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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Chapter 04

今日所讲的请你相信吧

察觉到被钱院长抱着的沈延年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一个哈欠后,杨孜尧温柔地问沈延年:“现在睡觉好不好?”

沈延年点点头:“好。”程云心站起身,向沈延年伸出手:“走,我带你睡觉去。”

我赶忙附和:“我和你一起去。”

程云心点头:“那你和我一起来吧。”

“我也去!”李牧棠高高举起手。

“怎么哪都有你?”我瞪李牧棠一眼:“乖乖待着!”

李牧棠耸耸肩,向杨孜尧抱怨:“你这个妹妹,在你面前温和又乖巧。对着我,却似那地主周扒皮欺负包身工。”

“李,牧,棠。”我一字一顿念李牧棠的名字,李牧棠做出委屈巴巴的模样,还假装抹了把眼泪。我不愿再与李牧棠玩闹,准备和程云心一起离开,不经意间看到了杨孜尧的眼神。他的眼神里有探究还有羡慕,我不明了,想思考却立刻被程云心拉离大厅。

我与程云心将沈延年带到了他的小房间。我意外地发现,钱院长将沈延年安排在我小时候住过的位置。

沈延年不过四五岁,却基本不需旁人照料,自己洗漱后乖乖换上睡衣,不到五分钟便入睡。确认被子盖好后,我与程云心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小撒谎精。”走出房门后,程云心突然叫我。

“啊?”我怔住。

程云心却扯开话题:“你看沈延年,像不像你小时候。”我看向闭着眼沉睡的沈延年,他的小脸红彤彤地,蜷缩着一团,双臂似在抱紧自己,真叫人心疼。我的眼睛盯牢程云心:“像我?”

程云心突然伸出手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晞晞,这些年,在国外,一定很辛苦吧。”

我被她抱住,目光向大厅望去,钱院长与杨孜尧相谈甚欢,而李牧棠则在大厅内旁若无人地舒展着身体,宛如在做广播体操。

人在脆弱时,不怕打击,最怕拥抱。我强忍的情绪融为抽泣,牙齿紧咬着嘴唇,嘴角却始终无法上扬。

“你总是谨小慎微,说话做事都怕影响到其他人,最怕成为别人的负担。”程云心用一句话总结了我在福利院的那些年:“我曾以为你除了‘对不起’再也不会说别的话。”

“我撒谎了。我不是交换生。”我试图恢复平静。

程云心并不讶异:“这些话留着和我妈说吧。”

“其实你们大可以不用帮着我演戏。”我的惊讶大于羞愧。

“因为……好像麦卓晞从没有过好运气。”这句话一定不是出自程云心之口,我仿佛能听到钱院长提起我的遭遇的语气:“在弄清楚事情真相前,我们一定站在你这边。”

我苦笑,程云心又赶忙补了一句:“不过,就算知道你错了,我也一定站在你这边。”隔着一层纸就要戳破的谎言,因我而暂时守口如瓶的程云心与钱院长,她们与我一起在闹剧中湮没真实,可能来源于对我的信任,也可能来源于对我的同情,我最为确定的便是其中一定有一部分来源于对我的关爱。

我这才意识到,最折磨人的,不是人的良心。人在利益面前,良心是很容易黯淡失色的。而在意的人投来的失望的眼神最是能让人在深夜中辗转反侧。那些辜负的,那些暂时忘却的,那些以为可以躲过的,在一刹那,扇了当事人一个重重的耳光。

我与程云心才刚刚走进大厅,李牧棠便冲了上来:“我还以为你丢了。”

“想我了?”我逗李牧棠。

李牧棠眉头紧锁,故作思考状:“这时候,我应该坦白我的心吗?”

