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余神思脱了控制似的,低头在她的唇上轻吻。只一瞬,温言就红了耳根,她退开半步,偷眼瞧了瞧,那跛脚的小门房在一旁看大戏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呢,那沈副官倒是木头桩子似的,但指不定心里怎么笑话他们。再看周庆余,抿着嘴乐,大约也是见她这副慌张样子太滑稽了。
温言简直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于是那一肚子话就成了救命稻草,她脱口而出,“庆……庆余,你打算关孙茵到什么时候?问了你无数次,不要总拿话搪塞我。”
好气氛轻易被打破,周庆余敛了笑意,面上变得不辨悲喜,半晌才道:“阿言,我晓得你极看重朋友情谊。我们成婚了,就是一家人。你我的感情难道不比友谊更值得维系?你也稍稍往我这边挪动一点儿,即便不能偏袒我,至少我能在你这里求到一个公平公正,好不好?”
温言立时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怨她成了亲竟还当他是外人。大约也是她过分了,从未考虑过他的感受,只一味地追问孙茵的境况。于是态度放低了许多,柔声道:“是我考虑不周,疏忽了你。但能不能别为难她?你是热血男儿,手握重兵,她是一介女流,手无寸铁。单凭这一点,望你手下留情。”
周庆余看着她脸上宣誓一样的庄严肃穆,不由得一笑,“把我架这么高做什么?你尽可放心,我就算只为了你,旁人也不敢多一句嘴。”
他这句甜言蜜语可算是有水平,温言听了也觉得受用,仿佛被他以一人之力捧到了天上,刹那间手可摘星辰。
等温言转身回府,周庆余也矮身钻进汽车。沈副官免费看完这一场情意绵绵,敛了敛心神,也随后上车。他稍作思忖,开口道:“周帅打算如何处置那个姓孙的教员?”
本来没人提,沈副官都快忘了这档子事儿,孙茵被关押这些时日,起先还隔三差五提出来审一审,后来就没了动静,听说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谁也保不出去。
“先押着。”周庆余简明扼要。
“这孙永昌倒真沉得住气。”
“他要是真心疼这个私生女,当初也不会把她一个人扔在承平。如今他们阖家上下其乐融融,谁还记得这么个多余的累赘。我猜他巴不得我们替他解决了这个祸害,免得她嘴不严,吐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我偏要好好养着她,叫孙永昌夜不安寝。”
沈副官不禁想起孙茵那双眼,似乎永远以一种无比坚定的目光迎向你。你的威逼利诱在她这,全成了摆设。他感叹道:“孙永昌上辈子拜的何方菩萨,竟然生出这样有气节的女儿来。”
孙茵被关押在一丝光也不透的黑屋里,不吃不喝三天,熬到整个人快要崩溃,终于承认了她就是那个为孙部传递消息的信使。认了罪就一心求死,由始至终没说一句不利于她爹的话。
最后是周庆余下的令,不审了。好吃好喝招待着,就是不准旁人探视,更不准她自杀。
转眼已是初秋,天朗气清,温言稳坐家中成了彻底的闲人,本以为又是无所事事一整天,没料想周庆余刚出门不久,又折返回来。
未见人进门,已先一步听到他洪亮的声音,“阿言,手里的事情先放一放。今儿外头日光大好,咱们去郊外骑马如何?”
