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音骂了句后暂消胸中块垒，然后问道：“对了，你的任务完成指标是什么？”洛寒蓦地就正襟危坐，郑重其事道：“说出你的愿望。”

“啊？”朔音一怔。

“我说说出你的愿望。”洛寒道，“其实我的任务就是负责替契约人完成她的愿望。”

“哎哟，那我的愿望可多了。”朔音漫不经心。

洛寒却很严肃，又用很高冷的语气说：“真正的愿望只有一个，我也只负责完成这一个，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朔音稍稍提起点精神，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那当然不可能。”洛寒说，“你比方说我的愿望就是你再给我三个愿望这就不可以，或者你想毁灭地球宇宙什么的那也不行，我没有那么大法力，另外最好是具象的可操作性比较强那种，比如说你想要房子啊跑车啊或者多少钱啊这都好办，想当李嘉诚还是比尔盖茨这都没问题，但千万别提太抽象太形而上的，那玩意也没个具体完成指标最扯淡了。”

朔音一边扒拉盘子一边道：“你容我好好想想。”

“嗯行，但是你快点想啊，我可急着回天上去呢。”

“切。”

“对了你还是把那册子拿给我看看吧。”

“啊，好。”

洛寒重现掏出册子递过去，朔音也没怎么在意，随便翻了两下就放包里了。回到学校的时候，班主任果然找了俩人谈话，办公室里，班主任对洛寒说话细声细气的，非但翘课的事情只字不提，反而嘘寒问暖的问在班里还习不习惯跟新同学相处的怎么样，知道的晓得她是洛寒班主任，不知道的以为那是洛寒他妈呢，等到轮到朔音的时候，声色俱厉如雷轰电闪，大义凛然那样子，知道的知道她是班主任，不知道的以为她人民法官呢，朔音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当她放屁呢，心里想这亲妈演完成后妈了。

事后班主任给朔音下了最后通牒，再翘课就直接劝退，朔音理都没理，二人出了办公室后朔音问：“喂，你跟更年期什么关系？”洛寒瞅瞅她，道：“我说，给班主任取外号这不好吧，我跟她什么关系没有啊。”

朔音撇撇嘴道：“那我怎么看她跟你妈似的。”

洛寒一下子就怒了：“你妈才那样呢，我妈是神仙。”

朔音哦了下，道：“那她对你怎么跟亲儿子似的。”

“不是咱能不老提妈跟儿子的事行吗？”洛寒说，“她不批评我那是因为，我可是全国第一的高中生。”

“全国第一？吹吧你就。”朔音嗤之以鼻。

洛寒哼了一声，说道：“转过来之前，我是稷下中学成绩最好的学生，跟全国第一也差不多了吧。”

朔音愣了下，稷下中学不但是她所在这个市的重点中学，也是国内顶尖的高中之一，这两年风头极盛，照这么说起来，洛寒说自己是全国第一的高中生还真不算太吹，但是，她想着开了口：“那对你客气点是应该的，可也不至于跟你妈似的吧。”

“嘿我说你今天跟我妈杠上了是怎么着。”洛寒道，然后说：“好吧我承认，除了这个之外，金星那老头把我转过来时给了学校一大笔赞助费，大概也许跟这个有那么一丢丢关系吧。”

“真相了。”朔音道，然后说出了时下颇流行的网络语：

“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洛寒看看她，道：“你不用跟土豪当朋友，你自己当土豪那很简单的，你只要许个愿，我立马让你变成土豪中的土豪，比巴菲特乔布斯什么的都要有钱。”

“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朔音淡淡说，她不是那种富二代，但也不怎么缺钱，其实就算她很穷大概也不会觉得自己穷，因为她没什么特别想要买的东西，衣服饰品包啊表啊等等都保持可有可无的态度，因此对于钱没什么太深刻的概念，洛寒见了，只好说道：“那你千万快点想别的愿望啊，我可急着回天上去呢。”

“等着吧。”

