他相当急。原来他没有在大学卒业,照例是不合检定条例的云。唉!吃饭难呵!
昨天顺便去那道士处谈了一下,很好,他的一顿话颇使我有了感动。因为他虽然精于看相,却劝我不要看这类东西;因为这类东西,会使人裹脚不前云。而,对于运命,他说人终归要依靠自己的力去开发的,如果自己做得好,也可用人力来挽救,天命也不一定的呵!
又,他说,大家都是人,人虽然各有所长,然而为的都不外是求生;求生总得努力,朝一而努力,以克有成。
五月五日 星期三
开始写《论温流的诗》了。可惜二日还没有完成。一方面是不好意思胡写,一方面也是过多的友人前来打扰。但是,最迟明天总还完成它了呀!
温流夫人早就来过了复信,说是已着手进行裁筹那五十元左右的印刷费了。假如《论温流的诗》一经完成,不是正可以给她以一点喜讯了么?
碧瑜的信来到了。这一次的信活泼得多了。不过,她没有详细作复,说是她们正在叫她出去骑自由车。但是,附有一首诗,题目叫做《经济压迫下的牺牲者》,虽说是经石榆润饰过了,内容却相当充实哩!这一首诗,结末竟是这样写着的呵:
“光明的大路是建筑在:
努力进取艰苦挣扎的前头啊!”
碧瑜很有正义的观念。在此,她是可爱的。——她还说我的《摇篮歌》她已经会唱了。还说很雄壮可听哩!假使天假良缘,我能够亲自听她唱着自己所心爱的歌呵!
昨夜,学生联合会在市立一中公演话剧。虽然没有票,我却被邀出席了。到场时,业已人山人海,因为入场者原不用票云。幸得有海滨中学的同学让位给我们,不然,在人丛中我一定站不到一点钟,我想。
最先,没有什么好戏看。但是,迄于散场,这三出戏都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即:《小义勇军》、《毒药》、《放下你的鞭子》是。就中,又犹以《毒药》为最佳,因为主角——浪人不独有声有色,即其他配角——老娘跟其他也表演得极其得宜呵!
在场上,唱《义勇军进行曲》时,我们站立起来表示敬意。不过,都不善唱,没有唱出口来。
一位不认识的诗人孟晓东来了信,说是喜欢跟我来往。只要我一决定了去处,即可作复。任何人的信,我都乐意作复的。接寒衣来信,中国诗人协会已于最近成立了。到会人数有木天、柳倩、任钧、寒衣、统照、艾青、关露、林林、石灵等二十五人。除通过有一会章以外,推举出了七个理事,即木天、幸之、柳倩、任钧、艾青、关露、统照是,又另外选出了候补理事四人,即林庚白、林林、冼星海、高寒等是云。
会章之宗旨条如下:本会以推进新诗歌运动,致力中国民族解放,保障诗歌权利为宗旨。——跟以前的诗歌会简章,委实也是大同小异。
当然,我预备立即参加。不想,今年毕竟成立了统一的中国诗人协会,去年的预料总不有错哩!
五月七日 星期五
《论温流的诗》一文昨天便已脱稿,马上抄了一份,并即于今天寄给《光明》了。但愿他们会体会我的苦衷而采用,我是写明即以该酬金用作《最后的吼声》的出版金的。全文共有五千多字,如蒙采用不是可得十五元以上么?
现拟再写冀春的《旱荒集·序》。
接着《旱荒集·序》,又还得再写一篇新诗人的《咆哮》集的序。因为这位青年诗人于诗作上颇堪造就,我难却他的热诚。
这一位新诗人的名字叫做素庵,创作大概尚属幼稚。
芦荻的诗集却迄今仍未递来,不然,我也正好趁此时给他写点东西呵!
终究给台湾姑娘写了一封信。写好后,又不太想寄发,因为我恐怕她更加把我讨厌。——算了吧,还是寄出去任由天命吧!反正给她写信,现今不外是我的职责之一而已了。
拟给碧瑜写信,因为业已停滞了三日了。
《文艺界》和《黎明》都于今日出版。《文艺界》充实过于《黎明》了。
五月九日 星期日
文艺座谈会已增加到十七人了。这一次,新闻检查委员之一的沈寒流也出了席,对于大众化问题曾提出来讨论,因为他的思想过于落伍,曾卷起了大争论。不过,我做主席,我让这些问题和平地作了展开,不知不觉间我们已得到了满意的结论了哩!
