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有个法国天主教神甫名叫裴于松·雷狄,奉命在上海和南京等地以传教为名暗地里搞间谍活动。这个披着宗教外衣的神甫,据说在欧战时曾获得“勇士”奖章,这次奉法租界头儿的命令,从上海乘火车去天津。动身前,先拍发一份电报给天津的法国天主教神甫费维礼,请费维礼在车站迎接。是日费维礼到车站迎雷狄时,突然得悉这次列车在山东临城地方遭受了拦路抢劫。
事情发生在1923年5月5日深夜。这天夜里,雷狄所乘的火车离开山东临城车站约三四里的地方,司机在车前灯的照射下,发现铁路上有人群在走动,急忙鸣笛警告。谁知前面的人群不听警告,他便急忙刹车观察究竟,但由于列车行使速度太快,一时停不住,继续前进。不料前面约有数十丈的铁轨已被拆断,列车出轨倾覆。接着,砰砰一阵枪响,有近千名拖辫子的“土匪”蜂拥而来,跳上车厢,绑架了乘客。被绑架的乘客,除了中国人外,还有参加山东黄河宫家坝堤口落成典礼的几十名外国记者,以及几名外国游者。这批被绑掳的旅客大部分还穿着睡衣,也有来不及穿鞋袜的,被挟行在坎坷不平的小道上,偏偏又碰到急雨,加上透骨的寒风,叫苦连天,哭声震野,被押往事先布置的抱犊崮山麓内。
临城劫车和绑架洋人的消息迅速传到各国驻北京公使那里,英、美、法、意、比五国公使立即向北京政府提出交涉……上海美侨电请美国总统,要求迅速营救被掳的美侨;驻北京的美军要求直接采取行动,美国国防部长台维士公然扬言出兵中国。当时日本虽无侨民被掳,但各报也乘机煽风点火,鼓吹什么“组织国际联军”来共管中国铁路。5月9日,驻京五国公使照会北京政府,要求在三天内将被掳的侨民全部救出,不得伤害一人。洋大人一犯嘴脸,北京政府便惊慌失措。为了平息洋人的怒气,北京政府集中全力来讨论营救外侨脱险的问题。
再说抱犊崮的情况。该处属山东峰县管辖,这里原是个深山丛林的壑谷。它的地形状似倒挂葫芦,山顶上大约有二十亩地的盆地,山腰狭小,陡峭的山壁难望尽头。山壁两旁凿有攀石作扶手,或嵌以扶手的木桩,攀登时如若不小心,就有跌入万丈深渊的危险。这个山起名“抱犊崮”,也有来由。据当地相传,由于大牛不能上山,但山上又有可耕的盆地,农民只有把小牛抱上山去,待养大后耕地,因此有这个“抱犊”的名称,土匪占据此山以后,便在山顶周围挖掘防御壕沟,中间筑有房屋和地窖,还有三个蓄水池和不计其数的大小水缸蓄积雨水以备使用。凡是被绑架来的重要“肉票”,均安置在地窖内。多年来,北京政府对此熟视无睹,从不理会。现在为了营救外国“肉票”,急得手忙脚乱,惶惶不可终日。
在旧中国,列强侨民的生命重于一切。为了避免危及外侨的生命,驻京外交使团主张和平谈判。从5月12日起,在外交使团一再威胁下,山东督军田中玉和省长熊炳琦、交通总长吴毓麟、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江苏省交涉员温世珍、曹锟的代表杨以德等头面人物,先后到达枣庄举行谈判。那些洋大人如美国公使等也来到枣庄,督促谈判。
先是,政府派遣围剿抱犊崮一带的军队已有一年多没有领到分文饷银。没有饷银发给士兵,他们不能喝西北风过活。无可奈何,官“匪”互派代表,暗地里搞交易,经常将军械弹药出售给“土匪”,“土匪”成了官兵的好主顾。官兵依靠“土匪”,“土匪”依靠官兵,彼此倍愈亲密。省督军田中玉有鉴于斯,放心不下,深恐发生意外,万一“土匪”再来个围劫政府人员,真要闹得地翻天覆,不堪设想了。为了防患于万一,特地从济南调来亲信军队一千余名,用以保卫谈判人员。
田中玉、熊炳琦与抱犊崮孙美松的代表周天松在枣庄“中兴煤矿公司”举行第一次谈判时,对方提出:政府军解除抱犊崮之围,将军队撤回原防;收编抱犊崮部众为政府军混成旅,以孙美松为旅长;补充军火和给养。除第三条外,其余两条官兵表示可以接受。官方提出将外侨分作三批释放。双方谈判基本达成协议,准备签字。突然对方代表周天松要求在场外国人和邹、滕、峄三县绅士一同在条约上签字,担保官方不得出尔反尔。为何要求这些人来签名担保呢?因为官方干过背盟杀降的事情。1919年,旅长唐天喜以释放“肉票”、不咎既往为条件,收编了一支“土匪”,可是隔不几月,“匪”首十六人却全部被枭首。因此现在对方具有戒心。这个条件最后也被官方接受了。
就在这时,交通总长吴毓麟为了讨好洋大人,便自告奋勇,愿入山为质,换取“洋票”提前释放,接着,山东省长熊炳琦也不甘落后,愿附骥尾,偕同上山。省长大人深入“匪”巢,“为民”赴难的消息传到北京,总统黎元洪马上拍来电报嘉奖他们的“忠勇”,并劝他们和谈事成后提早回北京。但吴、熊在京的亲戚、知友等却来电报,劝告他们不要“从井救人,孟浪将事”。其实,吴、熊二人怎敢上“匪”窟做人质!他们来到枣庄以后,每天坐在花车里和同伴们抽大烟,打雀牌,还嫌不够畅快,又特地派人从峄县城里招来几名美貌年轻的烟花姑娘,日夜伺奉身边,尽情玩乐。他们接到黎总统的“嘉奖”电报后,就乘坐花车回到北京领受“殊荣”去了。
