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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光的偏执

横隔一江春水,江城一劈为二,自成江南与江北,而坐落于江北别墅群内的香榭小区因临江而卧且环境幽雅被助理沈铎一眼相中,半年前在他决意随顾相言来江城时便为他寻了此住处。

顾相言面上不言一语,心中却甚是满意。香榭别墅区离公司尚近,方便他随时赶回去照顾小羽,小区一公里处便是江城市最好的私立小学。他不清楚要在江城待多久,虽然顾小羽尚未到入小学的年纪,但他必须要为他周到地预想未来,给他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多年前在亓海市他曾对天指誓,如今,又岂会食言?

江边的沿途风景早已没有新鲜事物可供挖掘,车子抵达小区时,小羽早已沉沉睡去,小小脸庞扯着一丝憨笑,唇角微开,有几滴口水银丝一样顺着唇角流到了衣领上。

顾相言从口袋中取出一方浅蓝色手帕,沉沉的眸底盯着手帕瞧,愣了几秒,神色一凛,仍是伸长了手臂替他擦干净了,又方方正正叠好,收起,摸出一根烟,点燃。岂料越吸越苦,他终是冷笑一声,摁灭烟头,将小羽从车中抱了出来。

乌云压顶,空气泛着湿热潮闷,憋的人心里喘不过气来。

小羽乖乖蜷缩在顾相言怀中,身子轻的像是一片羽毛,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刮走,但他仍觉得沉重,不由深深呼出一口气,大步迈向家门。昏黄灯光影影绰绰,打到他英俊刚毅的脸上,颇有几分扑朔迷离的神秘感,轻易便能勾去某些藏在黑夜里不安跳动的心子。

林晚早已开了门,伸长了手臂想要接过小羽,被顾相言不着痕迹地避开,三两步直奔二楼卧室,直到为小羽仔仔细细地掖好了被子,这才淡淡嘱咐:“烧退了,但也要每半个小时量一次体温。”

林晚应了一声,见他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转身退出,将门掩好。

顾相言盯着顾小羽看了许久,待听得窗外隐约的沙沙之声,身子竟是莫名一颤。

六月风满楼,多雨期已至。

这便是江城的梅雨季,像被岁月撵过的心,湿漉漉地泛着潮气,长满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跌落满身淤痕。

他缓缓站起,挺拔身子立在落地窗前,颇有几分落寞,怔怔望着雨滴凌乱地拍打着窗前两株白玉兰上,犹如一下一下敲打着他每一处细胞,又暖又痛。

与她初识,也是这样一个雨天。

那时,顾相言还是一个靠勤工俭学和兼职打工生活的穷酸学生。收工后,他顶着暴雨返校,正巧望见一个白衣长裙的女生将一柄蓝色雨伞塞进路旁一个老乞丐手里,然后毫不犹豫钻进雨中。

鱼樾当时很是狼狈,污泥溅长裙,风雨撩长发,乱乱的一团,简直糟糕透顶,顾相言却觉得有趣极了,竟鬼使神差一笑,收伞,淋着雨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直至抬头撞见她居高临下的脸,神情淡漠而疏离地审视着他。

一双清眸犹如深潭,瞬间已是将他魂魄吸走。

她站在台阶上,浅浅地拒人于千里:“同学,这是女生寝室,男生请止步。”末了,又补充一句:“下次再跟踪某人,请记得离目标远些。”

当年的顾相言,完全不知尴尬两字怎么写,竟是嘻嘻一笑,冲着她离去背影大喊:“我叫顾相言,记得哦,相顾无言的顾相言!”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声音很小,几不可闻,但他发誓,他听的很清楚,当时的鱼樾便是这样失笑嘀咕他的名字。

工科院校,本就僧多粥少,鱼樾修的建筑系,成绩优异,才华灼灼,偏偏她又生的清秀,追求者众多,但无一例外皆被她拒之心房之外。

她一向如此,表面看去像是一块温润的玉,和谁都能聊几句,客客气气,一旦靠近一点,便会发现她内心早已被蛛丝禁锢,坚不可摧,任谁也近不了半寸。

偏偏顾相言也想要她……

初见之后,死缠烂打,无理取闹,他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攻破那层蛛丝,取得她一颗芳心。

多年以后顾相言才明白,被蛛丝包裹的那颗心,是那样倔强,一旦鱼樾打开心房接纳了他,便是飞蛾扑火,奋不顾身。但是,这样坚强的一颗心又是那样的柔软,一伤即碎,不易修复,难以挽回。

两人正式相处后,某被拒男生不免吃醋,语气酸酸地讥笑:“鱼大才女竟是喜欢这种调调的货色,真是极品口味。”私底下又编排些污言秽语,净说鱼樾的不是,难听至极。这话传到顾相言耳中,他二话不说,攥紧了拳头直奔那男生宿舍楼下,被鱼樾一把拉住。

鱼樾眯了眼笑:“如果被野狗咬了一口,难不成你还要咬回去?”

