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荣入赘林宅为婿后,便在林家宅广交各帮流氓和盗魁贼首,彼此狼狈为奸,危害地方。他为了得到法国殖民者的宠信,想方设法给租界当局出谋划策,搜刮钱财。其重要办法之一,就是为烟、赌、娼大开方便之门,危害人民。
当时,法殖民者在上海法租界驻有五百余名法国侵略军和一千多名安南雇佣军,每月饷银和军需开支需要五万两白银以上。为了解决这笔军费的支出,法国政府竟派军舰给外国鸦片公司代运鸦片,并派军队押运。但光靠军人终究有限,途中难免顾此失彼,防不胜防。为了避免鸦片损失,法国殖民者便借重黄金荣的流氓势力,采用“以贼制贼”的计策。为此,又把他从“三埭头”巡捕,提升为“探长”。这样一再提升,就更使黄金荣对法国殖民者感激得五体投地。
黄金荣为了报答其主子的封赏,便依仗自己的职权,竭力拉拢小东门码头和关桥码头一带两个较有恶势的“大”字辈“青帮”头子。这两个流氓头子,一个名叫金福生,一个名叫李阿三,金福生是“青帮”中排行“大”字辈的正统流氓,平生一无所好,就是专靠吃“赌软子”相架饭的行当。他手下有很多徒子徒孙。这种“赌软子”骗术,按照“帮规”是传徒不传子的。他用以骗钱的骗术和赌具,说来也非常简单,其赌具仅是三根牛骨制成的骨针,其中一根骨针的下端,也像引线针一样有个针洞,用一条细红绳系在针眼上,其余两根牛骨针是没有针洞的。他左手握着这三根骨针,另用细绳系上几个小铜圈,然后系在小手指上。小铜圈儿是给赌客们套骨针用的。
这种赌具名叫“套签子”。因此,金福生的绰号叫“套签子福生”。他们行骗地点一般是在行人众多的街道,或在码头附近的集市,口内喊着:“来来看,套套看,套着红线骨针的一赔二。”也就是套着红线穿的骨针者,连本可赔三。想贪图小便宜的人,看到骨针摆动,马上用手去按住,并掏出赌注交给他们,然后接过小铜圈儿,套在这根骨针上,自己认为这一赔二,连本得三是万无一失,稳如泰山了。待到这个“赌软子”把左手下端的三根骨针显露时,不料你套中的骨针,却不是系有红线的一根,这不但失去了一赔二的希望,连赌注也落入他们的腰包里去了。其骗钱的手法是:因为三根骨针全是乌光黑色,容易迷人眼目,当他在牵动针尖时,不管你用如何敏捷的动作按住这根针尖,用小铜圈儿去把这根牵动的骨针套上,其实他在手中摆动的不是系有红线的一根骨针,因此无论如何,你也休想套进这根骨针。有时他们也真的让你套上一、二次,不过那是做做“广告”,以便招揽更多的“洋盘”和“瘟生”去上当受骗,白白送钱给他们受用。
“套签子福生”既是青帮中“大”字排行的流氓头儿,手下又有几百名门徒,凡是在上海各地集市场所,在叫“来来看,套套看”的套签子行当的,都是他的门徒。在搞这种骗局的时侯,如若遇到“行中行”的“青帮”同伙前来纠缠,就对付出:“在家靠父母,外出全靠祖爷”。帮内的这个“海底”切口一经豁给对方,对方把手打个照面,回身就走,倘若遇到帮外人来索取“开销”,帮内人的就叫“欺洋盘”,他们宁愿放弃这种行当,对索取“开销”的帮外人,会毫不留情地挥拳动脚,直至打得对方求饶才肯罢休。
还有一种“赌软子”,骗钱的赌具称“倒棺材”,是用四张竹牌,每张分写“天、地、人、和”四个字。其赌法也很简单,用一块小木板做台面,几根竹竿做撑脚,把小木板搁在竹竿上,当作台子。这些吃“倒棺材”相架的有三四个帮内同伙结成一党,或在戏院附近,或在集市场所,搭起简易小台子,摊开四张竹牌,先亮后覆,口内高叫:“来压压看,压中一赔二,连本带三。”有两、三个同党流氓假充赌客模祥,站在台旁,聚精会神地赌注压牌,好像是真的赌客一般。行骗者故意亮开竹牌,叫你“清楚”地看到这张竹牌是“天”字或“地”字,确是一目了然,十分明显。又见几个与赌者,压注屡中,赢了不少钱,站在小台旁边眉开眼笑,喜形于色,这般情景,岂不引诱得旁观者见钱眼红?