朔音回到家里，依旧空空荡荡的房子，充满了寂寞的味道，窗外是人间烟火，自己却是孤绝一人，她父母很早就离异了，之后又各自组成了新的家庭，除了给她留下这栋房子与生活费以外，很少有交集，朔音也没有找过他们，习惯了一个人独立生活，习惯了太久之后，不知怎的就对这世界冷漠与疏离起来，她安静躺在床上，想起洛寒让她想的愿望，很小的时候想让父母都和她在一起，后来渐渐就忘了这回事，再然后，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是特别想做的了，就实而言，她并不是那种很有上进心的孩子，她长得还行但算不得多出众，成绩不差但谈不上太出色，虽然常翘课，但跟那些整日打架斗殴抽烟酗酒的不良学生比起来，连行为都说不上多出格，她从没想过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以后的人生要怎样过，回首十八年的前尘，找不到一点可堪回忆的过往，而遥望未来，也想不起来自己想拥有怎样一个以后，因为未来和末日一样远，如果说是生命当下，朔音惊觉就连现在好像都无所寄托，一直都那么得过且过混日子，那么，自己究竟是因何而活的呢？

她一不小心就从想一个愿望而把问题的高度上升到了存在的意义这个最顶端的层次上，其实凭心而论，像这种终极哲学问题那真是非常扯淡的，因为从古至今它跨越了许多时代，让无数聪明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正儿八经的答案，想得自杀的都有，你说说这么折腾人是干啥玩意，好在她想了没一会就觉得困了睡过去了。

翌日她没去学校，因为忽然觉得没意思透了，既然自己不喜欢那里，不如干脆点离开算了，就这样一直睡到中午，其实本来她还可以睡到下午的，只是自己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她接通后，洛寒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炸了过来：“喂喂我在你们家楼下快点下来。”朔音无奈，简单梳理后出门，下楼后看到洛寒和他的银色单车，洛寒见她后道：“你怎么又没去上课？”朔音随口道：“不想去。”

洛寒显得有点生气的样子，“不想去就不去吗，你一个学生不好好学习整天翘课像话吗，被开除了怎么办，以后到社会上你能干什么？”朔音好像也被触到了什么似的，语气也激烈起来：“我就是不想去，你是谁，我爸还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我以后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洛寒被她的火药一时轰得有点懵懵的，但还是开口道：“既然金星选中了你，我当然就要对你负责，原则上讲，我就相当于你的监护人，我的责任不但要帮你实现愿望，还要引导你走上正途。”

朔音一脸嘲讽：“我要你们选我了吗，你们经过我同意就选我了吗，凭什么，就凭你们是神仙吗，我已经成年了用不着你监护，我的愿望就是你赶快滚回你的天上去吧，还引导我走上正途，我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用得着你管吗？”她说完扭头上楼，洛寒一愣一愣的，费解道：“嘿今天是吃枪药了还是怎么着。”

朔音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很少发脾气，因为没什么太在乎的事情，但她很清楚知道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火，洛寒刚刚说话的样子，很像小时候她的父母，同样是让她好好学习，那个时候父母就已经常常吵架，但只要她的成绩单考得漂亮，她的爸爸妈妈就会一起带她去游乐场之类的地方，只有那个时候，朔音才觉得她和爸爸妈妈一家人，所以她一直很用心学习，一直都是尖子，因为小时候的她幼稚以为只要这样一家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直到初二那年，父母还是离婚了，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明白好好学习不能为她带来想要的，逐渐厌学起来，好在她人聪明，虽然不努力成绩也还拿得出手，可其实那些，她根本就不在乎了。

忽然门铃响起，伴随着洛寒的喂喂喂，朔音这回本来不想搭理他，又实在被不间断的门铃与喂喂喂搞得烦烦的，总算开了门，但她显然没有请洛寒进来坐坐的意思，把门开了个缝说道：“干什么？”

洛寒讪讪道：“那什么，你今天怎么回事，失恋了？”失恋是洛寒在楼下想半天想出来自认为是朔音之所以突然发脾气最有可能的理由，朔音倒是被气笑了，她还真没谈过恋爱，洛寒见她这副表情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道：“嗨，失恋那都不叫事，要不我请你看电影去冲冲悲伤？免得逆流成河把你们家淹了那多不划算，你觉得呢？”

“看电影？”朔音想了想，“我不喜欢看电影，要不你直接把电影院给我炸了吧。”

洛寒一个激灵，道：“怎么这么暴力，这个不可以。”

朔音瞧他一眼，说道：“不是吧你，宇宙大爆炸你没有那么大法力也就算了，电影院也不行，天庭扫大街的都比你法力高强吧。”

洛寒义正言辞：“我是一个守节操自律的神仙，神仙的两大铁则，一不可以滥用法力，二不可以让除任务对象之外的凡人知道有神仙的存在，所以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可以做知道吗。”

朔音嗤笑一声，然后道：“行了行了我开玩笑的，电影什么的你还是自己看吧。”

洛寒急道：“别呀，最新的恐怖片，不去看多可惜。”

朔音又忍不住笑了，“你不是吧，请女生去看恐怖片？”

“是呀。”洛寒老实道，“你不去我一人不敢看。”

“......”