顾相言气馁:“都是我不好。”

不学无术,风流嘻哈,在别人,是潇洒倜傥,不拘一束,而于英俊不凡的顾相言来说,却是一天要打三份工的穷酸书生,百无一用。

靠勤工俭学和课余兼职过活,顾相言学业危危,本科时曾被系主任列为挂科黑名单,在学风严谨的S大早已是臭名昭昭,最后虽是令人大跌眼睛的通过补考拿到了毕业证又顺利升了研究生,流言却不止。

鱼樾毫不在意,只是将他拉至一个无人的角落,轻轻将他抱住,发誓一般。

“爱一个人,不是因为他千万般好才去爱他,而是因为爱他,他才是这世上最好的一个,无人可替代。”

她从不对他说那三个字,此番言语轻轻,却执着如斯,让人一生难忘。

鱼樾不知道的是,他后来仍是将那个八婆男生堵在了小巷深处,狠狠将他揍了一顿。他不怕被人诽谤,却独独不能容忍有人伤害她!

可后来,伤她至深之人,呵,总有他一份……多年以后,顾相言每每忆起前尘,总是无法释怀。

此时,门外窸窣作响的微动轻易断了他繁复思绪,想必是林晚做好了晚餐。顾相言收回目光,用修长的指揉揉额角,起身离开。

从二楼卧室出来,顾相言盯着大厅空空的衣架,脸色一黑,声音却是闲闲地问:“你——动了我衣服?”

他中午接到林晚电话,说小羽发烧,这便急急赶回家,随手将西装挂在衣架上。

林晚陡地涨红了脸,低着头,结结巴巴地说:“嗯,我见有一点污渍,我,我帮您洗了。”

“小林,请你来,是伺候小羽,不是我!”声音明显含了几分不耐。

“我,我闲着……”

“林晚!”顾相言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倏忽已变得阴冷,“我已说的很清楚,决不允许再有下次!”

他不允许其他女人动他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可以。

别墅内有钟点工固定打扫收拾,本有一位阿姨专业负责一日三餐和顾小羽的生活起居,奈何两周前突然辞去,加了薪水也挽留不得,编排说亲人病重,此番凿凿言辞固然不能不放人,这才让沈铎又物色一位来。

雇佣协议一早规定,这座别墅内,除却书房和顾相言私人物品,屋内一切尽可随她使用触碰,她却独独犯他禁忌,月薪上万的家政,亦是参差不齐。

林晚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当下被他一凶,心中委屈,眼圈不由泛了红,眼见他从阳台上取出那件半湿的西装外套欲要出门,急急道:“先生,晚饭已经……”

“照顾好小羽,若有任何事,及时打给我。”他再一次打断她,声音虽平静许多,仍是明显的冷漠。

最近数个投资案,作为知名投资公司众宏投资的首席投资官及江城分公司的总经理,他不得不去公司一趟。

刚出别墅区,顾相言一个电话打给正在普吉岛度假的沈铎,响至三秒对方准时接听,也不啰嗦,单刀直入:“再物色一个家政——储备。”林晚犯他禁忌,只可一,不可二,若是再有下次,铁定是要辞去不可。而最为重要的是,低眉垂目的目光躲闪中,他早已瞧出一丝端倪,又因小羽对她甚是喜欢,顾相言只希望冷言冰语能扼杀不必要的麻烦才是。于是,他毫不避讳地又补充一句:“小林心思太重。”顿一顿,不挂断,也不讲话。

沈铎跟了他四年,知他脾性,此番必是还有其他事情吩咐,也不问,只是静默,过了半晌,电话那端终于响起沉沉的声音:“帮我查一个人,鱼樾。”

声线是一贯的浅淡,没有任何起伏,不带一丝情感,却明显低沉许多。沈铎听出弦外之音,心中诧异却亦不敢耽搁,撇下未婚妻直奔酒店,立马开工。

顾相言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终于扣下,将车行至半路一个垃圾桶旁,起身提了那件半湿外套丢了进去,像是弃置一个烫手山芋,急不可耐的欲要将其怒沉江底。

公司楼下的咖啡馆,他时常光顾,且一贯单一地只点一种咖啡,又因他英俊逼人,浑身光芒灼灼,侍者不用刻意便已将其铭记于心,此刻见他推门而入,老远便笑着朝他仰头:“老样子?”

顾相言很有礼貌地含笑致意,脸上坚毅线条舒展的恰到好处,半是温和半是尖锐,使人看不透丝毫真实心境。

咖啡是危地马拉安提瓜,漾着独特的烟熏味道,是她喜欢的,他讨厌的。顾相言一向偏爱勃艮第,但自从她离开那天,他立马戒掉,改喝安提瓜,初时总是一口气的猛灌,次次呛到咳嗽泪流,又兼之胡子拉碴的落魄模样,频频惹来侍者的嫌弃以及邻座的鄙夷,认定他是一个外表和内在皆是粗俗不懂风雅之人。

越是憎恨一个人,越要铭记她的爱好并加以实践,这样的偏执,究竟是一种长时间的自我麻痹还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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