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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姥姥艾丽的毒蝇纸(1)

(英)菲丽丝·道洛西·詹姆斯

“你明白吗,我亲爱的亚当,”牧师一面陪探长达格里许走在牧师花园的榆树阴下,一面柔声说道:“对我们来说,这笔遗产虽然有用,但是假如艾丽姨姥姥当初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弄到这笔钱的,那么,我们现在拿到了也是不会觉得舒服的。”

牧师的意思是:倘若67年前,姨姥姥艾丽的确是用砒霜把年迈的丈夫毒死,侵占了8万英镑,那他和他太太是不会接受这笔遗产的。1902年,姨姥姥艾丽受到过控告,后来又宣布无罪释放。这件事在汉普郡居民当中,轰动的程度不亚于英皇加冕典礼。因此,牧师心理上的不安也并非全然没有根据。达格里许心里想,换了别人,眼看这八万英镑马上到手,哪里还会怀疑英王法庭会错判。要说真有什么蹊跷,也只能让它到天上法庭去解决,在人间是万万不能了。在正常情况下,郝伯特·波克斯德尔是不该怀疑法庭判决的。可是,在这笔意外横财快到手时,牧师心里却七上八下,不得安宁。这是为什么呢?这时,他又听到牧师那温和却有执拗的声音继续说道:

“除了道德原则上不该接受不义之财以外,我感情上也不很乐于接受。我常常想到那位可怜的老太太在欧洲到处流浪,寻找安宁,我也常想起她孤独的一生和悲惨的死亡。”

在达格里许印象里,姨姥姥艾丽是很会享福的。她仆役成群,情人常常变换,身边簇拥着一大帮凑趣的食客。她住遍了里维拉一家家豪华的大饭店,一高兴不是上巴黎便是去罗马。他倒不敢把这种骄奢淫逸的生活称作“到处流浪,寻找安宁”。他还记得,艾丽是从一个百万富翁游艇的舷边翻跌到海里淹死的,那个富翁庆祝她88岁生日,为她在船上举行了一次颇为放纵的酒会。从牧师的标准看,那也许算不得是一种对世人有教诲意义的死亡,可是他自己还不敢说她死得不舒服,不痛快。艾丽姨姥姥——大家好像没有办法用其他来称呼她——倘若有能力进行有条理的思考,自己也会承认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是最妙不过了。不过,这样的话对他现在身边的人是说不得的。

郝伯特·波克斯德尔牧师是亚当·达格里许探长的教父,他是达格里许父亲牛津大学的同学,也是终生好友。他是个好教父,很喜欢达格里许,对教子并不管束,却真心关怀。达格里许小时候,这个教父从不忘记达格里许的生日,也很能体会一个小伙子喜欢什么礼物。达格里许很喜欢他,私下里认为他是自己所认识的人里为数不多的真正好人里的一个。在这个人吃人的世界里,温良敦厚、超凡脱俗对于生存并无好处,对于成功更是没有补益,牧师居然能活到71岁,这也算大大不易了。其实他的善良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保护了他。看到他那么天真,那些想利用他的人——这样的人为数不多——也多少显示出一些对弱者的怜悯与同情。

“老先生真是个好人哪。”每天来替他家干活的女佣人总是这么说,一面把6个小时的工钱往口袋里塞——其实她只干了5个小时,一面又顺手牵羊,从他的冰箱里取走了几只鸡蛋。“让他一个人出去我是不放心的。”使那时还很年轻自以为什么都懂的达格里许(他当时仅仅是一个普通探员)感到惊异的是:牧师很清楚考普桑太太干了几个钟点,也知道拿鸡蛋的事,但是他认为考普桑太太有五个孩子,丈夫又不成器,她比自己更需要钱和鸡蛋。他也明白,如果他给她五小时的工钱,她就会只干4小时,另外再多拿两只鸡蛋,她这点小小的欺骗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尊心。牧师是个好人,可是他并不傻。

他和他太太过的自然是清贫的生活,可是他们并没有不快活。不快活这个词是跟牧师连不到一块儿的。1939年,战争夺走了他的两个儿子,他伤心了好一阵,可是没有使他精神垮掉。不过,使他操心的事还是有的。他太太血管硬化越来越严重,病情怎么也不肯减轻。手头宽裕些当然对她有好处,再说,有些用品也该添一添了。他快要退休了,他的养老金是很微薄的。这笔遗产可以使他们收容的那一大批瘸腿的狗日子过得痛快些,狗舒服了,主人自然也感到快活。真的,他忖度道,要找一个更合适领受这笔不算太大的财产的人还不那么容易呢,这傻老头拿下这笔钱,少操点心,不就结了吗。因此,他狡诡地说道:“您知道,陪审团并不认为她有罪,这事过去已经快七十年了,您难道对陪审团的裁决还信不过吗?”