有比较落后的人参加,这是很好的事,不然,每个问题都得不到发展。
席间,对于“五四”表演的戏剧,我们曾展开了检讨、批判。
可惜的是自己快要远走了,以后不晓得是否能够有所发展吧了。
昨天发出了给碧瑜的信,尽量压抑了感情也还是有自然的热的流露。——事实上我已翻写了一次了,我害怕不谨慎时,将来会使她难堪。
今天也发出了一封给培贞的信。因为她于昨天给我来了一函,还附来了二则谜语。信,虽不热情,但很能表示她的爱敬;她还说碧瑜的《摇篮歌》是她教的哩!——好像她晓得我也有跟碧瑜通信,不然她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告诉培贞说,碧瑜同学为人比较冷静,可以为友。
显然,培贞多才,而碧瑜多涵养。但培贞是出于纯心的。我不忍有挫她的赤心。
这样的时候,我觉得到广州去比较方便,因为时间可以使我多点观察。
《旱荒集》的《序》已写好了,很简短,不外一千多字。
素庵的《咆哮》,尚属幼稚,但我决意随手为他修改,不然,怎见得人呢?
芦荻的集子也寄到了。这几天可做的事正多着哩!
雪光于早上过此,是为着韩江的治河事宜云。据云寒衣在沪很穷,但不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五月十一日 星期一
广州没有信来,如果到了后天还是没有音讯,十五六号我终得前往厦门一跑了。虽然厦门方面,职业一事不一定有把握,而写作方面不是可以使我有成的么?
船到滩头水路开,想来这不是不可能。反正逆来顺受,我并未怕过艰难来。
《咆哮》的《序》写好了。教训多于介绍,因为为了他的前途,我以为我只能这样做。有好几首,我已注上“请翻造”数字哩!
芦荻的《桑野》比较优美。不过,比起温流的自然歌唱来,终见逊色。《序》,今天写好了。简短,只有千字。
昨天偷空把《普式庚诗钞》整理了一下,又发现了仍欠译一长篇,加上《咒文》未见寄来,我得再自己动手翻译这两篇了。但愿离汕前能够把这种工作完成。
厚厚的一册,自费出不来,拟寄给文学社,看看有无其他方法。
诗协参加者的名单大概日间可以弄好寄去。
五月十二日 星期二
十九是决定到厦门去过一段苦生活了。昨晚便为童晴岚君寄出了一片,说是大概十七八号可以前去。其他的友人的信上,也有附上了童君的住址了的。
当我听见一位同宗要到香港,曾一度打起了前往一看的心绪。不过,不久,我就打消了这种冲动。显然,这时候到广州去只是花钱哩!
因为上半天去看了临时出演的《十字军英雄记》,今天只能翻译《咒文》一首。现今,倒觉得这一篇相当可爱了。题目已改为《咒词》。
说到上述的《十字军英雄记》,英雄与美人的故事中有宝剑结婚颇惹我注目。英雄英王李却尔为了食粮佯娶了法国公主,当晚只以宝剑去行结婚礼;但随后出兵时却又瞧见了她的美颜,而动了心,于是跳上去,拟拖着她随着军走。她不肯,说是“大王爱的是牛”。但结果他却命令她皇父送她前来,否则只好毁灭他的国土了。结果她去了。但她不爱他。——是一个晚上,他遭到了她的拒绝,不过,旋即他们出兵了。一个胜利之后,英王在众王间为了爱法公主而卷起了风潮。原来他另有一未婚妻,是父亲 给他定下的,爱她才是合法。可是,这个英雄却在众王当中承认了法公主为英国皇后。接着,英军脱阵而不合作了。不过,这幕戏却感动了她——法公主,她说“为了我而反对全世界,我感谢你”,接了长长的吻。这时候,她劝他继续出兵前往耶路撒冷。不想,后来,一个不当心,她代替了他的站岗位置(大概是等候同伙的队伍吧),她却被俘虏而去了。为是,他们出兵大杀了一场,攻陷了一城。但她又被回教王劫到圣地去了。于是,闻讯之下,乘胜之师,他又进兵耶路撒冷。一场恶斗,许多英雄们却丧身了。李却尔仍活着,却遇着部下叛乱,陷于危急境地。当时,法公主被爱上了,为了救他,佯许可以跟回教王结婚,结果李却尔在危境之际被救得出。不久,跟回教王结了和约,这其间是法公主出了力。李却尔在法公主及回教王前宣誓不再战争,而两家和好,但圣地得开放,仅李却尔不准进去。并且,当即折剑——即结婚时所用者为誓。事后,法公主得了剑柄,在进圣地城前又见到了李却尔,笑着以剑柄献给李却尔看,说“我真正是你的妻子了”。那时,许多基督徒正步入了圣地。
我不知不觉间为这段故事而感激流泪。因为真正的爱——为全人类的幸福的爱才是伟大的呵!可是,我想到了台湾姑娘。我庆幸我为了她将来不难完成我的爱——至大无比的爱!