当然跃跃欲试,想去捞些意外钱财。当你把赌注压到自己认为最可靠的“天”字牌上,这连本带三的赢钱想是拿得十拿九稳了。谁知对方翻开竹牌时,这“天”字却变成了“地”字或“人”字,其赌注当然落人他们的腰袋里,被骗了钱还自认为是“运气不好”。若是在“洋盘”身上骗钱数目较多的,遇到帮内同伙,两句“海底”暗语,背后分拆一顿饭钱,叫开了事。这种骗局,是“青帮”流氓中低级的相架,每日只图一饱。若遇刮风下雨的日子,“倒棺材”无处可“倒”,只得另寻其他偷摸行当。流氓队伍中有句话,叫“乌龟翻门槛,各显本领”。这帮“赌软子”的流氓们,都是挖空心思来骗人钱财。在旧社会,这种“赌软子”骗局,成了这伙流氓固定的行当,官府对此是概不过问。
金福生手下的这帮流氓,除设赌以外,还无所不为,打起架来,就是刀枪对胸,也毫不畏缩。因此,在南市沿黄浦江一带,是一股十分凶狠的恶势力。他们不管法国兵武装押运鸦片,照样冲进枪林弹雨抢劫不误。有一次,四五名法国兵,押运一车鸦片到长浜路法军仓库,途中便有三四十个流氓一齐冲上前去,把法国兵拖下车来,夺去枪支,将整箱整箱的鸦片劫走。法国人有时对这批流氓也无可奈何。
另一个流氓李阿三,绰号“打不死”,帮内人叫他“打不死阿三”。此人身坯结实高大,打起架来,拳脚利落,出手灵活,十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在“青帮”流氓中,他也是“大”字排行的流氓,手下也有百余名门徒。李阿三手下这批流氓自成一帮,在关桥和小东门东昌渡码头地区割据。他们不但抢窃商货,还在黄浦江上翻船越货。当时有名的一帮水上飞贼,就是李阿三手下的门徒。从外滩黄浦江至南码头水面上,这批飞贼出没无常,常常爬上军舰去越货抢劫。他们有时化整为零,趁夜静更深,江面一片漆黑,便用有钩的绳索钩住船舷,缘绳而上,把船上的整箱鸦片抛入江中,等候在江中的飞贼就负箱涉水而去。迫至外国兵发觉时,早已货去人空,不知去向。这批江上飞贼,浦东浦西都有他们栖身的窝。外国兵手中虽有真枪实弹,也无法制服他们,只有望“江”兴叹而已。李阿三在流氓帮里的凶恶行径,早被黄金荣所赏识,他使用宠络手段,把他拉在身旁,结拜兄弟。从此,这个李阿三便被黄金荣所利用,死心塌地地做他的帮凶。
李阿三被黄金荣拉拢过去了,但其他专靠偷窃为生的大小三十六帮流氓,不吃他这一套,照样抢劫水上商货,翻船寻衅,越货下水,弄得李阿三手下一帮流氓疲于奔命,欲阻不能,有时为了抢劫客商,还互相殴斗,弄得各帮船商不得不向黄金荣去诉苦。黄金荣面对这种情况,认为机会来临,便在小东门如意楼茶馆开个茶话会,叫来了张啸林、李阿三和金福生等几个较有势力的流氓,说明相互殴斗,两败俱伤的后果,要大家摊开说话。白相人做事不大拖泥带水,在桌面上一豁两开,议定向船商按货值提取千分之一的附费,给下面小流氓分拆,并约法如下:凡是被缴征的商货,一律不准抢劫越货敲诈勒索,如有违犯者,按帮规处理。各派专人分司其事,责令李阿三负责对付外帮流氓的入侵;金福生的门徒范长保负责保护水上货物;杜月笙协同保护已被缴征的船商货物;张啸林负责管理码头卸货秩序和缴征手续。这样,帮有帮规,家有家法,各帮小流氓在帮规家法的约束下,倒也变得平静些了。
黄金荣既摆平了各帮流氓相互争斗的干扰,各帮小流氓每日的饭钱也有了着落,倒也甘受流氓头子的约束,对水上的来往货物,不敢过分染指。就是几个流氓头儿也对黄金荣拍马奉承,听命于他。而黄金荣又借助这几个头儿的势力,使自己在流氓中的声望步步高升。有时法租界在治安问题上发生较为重大事故,总监华尔兹也要特地咨询于他。这样,黄金荣就更博得法国主子的欢心。
