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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录

邓月好

一 省亲。宫竫

三月江南,万物始长。扬州城宽大的街道上,少了往日的喧嚣与熙熙攘攘,多了一份静谧与整洁,扬州的百姓大都在家偷得浮生一闲,当然,也不乏有奇心稍重的孩子偷偷溜出家门,躲在街角观察扬州大街上的动静。

一双白嫩的手拍了拍奉儿的肩膀,奉儿一惊,转身只见柳陶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自己。柳陶捋了捋额前的碎发,仰着因兴奋而潮红的小脸道:“奉哥哥,你也来看宫里来的娘娘啊?”奉儿没等柳陶说出“啊”字就捂住了她的嘴,“小陶,小声一点”。马蹄声和车轮声便是在此刻传来的,他们一起屏住呼吸。

众多的人马中,除为首穿着黑色铠甲的冷肃男子外,极引人注目的就数中间那辆马车。马车车盖有四角翘起,垂着暗红色流苏,车窗短短地缀着豆点儿大的浅紫色水晶,随着马车的行进叮叮作响。车身的用料是锦缎,上面被绣上了精致的龙凤呈祥图案,栩栩如生的龙口和凤嘴都衔着硕大的珍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奉儿和柳陶对眼前之景惊奇不已,目瞪口呆。最终让他们彻底呆住的,是风吹起马车的帘布,透过珠帘见到的美人之姿。这支庞大的行队很快地远去,扬起了些许黄尘,但这些黄尘怎能够蒙盖两个小孩关于惊世倾城的美貌的记忆?

另一边,宫侯府已是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侯府大门已站满扬州城内的大小官员,他们呈八字形,而中间则站着宫老夫人及随侍丫鬟。“淡烟,找到二小姐了吗?”宫老夫人皱着眉问身边的侍女,忧虑之色胜于言表。被唤作淡烟的侍女屈膝行礼,“回老夫人,疏柳已经在城南书斋找到二小姐,正在回府的路上。”宫老夫人听见人已被找到,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松口气,这两姐妹也真是,从小关系就这样不温不火,让祖辈父辈担忧。

转瞬间车队已清晰可见,众官皆理衣襟而后垂首静候。及至侯府门前,婢女搬来马凳,一双纤纤玉手掀开米色的帘布,露出她那倾城之姿。鹅蛋脸,较之柳叶更美上几分的细眉,小巧玲珑的鼻,薄唇将笑未笑,凡是美人必定满足这些条件,而玉手的主人更为难得的是拥有流转若水的眼睛,似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宫老夫人向前一步,跪下行礼道:“老妪携宫府上下拜见晴夫人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众人齐呼“愿夫人福寿安康”。两侧的官员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行礼道“下官拜见晴夫人娘娘。”晴夫人扶起宫老夫人,踏上红毯,由侍女托起长长的宫服后摆,走到侯府门前,伸出双手作出“起”的动作,“平身。”但却被一阵马蹄声掩盖了声音。晴夫人远望过去,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牵着一匹白马,可她却已十分明白来者何人。

来人摘下风衣的帽子,远远地走过来,跪下道:“宫竫拜见娘娘。”晴夫人嘴唇一抿,“呵”了一声道:“妹妹可算回来了。各位平身吧。”她走近宫竫,耳语“承你一拜,我可久等了。宫二小姐。”

二 巡游。苍雪

晴夫人省亲,圣上惧其有险,勒令百姓闲居家中一日。第二日便是巡游,扬州城的百姓无不对这得宠的晴夫人娘娘感到好奇,想当初,待字闺中便以美貌著称的宫晴,可从未在市井露过脸。

铜铃铛铛作响,扬州城的百姓看着那个由远及近的马车,本就喧闹非常的扬州大道顿时更加嘈杂,好不热闹。奉儿牵着柳陶的小手,凭着身材优势挤进人群中,柳陶指着马车,“奉哥哥,是昨日那个从宫中来的晴夫人。” 奉儿点点头,望着那深紫色锦缎制成的马车,浅得几近白色的浅紫珠帘,隐隐约约地透着里面的绝世容颜。奉儿头一偏,看着车马最前端的玄黑身影,笑而不语。

巡游结束后,宫侯府前围观的百姓逐渐散去。宫晴略感困乏,便和衣卧在榻上。不知过了多久,蘅芜上前轻唤,“娘娘,娘娘......”宫晴悠悠转醒,“嗯,何事?” “三小姐恰才来请娘娘云亭一聚”。三小姐,宫婳,宫晴最疼爱的妹妹。

此时已是亥时,云亭四周寂然见不到一个人。蘅芜略带迷惑,“这……三小姐说的是云亭没错啊,怎一人也不见?”忽有一阵萧声自亭内传来,借着月光可隐约看见一个倚亭柱而坐的身影,廊桥上亦有一个奇怪的影子,不似人影,一阵西风吹来倒有一丝凉意。当主仆二人走上廊桥,才发现那奇怪的影子果然不是人影,而是一头小鹿。宫晴看到小鹿,脸上生出一丝欣喜,“呦呦……”此刻萧声已停,清越的女声传来,“呦呦再见姐姐,必是欣喜无比”。宫晴听后,脸色苍白了几分,不自觉用力地扯了扯手上的手帕,才冷声对蘅芜道,“蘅芜,退下。”

待蘅芜退下后,宫晴直了直身板,才道,“找我何事?”

宫竫站起来,整了整裙裾,向宫晴走来,“灵山之游,姐姐曾对竫说‘唯愿远离世间纷纷扰扰,与一心人隐居灵山,岂不乐乎!’如今,姐姐可有哪怕些许的遗憾?”

