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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棋逢对手,步步为赢

鱼樾从不知晓,她的性情竟淡然如斯,面对女子咄咄相逼,心中明明慌乱不堪,面上却故作波澜不惊,只扫一眼,便瞧出这女子漂亮的眸底布满了阴霾和疲惫。

她骨子中生有一抹骄傲,自是不肯累赘多言,缓缓转身离去,但因步子迈的过于急促,踉跄之势险些跌倒。

初识时,她大三,他读金融研二,是他对她穷追猛打,此刻,两人双双毕业在即,她早已将他纳入人生规划之中,铁了心要伴他一生一世,却是他先一步背叛,逼她离开,以如此令她羞辱不堪的方式。

鱼樾姓随亡母,一向严谨的张教授又禁止她在学校唤他父亲,大学四年,没人知晓他们是父女关系,顾相言却一早明察秋毫,处心积虑,果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阴谋之情,她动了心,生了劫,却算不上是爱情,不过是笑话一场,更不曾给她留一丝颜面。

她素来冷静,在听了那女子一番话,踉跄慌乱地离去之后,终于打他电话求证。顾相言从不会挂她电话,他曾经半是嬉笑半是认真地说,“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顾相言永远不会不理阿樾。”继而,低头吻她。是她的初吻。当他双唇的细腻印下来时,鱼樾觉得似乎有花开满了胸腔,蝴蝶悠悠飞远了去,堕落得可以甘愿为了他毁天灭地一般的不可思议。

她不信当初一切皆是戏言,一遍又一遍地拨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回应她的却是嘟嘟的忙音,直至最后关机,透出对方的绝情和不耐,一颗心上下漂浮终是绝望至深渊。

顾相言不接她电话,已是一种无声的申明,为她留了颜面,但鱼樾偏偏不死心,硬要撞个头破血流。她不会轻易开启心扉接受一个人,亦不会随意关闭一扇窗禁锢住丝毫希望。

跌跌撞撞奔至男生宿舍,宿管老头在她背后大喊大叫,而她的眼中只有顾相言冰冷的眉眼,是她从未见过的淡漠和疏离。

她必须得问个清楚明白,双手握紧成拳,指甲深深划进肉中,颤抖了嗓音,丢弃掉所有羞耻和自尊,一字一句地向他求证:“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她,她……”

顾相言生硬地打断她:“是!”

本该悲伤心碎才是,鱼樾却只是愣怔了几秒,瞪着顾相言一双怒目,突地笑了起来。

她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扣住腹部,眯起眼睛,略显悲怆地说:“顾相言,你我此后,两不相欠。”

转身离去,眼泪却像洪水一样忽地滚落而下,不受控制地越落越急。

她明明知晓,顾相言是欠她的,却又不曾料到,他欠她的,又何止是这些?

身子一阵扭曲,穿越了半个时空一般,满目艳艳红色,似极了怒放的牡丹,花瓣飘零而下,轻盈地裹在她身上,鼻息处,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鱼樾过于熟悉,她知晓即将落入不可救赎之境,不顾一身红艳艳的血水沾染衣裙,在梦中兀自惊恐挣扎起来,终于像以往那般从绞痛中醒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噩梦从未远离。

天已微亮,枕头早被浸湿,鱼樾抬手拭去满脸泪水,起床,穿衣,像往日一样,再平常不过。

鱼樾怕极和楚初一、肖恩二人围着圆桌早餐时的尴尬情形,蹑手蹑脚地洗脸刷牙,也不扑粉,拎了包和车钥匙就逃也似的出了门,仿佛楚初一和肖恩之间的激情散着毒雾,怕被传染了去。

时间尚早,公司一派冷清,鱼樾翻阅文件,发现两份需要她签名之处,提笔流利地写下两个字“鱼樾”,却在“樾”字收尾时,竟是止不住地愣怔起来。

顾相言自从雨中一直跟踪她到女生宿舍之后,四处打听她名字,两日后便献宝似地跑到自习室在她面前炫耀。

“鱼樾,长辈真是有心。”

无头无脑的话,鱼樾不予理睬。

“……一生‘鱼’快喜‘樾’,全无烦恼,瞧,多有意义!”

鱼樾从书本中抬起头,晃着笔杆。

“鱼樾,你说我是不是要改名,鸟飞如何?鸟飞,顾鸟飞。”

鱼樾扬眉,合上书本。

“……海阔凭‘鱼樾’,天高任‘鸟飞’,我改名为鸟飞,咱们岂不是很登对?”

