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岭南的路上,一只贼瘦的毛驴上坐着一个全身洁白无瑕,美若天仙的少女,一名瘦得犹如山中猿猴的少年牵着缰绳,匆匆赶路。
少年是无痕,少女是被无痕救下的梅婉婷。
看到柔弱的梅婉婷,听到了她的悲凉身世,他决然护送这位少女前去岭南。
一路之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因为他们各自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昨日还晴空万里,今日却阴云密布。
六月的天如小孩的脸,哭笑得那么随意。
一声惊雷炸响,行人纷纷加快脚步。
狂风虽然吹走了闷热,也带来了惊慌。
无痕蹙眉。倒不是他怕这惊雷与狂风,而是担心骑在驴背上的梅婉婷。
他转头瞧去,在这个十五岁都不到的少女脸上,看到了很多人都没有的平静。
惊雷、狂风于她眼中,似乎无视。
他看着她美丽而又深邃的双眼,忽然一声轻叹。
这一声轻叹,惹得梅婉婷也看向了他。
“你送我去岭南,往返月余,不怕家人牵挂吗?”
无痕闪着亮闪闪的双眼,脸上没有一丝的难过与深沉,如能破开这漫天乌云的阳光般,灿烂无比。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家人!从我出生,就没有见过他们。”
梅婉婷似乎一愣,伴随着一道雪亮的闪电,一声惊雷,大雨磅礴而下。
无痕顾目四盼,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凉棚,摆着几张破旧的木桌。
木桌旁做了几个避雨的行人。一个跛脚的茶倌在给他们倒着凉茶。
无痕牵着毛驴快步来到茶棚。
茶倌过来倒茶时,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梅婉婷,眼中隐含一道精光。
无痕举着手上的茶杯,在手中轻巧的转动着,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个跛脚且形容猥琐的茶倌。
跛脚茶倌看到无痕的眼神,忽然偏过头去。
梅婉婷发现了无痕的异常。
“怎么了?”
她轻声问,声音轻柔,虽简短三个字,却一样悦耳动听。
无痕看着她,忽然一笑。
他这一笑,如小毛驴一般,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梅婉婷放下手中茶杯,第一次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贼瘦如猴的少年。
“是不是有麻烦了?血月教的势力很强大的,他们对我势在必得,我看你还是不要管我了,免得他们也盯上你!”
她轻轻的,柔柔的说。虽然是在说一件惊心动魄的事,却能将无痕说得心中酥软。
“麻烦?他们惹上了我,才是真的麻烦!”
无痕笑着,一脸阳光的笑着。
脸色苍白,可梅婉婷却偏偏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金光万道。
她忽然无比的相信眼前这个少年,也相信他那柄负在背后的毫不起眼的铁剑。
她不知道这少年的武功有多高,也不知道他的剑术有多强。
但她相信,无比相信,就如相信自己一样的相信,他能保护她,一定能!
无痕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高,也不知道自己的训驴剑法有多厉害。
方不闻教他打坐吐纳之法,说是能强身健体,助他治病。
这一打坐,就是十一年。
公孙奇教他训驴剑法,他一直以为,这破剑法也就能吓吓小毛驴。
可就是这破剑法,他一练也是十一年。
就在昨天晚上,他出剑了,生平第一次出剑。
虽然是用了偷袭的手段,也有小毛驴的神奇辅助,但他还是杀死了四个武功并不弱的人。
他自己都被自己吓到,被自己手中的剑吓到。
这分明是能杀人的剑法,而且,是快速无比的杀人的剑法。
可当小毛驴看到酒肆,就算他扬起手中的剑,它却一点都不怕。
没有酒,宁可死在剑下!
“这训驴剑法根本就训不了驴!”
他有时候心里就这么想。想的时候,看着自己的手腕,灵活万分的转动着,如同手中有剑。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快。
一壶茶还没喝完,已经云破天开。
两人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
一场暴雨,大路泥泞。
梅婉婷骑在驴背上,看着他一脚泥、一脚水的趟着,第一次轻轻的蹙眉。
“要不,你也上来吧!”
小毛驴叫唤着,摇头摆尾。
“你这畜生,有了漂亮姑娘,连主子都不要了?”