宫晴直视宫竫,月牙白的布衣,只绣了一株并蒂莲,在月光的照耀下,衬得宫竫肤色更加苍白,却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遗憾?我何曾有遗憾的权利?身为宫家嫡长女,自是要肩负起那所谓的责任,又怎能学得妹妹谪仙般的风度。”

宫竫静默,半晌方道:“姐姐仍怪我。”

宫晴转身面向池中的睡莲,“呵,我怎能怪妹妹?拆散我与杜郎,是为宫家百年家业;送走杜郎,是形势所逼;我在宫中尝尽争宠心计,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又有何理由怪罪于你?”宫竫上前,握住宫晴的手,“姐姐,若竫有办法助你逃离宫中,且与杜大哥常相厮守,如何?”

宫晴惊愕,“你……”

宫竫苦笑,“姐姐就当竫任性了一回吧”。

宫府内有一活水名唤岚溪,此刻月色如水,沉入溪底。辞别宫晴后,宫竫脱下锻面绣花鞋和白袜,拎起裙裾和鞋,双脚踏入岚溪,只觉得脚底一阵冰凉,稍作适应便沿着岚溪一路走去。转过一个弯处,宫竫远远瞧见岸边柳树旁伫立一人。她苦笑:“今夜果是多事之秋。”

走近后,那人开口,“宫二小姐好兴致,莫不因着月色迷人,便想入水捞月亮?”正是护送晴夫人回扬州省亲的骁骑大将军白苍雪。他身穿玄黑铠甲,面无表情。宫竫将手上的绣花鞋递给白苍雪,白苍雪一手接过鞋,一手环住宫竫腰部,将她带离岚溪。着陆后,宫竫不着痕迹地推开腰间的手,莞笑着向前一步,“没想到竟是苍雪大哥护送姐姐回来”。宫竫身后的白苍雪不做声,一会儿才冷声道:“我为何会护送宫晴回来,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宫竫默然,好一会儿才答,“苍雪,我需要你的帮助”。

“好”。毫不犹豫,不问原因,不问事由。竫儿,只要是你的要求,我必誓死完成,恰如当日夭夭桃树下,你那句‘我不放心姐姐’,便筑就了今日的骁骑将军。

三 寿辰。离宫

距省亲已过去三个月,宫晴左等右盼终于在二月初一等来宫竫的消息,约定十五带宫晴离宫。她们的计划是:十五正值皇太后寿辰,各级官员及家眷会入宫祝寿,宫内必是热闹非凡,任凭宫中守卫再森严,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若攻其薄弱,必能出宫。

十五当日,宫晴先是穿上普通命妇的宫服,再穿上自己的桃红锦绣牡丹宫服,幸而如今天寒,他人只当晴夫人惧寒穿得臃肿了些,竟无人起疑。宫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刚修葺完的慈宁宫琉璃生光,借着晚宴的灯光,不免让人有些疑惑此时的时辰,不懂的或许还以为是晌午刚至呢!因着要及时与宫竫安排的人会合,宫晴献上自己的祝礼后便借口不适回了沁心宫。宫晴不敢耽搁太久,借口休息打发随侍宫女出去后便快速脱下外衣,露出湖蓝色的命妇宫服,接着从西南角的矮窗爬了出去,而苍雪已在不远处的花园等候多时。虽然见到苍雪有些诧异,但毕竟处境不容多说,宫晴跟在他身后并未多言。

两人走在宽大的宫道上,迎面走来一群身着胭脂粉罗衫的宫女,为首的是大太监全绍德,见到他们二人,一群人侧了侧身,退后了一步,低眉行礼,“参见白大人。”白苍雪并未予以理会,带着宫晴径直离开。一阵劲风猛地吹了过来,宫晴脸上的白色刺绣面纱被风吹起,宫晴略微慌张地抬头压住面纱,“等等,”宫晴身后传来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请问白大人这是带何人离宫?”闻声,宫晴停下了脚步,却不敢转身,幸而白苍雪回了一句“怎么?本将军作为御林军首领,受托带少詹事的夫人出宫也有不妥?”

全绍德干笑了两声,推起笑容,“白大人说笑了,奴才不过是多嘴询问了一句罢了,还请白大人见谅。时辰也不早了,奴才还得到慈宁宫伺候陛下,就先告辞了。”

有了白苍雪的帮助,宫晴出宫并未遇到什么障碍,一路可谓顺风顺水,待离远了,宫晴才回过头,望了一眼恢宏无比的宫城,终是远离了这充满恶意,充满谎言的地方。月色似练,初春沉寂微寒的夜晚,仍让宫晴感到后背一阵冰凉。

再说这一边,宫竫在宫晴出宫不久后便收到弦歌的回话,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宫府在京城也有府邸,虽然不算大,却胜在交通便利,距离宫城亦是十分近的,这里模仿了杭州宫府的格局,就算是阁名也是照搬杭州的,此刻宫竫正坐在她阁中的榻上,端起身旁茶几的朱红色磨砂茶杯抿了口茶,突然,她感觉到了太阳穴突突一跳,猝不及防地将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啪嚓。”杯子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在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门外的疏柳听到了声音,急忙打开房门,询问道:“小姐,您没事儿吧?是否被烫着了?”等走到楠木茶几旁,她才发现自家小姐身上溅到了些许的茶水,疏柳担忧地走上前擦拭宫竫身上的茶渍,好一会儿也等不到宫竫的回应。于是她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只见自家主子对热烫的茶水没有丝毫反应,反而陷入了沉思,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没过多久,宫竫突然站起来,“疏柳,你让弦歌赶紧到宫中打听,看是否有事发生。”

“可是……”疏柳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快去!万不能误了事儿!”看着向来淡泊如仙的主子这般着急,疏柳惊诧不已,不得不将心中“可是此刻已是深夜,宫中门禁森严,想必弦歌也打听不到消息”这番话咽了回去,急急忙忙地找已回到房间的弦歌。