黄金荣自升任“探长”后,在当时法租界已是个显要人物,一般华捕和在法国巡捕房里任职的华人,见了他都要招呼或行礼。他再也不要到十六铺、新开河一带去上差执勤,上班时就坐在新盖的麦兰捕房写字间里,对下面指手划脚,发号施令。过去给法租界总监华尔兹当翻译的曹显民,原是法租界第一流红人,这时对新窜上来的麻皮金荣,也得和颜悦色,另眼相看了。
当时有一个叫何宝庆的,也是上海人。他在老北门城外开设一家迎仙凤舞台。这戏院的大门朝着老北门方向,用以接揽城内来的观客。戏院内有七百多张木凳座位。这戏院因年久失修,已是陈旧不堪,下雨天东滴西漏,刮风时直穿室内。演出的戏班虽然在轮番更换,但在常年演出中以徽班为主。其间也聘海派伶人表演连台布景戏。演出时虽然座无虚席,但是正式出钱买票的观客只不过半数左右,其余半数都是些披着老虎皮的军警和地痞流氓。这帮家伙大模大样入场占座看白戏,谁也不敢前去阻挡,有时还要吵闹场子和寻衅打架。
迎仙凤舞台老板何宝庆,为了阻挡这班五丧七煞鬼前来观看白戏,不得已邀请当时上海商业界和流氓帮较有声望的虞洽卿出面做他的替身,把虞氏扮个钟馗,挂名挡鬼。谁知虞洽卿非但没有驱走这些五丧七煞鬼,反而增加了戏院的额外支出。原来虞洽卿既做迎仙凤的出面老板,其间难免有些失业者挽亲谋戚,求他推荐在戏院内谋一吃饭职位。这样,人浮于事,支出浩大,何宝庆的债台越筑越高了。何宝庆眼看自己的戏院月月处在入不敷出的困境,债户们接踵上门索讨积欠,直追得他无法应付。更兼戏院房屋破漏,又邀请不到好的戏班,收入当然更少。虞洽卿声望虽高,却不肯给他垫付欠款。为了早日摆脱困境,何宝庆想起了曹显民,他曾与曹有一面之交,不如去托他代为物色一个既有财势、又有排头人物,把这戏院及早出盘了事。一可多得些出盘费,二可摆脱日坐愁城的苦境。盘算已定,就谒见曹显民,说明来访的事由。曹显民也知道开戏院、浴室、茶馆和旅社等行业如若没有响当当的排头和硬梆梆的后台休想干成,尤其是开戏院子更难,没有不亏本的。曹显民就答应代为寻找这样一个对象。
一天晚上,曹显民来到林家宅,在闲谈中对黄金荣道:“金荣,我给你找到一个好行当。迎仙凤戏院老板何宝庆急欲出盘这个戏院,你不妨去顶盘下来。何宝庆因这戏院连年亏本,负债很多,各债主向他索债很紧,已弄到走投无路的困境。如今只要你去出个面,把何宝庆的债户叫来,向他们当面说明一下,这家迎仙凤戏院岂不稳稳当当落到你的手中!这样,由你出面,谁还胆敢来看白戏?到那时侯,好的戏班就会不邀自来,这是花小钱而占大利,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到那时候,你做现成老板,切勿忘记了我呀!”曹显民说罢仰面哈哈大笑,黄金荣听了也直乐得脸上点点生花,咧着嘴眯眯发笑。随即与曹显民约定次日下午到东新桥聚宝茶楼面商此事。
到了次日下午,在聚宝茶楼里,曹显民介绍黄金荣和何宝庆见了面。黄金荣向何宝庆询问债户和欠款金额,何宝庆答道:“积欠如地租费、土木作、柴米、杂工俸金和借款等项约五千元左右。债主日在催索,无法再宽期。”黄金荣对何宝庆道:“你明日把所有的债主一起叫到这里来,这些债务,由我来承担。至于出盘的契约,你回去请人写好,明日同来当面画押过户。”说罢,就偕同曹显民匆匆走了。
何宝庆回家后,当晚请人代笔写了出盘戏院的契据。次日约同各债主到聚宝茶楼会面。各债主听说何宝庆出盘戏院,欠款定能偿还,个个眉开眼笑,一齐来到聚宝茶楼。黄金荣照例坐在雅座室里,叫各债主人暂在外面等候。何宝庆进入雅室坐定,从袋内取出已写好的出盘契据,黄金荣随叫帮闲把契据朗读一遍,认为内容尚可,就叫何宝庆在契约上画了押。接着便叫进各债主与何宝庆双方核实所欠金额,当场出具欠条。各债主以为凭欠条领欠款不误,各自面现喜色,等待取款。谁知黄金荣伸手向自己胸脯一拍,就此板起麻皮脸,睁着老鼠眼,对各债主说道:“何宝庆因所开戏院亏本太多,无法偿还债务,他已将迎仙凤戏院出盘于我。关于何宝庆欠你们的债款,由我黄某负责。你们把欠据妥为保存,不会落空。你们各自回去罢。”各债主听了黄金荣一番话,彼此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黄金荣顶债不付,有意耍滑狡赖,出具欠据只不过是一张白纸。各人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怏怏离开了聚宝楼茶楼。
