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进士
的讨饭生涯
学神和学霸的精彩生活基本介绍完了,这两个人的特点决定了他们不食人间 烟火,其实单看他们的经历,你无法了解晚清整个社会的状况是怎么样的。 但是另外两个人就不一样了,曾同学和洪学渣的人生经历,可以带领我们领 略晚清社会的方方面面。
曾国藩和洪火秀,两个人一文一武,一正一邪,一士族一农夫,一忠一奸, 一匡扶大清一驱除鞑虏,一清廷正塑一西南边匪。
并且二人都是从最底层出发,最终一个位极人臣,一个直接干到了天王的位 置。
可以说,了解了曾国藩,你就大致了解了清晚期的国家机器是如何运营的。
了解了洪火秀,你也就知道了地方老百姓的疾苦和无奈。
曾国藩是上层,洪火秀是底层。
两个人如同两面镜子,折射出了晚清的方方面面。
后面的大量笔墨,我们都会放在曾同学和洪学渣的身上。
我们从这两个人的生活经历入手,看看中国历史上最出名的两个人是如何演 绎自己的精彩人生的。
曾国藩和洪火秀的踪迹,我们要花大力气,好好捋一捋。
新科进士的正面:曾国藩衣锦还乡。
我们把视线回到曾国藩同学身上。
完成了科举这个任务之后,曾国藩顺利的走出了新手村,走进了京城一个叫做翰林院的新地图。
曾国藩是1838年3月的春闱考上进士的,朝考在1个月之后,然后就被点了翰林,原则上来说未来三年他的就要待在翰林院学习,相当于现在中央干部到党校培训。
按照一般人的观点,既然已经高中进士,点了翰林,应该就算是人生巅峰了吧,从此好吃好喝有人伺候了吧。
呸。
用某人的话说:成功?你才刚上路呢。
也确实如此:君不见大清一朝,进士选了两万多号人,光是状元都录取了一百多号人,但是真正能被我们现在的人记住的,除了有个翁同龢(状元)还有谁?
在翰林院接受培训期间,曾的身份是庶吉士,是个“学生”的身份,还不是官,没有品级,主要任务是学习。
庶吉士虽然是学生,但是毕竟都是通过层层考核的高级知识分子,是国家未来的股肱之才,政府未来的主人,属于储备干部——并且是中央未来总理级别的高级干部。所以也不能亏待,虽然不发工资,但是每个月有补贴,一个月是4两5钱,也就是4.5两银子,这个补贴不算多,但是也不算少。
为什么说“不算多,也不算少”呢,多少是根据什么说的呢?
说到这里,我们要大致了解一下晚清时期当时的生活成本和生活水平。
大清朝的主要流通货币是银子和铜钱,当然还有金子,只是金子过于贵重,用现在的话叫票面太大了找不开,所以金子在流通领域使用较少。
银子和铜钱是日常使用的流通货币。
我们需要搞通以下几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 银子和铜钱是如何兑换的。
简单说就是一两银子换多少个铜钱?
这个兑换比例是浮动的,晚清因为鸦片贸易,白银大量外流,致使银价飞涨,铜钱贬值,通常要1500到2000文钱才能换到1两银子,铜钱是用线串起来的,一串钱一般是1000文,也就是差不多1.5串到2串钱能换一两银子。
第二个问题: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多少钱呢?
要解决这个问题,我们要找一个参照物:这个参照物我们选大米。
大米在清朝有,在现在也有,两者都有价格,一对比就能知道当时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我们现在的多少钱。
当然大米的价格其实也是浮动的:
在清朝初年的时候,物价还比较低,康熙年间一两银子可以买米两石到三石,但是随着时间推移,物价开始逐渐上涨,到了乾隆中后期,一石大米都需要2两银子;
事情还在恶化:到了嘉庆道光年间,通货膨胀就更严重了,米价变成了“丰岁2两,俭岁3两,荒岁4两”,也就是丰收的时候2两银子一石,歉收的时候是3两银子一石,饥荒的年份是4两一石。
关于清代1石等于多少斤,有不同观点,取比较可信的观点计算:清代1石=167市斤(至于具体有哪些观点这里就不展开了,网络上流行的说法通常都是错的)。
按照2两银子1石来算的话,大概1两银子能买83.5斤大米。
按照今天大米每斤2-4块人民币来算的话,大概1两银子就相当于160到330人民币,我们取个整数价格300。
也就是说晚清1两银子=300人民币。
第三个问题:普通老百姓一年的家庭收入和开支大概是多少钱?
直接说结论:一家人家的收支平衡点,大概在35两左右。
按照1两等于300元来计算,清末一个小家庭一年的收支平衡,大概正好在10000元。
按照现在的眼光看,当年的生活水平好低啊,一家人一年开支1万元,怎么够花?