四 人命。懿夫人

淡烟阁坐落在宫府最西端,是宫竫的居室。得知此事的外人心中都会暗想“莫不是这宫二小姐并不如街道市集所传的那样聪颖?若是得势之人怎会住在西厢房呢?”其实这算是外人对宫家人天大的误会,他们何尝不知西厢房是地位低下之人所居之处,可是二小姐那般好静之人只对西厢房感兴趣,故而老夫人也只能顺着二小姐了。要说二小姐不得势,那当然是假的了,毕竟老爷出使邻国多年,夫人仙去已久,老夫人年寿已高,虽说还有小少爷宫玚在,但他毕竟还年幼,故而宫府中馈便落在了二小姐身上。幸而二小姐喜好读书,学识渊博,竟不似那些闺中女子一样只会女工弹琴,将宫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却因着她那淡泊喜静的性子,宫府中人对她又敬又怕,却又不知怕什么。

“小姐,小姐……”在照墙附近扫落叶的侍从听到一个女子一大早便大喊大叫,他们抬起头来想看看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丫头,却看到身着浅蓝色齐腰襦裙的弦歌从垂花门穿过抄手游廊,快步走向西厢房,侍从们面面相觑,惊奇不已,要知道这弦歌大丫头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或是沾染了二小姐的性子,非常稳重沉着,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宫竫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夜未宿的她,卯时刚至便起身了,不多久就收到弦歌的报告。看着桌上玲琅满目的早点飘散着白色的热气,宫竫闭上了双眼。她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懿夫人昨日暴毙,而姐姐却恰巧在昨日离宫,此时断不可能将姐姐送回宫中,那么朝中上下如今最怀疑的人不言而喻。身为宫妃的姐姐莫名离宫失踪,而身份尊贵的懿夫人无端暴毙,皇上必然会怪罪于宫家,但宫家却不能受此责罚,否则百年忠臣家族的声誉将毁于一旦。如今之计只能是快速找出凶手,那么才能免除宫家受此重创,至于姐姐离宫一事,唯有稍后解决了。

如此分析着,宫竫倒是放下心来,语气平淡地吩咐弦歌和疏柳:“你二人跟着我的时间也不短了,也知道我如今身兼重责,稍有不慎,赔上的就是宫家百年家业。如今这事,你俩断不可以外传,可懂?”弦歌和疏柳点了点头,以示忠心,“好,既然你俩都懂了,便将我的宫服拿来。”

“小姐,你要进宫?”疏柳迟疑着,“如今宫内必定是因懿夫人暴毙和晴夫人无端失踪而搅作一团,你如今进宫是否不妥?”

“即使如此,小姐也必须去。”弦歌用手肘推了推身旁的疏柳,“你快去将小姐的藏祥云象牙白夏布宫服过来。”说着她也行礼告退,去吩咐准备马车,让马夫待命。

宫竫独自一人站在梳妆台边上,倏忽看到桌上的宫绦,她轻轻的拿起来,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镂空花瓣坠着的藕荷色璎珞,脸上的担忧之色尽显无遗。

五 入宫。请旨

简朴的马车悬挂着铃铛,随着马车的行进“叮叮”作响,使得宫竫略感烦躁,幸而府邸离宫城并不远,马车很快就到达了城门。

“站住,车上何人?”宫门守卫大声喝斥,叫停了宫竫的马车。赶车的刘伯是宫府的老人,早已熟识了进宫的规矩,此刻客客气气地下马告知宫竫的身份。未曾想那守卫却道:“今日丑时,陛下命令宫门守卫严密看守,座骑不得皇令,不得擅自驶入宫中。宫二小姐若是执意入宫面圣,只能步行入内。”刘伯略带难堪之色,“这……二小姐是闺阁少女,何尝步行如此远的距离,她那身体想必是受不了的,守卫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正在此刻,一双白净修长的柔荑抚开了帷裳,“刘伯,不必为难守卫大人了。既然如此,唯有我步行入宫了,你就在这候着吧,”然后她下了马车,抚平了宫服上的褶子,转身向守卫轻声说道,“烦请守卫大人通传一声。”

此刻正是寒梅盛开的季节,宫竫缓步走在宽大的宫道上,却闻到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清幽暗香。稍驻足,却听到一墙之隔传来两个女声,宫竫无意偷听,但被她们谈话中出现的“白苍雪”这个名字吸引住了,她驻足倾听,屏住呼吸,认真听着那俩人的对话。

“你说,懿贵妃殁了,是哪个恨她的人干的吧?”这个女子声音很尖,只听她“哼”了一声,继续说道,“看她整日摆弄她那些宝贝熏香,还愁别人不知道似的,总是在那里炫耀说哪些哪些很名贵,是陛下赏赐的,惹得仇家眼红了吧。”又一个声音响起,柔柔弱弱地说:“之蝶姐姐,死者为大,可别这样说,小心隔墙有耳。”“哎,怕什么,这会儿他们都在忙着给懿夫人准备丧礼呢,哪有空在这儿偷听,倒是那个白将军,听说是涉嫌带晴夫人离宫,被陛下一怒之下关押到了宫中牢狱,真是可惜了一个青年才俊嘞。”宫竫听见朱红色的宫墙对面传来了一阵“咯咯”的笑声,那个柔弱的女声说道:“看来姐姐舍不得的是白将军啊,可惜他不知怎的竟这般糊涂,私带宫妃出宫可是大罪,若罪名落实,想必他也保不住命了。”

听到这里,宫竫的心脏犹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抓住,抓得她的心生疼,她慢慢地抬起右手,抚上左侧心脏的位置。就这样待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心态调整过来,明白自己需要尽快到御书房求见陛下。幸而她刚才驻足的地方离御书房并不算远,故而她很快便去到,倒也没耽误很多时间。

在得到陛下身边内侍的肯定回复后,她信步走入御书房,在距离书桌三米处停下,行了行礼,“宫竫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却久久没有等来皇帝的那句“免礼”,宫竫倒了不急,就这样以行李的姿势等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了皇帝开口,“起身吧,宫二小姐今日来所为何事?”皇帝一脸“我不知你为何而来”的样子,宫竫冷静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竫此番前来是望陛下严查杀害懿夫人的凶手,还姐姐一个清白。”

“哦?宫晴在懿夫人被害当晚就恰好失踪了,你说,吾为何要认为她是无辜的呢?”他们这位年轻的皇帝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宫竫。

“被害?看来懿夫人真的是被人毒害无疑,”宫竫勾了勾唇角,再次行了一个礼,“竫请求陛下下旨,让竫彻查此事。”皇帝似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略微思索,不置可否,“你说你要请旨彻查此事?以你区区女儿之身?还是罪臣之妹的身份?”