洛寒买得是一部叫做化妆师的恐怖片，售票处有那电影的大幅海报，主题栏上标注的是喜剧、惊悚，都喜剧了还怎么惊悚呢，洛寒费解了下，进场以后稀稀拉拉没几个观众，再衬上幽暗的灯光，还真有点阴森那意思，洛寒畏畏缩缩找着位置，朔音斜睨他一眼，道：“我说你还算个神仙吗，按道理你们不都是鬼啊什么的克星吗，怎么看个破片子吓成这样？”洛寒一边左盯右看，说真的非常鬼鬼祟祟，一边道：“你懂个屁，我当神仙的还不能有点心理阴影吗，我小时候在天上玩一不小心掉地下去了，最后阎王送我回去的时候你知道怎么跟我妈说的吗？”

朔音摇摇头。

洛寒道：“他跟我妈说，快给这孩子换条裤子吧。”

“.......”

这时电影开始，洛寒一边抖一边看，就这他还跟那恬不知耻的吹呢，只听他道：“朔音你千万不要怕啊，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朔音瞅瞅他抖得跟八十岁老太太那样，道：“算了吧，我不怕。”洛寒听了挺不好意思道：“那要不你保护我吧，我怕。”朔音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鄙视道：“我说你不是吧，看个恐怖片还是带喜剧元素的都害怕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个女生保护你，还是个男人不？”洛寒一下子也不乐意了：“骂人呢不是，谁是男人，我明明是男神。”

朔音实在懒得搭理他了。

电影散场后，洛寒一张小脸白的跟张手纸一样，好不容易晃晃悠悠走出电影院，这时阳光正好，外面也有不少人民群众，洛寒瞬间满血回复，又是一脸酷酷的表情，大言不惭道：“我说我刚在电影院那都是装的你信吗？”朔音白他一眼：“呵呵。”

洛寒老大没趣，左顾右盼想找点别的什么转移下话题，正好看到电影院前有六七个头发染得花里胡哨的小青年，洛寒仔细瞅了瞅，发现这几个哥们衣服耳钉什么的都相当异类与众不同，满脸上都表现出对社会主义制度与中国教育制度的不服不满不平不忿，脑门上高高顶着我是流氓我怕谁七个大字，洛寒这下真来了点好奇心，当下对身旁朔音道：“嘿我说，我在上边时候就常常听说你们下界有很多痞子混混古惑仔什么的，这哥几个是不就传说中的小流氓啊？”

朔音见这几个小青年流里流气的样子挺反感的，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她低声对洛寒道：“行了快走吧，你管人家呢，难不成你还想教育教育人家？”洛寒听了连连摇头道：“你可拉倒吧你，我可打不过他们。”朔音再次惊诧了，“不是吧，你堂堂一个神仙连几个小流氓都打不过？”洛寒严肃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是一个守节操自律的好神仙，怎么可以对凡人施展法力，不用法力的话，我连你都打不过好不好。”

朔音正要说行了行了，不料那边那几个哥们见这俩人老盯着自己一帮人嘀嘀咕咕的，于是杀气腾腾的走过来，带头大哥一头红发冲天直刺，一张口也是火力十足：“看他妈什么看？”

朔音有点小慌张，她还没有跟这一类人打交道的经历，本来以为自己身边跟一神仙理所应当是连本拉登也不必怕的，谁曾想这神仙实在太不济事，她正发愁怎么打发这群人，偏偏这时候洛寒还不知死活对她道：“所以说素质教育是很重要的，我在天庭就听说你们下界教育制度不好，现在看起来是真的，教育要是好的话，哪来那么多小流氓，你看我们天庭，除了玉帝那个老流氓那剩下都是很有文化很有素质的。”

朔音想这下真是死定了，带头大哥和他的小弟们面面相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孙子有病吧，还天庭，玉帝，我他妈还是耶稣呢。”

洛寒一脸鄙夷说：“玉帝跟耶稣是一回事吗，真没文化。”