谈判既已达成协议,便下令政府军解围撤退,并委任抱犊崮首领孙美松为招抚司令官,派人上山接洽释放外侨日期。谁知事出意外,变故突起,孙美松当面扯碎了委任令,并且致函田中玉,自称“山东建国自治军总司令”,否认和谈条约。还要求政府军再撤退一百里以外,接济山中粮饷,并且声称待召集山中首领会议后,才能提出正式和谈条件。孙美松为何要出尔反尔呢?原来他看到北京许多官员和洋大人都亲自驾到枣庄,认为这笔生意还可以大赚一把。这一消息传到北京,各国公使团大为吃惊,接连照会北京政府另谋和谈途径。同时,公使团还要北京政府责成曹锟转令山东当局务要和平了结,以免伤及外侨。为此,山东当局不得不继续谈判。
孙美松向官方提出的和谈条件一次比一次苛刻:即要求任命张敬尧为山东省督军,改编他们为两个师;又要求划邹、滕、峄三县为他们的割据地,政府在百里内不得驻扎军队;对苏、鲁、皖、豫四省“同道”中人,须一律收编,并要求英、美、法、意、荷、比六国公使签字担保等等。由于条件苛刻,无法和谈,田中玉赶到北京坚决主张改抚为剿,代理内阁总理认为非剿不可,连夜开了一个内阁会议,拟派别人为“剿匪督办”。这个意见顿时激起外国公使团强烈反对,曹锟得悉后也不以为然。田中玉深恐曹锟出来阻拦,特地到保定向曹辊密报,曹锟才霁颜转喜。原来这是田中玉采用一个明“剿”暗“抚”之计,用以恫吓,迫使对手放弃过苛的条件,重新进行和谈。
于是本来撤围的政府军又围拢过来。孙美松等人果然不经一吓,就在十几名外侨中挑选了法国天主教神甫裴于松·雷狄,派他下山向官方接洽,并叫他对天宣誓,保证于三天内回山。还派了两人跟随同去监视。谁知这个雷狄和两个随往的人竟一去不返。孙美松等对此颇为惊讶,认为外国人也不讲信用,欲杀几个泄恨。
却说临城劫车绑架外侨的消息传到上海,驻沪各领事馆也为震惊。法国驻沪领事甘世东得悉裴于松·雷狄被土匪掳去,急得寝食俱废,马上和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商讨此事。为了快点营救雷狄脱险,即从上海派出六名中国人,由法国驻沪领事帮办脱司曼带领,专程来到山东峄县探听雷狄的下落。临行前,华尔兹对六名中国人说道:“如能救得雷狄生还,愿出赏银一万元。”这六个人中,一个是曹显民的胞弟曹启民,因他懂得法语,其余五名侦探中有一名就是黄金荣。他们到达峄县后,便与当地军警配合,化装深入山区,侦查被掳外侨的下落。
再说雷狄受孙美松的派遣,宣誓下山。因他原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被关了多日,饮食不对口胃,更兼天气炎热,蚊蝇交集,在途中肚泄不止,行不到一天,就在一座山神庙里病倒了。离这所山神庙约十里的地方,就是抱犊崮设的哨所。跟随雷狄的两个人,一个在庙里监视雷狄,一个去哨所向“蜂头”报信。蜂头一面派医生给雷狄治病,一面向孙美松报告情况。
谁知事有巧合,适逢这个哨所里,有一个名叫喜子的,与给黄金荣做向导的乡民是同村人。这个做向导的乡民,一天偶然来到那哨所附近走动,无意中与喜子打了个照面。喜子被孙美松裹胁已将近一年,家里人四出打听。不料在这里竟会遇到喜子,高兴得直叫起来。喜子急忙拉过这个同乡人,来到偏僻的地方,问道:“兴山哥,你因何来到此地?”兴山灵机一动,转问喜子道:“喜子,你如何会来到这里?俺到各地寻找你好苦呀!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如今在干什么?”喜子答道:“俺被胁掳后,已入伙。”兴山问道:“你在他们那里干些啥?”喜子答道:“烧饭打杂,什么都做。最近两天倍加忙碌,到了晚上,还得站岗放哨。这里地处禁区,你要赶快离开,如若给‘蜂头’看见,那时不但你的性命难保,就是我也难以活命。现在他正去送茶饭,就要回来了。”这个兴山倒有几分机警,他听到喜子说蜂头前去送饭,就问道:“你那蜂头送茶饭给谁吃的?”喜子答道:“俺不知道底细,据同班弟兄说,前面山岙里有座山神庙,庙里新近住了一个外国人,每日两次送茶饭,都是这里蜂头亲自送去的。”正说间,喜子面现惊慌之色,指着远方对兴山道:“兴山哥,你快躲开,蜂头来了!”急忙挥手叫兴山快走,喜子自己也躲入哨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