宫竫显然是预料到了皇帝的不信任,面无表情却显得胸有成竹,“是。竫保证绝不徇私,一月之内必抓住谋害懿夫人的凶手。”看着宫竫这副表情,皇帝倒是笑了起来,“这倒是有趣,好,吾答应你,若你能在一月之内抓住凶手,吾会赦免你们宫家之罪,但是若是你不能完成任务,吾将严惩不贷。”

六 调查。之绮

白雪如柳絮般飘满了整个淡烟阁,放目望去,四阿顶飞檐上也积满了纯白色的雪,寒冷的天气冻得飞檐边上挂着的铜铃一动不动,像个冻坏了的孩子,整个宫府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生活的气息。宫竫一人站在屋檐下,只着了常服,疏柳换盏回来看到自家小姐竟穿得如此单薄地站在门外,着实吓了一跳,匆忙从木施上拿来暗紫色刺绣斗篷给宫竫披上,边披边忍不住抱怨,“小姐,天气如此寒冷,您也不进去呆着,何苦出来看这满地的白呢?”听着疏柳絮絮叨叨地数落自己,宫竫倒觉得有趣,也就没制止她。倒是疏柳自己数落了好长一段时间,发现自家小姐都没有理会,有些生闷气了,“小姐……”

“唔,”宫竫回头看到自己的丫鬟委屈的模样,难得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扬起唇角,安慰道:“好了,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只是姐姐涉及的那桩案子有些棘手,我又在阁中待得太久,故而出来透透气罢了,倒是你,竟像是我母亲般教训我了。”疏柳听了这话,脸都红了,只听她嘟囔着,“小姐,疏柳也是为了你好嘛。哦对了,弦歌姐姐说刘司药已经检查完那些药渣了,这是她的来信。”疏柳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宫竫皱了皱眉,“如此正事竟耽误到现在!”她接过信,打开并快速地看完,疏柳见她微微蹙眉,似是在思考着些什么,倒了不敢打扰,悄悄地收拾了茶具便准备退下,怎知宫竫却忽然说道:“疏柳,让何伯备车。”

距离向陛下请旨已过去三日,宫竫除了第一天到懿夫人的居所检查过,后面两天都呆在京城的宫府中,这样知道她请旨之事的人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宫竫倒也不是什么也没干,她自己在检查懿夫人居所时,得知懿夫人旧疾发作,最近都在服用御医开的药方,幸而那些熬制过的药渣还没有被倒,为了安全起见,宫竫还亲自将药渣送到尚食司,交给自己信任的刘司药,还嘱咐他老人家认真检查。一路上宫竫一直在思考着弦歌的信,没多久便听到何伯在马车外说:“二小姐,宫城到了。”

时隔三日,宫竫再度进宫,心境却迥乎不同,之前是为姐姐和宫府的危亡而担心,“当然,还有白大哥了。”宫竫控制不住地想起了他,她想摸身上身上的宫绦,却什么也没抓到,低头一看,却想起了自己因为宫中新丧而没有佩戴任何饰品。她叹了口气,如今岂是想着这些儿女情长的时候?于是就加快步伐,到达了位于宫中西北角的尚食司。

宫竫刚一进入尚食司,便看到一个身着粉蓝色齐胸齐腰襦裙的身影,看着装打扮,应该是宫女无疑。那宫女本打算转身离开,却没意料到会在这遇到宫竫,她急忙行万福礼,“参见宫二小姐。”宫竫不动声色,“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尚食司?”此时,刘司药已得通传,恰好赶了过来,“拜见宫二小姐,此人是已故懿夫人之婢之绮,想是爱主心切,前来打听药渣的检查进度。”“如此,”宫竫颔首,“之绮,我有些问题想问问你,你是否可以随我去院中暂坐?”

之绮点点头,一副胆小模样。

七 问询。药渣

疏柳将院中的石桌和石凳擦拭了一遍,宫竫轻轻坐下,见之绮站在自己的面前,畏畏缩缩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她倒不是那么讲究等级礼制的人,在差使疏柳去打点宫中牢狱之后,便轻声道:“之绮,坐下吧。”之绮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坐下,“请小姐恕罪,奴婢待罪之身,不敢坐下。”对于侍女来说,侍奉的主子就是自己的天,侍奉不周便是作为他们的罪,虽然明白这是受旧时礼制的影响,但是宫竫却无法赞同。“坐下吧。”之绮看着宫竫说完这句话就拎起石桌上的茶壶,倒茶在面前的公道杯里,事已至此,之绮也不再推辞,怯怯地在宫竫对面坐下。

倒完茶的宫竫示意之绮喝茶,自己则端起公道杯,小口喝着,“之绮,懿夫人受害当晚做了什么事情?”之绮抿了一口茶,开始回忆,“其实夫人当日也如往常那样,大概辰时起身,洗漱之后就用了早膳,然后去逛了一会儿上林苑,后来她感到有些疲倦了,就回宫了。后来,呃,”之绮想了想,“哦,后来是有个小宫女说夫人要的熏香做好了,夫人让我去取,拿回来之后她摆弄那些熏香摆弄了整个下午,看上去十分欢喜。晚膳后,夫人喝了药,看了一会儿书,就让我去取一些蜜饯,怎知……”之绮泫然欲泣的样子,让宫竫心里也难受,一个侍女,最强的依靠就是主子,主荣则荣,反之亦然,如今失去主子,就算她再如何努力,也难得新主子的信任。

