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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令官负荆请罪

1948年11月7日,第三绥靖区司令长官冯治安,在刘峙的办公室里哭着述说道:“我对不起总统,我应请罪,请总司令将我冯某关起来。”

“你把经过情况谈清楚!”刘峙板起面孔冷冷地道。

“我昨夜曾邀七十七军军长王长海、五十九军军长刘振三来徐州报告战务情况。因刘军长请求去上海,由副军长孟绍濂前来;王军长因身体不好,由副军长许长要前来。谈话中,孟绍濂说,前方军情紧急,要求张克侠副司令官亲自前去指挥,我先没答应,后来张克侠表示,在这个时候开这样的会,两个军长都未到场,就什么事情都办不了。我只好让张克侠前去指挥。看样子,这是他们事先布置好的。张克侠和何基沣都任副司令长官,我长期留他们在徐州,是故意把他们与自己的部队隔离的,谁知……我太麻痹。”

刘峙一面打电话给王长海,令其堵截收容第三绥靖区的部队,一面赶紧向蒋介石报告:“第三绥靖区部队北上投共,将沿途电线割断,此事查明是张克侠、何基沣主谋。五十九军全部投降,七十七军军长及军部未去,该军三十师李宝善部过去一个团,一三二师过家芳部全部投了过去,共计两万多人。我正在处理中……”

蒋介石的脸孔铁青,对着电话大骂刘峙蠢货,不懂驭将之道,说:“会战没开始,就平白丧失两万多人,又大大影响军心,该当何罪?”可是,刚骂完,他忽然想起“恩威并施”四个字来,便转了口气,对刘峙作了些口头指示,并命令冯治安即日去南京。这时,徐州方面的各级军官都觉得事情很糟,对会战前途没有信心,纷纷议论蒋总统一定会扣留法办冯治安无疑。

冯治安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于11日乘来徐州的回程飞机到了南京,蒋介石在黄埔路官邸接见了他。出乎意料,蒋对于冯治安痛哭流涕表示了慰勉,即不扣留,也不苛责,只是很痛心地说:“你,虽忠于国家,但所部却误了国家大事。我如不念前劳,当处你以国法。你和下面的两个军长平日只知腐化,不整顿部队,才有今日。现在,你就留在南京,另有任用。快打电话回去,对逃回附敌的官兵,一律加以抚慰,并说明你留在南京另行职务,要他们安心继续为党国尽忠。”

冯治安见过蒋介石出来,心中的石头才落了地。接着由国防部秦德纯次长陪职同去见国防部长何应钦。何应钦大声责备说:“张克侠曾到苏留过学,自然受了苏共的影响。他又是冯玉祥的连襟,对蒋总统难免贰心。这你都没注意吗?他与五十九军的关系很深,部属对他印象颇好,连最腐化的三十八师师长都很崇拜他。很明白,是他们趁军长刘振三告假去上海不在部队的机会,联合副军长孟绍濂、师长崔振伦、杨干三将部队带过去的,你实在太疏忽了!”

“是!是!敬公责备得对!”

“何基沣呢?是你的拜把兄弟,又是你保举他当七十七军军长的。你们私交如此好,怎么不了解他的思想呢?”

“基沣我确实待他不差,这次变故,可能是受张克侠的影响,他太对不起人了。没能想到共产党的策反工作会这样厉害。总之,我给国家造成灾祸,对战事带来不利,我有罪,再也不能加入部队去了。怎样处罚我都接受,只望对出走的部队宽容些。”

何应钦见蒋介石都未予追究,便也乐得做好人。最后何向总统建议,第三绥靖区要撤销,保留五十九、七十七两军的番号,调回江南整补。

蒋介石的这招怀柔抚慰策略,使冯治安感激涕零,心中慑服。他的残部也终于听候收容整编,没有再次发生激变。

清晨的薄雾弥漫流动,静谧的旷野寂然无声。战争的利剑在这里劈开了一条真空地带,似乎再往北走,就将是渺无人烟的荒漠了。

北边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在这似乎专门捉弄哨兵的雾霭中,踩着战争的旋律到来的脚步声格外阴森刺耳。渐渐的,似照片显影一般,雾气中沉淀出了两个匆匆的行人。前面的那位,一身伙计打扮,明显是个跟班;后面的这位,礼帽、布鞋、貂皮长袍,二三十岁,英俊洒脱,看起来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

“站住!”哨兵一声断喝,推子弹上膛,整个动作麻利准确。

“别误会!别误会!”小伙计跑上去,点头哈腰央求道,“放我们过去吧!”

“干什么的?”哨兵推开小伙计敬的烟,鼓着牛眼。看来第三绥区的官兵还有些规矩。小伙计急得面红耳赤,那年轻商人的脸上却漾着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走上前去,摘帽致意,然后对哨兵说:“我要见你们的何副司令官。”

“你是什么人?”哨兵一怔。

小伙计也有点拿腔了:“叫你们连长来见我们。”一会儿,连长来了。他一见小伙计,拍着巴掌直跳:“哇,老孙呀!”