温言听闻,立即放下手里的书,目光都泛起光亮,“骑马?该不会耽误军务罢?”嘴上推却了两句,人却已经准备好随时出发了。她早听说周庆余手里养着几匹神驹,就是从未见过,如今有了机会,她岂能轻易放过。何况临近秋收时节,想必郊外旷野已经一片金黄,美不胜收。
“我瞧你终日与书为伴,也不乐意多跟别的太太小姐们凑在一处玩。再不出去散散,怕是要憋出毛病了罢。何况我这阵子忙进忙出,也没得着空歇息,对你也所有疏忽。”说着,周庆余就往她耳旁凑了凑,“我琢磨着,再不跟你联络下感情,你我夫妻二人迟早要生嫌隙。”
温言早已习惯听他打趣,甚至还能还上一招,“是你想出去散散罢,却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
周庆余哈哈一笑,“对对对,你说的是,是我不务正业,还偏要拉你垫背。别愣着了,快去换套衣服来,车在外头候着呢。”
温言立即转身回了房,再出现是已然换了一套红色骑装,脚上蹬着马靴,她虽不擅骑术,但行头都是齐备着的。她这一身火红的骑装直戳进了周庆余的眼睛里,平日里娴静温婉如她,如今竟然也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着实令人心头一震。
周庆余什么话也没有,两步上前,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这一套动作下来,比以往都要干脆利落。温言丝毫不扭捏,任他牵着快步出了督军府。
汽车直奔城郊马场,期间路过成片待收的庄稼,黄灿灿的,煞是引人注目。温言一路上不闲着,左右观望,像极了没出过家门的小孩子。周庆余瞧她这样子十分娇憨,不自觉就牵起了嘴角。
汽车驶入马场,立刻有人前来迎接。两匹骏马先后被牵了出来,一应的通体红棕,毛色油亮,走起路来极是神俊。温言走上前,挑中身量稍小的一匹,伸手安抚,没料到它却不怎么领情似的,打了个响鼻。
温言不以为意,“这马真是漂亮,可有名字?”
周庆余笑道:“你倒是识货,这马可是我专程从杨师长那儿为你讨来的,为此竟被他敲了一竹杠。才送来不足两月,尚未取名字。阿言你是国文教师,博物通达,取名字这事儿自然非你莫属。”
温言听他这话,故做沉思,半晌才装腔作势道:“看它根骨清奇,是可造之材,就叫悟空吧,盼它日后能有通天彻地之本领。”
“是因为出门前正在翻看《西游记》?”周庆余鲜少见着像她这样偷懒的,最近似乎是对志怪类小说着了迷,便这样随手拈了“悟空”二字,他跟着凑起热闹来,“叫我说,倒不如叫小白龙。”
温言一脸惊奇,拍手道:“督军大人指鹿为马的本领叫我大开眼界了。”
周庆余知道她又在作怪,笑道:“你这促狭的小东西,明明是你先起的头,却来倒打一耙。”
两厢拌够了嘴,才想起正事儿。周庆余先是扶温言上马,又把缰绳交到她手中,而后才不无担忧地道:“这马性子烈,你要小心。”
那表情似乎是让她自求多福,温言整颗心往上提了一提,“你那匹看着倒是温驯,不如我们换换?”
周庆余摇头道:“这你可就看错了,我这匹性子更烈。”
“那不如我们一起散散步吧。”说着,她就要下马。周庆余伸手拦了一把,随即一纵身就跃上马背。等温言反应过来,控缰的人已经换作身后的周庆余。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我想了想,就这个法子可行。否则万一你有个闪失,我怕难以跟岳父岳母交代。”
温言把头低了低,他这分明就是借机靠近,却还要搬出岳父岳母来当幌子。她本来有一笸箩话驳斥他,可被他这么团在怀里,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周遭的的一切似乎全与他有关,连空气也变得稀薄,她觉得脸颊烧了起来。
他侧过脸来看她,扯起嘴角一笑,“脸红了?”说着竟然在她烧红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那柔软的触感更让温言一惊,她觉着全身上下的血都烧得滚沸,一下子全涌到脸上了。
周庆余见状心情大好,手上一挥鞭子,胯下的马就飞奔了出去。温言连忙去抓马缰,尖叫声到了嗓子眼硬是被她咽了回去。
“怕什么?有我在。”他声音浑厚如远古时代传来的钟声,足以荡平所有恐惧与不安。她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胸口,仿佛那是最牢靠的所在。
别看这“小白龙”身量小,跑起来却丝毫不含糊。转瞬的工夫,两人一马已然立在一片隆起的坡地上。正值秋收季节,不远处就有农家人三两作堆地忙在一处。
周庆余坐在温言身后,双手控缰。温言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回头瞧了一眼,见他正望向远处一片秋收的庄稼。
他有所察觉,朝她温和一笑,“说起来,我倒是没跟你提过家里的事。”
温言看向他的眼睛,仿佛透过黑色的瞳仁看到了周家数十年的家族秘辛。不作他想,唯有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