拿出身上荼白印花手帕给之绮擦眼泪,宫竫继续问,“懿夫人向来就喜欢熏香吗?还是新近喜欢上的?”之绮回答,“自夫人进宫以来,奴婢便是她的贴身侍女,夫人喜欢熏香,想必是自闺中便有的爱好。”宫竫“嗯”了一声,想了想,“听说夫人近来旧疾复发?”“是的,夫人向来就有偏头疼的旧疾,近来旧疾复发,折磨了她好一会儿呢,不过刘司药医术高明,开了一个方子,夫人每日喝下去,倒是好了不少。”宫竫站起来轻抚着边上如火般艳丽的红梅,嗅了嗅,“嗯。真香。”接着她转身,“懿夫人的药是由你熬的吗?”之绮答了一句“不是,”想了想,又说道,“药一般是由尚食司的宫女知影熬的,奴婢负责服侍夫人喝下。”宫竫盯着之绮,却没发现她有一丝的慌乱,暗想“或许她的嫌疑可以消除”。

送走了之绮,宫竫身边的疏柳替她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整理完毕,宫竫这才踱步走入尚食司。一路寻过去,她终于在尚食司的露天天井找到了刘司药,只见刘司药拿着一个石质捣药罐在捣弄着什么。刘司药是一个身材矮小却面相和蔼的人,从医30余年,是宫中最有经验的司药之一。宫竫悄悄走过去,观察了一会儿刘司药的动作后,突然出声,“刘司药这是在还原药方?”“宫二小姐,”受到了些许惊吓,刘司药愕然抬头,“是的,我在还原当初我开的方子磨成粉后的样子,以此去对比懿夫人所服之药剩下的药渣药末,看一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宫竫点了点头,“那现在可以看出来吗?”刘司药没有立刻回答,拿着手中的捣药罐,领着宫竫到了偏殿——尚食司中抓药的地方。他把一个用纸皮包着的药包打开,将它放在捣药罐旁边,伸出右手跟宫竫解说,“小姐,你看,”他指了指药包中的粉末状药渣,“这是几日前你亲自送来的药渣,可以看到它呈黑色,近乎粉末,而右边这个是我恰才按照方子新捣的药材,这两者无论颜色还是气味都无二致,以我的经验看来,这个药并未被有心之人替换。不过就是不知怎么的,熬制太久导致药材都化为粉末状。”

看着捋胡须的刘司药,宫竫不禁皱眉,“刘司药从医多年,经验丰富,竫自是信得过您的,但是希望您不要盖棺定论,用另外一些方法去确认药材有毒与否,竫不胜感激。”宫竫低眉顺目,行了行李,刘司药赶紧扶起她,语气强烈地说:“那必是理所应当的事,小姐无须多礼。”宫竫莞尔,“既是如此,竫多有叨扰,便告辞了。”

八 寝殿。熏香

离开尚食司之后,疏柳走在宫竫身后,为她撑着烟粉色的油纸伞,疏柳见她周身泛着冷意,不禁小声问道:“小姐,接下来要去哪里?”宫竫缓了缓情绪,“懿夫人的永延殿。”永延殿,位于未央宫内,是倍受恩宠的妃子所居之所,由此便可知懿夫人有多受宠。穿过绵长的抄手游廊,宫竫也无心欣赏游廊两侧那些娇艳的紫花梅,步伐比往日更为大,不久便到了那座高大的宫殿。阳光洒在乌黑色的瓦砖上,似是被黑色吸收了,有些令人恍惚,朱红色的柱子撑起这座巨大的宫殿,但里面却又少了一任主人,宫殿怎会有知觉呢?倒有些令人感慨物是人非了。

宫竫推开隔扇门,进入永延殿。多日未住人,兼之封殿多日,永延殿内不免充斥着尘埃的味道。宫竫踱步走在永延殿正厅,只觉得里面辉煌璀璨,自己姐姐虽为世人称谓当下最受恩宠的妃子,其玉堂殿尚不能及这永延殿万分之一,由此可想而知,陛下是如何爱慕这永延殿之主。宫竫淡泊惯了,虽对珍贵名器不甚喜欢,但毕竟生在荣光世家,对珍宝也耳濡目染多年,故而并未特别惊奇。她慢步走过前殿,便到了偏厅,那里采光不佳,浮雕兽面雕花漆木案几上摆放着一个褐釉香炉,香灰积得很厚,想必是懿夫人经常使用使然。案几上是一个绿釉陶壶,上面是几支赤心梅,可能是因为多日未换水,梅花已呈现颓败之势,宫竫摸了摸泛着黄边的梅花,不禁有些感叹,这梅花不正如宫中的女子一般吗?备受恩宠,则绚烂如花;遭遇不测,便凋败零落。倏忽,宫竫闻到了熏香的味道,想来应是懿夫人长久地点熏香,致使整个偏殿都沾染上了这味道,她仔细地检查了旁边稍高一点儿的案几,上面摆放了许多熏香,身侧的疏柳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家小姐洁癖发作,隔着随身的荼白手绢拿起漩涡状的盘香细细观察,时不时还闻一下它的气味,“杜衡、月麟香、甘松、苏合、安息、郁金、白芷、独活、迦南香,”突然,宫竫拿着熏香的手顿了顿,皱眉,“这是?”