鱼樾终于明白他这是在流里流气地套近乎,缓缓将书装进背包中,斜斜望他一眼,声音含着微微的清冷淡漠:“这位同学,你——拉链开了。”

鱼樾至今仍记得当时他那张瞬间石化的脸,只是顾相言永远不会知晓,当她抱着书本一脸无辜地离开时,眼底跳跃的那一小簇促狭,竟是悄悄藏了几分喜悦……

往事定格越是清晰,逆流成河的悲伤越是抓心挠肺。如果怀念只能让彼此伤痛,又为何不舍遗忘?

鱼樾盯着签名,一笔一划力透纸背,独自怔了半晌,终于将文件收拢好,起身离开办公室。从茶水间出来时,正撞见张季末探头探脑地张望。

“老张,你做贼呢?”

张季末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最多只能算是家贼。”

“家贼若是起了坏心思,岂不是更加难防?”鱼樾毫不客气。

张季末砸吧着嘴,一个劲地摇头:“你呀,尖酸刻簿,难怪嫁不出去。”

“有劳挂念。”

“只怕等到部门整合公告一出……”

鱼樾忽地微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张季末扭头一瞧,见有其他员工陆续进来,又望一眼鱼樾,摇头叹气地走了开去。

互娱公司涉及领域颇广,游戏,影视,动漫在国内均有一席之地,但游戏事业部带来的利润占公司比百分之七十,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低谷徘徊之后,老总招揽了几个董事在会议室研究许久,终于拍板要把游戏事业部手游项目和端游项目整合规划。

项目重新洗牌,从各个部门负责人中决选一位首席金牌制作人,并非空穴来风。

是战场,就有血腥,职场沉浮,不过尔尔。

公司准备如此大的动作,怎可能让员工提前知晓了去?即使人人得知了这个消息,也决不能让人传言是从鱼樾和张季末二人口中得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人之心不可无,职场法则,鱼樾早已领教过其中利害,是以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鱼樾和张季末同一年加入互娱游戏,分别负责手游部和端游一部,两人由互相扶助到独立为营再到拼命厮杀已四年有余,革命友谊非同寻常,关键时刻亦总能互相点拨警醒对方。

“鱼姐早!”

“早!”

鱼樾一边和同事问安,一边捧着她那个心爱的青瓷蓝颜茶杯,悠悠进了独属于她的空间。

青瓷蓝颜,纹有一只鸳鸯戏水。

半年前,鱼樾在田子坊只望了它一眼,便如获至宝似的再不肯释手。店老板说,只因少了另一只鸳鸯,缺了好事成双的寓意,是以此杯极少有人问津,否则也不会如此低价出售。

鱼樾想,鸳鸯理应双双飞,这一只甚是落寞孤寂,于是来回去了几次田子坊,但都再不见相似的瓷杯。

她摇摇笔杆,推推数位板,长叹一声,俯身工作。

当初在亓海市S大她本是修的建筑设计,后来一味执拗要换美术设计,张教授对她一向顺从,独独此事却是无论如何不肯妥协,鱼樾无奈之下只好修了双学位。

至于那份执拗,不过是欲用画笔留住夕阳下一个犹如从油画中走出来的男子。

后来她才明白,如果心上装了某人,即使不用画笔雕饰,即使故意将那人放在角落蒙了尘埃,心房一旦被掀开,一颦一笑的过往仍是清晰的可怕。

初来江城时,鱼樾先是在一家不起眼的杂志社画插图,利用业余时间在网上连载漫画,混了两年后居然小有名气,被一猎头顾问挖到了互娱,做起了游戏原画师,专门负责为游戏项目设定角色。凭着她对美的独特眼光,当年一款MUG手游项目得到了极大好评,丝毫不输同类型的劲舞团热舞派对等音乐类游戏。

过五关斩六将,一番披荆斩棘之后,鱼樾顺利当上了互娱手游主美,步步升迁至手游制作人兼部门负责人,一时风头无双,艳羡众人。

崎岖之路的跋涉,是一段孤独而又充实的旅程,幸好如此忙碌,否则,呵,要如何度过日复一日的煎熬?要如何遗忘那件事所带来的创伤?

然而,光鲜之下却总少不了暗流涌动,刀来剑往,可她鱼樾,总算是一个合格的剑客,在职场江湖闯荡下一番名望,不负心劳。

互娱游戏目前除有鱼樾和张季末两个部门,还有端游二部,端游三部,四位负责人在这场厮杀中总归要头破血流不可,岂料公告一经发出,满室喧哗。

“什么?三部和四部直接被判了死刑,玩完了?”

“呸呸呸,瞧你一张乌鸦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

“张季末和鱼樾,准备抱谁的大腿?”

“我要抱最美大腿,哈哈哈!”

“同一战营的两人此番棋逢对手,有好戏瞧咯。”

“哟呵,眼观游戏界,又有几个游戏总制作是女人?爷们的天下当然是爷们说了算!”