老孙一指那年轻的商人,小声向他说:“这位是杨部长。快,马上要见何将军。”

杨斯德到时,中将副司令官何基沣正在收听河北解放区电台播放的节目。当副官报告杨斯德求见时,连忙出门迎接。他拉着杨斯德的手,眼含热泪,说:“可把你盼来了,我和张克侠同志都在盼你来呵。你来了就好,我们就知道怎么配合党的进一步工作了。”

杨斯德握着何基沣的手说:“何基沣同志,你和张克侠多年辛苦了。陈毅要我向你们两位问好。关于起义之事,我们再做商议,不过越快越好。”

何基沣眼含热泪激动地把杨斯德拉到屋里,亲手沏上一杯热茶说:“斯德同志,你不知道,起义,回到党的身边是我和克侠做梦都盼的事。过去,有好几次机会,我们想率部起义,但都让毛泽东挡住了。毛泽东说:‘你们不要性急,要做国民党的大官,起码混个少将干干,’现在我和克侠都是国民党的中将了。现在起义正好,正好达到毛泽东所期望的釜底抽薪的效果。”

何基沣是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

卢沟桥事变中,他率西北军旧部反击日军的侵略,打响了中国人民全面抗战的第一仗。何基沣和他的战士们拚死厮杀,但因孤军无援,致使大名失守。何基沣痛心疾首,当即写下“马革裹尸去,不演风波亭”的诗句,然后含泪仰天大喊一声“我的祖国”后,拔枪自杀。结果弹穿右胸,血流如注,一时震惊朝野,也震醒了一大批爱国之士。伤愈后,何基沣开始寻觅救国出路。在武汉,他找到了周恩来。与周作彻夜长谈后,他于1939年1月秘密前往延安,见到了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叶剑英等,并由中共中央批准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直接受党中央领导,一直在敌营垒里工作,为党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情报。

1946年,他的父亲在北平故去,奔丧的追悼会上,他遇上八路军总部联络干部徐冰,强烈地提出了回“家”工作的要求。徐冰一边劝慰他不要急,一边将其情况报告上级。不久,身为国共和谈代表的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在北平后寺胡同秘密接见了他,推心置腹地告诉他说:“你现在回解放区还不是时候,还是回原部队好,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但到关键时刻,要毅然决然地领导起义。”

叶剑英还告诉他:“你有事可和张克侠商量,他也是我们的人。”

“是么?”

何基沣听后是又惊又喜了!

同是第三绥靖区中将副司令官的张克侠,经历虽没有何基沣那样坎坷,但国土的沦落,民不聊生的悲景,现实政治的腐败与昏庸,使他深恶痛绝。他早年就读于莫斯科东方大学时就秘密地加入了共产党。后得到德高望重的西北军元勋冯玉祥的赏识,长期隐藏潜伏于国民党军队。一级一级向上攀,终于登上国民党中将副司令的宝座。但是他也同何基沣一样,日久思“家”!为此,在1946年初夏,他借送冯玉祥将军出国考察之机,在南京约见了周恩来,提出了要回“家”的想法。周恩来告诉他:“蒋介石一定要打内战的,他要打,我们也只有奉陪。但是,我们不但要在战场上狠狠地回击他们,也要从敌人内部狠狠回击顽固派。所以,你要多向蒋军官兵,尤其是那些高级将领和带兵的人,说明我们党的政策,指明他们的出路,争取大规模的反正。同时,要注意培养自己能掌握的可靠部队,在关键时刻,回戈一击!”

张克侠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只要党下命令,我可以保证随时行动!”

后来,何基沣和张克侠发生了横向联系,从此两人在一个营垒中相互策应,肝胆相照!

张克侠也紧紧握住杨斯德的手,长时间不松开,好像怕杨斯德突然消失似的。他“回娘家”的心情太急切了。

“请上级放心!”张克侠很坚定地表示,“现在我部各级都有我们党的组织了,许多主官是共产党员,只要毛主席一声令下,起义没问题!”

“能不能争取冯治安起义?”杨斯德说,“有了冯治安,不仅部队好带些,而且影响也会更大。”

张克侠沉吟了半晌,叹口气说:“仰公这个人恐怕很难。他顾虑太多,总不忍改变初衷。我两年前就做他工作了。他割不断与国民党的关系。不过,仰公必有他的难处。”张克侠抬起头来,信心百倍地说:“他以为只有他才能调动部队,实际上没有那回事。几个军长是他的人,但非赌即嫖,昏庸已极。下面师、团、营、连各级官长,许多都是我们的人。你看看,从师长数起……”

张克侠掰起手指头。他数的第一个名字是七十七军一三二师少将师长过家芳……

过家芳此刻也在徐州。他不慌不忙地跳下吉普车,正正帽沿,走进七十七军军长王长海的别墅。

王长海正在客厅里请徐州著名的算命先生马仙算卦,看过家芳来了,高兴得直叫,也不管礼节了:“来来来,过师长!马仙刚才为我算了一卦,我看准得很。来请马仙给你算算吧!”

过家芳谦恭地笑笑,放下军帽,在马仙跟前坐下。马仙一本正经地看过家芳的手,又摸摸过家芳的后脑勺,然后站起来,冲王长海抱拳贺道:“恭喜军座,你有这样一个忠臣来辅佐,可保无虑。真是可喜可庆!”

王长海呷了一口茶,吐出残渣,笑道:“果真如此吗?”

“这位长官面貌善良,头无反骨,真乃忠良之臣。”

过家芳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唯唯道:“我只是无能之人,只有跟随军座,听从充召唤。马仙你可看透我了!”

王长海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冲着里屋喊道:“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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