疏柳好奇地问自己小姐,“小姐,怎么了?”要知道,小姐生于宫府这样的世家,才情横溢,博览群书,对药香和花香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如今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发现有何不妥吗?“我闻不出这盘熏香的材料。”“啊?小姐都不能闻出的熏香材料?”疏柳一脸惊讶,刚说完便看到宫竫在皱眉沉思。

“我乃羽翎军统帅曹问,永延殿内何人?”只听一声呵斥,倒把疏柳吓了一跳。宫竫眼珠微转,想了想,便将那盘自己闻不出是何味道的熏香用手绢包好,藏入袖中。做完这一切,宫竫款款走到隔扇门,轻轻打开门,“竫奉陛下懿旨,彻查懿夫人之死,未曾提前告知,实乃时间紧迫,望曹统帅见谅。”之后便迤迤然行了一个礼。曹问本就是一介莽夫,原先是在大将军白苍雪手下做事,如今白苍雪因晴夫人之事入狱,故而他暂时带领护卫王宫的羽翎军,此时见到懂礼知节的宫竫,当然也未曾为难。“原来是宫家二小姐,失敬,”边说边行颔首礼,“在下曾听白将军提及宫二小姐,赞誉之声,难于忘怀。”宫竫听到曹问提及白苍雪,心中一动,“竫有一个不情之请,望曹统领成全。”

九 牢狱。苍雪

狱中栅栏在面前缓缓打开,阴暗的环境让上一秒还在阳光下的宫竫两眼发昏,只听到守卫在分发着囚徒的午膳时骂骂喋喋的声音。牢狱多年不见阳光,显得十分潮湿,宫竫在曹问的亲自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过道,两侧皆是一间又一间的牢房,在油灯微弱照射下,显得很不真切,时而还会听到一些疯疯癫癫叫喊的声音,让人莫名害怕。曹问在前带路,时而转头观察宫竫的反应,却发现身后的女子一脸气淡神闲,丝毫没有害怕的表情,倒是她身侧的侍女,畏畏缩缩的,想必是吓坏了。拐过一个弯,曹问在最后一个牢房里停下,拿出钥匙,开了门,“宫二小姐,你只能与白将军待半刻钟,务必把握好时间。”接着就叫上疏柳一起出去。

白苍雪此刻正坐在茅草堆上,闭目养神,在听到曹问的声音后,撑开了双眼,惊讶地看着本不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宫竫,“阿竫,你怎么来了?”宫竫淡淡地看着面前的白苍雪,“你为我而入狱,来看你本就是我的责任。”“责任吗?”白苍雪的脸显得苍白,“那你更不该来看我了。我在紫宫亲自承认了是我私自带晴夫人出宫,与任何人无关,此刻你过来看我,岂不是毁了我为你而犯的欺君之罪吗?”

宫竫背过身来,眼眶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却不敢抬手去擦,“放心,我不过是来关心自己的故交,陛下英明,定不会为此责怪于我。你再等等,我必救你出去。”白苍雪听后,疑惑道:“救我?你如何救?阿竫,不要冒险!”宫竫闻言,转身勾起唇角,“放心,我很快就能找到毒害懿夫人之人,到时候必定尽全力将你救出!”由于油灯在牢狱走廊两侧,故而白苍雪根本就看不到宫竫的表情,甚至她的脸也看不真切。说完那句话之后,宫竫便走出了牢房,徒留白苍雪在狱中紧握双拳,浑身因愤慨而颤抖不已。“我白苍雪,何德何能,让你拼死相救!”

告别曹问,宫竫回到了京城宫府。因是隆冬季节,兼之天气阴沉,今日的白日似乎走得更快了。甫一进屋,宫竫脱下斗篷,随意地挂在木施上,便快步走向书房,“疏柳,帮我打一盆水过来,还有,把弦歌叫过来。”“诺。”疏柳看着自己主子那些动作,不禁笑了笑,“小姐这是担心白将军和大小姐呢,所以不要看她性子冷淡,她还是很好的,唔,就是太喜好干净了。”疏柳这样想着,走出了淡烟阁。

宫竫将双手在洗手盆中认真盥洗,白净的水随着宫竫洗手的动作荡漾着,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宫竫拿起身侧奶白色的擦手巾,认真地擦着手,也就是在此刻,弦歌到了。“弦歌拜见小姐。”弦歌跟在宫竫身边已有十年之久,养成了跟她一样冷静而淡漠的性子,倒也受宫竫重视,此刻的她穿着月白色的曲裾,衬托得她文静非常,“嗯。弦歌,你去藏书阁找到全部的医书,并将它们送到这里。”弦歌问也不问,“诺。”

十 生半夏。疑凶

疏柳用漆木托盘装着早膳,小心翼翼地端着进入淡烟阁。入目便是披着如漆黑发的宫竫雅坐在软垫上,端着一本泛黄古书在细细地看,阁内没有丝毫声响,安静得犹如深山老林的平静深潭,不过疏柳的进入俨然成为打破平静谭面的小石子,宫竫抬起头望了一眼疏柳,复又低下头翻阅着古书。疏柳见到这一幕,小脾气倒是出来了,“小姐,您先用膳吧。这都半个月了,您每日不顾昼夜地查阅古籍,日后身体可怎么消受得了啊!”

宫竫这才抬起头,由于多日不足睡眠,眼神里透着疲倦,却无损她的光华。“好。将早膳先放在案几上吧,我看完这本书再去用膳。”疏柳早已意料到她会这样说,倒了没说什么,悄悄地放下托盘,退出淡烟阁,转身准备将阁门轻轻掩上,却听到宫竫带着些许兴奋的声音,“找到了!”疏柳停下手中的动作,果不其然,下一刻便听到了宫竫在叫自己,“疏柳,你立即让人去准备马匹,还有,让弦歌去找一下符合信封中所列条件之人。”疏柳行了一个揖礼,答道:“诺。”

“驾……驾”宫中守卫见来人身披珍珠白狐裘披风,裘帽中是一张淡漠而熟悉的脸,也就没有横加阻拦,乖乖地放了宫竫入宫。入宫后,宫竫直奔建章宫,虽然她内心心潮澎湃,但是还是记得该有的君臣礼节,于是规规矩矩地求见皇帝。不久,全绍德得令,从建章宫出来,一脸谄笑,“宫二小姐,陛下有请。还请小姐跟随小臣入内。”宫竫颔首,“麻烦全小臣了。”