程云心憋着笑:“他很适合你。”

“他适合普罗大众,唯独不适合我。”我脱口而出,一句玩笑话,我没有注意到杨孜尧与李牧棠的神情变化。不过回国才几天,我自己都快分不清,哪句话是真话,哪句话是假话,还是每一句话都是真假参半,完全不值得信赖。

杨孜尧礼貌地向钱院长与程云心道别:“那我们先走了,下次再来看延年。”

“看当然可以,不过以后不用买任何东西了。你们都还是学生。”钱院长指了指放在一旁角落的一堆玩具与书本。

李牧棠抢先回答:“不不不,钱院长,你错了,这家伙可有钱得很。他参加飞机模型比赛每年都是第一名,可以赚不少钱呢。”李牧棠很知分寸地没有提及杨孜尧的家世,却依旧能找到打趣杨孜尧的方法。

杨孜尧与李牧棠正要走,钱院长喊住了我:“卓晞,能不能留下来五分钟,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杨孜尧看向我,我对杨孜尧说:“你们能不能在门口等我一会儿,我也有些话想与钱院长说。”

李牧棠挑了挑眉,凑近我:“悄悄话?不行,我要听。”

杨孜尧完全不理睬李牧棠:“好,不着急,我们在门口等你。”说罢一只手将李牧棠扯出了大厅:“怎么哪都有你?”语气像极了我。

大厅里只剩下钱院长、程云心与我。

程云心迅速护着我:“妈,晞晞肯定有苦衷的。”

“说说吧。”钱院长看着我,带着半分探究与半分失望:“你上次回来,我就觉得你不对劲。直到上次在警察局再遇见你,你有了所谓的‘哥哥’,我便知道你所谓的‘交换生’必然是谎言。卓晞,你以前从不撒谎的。这些年在国外,你杳无音讯,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你就别问了。她现在也挺好的……”程云心仍想保护我。

钱院长呵斥程云心:“好什么?好到会撒谎了?”

我直言:“我想读书,这是我上大学的唯一方法。”

“我从未听说过想读书,是要用谎言来换的。”钱院长愈来愈严厉:“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没有任何一件事值得人去使用谎言。你说这句话时,才七岁。我试图联系过你的养父母,可是他们早已经换了联络方式。”

我深吸一口气:“他们去世了。”

“去世?”钱院长与程云心愕然。

“嗯,因为车祸。”我回答:“不管我打多少份工,都不可能还得清债务,也不可能上大学。所以当有人让我去假扮另一个人,我便心动了。”这番话,我从未想到我能说得如此平静,我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无地自容,也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悲哀。我才十八岁,似乎已经对人生没有了期待。

钱院长与程云心缄默许久,最终钱院长开了口:“现在能结束这个谎言吗?”

“我……”我犹豫了。之所以我会那么期待“被揭穿”不过是我不愿意自己放弃可能彻底改变人生轨迹的可能性。也许要等到退无可退,我才能舍弃那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我太渴望了,我太渴望成为一个可以正常上大学的人了,渴望到我背负着谎言日日受到良心苛责。

“我会进监狱吗?”我颤抖地问出内心最担忧的话。

“可能会,卓晞,要得到都要付出代价。你在撒谎,错了就要认,挨打要立正。”钱院长说。

听到“进监狱”这三个字,程云心有些激动:“那我们现在就去道歉。晞晞,你回来福利院住,和我住。上大学的学费我们一起想办法。”

“这是交易。我收了雇主一大笔钱。”我回答。

“我问你,若是我与云心都守口如瓶,还有没有人得知你的过去会揭穿你的谎言?”钱院长问。

我想了想,随即回答:“应该不会有。要求我做这件事的人是最怕旁人知晓真相的人。我现在所处的这个家庭,只有一个奶奶和一个哥哥。他们对我都很好,应该也不会起疑心。”

“好。那你就去做‘麦卓晞’,能做多久做多久。”钱院长握住我的手:“我有一点后悔,从小便教你为人正直,忘了告诉你这人生路上艰难比顺畅多,保全自己更为重要。”