黄金荣接盘迎仙凤戏院后,修饰一新,就把该戏院的旧执照向法租界副总监汤姆生处掉一张新执照,更名“共舞台”。这就是“老共舞台”的前身。
过去的戏院,正厅中要划分“官厅”,花楼上增添“包厢”。这官厅和包厢,都是有钱的阔佬们看戏享坐的座头。茶房们见到这班有钱阔佬们到来,都要打躬作揖,泡备好茶,恭送前来;水果是时鲜的,瓜子是精选的,装在崭新发光的银盘里递将上来;上白的新毛巾,给阔佬们揩手和抹嘴。阔佬们既然得到了奉承,当然要加倍给茶房“小帐”。
那时戏院里还有一种人,叫按目。他们在演出前就等候在大门外,手中握有“官厅”和“包厢”的戏票,看到坐汽车或坐马车来的看戏人,便急忙迎上前去,打开车门,口称“大爷”或“少爷”,弯身打躬,百般奉承,并陪领这些阔佬进内就座。阔佬们不要自己亲自去买票,即使戏票紧张,也照样能有上等座位。
凡是戏院有新来的名角儿和好的剧目,或者新角儿登台三天内的头座戏票,早已掌握在这班按目手中并提早分派给自己所熟悉的阔佬们。这些阔佬为了炫耀自己的身份,对这班按目倒也另眼相看。到了年终,戏院里演出“封箱”戏时,按目们把这次分派戏票看成一次向阔佬们“打秋风、找花销”的机会。阔佬们原也知道既要做阔佬,当然不能太吝啬,除对戏票加倍给钱外,还得另封几块银元作为额外犒赏。这种按目原是寄生于阔佬们中的特种职业,也是属于三百六十行以外的行当。
迎仙凤舞台更名“共舞台”,重整旗鼓将要开锣营业了。听说后继老板是麦兰捕房华探长麻皮金荣,不但能邀到好戏班,而且谁也不敢进去看白戏,一些帮闲们因为闲着在家,为了要解决生活问题,也愿来当按目和茶房;但要谋得这项杂缺,还得有一个较有面子和较有财力的总头儿推举,并且要自愿倒贴若干押金,与戏院订立半年或一年合同。戏院老板对此公开招标,看谁给的押金多就包给谁干。这种陈陋旧规,在旧上海服务行业中普遍如此。这一次黄金荣在这些茶房和按目身上就捞了一笔钱财。
黄金荣把共舞台装好后,便派人去京津邀请有名的剧团。当时京津戏剧界的人,听说上海共舞台要邀请角儿前去演出,觉得可以开拓生活来路,增加收入,还可到上海开开眼界,一举两得,无不乐意应邀。当时首次来上海共舞台演出的角儿,有老生谭鑫培,青衣花旦王瑶卿,小生金钟仁、程继先,老旦龚云甫,架子花脸郝寿臣,武生杨小楼和吕月樵,小丑萧长华等。演出那天,戏台前十几排正厅头座早已由按目包售出去。开锣之时,黄金荣腰佩勃朗宁手枪,带了十几名下差巡捕,站在戏院门口,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架势。那些平时惯看白戏的兵痞流氓,看到这种架势,只得眼巴巴望“门”兴叹,不敢惹事。真所谓“蛤蟆吃蝎子,恶蛇吞蛤蟆,一阶压一阶,乌龟欺王八”。这话确实不假。
黄金荣做了将近五年共舞台的老板,因打鬼有力和盘剥有术,居然赚了很多钱。后来共舞台的地皮业主要将这块地皮出卖给英商沙逊地产公司另建房屋。当时共舞台周围所有破旧房屋均已拆除,唯独共舞台仍在开锣营业,不肯搬迁。沙逊地产公司也知道黄金荣不是好惹的,只得找人和他洽商。结果沙逊地产公司贴补黄金荣一笔相当可观的搬迁费,他才肯把房屋折旧出卖。当时黄金荣原想拿着共舞台的执照觅址另盖新戏院,但在这时,山东发生了临城劫车案,法国神甫被绑架。想不到此案又成为黄金荣加冠添翼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