无痕笑骂。驴当然听不懂,但梅婉婷听懂了。
双颊绯红,嗫嗫道:“你说什么呢!”
无痕回头一笑,灿烂无比。
“这畜生就是这样,重色轻友。可如果有了酒,嘿嘿……”
这一声“嘿嘿”,让梅婉婷心中发毛。
她没有感到奇怪,这么奇怪的一个少年牵着的毛驴若是正常的毛驴,那就太不正常了。
何况这还是一只会打架的毛驴!
两人再次上路,不再沉默,而是很自然的聊起天来。
无痕知道了梅婉婷曲折的身世。
她父亲曾是名动天下的落梅大侠梅青云,当下武林三奇人之一——“四绝老人”罗泰和的关门弟子。
可在她出生前,梅青云与血月教右护法任逍遥拼斗时,双双跌下了血月峰红雾崖。
其母亲是当年名动天下的飘萍女侠秋棠,她自从梅青云死后,无意江湖,带着身孕,去了梅青云生前与她隐居的云棠岛。
她不想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和自己一样,涉足江湖,所以并不传授她武功。
但就算她避居海外,却依然避不开这个江湖。
一夜之间,云棠岛二十几口人被血月教杀得干净!
而不会丝毫武功的梅婉婷在管家梅四的拼死保护下,逃离了云棠岛。
但梅四为了拖延时间,让她逃跑,死在了四个人的剑下!
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一本书,一本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无上内功心法——碧落心经。
因为梅青云是罗泰和的弟子,平静的江湖突然有一个传说——碧落心经由罗泰和亲自交给了梅青云。
血月教追捕梅婉婷,就是为了碧落心经!
碧落心经?无痕依稀记起方不闻的一句话。
“其实你只要将碧落心经传授给无痕,无痕或许便不会死了。”
梅婉婷也知道了无痕的身世。
只是,关于无痕的身世,无痕又知道多少?
他只知道,自己没出娘胎,便受了极为阴毒的内伤。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自己的父母所抛弃。
幸好碰到了好心的药仙谷方不闻,自己的小命才得以保留。
他自己也经常迷茫,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父母为什么要这么绝情的将我抛弃?
可这一切,任他想多少次,想了多久,依然如谜。
十几年过去,方不闻头发几乎掉光了,还是没有办法将他完全治愈。
梅婉婷看着无痕,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着阳光灿烂,从来不见半点烦恼的少年,竟然有着这么离奇的身世。
而且,他随时都有可能旧病发作而死去!
“我这次出谷,就是为了寻找我的父母,还有能治好我病的血玲珑。”
任何人说这句话时,相信都不会是很开心的说的。
可无痕就是,不但开心,还如看到了一坛上好美酒一样的开心。
“因为我不能死,这世界多美好,这江湖多美好,没有我,世界会失色,江湖……会寂寞!”
梅婉婷看着他,看着他的一脸灿烂的笑容,她也想笑,想灿烂的笑。
最终,只是微微一笑,无声的微微一笑。
“你的笑,真美!”
无痕看到了她的笑,很由衷的说出这五个字。
梅婉婷心中酥软。她已经习惯了这句话,不是因为无痕,而是在云棠岛时,岛上的人都这么说过。
“和明月一样的美!”
无痕移开目光,看着远方,又轻轻的说道。
明月?明月是指天上的月亮吗?
月亮虽美,但冷,冰冷!
他这是在说我也很冷吗?
梅婉婷心中胡乱想着,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他的一句很平常的话而去胡思乱想。
她抬头看着天,太阳已经西沉,一弯新月自东方升起,悬挂在深蓝的天空。
“是很美!”
无痕如同睡梦惊醒,转头看向梅婉婷,也跟着她看向天上那弯新月。
“明月是一个人,一个和你一样好看,笑起来一样很美的女孩!”
梅婉婷愣住。
“是人?我还以为你是说天上的月亮呢!”
无痕轻笑,笑意里,有一丝神往,一丝温暖。
而梅婉婷的眼中,则有了一丝失落,一丝迷茫。
在他们的身后半里处,那个跛脚的茶倌一步一跛的紧紧跟随着,偶尔,会在路边的树干上,用一柄小刀刻画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