本大叔觉得这句话应该反过来说: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好高啊,一年的开支居然有好几万,太奢侈了。
如果你读过足够多的历史你就会发现,我们5000年所谓光辉灿烂的封建文明历史,那都是对上层来说的,是对所谓的士族来说的。
对于底层的老百姓,所谓的文明跟他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5000年光辉历史对底层百姓来说其实就是一部和饥饿斗争的历史,即便是在盛世,老百姓的诉求也不过就是能有口吃的,喂饱肚子,仅此而已。
房子?
车子?
票子?
下馆子?
买新衣服?
旅游?
教育?
医疗?
你想多了。
单单是“活下来”这个最基本的生存权利,对他们而言就已经是一个非常高的奢望了。
要不然怎么会有诸葛先生的“苟全性命于乱世”呢?不理解的可以看看清末民国时期的人均寿命,你会对先祖们的生活状况有个更深的理解。
按照当时老百姓一家收支平衡点35两银子(1万块钱)的标准,再来看曾国藩的庶吉士补贴:一月4.5两,一年54两,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算是相当高了。
但是对于想要在京城居住下来的人来说够不够呢?
明显不够。
至于为什么不够,我们后面会深入解释。
因此曾国藩办理好了入学手续之后,马上就请假回家了。
为什么曾国藩中央党校的培训不参加,要急急忙忙赶着回家呢?
没钱了。
“京城居大不易”就是说的这个事:在京城的开销太大了,曾国藩要回家取钱去。
曾国藩不是要参加翰林院的培训吗?
怎么就直接请假回家不上课呢?
这里我们要交代一个背景:中央党校翰林院的三年培训,早期比较严格要求学习三年,需要住校的。但是从清代中叶开始,这个培训就开始大打折扣了:首先是培训时间大打折扣,由三年缩短为一年;并且也不用住校,想住哪里住哪里;更严重的其实也可以不来上课,也没人管你,只要你1年后来参加毕业论文答辩就可以(散馆考试)。
既不住校,又不上课,又没什么人管你,说实话有点像现在的很多大学培训,网上写的几个月拿本科文凭,并且还包过,性质差不多。既然不上课不住校,那继续留在京城意义就不大了,于是曾国藩就回家了,当然回家是用“请假”的,其实性质和“放羊”差不多。
曾国藩就这样,在高中进士之后,离开了京城,衣锦还乡了。
在很多电视电影里,都会有这样的场景:某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高中进士,然后无限风光,披着大红花,敲锣打鼓骑马坐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回到老家,被无数学子崇拜,为万人敬仰。
曾国藩的情况虽然没有上面的场景这么热闹,但是也确实非常风光:曾家瞬间就成为了地方官的巴结对象,县太爷马上登门拜访,和曾家众兄弟套近乎:哎呀老弟,最近怎么样啊,恭喜恭喜啊之类的。
此前一直默默无闻和儿子一起参加秀才考试考了20多年无人问津的曾麟书,这会有了一个中央翰林的儿子,父以子贵,瞬间就成了大名人,称呼马上就改成了“老太爷”。
曾家的排场也马上出来了:家里的家具该换了,马上有家具店的老板送上来;家里的吃穿用度也马上提升档次了,请客吃饭都要上硬菜——海菜了。
曾家两个老爷子——曾国藩的父亲和爷爷,出门也必须要有车代步了(坐轿子)。
家庭的种种改观,不一而足。
还是我们前面提到的范进,大家可以看看他中举之后的情形,其实和曾国藩差不多:老丈人胡屠户再也不敢在女婿面前招摇了;各个乡绅都坐轿前来祝贺巴结;有送田产的,有送家具的,还有直接送房产的。不过几个月,范进家就改头换面,连丫鬟仆人都使上了。
而范进只是仅仅中了个举人而已,和曾国藩高中进士点翰林相比,那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举人基本没有什么仕途可言,但是点了翰林的进士,则有无限可能:往下最小也是个县长,往上不可限量,可以是一方封疆大吏总督巡抚,也可以登堂入部做到大学士,可都是一等一的高官,正部级副国级的大员。 面对这样的潜力股,地方官员士绅来巴结也就不难理解。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贴切,真是太贴切了。
新科进士的侧面:曾国藩出门要饭。
写进士正面的文章太多了,但是写阴暗面的文章市面上却很少。
而阴暗面才是历史的真实,所以我们把大量笔墨花在曾国藩侧面的描写上,争取给大家再现一下晚清时期一个底层“士族”是如何“逆袭”的。
“逆袭”的第一步就很不光彩:出门要饭。
按照孔乙己先生对于“读书人”的标准,“偷”是不能叫“偷”的,要叫“窃”; 因为曾国藩先生是“读书人”,所以我们也按照“读书人”的标准,把“要 饭”都换成了“拜客”,如果下文你觉得不习惯,就把“拜客”都替换成“要 饭”就能理解当时的情形了。