带头大哥很生气，虽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但还是准备让对方知道后果很严重，狠狠道：“你他妈活腻歪了是不是？”正要招呼小弟动手，洛寒彬彬有礼道：“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带头大哥一愣，虽然没打算说句没关系就了事，但还是觉得这小子其实也是有点眼力劲的，不料洛寒下一句紧跟着道：“我说的是包括你在内的你们。”

这这这，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一群人已经摩拳擦掌要上了，朔音都准备打电话报警了，洛寒突然道：“等一下。”

说着伸手入怀，缓缓向外掏着什么东西，带头大哥这一下心里就有点虚，以为碰上了个狠角色这是要掏刀掏枪呢，当下不敢妄动，朔音也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却听洛寒装酷道：“看我怎么收拾这帮跳梁小丑。”

说吧一把就把东西掏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了他手中，以下是观众的心理活动。

带头大哥：“是刀吗？”

混混甲：“是枪吗？”

混混乙：“是炸弹吗？”

朔音：“那好像是，钱吧。”

洛寒手中，是厚厚一沓百元钞票，他一甩手，钞票飘飘洒洒的漫天飞舞，然后，有片刻失神后，混混甲乙丙丁一齐冲了出去，带头大哥本来故作矜持想等下再捡，这一瞅再晚毛都捞不着一根了，立马也没命冲去，连同电影院前一些群众们见了也加入这场捡钱大混战中，捡到后来就变成抢了，洛寒见了庆幸把钱扔的离自己所在距离远了不少，要不这会指不定自己被群众挤成啥样呢，当下一摆手道：“我们走吧。”

朔音惊呆道：“土豪果然都是用钱来解决问题的。”

洛寒猥琐笑了下，道：“那都是我变出来的，理论上都是假钞。”

朔音道：“不是吧，你就不怕那些假钞给捡到它的人民群众惹麻烦？”

洛寒道：“所以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天上掉下来钱的时候不要随便乱捡，再说捡到以后他自己随便一摸一看就知道是假的了啊，也就是这会只顾着抢了没工夫细看，要是等看清楚是假钞以后了还去花，呵呵，那可就不是我的责任了。”

朔音表示这小子还真挺奸诈也挺直白的，然后道：“那现在我们去做什么？”

“现在嘛，”洛寒看着已经抢得差不多的人民群众，沉吟道：“现在我们应该跑了。”

“啊？为什么要跑？”朔音问。

“因为刚才很多人民群众都看到是我们扔的钱，等他们发现是假钱以后，你猜他们会不会找我们麻烦？”洛寒问。

“会。”朔音答。

“那你不跑还等什么？”洛寒道，朔音一扭头，洛寒都跑出八条大马路了。

总算二人腿脚还都挺利索，很快就跑出了电影院范围，一连撒丫子跑不动了才停下，朔音呼哧呼哧喘着气，脸色红彤彤的像是砸到牛顿的那只苹果，洛寒直接躺地上喘了，朔音稍稍平复下呼吸，一脸不屑道：“早知道你直接飞不完了，至于现在累得跟条狗一样。”洛寒使劲喘口气缓了缓，道：“我要是飞了他们岂不是就知道我不是凡人了，万一被他们发现世上有神仙那我不是惨了。”朔音奇怪道：“那你刚还把天庭玉帝的挂在嘴边，不怕人家知道你是神仙吗？”

“谁信啊。”洛寒满不在乎道。

“那倒也是。”朔音点点头，“比如我看你像神棍胜过像神仙。”

洛寒：“......”

回到朔音家的时候黄昏已昏黄，洛寒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那个，明天来上学吧。”朔音的反应显得很平淡，她只问道：“为什么？”

洛寒正色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学校，其实很多人都不喜欢，但是，你想好你不上学以后做什么了吗？”

朔音怔了下，只听洛寒又道：“我并不是非要你去上学，但整天无所事事的，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如果不是，那么在你找到你真正喜欢和想要追逐的东西之前，去学校总比你在家里呆到发霉要好吧。”顿了下他又道：“我先走了啊。”

他说完踏着单车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暮色里，朔音还是默然不语，眼中却有分光芒闪动，她也不禁想要问问看，自己想要追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但这个问题，现在连她自己也给不出答案，又或者，其实许多人都是如此，茫茫然来此尘世，茫茫然活过一生，却只知道自己不想做什么，竟不明白自己究竟要做什么，没有愿望，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