这句话从钱院长口中说出,实为震撼。程云心从起初的讶异到猛然点头:“对,晞晞,你放心,我早就和赵小伟说过了在旁人面前要装作不认识你,我们就装作是因为沈延年才认识的。晞晞,别怕。”

我的一个谎言,即使美其名曰是为了争取上大学的机会,可归根到底还是出于个人私利。如此不堪,如此心虚。可纵使钱院长与程云心都清楚地知道我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情况下,她们仍然决定与我站在一起。也许是因为她们太了解我的挣扎与痛苦,也许是因为她们自己也不清楚这个谎言背后可能会对他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我了解我的挣扎与痛苦,我一早就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可是我不愿意钱院长与程云心因为对我的疼惜,而卷入这个谎言。

“快回去吧。”程云心将我推出大厅:“麦卓晞。”她不再叫我‘晞晞’,佯装换一个称谓,便能换一种命运。

我向钱院长与程云心挥了挥手,在夜色中走向大门口。李牧棠拿着手机似是在哄女生:“爱你是我的使命,能与美女见面是我的荣幸。”

李牧棠看到我后,将手机逐渐拿远:“诶……哎呀,怎么突然听不清楚了呀?你是不是信号不好……”随即将电话挂断,关切地问:“怎么样?钱院长是不是一个劲夸我玉树临风呀?”

我满腹心事,只想尽快和杨孜尧单独相处,坦白一切,根本没有心情与李牧棠开玩笑。原本坐在车内看电子书的杨孜尧似是看出我的情绪低落,帮腔我:“李牧棠,我再和你说一次,不准打我妹妹的主意。”

李牧棠瘪瘪嘴:“这才是你几天的妹妹,就护得像块宝一样。知道的,说是兄妹血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杨孜尧一见钟情了。”

“李牧棠,不要太过分。”杨孜尧叫停他。

杨孜尧的语气是嗔怒的,李牧棠意识到这个玩笑太过不合时宜,赶忙坐上车。

杨孜尧开着车,我们三人都没有说话。几分钟后,我收到李牧棠的短信:“你哥不正常。”

“能正常吗?他今天刚与丁维安分手,你还敢拿他开玩笑?活该!”我顺带发送一个翻白眼的表情。

李牧棠很快回复:“他才不在乎丁维安呢。他生气是因为我拿你开玩笑了。小家伙,你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不是他妹妹?”

我愣住,难道这又是坦白的时机吗?

可是不过才几秒,李牧棠的另一条短信又发了过来:“没关系,我非常擅长处理和大舅子之间的关系,我们的爱情不会有任何阻碍。”

看罢短信,我大力地将手机放在一侧。坐在后座的李牧棠自然是看得到我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杨孜尧问。

“没什么,我就是庆幸,还好你们只是兄妹。”李牧棠拿起手机,玩起了斗地主。

杨孜尧没有看我,他始终目视前方,驾驶着这辆车。如果说此时能有一头狮子将李牧棠撕碎,我一定将这头狮子奉为再生父母。

我在迷迷糊糊中睡去,待我再醒来时,李牧棠仍闭着眼沉睡着。我揉揉眼睛看杨孜尧,鬼使神差般地问:“你还好吗?”

“想问这个问题一天了吧。”杨孜尧回答。

我点头,又想到他可能注意不到我的动作,赶忙说:“嗯。”

杨孜尧说着自己笑了起来:“原来你一整天愁眉苦脸是在担心这个。”

我想摇头,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杨孜尧接着说:“我的梦想,不过一个谎言而已,就成了不值一提的泡沫。”

“李牧棠告诉我,你不能原谅谎言。”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没有半分犹豫,杨孜尧直接回答了我:“是的,我不理解世界上有什么事情值得人去撒谎。”不久前,这句话刚被钱院长提起,七岁的我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时候的我,早已清晰谎言背后的不堪,却在十八岁时一头扎进了黑暗。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那个人从未想过伤害你……”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有伤害又如何。谎言就是谎言。不管有何种苦衷,都不应该以谎言作为达到目的的方式。”杨孜尧斩钉截铁地说:“你不需要为丁维安和奶奶说话。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我的心彻底沉入谷底。是的,李牧棠说得没错,杨孜尧是不会原谅任何谎言的。