牧师心事重重,根本不能领会这样隐晦的暗示。达格里许告诉自己,他不应该忘记,小时候,他就发现郝伯特叔叔的良心是很敏感的。郝伯特叔叔的良心就像一架警铃,常常鸣响。而且响过之后,郝伯特叔叔不像别人那样。别人不是根本不承认铃响过,便是说自己没有听到铃声,即使是听见了,也是警铃出了毛病,在不该响的时候响了起来。

“哦,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提出来。你知道吗?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不想管她的闲事。她是个有钱的人,我和她生活方式不一样。我只不过逢到过圣诞节才给她去一封短信,她也总回我一张圣诞卡。我只想和她保持一定的联系,使她一旦有需要时,可以记得我是一个教士。”

为什么他认为她需要找教士谈谈呢?达格里许思忖道。是为了洗刷掉良心上的污垢吗?老牧师是不是这样想的呢?这么说从一开头他就是有怀疑的了。当然,他是有怀疑的!达格里许听说过这个案件,也知道一般人都认为艾丽姨姥姥够走运的,居然没有上绞架。他自己的父亲也向他说过类似的话,虽然他说得吞吞吐吐、留有余地,不过和报上登的记者的看法基本上是一致的。他父亲说:“天晓得她是怎么逃过这场劫数的?照我看,纯粹是吉星高照。”

达格里许问牧师:“遗产的消息对您来说完全是出乎意外,是吗?”

“完全是个意外。我和她从未见过面,只除了一次,那就是她结婚六个星期后的那个圣诞节,也就是我祖父死的那一天。我们总是叫她姨姥姥艾丽,其实,她是我的后祖母。我怎么也没法把她看作是我的祖母。每年,我们全家照例要在柯尔布洛克别墅聚会,那回,我是和我父母以及两个孪生妹妹一起去的。我那时候才4岁,两个妹妹还不满8个月。我祖父是什么模样,后祖母又是什么模样,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那次谋杀案——如果是谋杀的话——发生后,母亲来了我们几个孩子先回家,让父亲留下来对付警察、律师和记者。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可怕的经历。我记得大约一年之后,人家才告诉我爷爷死了。是我的老保姆告诉我的,那次圣诞节我们放她假,让她回去和家人团聚。我回到家后,便问她,如今爷爷准是又年轻又美丽了吧。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坏了,她还以为这是因为幼儿的哦眼睛能看到鬼魂呢。好奈丽是个很迷信的女人。其实,我当时根本不知道爷爷已经死了,对那次做客和新奶奶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那次谋杀发生时,亏得我还很小,什么都不懂。”

“她是个在歌舞场里表演杂技的演员,是吗?”

“是的,是个很有才能的艺人。我爷爷遇到她时,她正在嘎纳的一家戏园子里和一个人合作演出。我爷爷为了疗养身体,带了一个男佣人到法国南部去游览。我听说她神不知鬼不觉从他表链上把他的金表摘了下来,爷爷发现跟她要时,她告诉他,他是英国人,最近害过胃病,又说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不久后还会遇到一件惊人的喜事。这一切都说得很对,除了我姑妈刚刚因为难产死了,给他留下一个外孙女儿,也就是玛格丽特·戈达。”

“这都是听了他的口音,观察了他的气色,碰巧蒙对的吧,”达格里许说。“惊人的喜事就是指他们的结婚,对吗?”

“那次结婚让人吃惊,这倒不假,不过对全家人来说,却并非喜事。说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势利眼、有成见,这是最容易不过的。当然,爱德华时代的人阶级偏见是很深的。不过这次婚事的确不美满。我是说在社会背景、教育程度、生活方式上都是不般配的,也缺乏共同的兴趣。年龄也太过悬殊了。我爷爷的新娘子比他的外孙女还小三个月。自然,一家人都很不痛快,谁都感到以后双方都不会满意,也不会得到幸福。”

“这样说还是轻的呢。”达格里许忖道。这次婚姻根本没有给他们带来幸福,对小辈们来说,这更是一场灾难。他还记得关于当地的牧师和牧师太太初次拜访新娘子的一个小故事。谋杀案发生的那天晚上,牧师夫妇恰好也在现场。话说那次拜访时,老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是这样介绍他的新娘的:

“这位就是杂技界最标致的女艺人,请认识一下,我一点没察觉,她就把我的金表和钱包全掏走了。我要是不留神,连裤衩上的松紧带也会被她偷走的,不管怎么说,我的心已经被她摄去了。是不是啊,小宝贝?”他说完了,还高高兴兴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拧了她一把。接着,又让她表演怎样从威纳波斯牧师先生的左兜里把他的钥匙串掏出来。

达格里许想,这个小故事还是别告诉郝伯特·波克斯德尔牧师为妙。

“那您希望我为您做什么事呢?”他问道。

“你在警察局里公事很忙,我知道我这是非分要求,不过,要是你能向我保证,你相信艾丽姨姥姥是清白无辜的,那我接受这笔遗产时就放心了。我不知道你能否想法子去调阅审判的案卷。也许你可以从中发现一些线索。你在这方面是很聪明的。”

他说这话倒不是当面奉承,而是出于对别人专业知识的一种天真的钦佩心情。不过达格里许在业务方面的确是很高明的。眼下十来个在女王政府监狱里服刑的犯人可以证明这一点,少数几个逍遥法外的人其实也可以证明,因为他们聘请的辩护律师和达格里许一样聪明。不过,要调阅60多年前的旧案卷,需要的倒不是聪明,而是想像力。审理这一案件的法官以及两位学识渊博的律师死去都超过半个世纪了。两次世界大战不是不死人的。这期间,连王位都换了四次。很可能,1901年那个倒霉的节假日晚上在柯尔布洛克屋顶下睡觉的人里,惟一活着的人也就是牧师了。

老人现在精神上觉得很苦恼,很想得到别人的帮忙。达格里许有一个礼拜左右的假期,正好可以帮他一个忙。

“我来看看有什么办法可想吧。”他答应了。

虽然是首都警察局的探长,要调阅67年前的老档案,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来光是文件并不能解决牧师的问题。法官麦德洛克用对小孩讲话的语气总结了案情,显然,在他看来,这些陪审员不过是动机良好但是头脑简单的孩子。案情很简单,聪明点的孩子都能理解。总结文章很流畅,把事情交待得清清楚楚:

“陪审员诸君,我们马上要谈到12月26日夜晚的事了。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先生可能不够注意,午餐吃得过了量。三点钟,他胃里有点不舒服,这是他害了大半辈子的老毛病了,便回到自己屋里去休息了。我已经说过,他是和全家人一起吃的午餐,他吃的东西,家里别的人也吃了的。你们不妨下这样的结论:那顿午饭,除了营养丰富,并没有什么害处。波克斯德尔有一个习惯:他午后从不用茶。”

“晚餐是七点钟开的,这件事在柯尔布洛克是最准时不过的了。陪审团诸君,你们一定很清楚用膳的有哪些人。这里有被告人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太太;有她丈夫的长子,莫里司·波克斯德尔上尉和他的太太;幼子爱德华·波克斯德尔牧师和他的太太;死者的外孙女玛格丽特·戈达小姐;另外还有两位邻居,亨利·威纳波斯牧师和他的太太。”

“诸位已经知道,被告只吃了晚餐的主菜,亦即浓味蔬菜炖牛肉,就离开了餐厅,说他要去陪陪她的丈夫。这大概是在8点20分。9点刚过不久,她拉铃叫客厅女仆玛丽·郝迪,吩咐做一碗羹汤给波克斯德尔先生吃。他们已经说过,死者爱喝羹汤,厨娘孟西太太也很会做羹汤。上了年纪消化不良的人喝点羹汤,胃里是觉得满舒服的。

你们也已经听孟西太太作过证,说她怎样按皮顿太太名闻遐迩的食谱的方法,当着玛丽·郝迪的面做了一碗羹汤,因为,她说,‘万一我不在,你自己可以按这个方法做给主人吃。’羹汤煮好后,孟西太太亲自用勺子尝了一口,接着便由玛丽·郝迪端到二楼的主人卧室里去,她还拿去一小壶水,万一老先生觉得太稠,就可以对点水冲稀一些。郝迪走到房门口时,波克斯德尔太太正好走出房间,手里抱着一堆袜子、内衣内裤什么的。她已经告诉过你们,她是到浴室去洗这些衣服的。她让那姑娘把羹汤放在洗脸台上凉一凉,玛丽·郝迪当着她的面按她的吩咐做了。郝迪小姐告诉过你们,当时,她注意到洗脸台上有一只碗,碗里泡了一些毒蝇纸,她知道波克斯德尔太太是用这种水来化妆的。那天晚上在屋子里的女士,除了威纳波斯太太以外,都告诉过你们,她们知道波克斯德尔太太是常常要泡这种水的。