(以上所说的法国公主应是马赛方面的另一小国公主,而李却尔所不爱的才真是法国公主,兹特更正一下)
五月十四日 星期五
大概离开此地时日将会是十七号。因为这几天我可以完全整理好《普式庚诗钞》来寄了出去。我也还得抽出一些时间来整理行李。
今天已忍痛把其他未曾发表的译稿重抄了起来,迄今止,全集已不再缺任何一篇了(《妖怪》一篇是昨天方才自己动手译完的)。明天,目录一编定时便可寄出去,且祷告老天佑我,使它能够早日出版吧!
没想到前时在这里送别了的水客如今又回来了。见他时有点赧颜,因为我竟闲住了三个月了呵!这三个月过得有如一天般的,我还没有为大哥二哥等写信哩!
明后天总得为南洋写信了。没有职业在我并不觉得羞耻,因为我自己以为我已完成了比职业上所得更大数倍的收获,虽然这个收获一时尚收领不到。
不过,别人对我也许有有色眼镜。——为此,到厦门去是必要的,因为身心都可以比较快活。
素庵收到了我寄返给他的东西,来了信,说是以后希望能够经常得到我的指导!
五月十六日 星期日
《普式庚诗钞》寄出去了。除末附以《普式庚在歌唱着》一文外,再加上了一篇短短的“后记”。本意另外还拟再附加几张图画,但卒之只将封面寄去了,因为省得麻烦。至于目标地,是“文学社”。因之,我便不能不为王统照而写一拜托他出力的信。两件事,结果都是在昨天办妥了的。
我要求出卖版权,因为那么一来我可以印刷新集。但是,不奈何时我也可以抽版税,原因是总胜过自己出半费而去印刷。
至于诗协的事,我告诉他这里将有十人以上可以参加。
此外,这一二天内除了整理行旅外便只好独推写信为唯一要项了。目今,行旅方面已有点头绪,大概五六件留存此处。我自己最多只带二件大东西。至于信件方面,可能的也尽量复出去了。因为横竖是不能不完的责任。
来道别的,自然也有不少。我自己要道别的却不多,因为这些都是麻烦的工作哪。不过,公园方面却两度去过了,一次是昨晚,一度是上半天。实在,在汕头,除了许多座谈会上的友人外,最可留恋的也就要推中山公园了吧!哈哈!
二月余的写作生活虽然有点出奇——在繁忙的环境中写作,毕竟将告一段落了。而且,本来是五个人吃饭的,明天起,便将只剩下三位了。一位已于今天回了家,拟在上面再作生意上的良图。这里,可怀念的是他带上去了一条小狗。这条小狗,它非常灵敏,时常是困在我床下。而当我要给培贞写信时,它却常是亲近着我的。
想是离别的纪念关系吧。这条狗,往日是有尿特别要出门口去泄的;关了门时也要叫将起来,今天早上却留了一点尿在我的屐子上。
说起这条狗的来历来,最先,我们是预备买来宰杀的;不过一来太大了,二来觉得生得颇可爱,结果终究死中逃了生。自是以后,只一日便驯服了起来。
这条狗跟猫子很好,只是近日倒打起架来了,这也许就是送它上去的原因吧!不过,送上去是安全的。上一次,拟托一船主带去,它不肯走,这一次因为有店内的伙计在,听说到了船上也很驯乖云。
五月十七日 星期一
没有走成功,原因是只有日轮一,别的一艘却买不到票。本来除招商局的以外,都是外轮,都是帝国主义者的经济侵略,要打倒也不外是迟早的问题而已。那末,在目今买不到招商局的船票的当儿,搭乘外轮原是天经地义;既是外轮,不奈何时日轮又有何不可呢?——卒之没有下船,这半是天候不好,半是明天有便利快轮所致。
多停留一日,在我自然没有什么损失,反而,一切东西更好 收拾了。可不是么,上半天我剪了报,习过字,下半天题了两把黄纸扇,还起草了一篇小说一类的散文哩!
这两首题扇的诗句还有趣味,抄录如下:
(一)
摇,摇,摇,
心莫焦;
摇出个清凉世界来,
大家好谈谈笑笑!
(二)
一摇动天,
二摇动地,
三摇,四摇,
大家和和气气!
友人们在昨晚便特地来了一个欢送会,连我一共五位,在新永平酒楼,倒也欢乐了一下。今天,沙凡(王君)还来过了,意思是要送我下船的哩!
那所请我去演说过的中学校,我赠送了四册诗集去当作纪念。计:《生活》二,《生命的微痕》一,《摇篮歌》一。据送去的人回来说,同学们一看见忙说什么地方有得买云。
正午时分来了雪光。本下午他又先我离此而朝上海去了。
早上到过公园里。顺道还去告诉了伟英,预备再度作别,不想她宿在报馆里,没有碰见,这么一来,也就算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