我咬了咬嘴唇,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把车停到一边,我有事想和你说。”

“为什么要停到一边?”杨孜尧不解:“有什么事,我们回学校之后再说吧,很快就可以到学校了。”

“停车吧。”我坚持道。

杨孜尧纵然没有在我这里得到一个妥善的答案,仍旧尊重了我的意见,将车停在了一旁。

我回过头:“李牧棠,不要装睡了。你可以睁着眼睛听接下来我要说的话。”

李牧棠这才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伸了一个懒腰:“哎呀,这睡一觉真是太舒服了。”

“你要说什么?”杨孜尧认真地看着我。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指甲与掌心接触,刺痛感令我清醒。

几乎是拼尽全力,我才说出了几个字:“我其实不是……”我还未说完,杨孜尧的手机铃声响起。

杨孜尧指了指手机,歉意地接听了电话:“是,我是。哪家医院?好,我马上过来。”

车子迅速被发动,我的坦白不再重要,我们三人迅速前往暖枫医院,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将杨孜尧设置为紧急联系人的郑一贞。

当我们赶到医院时,郑一贞已经平静地躺在看护病房。在飞机上她突发脑梗,被同飞机的医生及时救治,并在飞机落地后迅速送往了暖枫医院,这才保住了性命。看着这位在纽约给了我无限疼爱并令我可以有机会进入大学的恩人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我再次陷入了迷茫与挣扎。坦白的时机,现在还对吗?

也许是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过于令人担忧,杨孜尧如哄孩子一般安慰我:“没事了,别担心。”

“牧棠,你送卓晞回学校吧,我留在这里照顾奶奶。”杨孜尧转而对李牧棠说。

李牧棠点头,我却坚持:“我可以留下吗?”

“明天是军训,新生第一天便缺席,你的大学要这样开始吗?”杨孜尧回答我:“你明天军训完,再过来就好了。奶奶醒了,我就打电话给你。”

我只好同意,和李牧棠一起走出了医院。

上车后,李牧棠意料之外地没有说话,完全没有探究我刚刚想坦白的内容到底是什么的迹象。

“李牧棠,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是麦卓晞。”我看着窗外,看似不经意,实则内心又紧张又愧疚。

李牧棠转动方向盘:“我希望你是。”

我沉默,李牧棠的答案对我而言毫无裨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要询问他这个问题,也许我只是需要一个说话的对象,而李牧棠恰好在我身边。

“我曾经也希望自己不是李牧棠。”李牧棠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我转过头看他,他才继续说:“可是……”

“可是什么?”我问。

“可是毕竟我有一张这么绝世的脸,就算我说我不是,人们充满审美水平的眼睛也不会同意的。”李牧棠的表情甚是严肃。

我反省自己为何忘记李牧棠的语言风格,居然想向他坦白心事。同时也庆幸倾诉对象是李牧棠,他总是让我迅速感到轻松,令我从沉闷中短暂抽离出来。

李牧棠停车后,步行送我至宿舍楼下。我将要转身时,李牧棠和我说:“每个人都会有不想成为自己的时候,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虽然李牧棠的安慰于我的内心负担丝毫不相干,但是他的真诚确实给予了我几分温暖。

“谢谢。”我发自内心地感谢此时他站在我身旁。

“那不如以身相许?等你二十岁我们就去领证。房子车子都归你,还有我的十亩地和八十头牛。”李牧棠又开始没正经,我被气笑,头也不回地回了宿舍。由于没有回头,我并不知道李牧棠一直目送着我进宿舍后才离开。

当我回到宿舍,郑楚楚与裴桐都还没有入睡。郑楚楚反复试着桃花妆的化法,而裴桐则在床上看漫画。

见我回来了,郑楚楚立刻站起来凑到我身边闻了闻:“嗯,李牧棠送你回来的。”