玛丽·郝迪与被告一起走出卧室,你们也听到了孟西太太的证词,知道郝迪小姐离开厨房仅仅几分钟就有回到厨房。9点钟刚过,女士们离开餐厅,到小客厅里来用咖啡。9点15分,戈达小姐向大家表示道歉,说她要去看看她外公是否需要点什么。她走的时间是很确切的,因为此时正好时钟打响了一个表示一刻钟的声音。威纳波斯当时还说了一句:这只钟的声音很悦耳。你们都听到威纳波斯太太、莫里司·波克斯德尔太太和爱德华·波克斯德尔太太的证词,说那天晚上太太们都没有离开过小客厅。而威纳波斯牧师也能证明:三位先生也都没有走开过,一直到戈达小姐三刻钟以后下来说她外公身体很不好,希望立刻去请医生来。

戈达小姐告诉过你们,她走进她外公的房内时,他刚开始喝汤,他还抱怨说汤的滋味不好。她的反应是:她外公是不满意人家不让他吃晚饭,并不是真的认为羹汤有什么不对。因为他尽管抱怨,还是喝下去大半碗,而且还喝得津津有味。

你们也听到戈达小姐说过,她外公喝够了以后,她把汤碗拿到隔壁房内,放在洗脸台上。然后她回到外公的卧室,和波克斯德尔先生、波克斯德尔太太三个人打了差不多三刻钟的惠斯特牌。

10点钟,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先抱怨说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他肚子里疼得有如刀绞,而且还有腹泻现象。开始出现这样的症状时,戈达小姐就下楼告诉她舅舅她外公身体不适,希望能赶紧请艾佛斯莱大夫来。艾佛斯莱大夫也向你们提供了证词。他是十点半来到柯尔布洛克庄园的。他发现病人非常痛苦,非常虚弱。他根据症状进行了治疗,尽可能设法解除病人的痛苦。可是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先生还没到半夜就去世了。”

“陪审团的先生们,你们都听到玛格丽特·戈达小姐讲过,她看到外公病情越来越重,便想起那碗羹汤,怀疑是不是这碗汤使外公肚子疼。她对大舅莫里司·波克斯德尔上尉提起这件事。波克斯德尔上尉告诉你们,他立即就把还剩有一些羹汤的碗交给艾佛斯莱大夫,请他把碗锁在书房的一只小柜橱里,锁上,贴好封条,保存好钥匙。你们也知道,事后对碗里的东西进行了化验,化验结果你们都很清楚的。”

别看这位勇猛的上尉,他采取的措施倒是满精明的哩,达格里许忖道。还有这位年轻小姐,简直可以说是心细如发了。老人吃完羹汤,那只碗并没有立即收到厨房里去洗掉,这又是偶然的呢还是故意的呢?他想到,为什么玛格丽特·戈达没有拉铃,让女仆把碗拿走呢?戈达小姐似乎是惟一的另一个嫌疑犯。他倒希望能多知道一些她的情况。

可是,除了两个主角之外,从审讯记录里看不清其他人物的面目的。本来就不打算做到这一点,这样的审讯制度仅仅需要别人回答一个问题:在这个案件里,被告是确实有罪呢还是没有?至于人的个性的细微差别、饶有兴味的推断、群众当中的流言蜚语,这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70年过去了,这些发黄的档案里的历史人物是否还在人世呢?