“宫竫参见陛下,愿陛下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宫竫行了揖礼,“起。”皇帝坐在上首,见到宫竫不自觉地挑了挑眉,“你现今到这里来,可是懿夫人之事有眉目了?”宫竫点了点头,“正是。还望陛下召见尚食司的刘司药。”“允。”皇帝像是对宫竫调查的结果十分感兴趣,宫竫也没漏掉皇帝眼中那一抹悲伤,但她知道有些事只能装作毫不知情,譬如陛下对懿夫人付出的真情。等刘司药到了,宫竫拿出半月前她在永延殿拿走的那盘熏香,小心地打开包裹着的丝帕,“此盘熏香是在懿夫人的殿中找到的,因竫略懂药理,却不能辨别这是由何制成的,便带回宅中,翻阅古籍数日,终于找到了此物。”她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本草经集注》中记载:‘半夏有毒,令滑不尽,不尔戟人喉咙’,此物便是生半夏。众人知其入喉有毒,却不知若是将其制成熏香,点燃后焚烧,吸入者必死无疑。竫以为懿夫人生前曾受此毒。”

皇帝示意刘司药上前检查,刘司药会意,拿出自己随身的帕巾,仔细地检查着那盘熏香,“禀陛下,这确实是生半夏制成的熏香,根据古籍记载,若是将其制成熏香,吸入者生命垂危。”听后,皇帝表情严肃,“这么说,懿夫人之死是因为这生半夏的熏香?宫竫,你如今可找到疑凶?”“禀陛下,竫请传召懿夫人的贴身侍女之绮。”

“传侍女之绮。”皇帝中气十足,肃然气息弥漫建章宫前殿。

十一 真相?草乌头

之绮来得很快,在皇帝的命令下,又将当日在尚食司内说的话重新叙述了一遍。“据竫所知,之绮在懿夫人遇害当日出了一趟宫,还请陛下宣目击人。”皇帝大手一挥,“宣。”奉儿和柳陶被弦歌带了上来,规规矩矩地行礼之后,奉儿颇为自信道:“半个多月前,即懿夫人遇害当日,我与柳陶在京城一家偏僻街巷玩耍,发现这位之绮姑娘从京城主道拐进来,走进了一间药坊,没过多久,便行色匆匆地离开,我见其可疑,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却没想到她进了宫。正因为如此,我对之绮姑娘印象深刻。”听了这番话,殿上的人脸色发沉,众人都心知肚明:宫内所有人领取药材时都需要登记。这之绮出宫买的药材,想必是用于不可告人之事。

之绮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知是因害怕还是因为紧张,全身在发抖,“陛下明察,之绮出宫是因夫人的吩咐。”“哦?此事还有隐情?”皇帝望向宫竫,脸色沉重,宫竫向前踏了一步,“陛下,竫并未说之绮便是谋害懿夫人之人。还请陛下准允之绮将隐瞒的那部分说下去。”之绮抬头,见皇帝颔首,便断断续续地说,“那日……夫人得了那批熏香十分高兴,把弄了许久,之后奴婢便出去准备糕点,怎知没一会儿,便听到了永延殿窗户被大力打开,之后物品被摔落地面的声音又传来,奴婢不放心,便去查看了……怎知,怎知夫人倒地,奴婢自是惊慌,靠近夫人就听到她要奴婢去宫外抓药材,她还吩咐我不可张扬。抓完药后,我急急忙忙地回宫熬药,幸而夫人在喝下药后便好转了,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奴婢不要告知他人。”皇帝蹙眉,眼珠微转,“这么说,懿夫人并非是因这生半夏的熏香而亡的,那是因为何原因呢?”他示意宫竫继续推理下去。

“一开始在永延殿找到这熏香时,竫也以为这或许就是谋害懿夫人之毒,但是联想到之绮说话时不自然的神情,便联想到或许此时另有隐情。于是,竫查阅古籍,终于在一本几乎绝版的古籍中找到有用的信息。”她侧身询问刘司药,“刘司药,懿夫人的旧疾其实是偏头疼,为了止痛,你可是为她开了‘散偏汤’?”“没错。这‘散偏汤’内包含药材川芎、柴胡、白芷、香附、白芍、郁李仁、白芥子、甘草,是古传的医治偏头疼的良药。”

“那这川芎若是换成草乌头,是否可行?”宫竫继续询问。“这……‘散偏汤’自古传来,从未有不良反应,故而从医之人都会选择古时传下来的药材,不会轻易更换。不过这倒是提醒我了,负责熬药的宫女知影说川芎已经用完,而负责药材补给之人告假半个月,故而我让她换成草乌头,懿夫人服用这一方子接近一个月,应是没有问题才对。”

“没错,只要条件允许,从医者不会轻易更换古时传下来的药方,但是懿夫人所服用的药却因短缺川芎而换成草乌头。正如刘司药所言,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有心之人却将这药熬了将近三个时辰,本没有毒的药便成为了致命之药。”

“啪嚓”,皇帝案几上的紫玉流金茶盏被皇帝愤怒地扔出,碧绿色的茶水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皇帝震怒,“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后宫妃子?!”他身旁的全绍德一脸平静,指挥着侍女妥当地收拾了地面上的碎渣。一杯新茶被送到了皇帝右手旁,他拧着眉,重重地喝了一口,方道,“罢了,接下来的审讯尚食司宫女的事情就交给苍雪吧。”全绍德走近皇帝,俯首在他耳旁道:“陛下,白将军如今已被关押在宫中牢房。”

皇帝“嗯”了一声,“传朕口谕,将白将军释放,负责审讯尚食司宫女,揪出幕后凶手,以戴罪立功。”