……

助理小楚进屋拿文件,临出门前抬手想要将门关上,鱼樾扬声说:“开着。”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尖嗓子恰恰落入耳中。

“本分女人实该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哪能天天与一些大老爷们争来争去……”

UI设计师“大波浪”眼见鱼樾的办公室被小楚推开,眼见鱼樾似乎漫不经心地朝她瞟了一眼,圆滚滚的身子忽地瘪了下去,声音戛然而止,讪讪地朝身边原画师许又夏嘀咕了几句,矮下身子假装工作。

鱼樾失笑,下属倒戈相向,是不是她的失败?工作失败可以弥补,大不了换一份就是了,爱情上栽了跟头,又如何修补?真的需要换一个人么?把旧人统统抛却,迎接新生?

可那旧人住在心房一角,迟迟不肯离去,甚是突兀。

鱼樾又瞧一眼“大波浪”,不明白她钟爱某小脸女星是一回事,为何跑去花掉三千块烫了一头和此女星一模一样的大卷发,仙女降落凡尘倒是没有瞧出端倪,竟是越发衬得她那一张脸像被擀面杖碾过似的,一如她的作品,尽数拿来网上资源修修改改,且痕迹极重。

许是鱼樾要求严格,常常拿了“大波浪”的作品让她返工,这便有了嫉恨之心吧?

视线转移,鱼樾目光飘忽着去瞧一旁的许又夏,恰见她避过自己,低头,一手执画笔,一手闲闲地去捋前额的碎发,不由一叹:即使是这个由她亲自聘来互娱且极其器重的小画师亦不能避免临阵倒戈的趋势,又何必说旁人?

中午,鱼樾身子懒,不愿出去,助理小楚为她带了外卖,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扒拉着饭菜,手机屏幕陡地亮了起来。

壁纸是一个香艳的美人出浴图,妩媚侧颜,精致鼻尖,大片裸露的雪肌,不是楚初一又是谁?当时,鱼樾嫌害臊,楚初一却不依不挠非要让她的美照霸占她的视野,鱼樾没法,只得不情不愿地将这张妖孽图设为背景,只是在公众场合接听电话总是悄悄遮掩,小心翼翼,生怕别人投来异样的目光。

任谁都无法预料,也许之后某天,当一个人的灵魂悬于天际,成为繁星之一,所有在平日的嫌弃和不耐都会成为余生唯一的惦念。

楚初一像是敌军进击,狂轰乱炸一番后终于说到重点。

“老鱼同志,明天周末,本着互助友爱的共产主义社会高大情操,特邀你当我和肖恩的大电灯泡,好不好?”

“我能说不好吗?”

“当然……不能!”

鱼樾能猜想出楚初一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娇媚精致的小脸一定藏了九分奸笑一分撒娇。

鱼樾笑:“要不要我特意去剃个光头?”

“好啊,好啊,这样就更亮了!”

“两百瓦,够不够?”

“不够!专业点,一千瓦!”

鱼樾露出一个逼视的表情,回敬:“本尊不愿和讨厌鬼一起玩耍!”她视肖恩为妖魔鬼怪,头号危险分子。

楚初一毫不示弱地威胁:“老鱼,你又欠修理了是不是?”

鱼樾最怕被呵气,楚初一说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缺陷和软肋。

鱼樾不再理她,挂掉电话,望一眼瓷杯上孤零零的鸳鸯,口中所食饭菜,如同嚼蜡。她明白楚初一良苦用心,知道她一个人寂寞久了,想分一点欢乐给她。

可这世上,有很多快乐是不能与人共享的,如同一些伤口,唯有自己舐舔。

加班至很晚,张季末推开鱼樾办公室的门,双手抱胸,斜倚门边,笑的云淡风轻:“去喝一杯?”

“老张,你现在已经将我当做仇人了么?”鱼樾叹气。

不过一天而已,早上还是同仇敌忾的战友,公司公告一发,彼此成了竞争对手,晚上已成草木皆兵的敌人。

“胡扯什么!”张季末怪叫,很有点张牙舞爪的样子,极力掩饰的神情更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鱼樾心里一酸,仍是抬手在空中一划:“瞧,双手环抱胸前,这在心理学中可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抗拒和戒备,自我保护如此森严,怕我吃了你么?”

“你又不是妖魔鬼怪,怕你作甚。”张季末讪讪地放下胳膊,轻咳两声,顾左右而言他,“真不去?此后……”

此后,怕没机会了。

形同陌路的决裂?上下级的疏离?这一场仗,无论谁赢谁输,两人再也不会是平等的朋友关系了,这便是现实,摸爬滚打久了,再残酷再无情也只剩下麻木和无奈。也许,这亦是命运的馈赠,一步一步学会接受,学会承受,学会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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