在家接待完别人的拜访和巴结之后,曾国藩还要出门拜客,而他从翰林院请假回家的这一年时间,基本上都花在拜客上了。
每天带着一个仆人,坐着八抬的大轿,出入乡里的各个宴请PARTY,忙得不亦乐乎。
作为新科进士,还点了翰林,算是轰动性事件了,曾国藩的人气在当地比现在的名人还要高,用白云大妈的话来说,每到一处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招待更加不用说了,好酒好菜燕窝鱼翅,不光如此,还要搭台唱戏,请戏班来助兴,要知道当年慈禧老佛爷过大寿,也不过就是请个戏班唱两天戏,唱戏在当时看来,基本已经算是庆祝的最高规格了,能整的全给整上了。当然唱戏的场合不多,并不是每天都唱戏,只有大户才请得起。
你以为拜客就是简单的出去吃饭喝酒吹牛皮吗,不是。
其实曾国藩拜客的重点并不在吃饭唱戏上,他主要的目的在最后:临走的时候做东的主人都要给新科进士孝敬一份“贺礼”。
说是贺礼,其实就是钱嘛,就是银子嘛。
曾国藩出去拜客,最重要的目的,其实就是收点贺礼,收点银子,酒席唱戏之类的,吃完喝完就完了,热闹是够热闹,但是啥也落不下,唯有这点贺礼银钱,才是真正能落到自己口袋里攒起来的。
这么说是不是有点LOW,曾国藩是贪财吗?人家后来可是内圣外王的千古圣人,怎么会贪图这么一点小钱呢?
曾国藩不是贪钱。
曾国藩需要钱。
因为一年后他就要上京城做京官了,做京官花费不小,他这次拜客的目的,就是为上京做准备,就是回来筹钱来了。
你忘记我们前面说的他为什么从京城回来吗?
钱没了。
所以曾国藩虽然表面风光的出去拜客,其实内心里就是要通过拜客,多收点红包,为后面上京做官攒点经费。
从这个角度看,曾国藩拜客其实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一次圈钱行动。
抛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的热闹场面,我们来看看曾国藩是如何通过“拜客”实现“敛财”的目的的。
曾国藩回到老家之后,“有预谋”的安排了四次“拜客”行程:
第一次拜客行程:主要拜岳父及附近宗祠。
曾国藩最先是拜了自己的老丈人,老丈人很仗义,也觉得很有面子,毕竟是个乘龙快婿嘛,请了8桌,临走的时候封了个大红包:12800文钱,按照我们之前白银和铜钱的换算比例,大概6两到8两银子的样子。
这笔钱不少了:前面说一户人家的开支一年也不过35两左右,老丈人一出手就送了差不多3个月的生活费,很厉害了。
但是这点钱和后面的收入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第二次拜客行程:去县城。
去县城拜客,主要目标当然是县里的官员。
做地方官的平时鱼肉乡里,口袋里一般都有钱,地方官对这个未来的中央大员自然也不乏巴结讨好,出手自然慷慨大方,多的能给到20两,少的也有几两银子。
去县城还有一个主要目的:县城的商户多啊——杂货烟酒铺子,当铺,布庄,钱庄,绸缎庄,酒庄,米店,花店,只要你放眼能看得到的,每家每户的都要去“拜客”。
当然商户就没有县太爷那么慷慨了,给的贺礼就没有那么丰厚了,一般商户的馈赠大多在几百文钱,300到1000文不等,折合成银子大概在2钱到5钱之间。
商户虽然礼薄了点,但是架不住人多啊,每家每户都收钱,汇总起来,金额就相当可观。
这次“拜客”用时两周,收获接近400两。
第三次拜客行程:向南走。
拜访南方的几个州县,泉溪、衡州、常宁、耒阳、永兴等一路拜过去,最远“拜客”到离家几百里之外。
具体拜访的流程就和第二次大差不差了,先官员再商户,统统“拜客”一遍。
这次“拜客”用时3个月,收获接近500两。
第四次拜客行程:向西走。
拜访西边的几个州县,永丰、宝庆、高沙、武冈等一路拜过去,最远“拜客”到离家几百里之外。过程同第二第三次,不赘述。
这次“拜客”用时2个多月,收获接近600两。
总结一下曾国藩的“拜客”成果:
拜客范围: 整个湖南省中部,基本他都跑了一遍,足迹遍布几十个州县。一年的时间能跑这么多地方,劳模。
拜客对象: 主要是官员,然后是商户,然后是亲朋好友,一共拜访了大概1200家。
拜客行程: 大概走了3000里路,曾国藩是坐八抬大轿去的——同情那八个抬轿的哥们。
拜客时间: 曾请假回家大概住了300天,有200天是奔波在“拜客”的路上。
奥地利作家茨威格说:“我不在咖啡馆,就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新科进士曾国藩说:“我不在拜客,就在去拜客的路上”。
最重要的是拜客收入: 笼统的算一下上面的四次拜客收入,第一次数额较小,后面三次分别是:400+500+600 = 1500两银子。
这些银子能干什么呢?