十二 懿旨。结案

冬日的宫府,数株寒梅被白雪覆盖,瓦盖上满是皑皑白雪,宫竫从窗户旁放眼望去,见到的只是满眼白色,好不无聊。她手执一本古书,却半天也不翻一页,显然是心不在焉,没过多久,她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从积雪中跋涉过来的艰难脚步声,她赶紧低头,装作认真地读着手上的书籍,余光却是飘向窗外的人影。

弦歌推门而入,看见自家小姐临床而坐,似是津津有味地读着手头上的书,而木质雕花窗却是开着的,便不禁皱眉。她走近宫竫,带着责备的语气,“小姐,你又开窗读书了,万一着凉了可如何是好?”宫竫难得满脸笑容,笑嘻嘻地说:“弦歌,你没得我传召过来,可是有何事?”弦歌扑哧一声,揶揄道:“敢情小姐你是在等我过来呢?”宫竫清了清嗓子,“说吧,宫内可是传来了消息?”见到宫竫正经起来,弦歌也不敢再取笑自家主子,认真汇报着宫中传来的消息,“宫中传来消息,白将军被释放,参与到了审讯宫女知影的过程中。刚开始的时候,知影将所有的罪名一力承担,但是却禁不住酷刑,招出了一个人:宫内事务总管岑姑姑,太后身边的红人。”

“哦?”宫竫倒是有些意外,“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既是太后身边的红人,因何去谋害宫中宠妃?”弦歌浅笑,“弦歌自是不知。但是白将军带着陛下的懿旨将岑姑姑从太后那里押走,倒是威风非常。”她看了看宫竫,接着道,“这岑姑姑一把年纪的,怎经得住白将军不分白昼的审讯,倒是供出了意想不到的人。”“那人是全绍德吧。”宫竫淡淡道。弦歌一脸讶异,自己还没说出来呢,自家主子倒是猜得如此正确,“正是。”

宫竫合上书,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这也不奇怪,你也说了,岑姑姑是太后宠信之人。当一个母亲的儿子掌握大权,那么这母亲怕是不甘心退居幕后的。”宫竫别有意味地看了一眼弦歌,“怎么在强权中得到自己的势力,不就是宫廷尔虞我诈的目的吗?好了,我们启程去宫中吧,去看看白将军如何审讯陛下宠信的全绍德。”

宫中牢房的行刑室布满点点暗红色血迹,微弱的烛光照耀着这个小小的地方,让人好不害怕。常年不通风的房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味道,脏乱的环境养起了一只只肥胖的老鼠,“吱吱”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来被供出来之人不止是全绍德啊,还有我们林国舅林洛阳大人呢。”宫竫轻笑,“倒是我低估了呢。”白苍雪站在宫竫身旁,低头看着她,专注得让弦歌都看不过去,她碰了碰自家小姐的手臂,宫竫抬头,不意撞入那满是来不及收回的宠溺的眼睛。白苍雪罕见地红了耳朵,清了清嗓,“是奉儿和柳陶告知的,他们看到全公公和林大人在你们推理结束之后,在上林苑假山偷偷交谈的内容。”

“奉儿?你怎会知道他?”白苍雪勾了勾嘴角,“他是京城出名的天才少年,年少成名,聪颖非常,父亲是左相宋帆之,我自去年与他相识,便与他互引为知己,他算是我的忘年之交吧。”宫竫点点头,倒也没有揶揄他。她知道,如果之前只是牵涉到岑姑姑和全绍德,这或许只是单纯地找出某个妃子替罪而已,但是若是抓到这林国舅,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林洛阳是当今林皇后之弟,由于陛下要倚仗林家的势力,虽不宠幸皇后,但是对这林洛阳可谓是宠幸至极。这个时候,如果想不牵涉林家势力,不牵涉陛下宠幸,这案子怕是破不了。而且,这林皇后和林国舅背后是太后,若是没有她老人家的同意,这两姐弟怕是没有胆子谋害陛下最宠幸的懿夫人。至于谋害的理由嘛,想必只有太后他们知道了,不过倒也不难猜出。如果一个女人的出现已经影响到了母子之间的感情,皇帝因此多次破例以示宠幸,那么作为一个掌握权力的母亲,她的选择怕是不言而喻了吧?不过,陛下得知真相后的选择才是此案的关键。

“奉天承谕,皇帝诏曰:吾有要事,望宫家二小姐宫竫见信,妥当处理懿夫人暴亡之事。”宫竫谢旨,丝毫不意外懿旨的出现。她打开信封,上书:“吾与母感情至深,其谆谆教诲,万不敢忘,斯人已逝,往事不堪回忆。望宫二小姐妥善处理,吾亦可免令姐宫晴与友白苍雪之罪,切莫牵连过广。”

宫竫抓着那张纸,右手渐渐用力,将那张纸揉成一个纸团。她声音喑哑,“指使宫廷掌事,谋害宫妃之人,乃小臣全绍德。懿夫人一案,幕后凶手全绍德已找出,故而此案已结案。你们将林大人送回府上吧。”听到宫竫这番言论,行刑室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白苍雪和弦歌离得近,大略知道那信上写的是什么。白苍雪走到宫竫面前,抓起她的手握住,微笑鼓励她。宫竫抬头看见白苍雪鼓励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从牢狱走出来,宫中已经掌灯了。有灯处,辉煌灿烂;无灯处,糜烂黑暗。即使身为圣上心爱之人,又能如何?一旦被认为会阻挡他人势力,那个人怎会有好果子吃?这宫廷,是圣上的宫廷,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涉及到皇家利益,难不成还能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然后被天下人耻笑?宫竫被一阵寒风吹得发冷,她身后的白苍雪给她披上了自己的披风。宫竫转身,莞尔一笑,摸着身上藕荷色的璎珞,心想,幸亏她还有他的陪伴,想必这碌碌浮生,也不会太过难熬吧。

碌碌浮生,不过南柯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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