经过考查,达格里许发现波克斯德尔兄弟是最枯燥不过的人物。他们和他们气度非凡、胸部高耸的夫人一直坐在餐厅里,从7点钟几乎一直到9点,(这真是一顿丰盛的晚餐!)始终是在大家的眼皮底下。他们作证时所说的话也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闯进家庭的“小妖精”也许会使两位夫人的胸脯因为憎恨、妒忌、窘迫、懊恼这种种不算高尚的感情而起伏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她们也没有公诸于众。不过,两位先生和他们的太太肯定是无罪的,当然,对于如此有身份,如此可尊敬的上等人,本来就不该妄加怀疑。甚至连证明他们当时不在作案现场的人证也很有上流社会的色彩,亨利·威纳波斯牧师为两位绅士作证,那位贤德的牧师太太则替两位夫人担保。

而且,他们又有什么犯罪动机呢?老人的死亡已经不能为他们带来经济上的利益。要说到好处,老人在世界上活的时间更长一些,说不定倒会对新夫人感到厌倦,没准等他头脑冷静下来时还会修改自己的遗嘱呢。

其他证人也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达格里许把他们的证词都一一细看过了:病理学家的证词、医生的证词。还有人提起艾丽格拉·波克斯德尔到村子店铺里去买毒蝇纸的情况,人家翻遍了旮旮旯旯、坛坛罐罐,才给她凑了十来张毒蝇纸,要知道这是在隆冬季节,又是在英国呀!厨娘作了证,客厅女仆也作了证。那位外孙女小姐的证词条理最清楚,话也说得最有把握。档案里确实找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可以证实牧师的怀疑。

这时候,达格里许想起了奥伯雷·格拉特。格拉特是个富有的业余犯罪学家,他对维多利亚时代与爱德华时代所有重要的毒杀案都信得过研究。对更早或更晚时代的案件,也毫无兴趣,因为他像正统的断代史家一样,仅仅对自己专攻的时代有感情。其实他的确有资格自己看作是严肃的史学家。他住在温彻斯特一幢乔治国王时代的房子里——他对维多利亚王朝与爱德华王朝的感情倒没有扩大到建筑方面去,这地方离柯尔布洛克农庄只有3英里。达格里许上伦敦图书馆去查了一下,发现格拉特并没有就这一案件写过什么书。

不过,要说他会忽略这个时代是在他研究的范围之内、地点又离他家这么近的案件,这是不大可能的事。过去达格里许也常在警察调查程序的技术问题上帮格拉特的忙,因此,格拉特接到电话后,马上就请达格里许下午去喝茶,表示很乐于为他效劳。

他们在格拉特那间雅致的小客厅里坐下来喝茶,端茶上来的女仆戴着一顶有荷叶边和绦带的小白帽。达格里许心想:不知格拉特给她多少工资,才能使她同意戴这么一顶古趣盎然的小帽子。她像是随时都可以客串演出一出格拉特最为欣赏的维多利亚毒杀案似的。达格里许几乎有点忐忑不安了,黄瓜三明治里会不会有砒霜啊?

格拉特小口小口地啮着面包,谈兴倒是很高。

“有意思,您倒突然对波克斯德尔案件感起兴趣来了,我得说,这让人难以理解。我昨天才把我对这一案件所作的笔记找出来。他们正要拆柯尔布洛克农庄,以便腾出地方来盖新的住宅楼。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去看最后的一眼呢。自然,那家人从1914到1918年那次战争以来,就没在那儿住。从建筑史看,它是排不上地位的。不过我还是不忍心看到它被拆掉。如果您有兴致,咱们喝完茶倒可以开车去看看。”

“您知道,这个案件的书我一直没能写完。书名我本想叫《柯尔布洛克农庄奇案》,或是《谁杀了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不过,可惜的是,答案太过显露了。”

“不能算是真正的奇案,是吗?”达格里许插了一句。

“除了那个新娘子之外,还能是谁呢?顺便插一句,她婚前的名字是艾格丽格拉·波特。艾丽格拉,一个不寻常的名字。您说她母亲起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想起拜伦?我看大概不至于。哦,对了,我的笔记本第二页上还有一张艾丽的照片呢,是她结婚那天在戛纳照的。我给照片题的说明是‘美女和野兽’。”

照片倒没怎么发黄。姨姥姥艾丽跨越过70个年头朝达格里许爽朗地笑着。她有一张宽阔的脸,嘴很大,鼻子有点塌,两绺乌黑的头发梳得很高。上面按那会儿的时兴模样戴了一顶插着许多鲜花的在帽子。她的脸轮廓太粗,不能算是真正的美人,可是她那双眼睛很精神,凹陷得很深,位置很匀称;她的下巴圆圆的,显得很有决断力。跟这位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女中豪杰一比,可怜的奥古斯都司·波克斯德尔也确实只能算一头衰老、垂死的野兽了。他傻愣愣地对着照相机直笑,拽住了新夫人的胳膊,仿佛人都站不稳似的。他们的姿势太不自然了,好像艾丽随时都会抓起干瘪老头子,把他往自己肩膀后面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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