1. 可以让一个4口之家50年衣食无忧。
2. 可以买猪肉几万斤。
3. 可以买地50亩:当时地价大概30两一亩。50亩地可以算个小地主了,当年毛主席家十几二十亩地,已经算中农富农了,这点钱可以买2倍半主席家产。
相当于曾家一半的家产:当时曾家有地大概100亩,这是祖祖辈辈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积累下来的地产,但是曾国藩一个人,一年时间,开开心心的就挣到了祖辈好几代人挣不到的财产。
左宗棠在富豪亲家陶澍坐馆教书好几年,还有着亲家这层关系,还靠着超级富豪陶澍,辛辛苦苦工作好几年的收入,也不过是买了70亩地,曾国藩一年时间,乐乐呵呵收点礼钱,就收到了50亩地的本钱,可见“新科进士”这块招牌有多重要。
“拜客”拜到这里就算完了吗?还没完。
曾国藩在家优哉游哉了快一年了,于是整理行囊,准备赶赴京城,参加来年的毕业答辩。
从湖南到京城,要经过湖北、河南,最后到京城,一路上他还可以继续“拜客”,这个阶段的拜客对象,主要就是经过地方的官员。
晚清对于过境的官员,地方官都是要好好招待的,迎来送往好酒好菜的招待,并且临走的时候还要孝敬上红包,叫做别敬。
对于曾国藩这么好的潜力股,湖北河南的地方官当然要拉拢巴结一番了,下至县令县丞,上至巡抚(省长)按察使布政使(副省长),都要意思意思送点别敬。
一者这些官僚不缺钱,二者也是一个政治投资,毕竟京官距离权力中心更近,做官的一般屁股底下都不干净,万一以后东窗事发,自己京城里有个人说话,那结果就大不同了。
于是曾国藩一路走,一路“拜客”,这一路下来,又收入了大概500两左右。
所以前前后后,曾国藩花费了一年的时间,通过“拜客”,最终拿到了2000两银子。
我们的题目写的是曾国藩出门要饭,而实际内容里写的基本都是曾国藩“拜客”,是不是不切题呢,想搞个大新闻,当个标题党?
非也。
其实仔细看看:这一路拜客下来,其实和要饭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读书人用了一个比较文雅的名字“拜客”,替代了实质上的“要饭”而已。
为什么这么说呢?
一年300天,200天在外面溜达,并且一出门就是好几个月,这已经和上班差不多了,也就是说这一年的时间曾国藩的正式工作就是去“拜客”,和我们普通意义上的串门子拜客已经不搭嘎了。
另外:一共拜访了1200多家,平均一天下来6家,并且所有商铺,挨家挨户都一路“拜客”过去,想想当时的场景,虽然有“新科进士”的招牌比较华丽,但是实质上其实和“要饭”并没有什么不同。
要饭的是拿个破碗,可能也会吹吹打打,来到商家门前:可怜可怜,给几个铜钱吧。
曾国藩举个“新科进士”的牌子,也是吹吹打打,来到商户门前:威武威武,给几个铜钱吧。
去到几百里地外素不相识的商家,就为了讨几钱银子,不叫要饭叫什么呢?
作为一个新科进士,天之骄子,为什么要拉下脸,通过“乞讨”来圈钱呢?
因为进京城当官花费太大。
曾国藩怀揣着自己乞讨一年得来的2000两银子——相当于今天的60万巨款(按照前面说的兑换比例:1两银子=300人民币),奔向了京城。
不管是荣归故里还是出门要饭,不管是荣耀还是羞耻,这一切都已经成为往事,而摆在曾国藩面前的,是未来十几年的京师生涯。
北京,我来了。
仕途,我来了。
前程,我来了。
命运,我来了。
有梦想,敢追求。
在这里,曾国藩将开启自己的“逆袭”之路。
混得好,我就不回来了。
曾国藩在内心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