“这你也能知道?”裴桐从上铺伸出头来。我们的宿舍构造为上床下桌,我径直走到自己的桌子旁,拉出椅子坐下,把包随手扔在桌子上,代替郑楚楚回答:“她瞎蒙的。”

郑楚楚不服气:“不,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如果是麦卓晞的哥哥那个大帅哥送麦卓晞回来呢,麦卓晞一定是眉眼俱笑的。可是你看她,明显是被气回来的。”

裴桐大笑:“有理有据,小人佩服。”

我这才发现,原来一些细节的改变,早已在我不知不觉中发生了。

我打开手机,没有杨孜尧的讯息。我走到阳台,拨通了杨孜尧的电话。

等待杨孜尧接听电话的那一分钟时间,我试图将注意力放在窗外的冰冷建筑上,调整着呼吸却咬紧了牙关。最后一次,我再试最后一次。

“卓晞,还不睡吗?”杨孜尧接听了电话:“奶奶还没有醒,医生说明天下午应该会醒来。”

“那就好。”我回应。

杨孜尧的语气总是温和:“那就早点睡,明天军训可能会有些辛苦。”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未等杨孜尧回答,我就直接问出了不久前刚刚问过李牧棠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不是麦卓晞。”

电话另一头声音霎时间全部消失,我只能听到我自己的呼吸声。我试图问:“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得到。”杨孜尧回答我:“我今天有些累了,我们改天再聊,好吗?”

不知为何,杨孜尧回避了我的问题。我想也许他确实是累了,相比我,他与郑一贞之间的感情更为复杂与深厚。郑一贞一手将他抚养到二十一岁,吃穿不愁,却也处处给他的人生限定条条框框,残忍又决绝地将他的羽毛一根根拔掉。

“好。”我只能同意。

“早些睡,明天见。”杨孜尧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了一会儿,被裴桐的叫声拉回现实:“居然凌晨一点了!明天八点还得集合呢!”

我赶忙洗漱,迅速爬上床,闭眼入睡。不管情绪上有多大的波动,醒来后,便是我大学生涯正式开始的全新时刻。任由情绪把控是最不值得原谅的事,至少不能影响到在学校的表现。

次日一早裴桐便将我与郑楚楚叫醒,我们换上军训服后,郑楚楚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包卫生巾,一片片展开垫在鞋底。

我好奇地问:“这是在做什么?”

“鞋底软些,还吸汗,站起军姿来也舒服些。”郑楚楚抽出几片卫生巾丢给我与裴桐:“你们记得把它们都舒展开啊。”

裴桐嫌弃地看了一眼郑楚楚:“我这种大老爷们就不要了。”

“爱用不用。快,卓晞,你给垫上,非常有用。”在郑楚楚的协助下,我再次穿上军训鞋,确实感觉舒服不少。

我们比规定时间八点还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了体育场,其他同学们也都在八点前陆续到达了。我们三人因起得太早,不愿意和同学们寒暄,便百无聊赖地在树荫下躲太阳。眼看着八点即将到了,裴桐扯了扯我的衣角:“李牧棠怎么还没来?你能不能打个电话问问?”

“军训不允许带电子产品,我把手机放宿舍了。”我说。

裴桐想了想,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位年轻的教官走到了我们班级集合地点。我们便立即跑向了集合地点。

这位教官很年轻,看起来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略有些黑的皮肤,眼睛炯炯有神。教官将我们按照高矮顺序排好列队后,郑楚楚因与我个头相似,站在了我右手边。

“同学们好,我是负责大家这半个月军训的骆家兴,大家可以喊我骆教官。我们的军训安排是……”骆教官向我们介绍着军训的安排。

“卓晞,你觉不觉得这个教官还挺帅的。”郑楚楚小声对我说。

“帅什么帅,你看谁都说帅。”站在郑楚楚身后的裴桐接了话。

教官中止了介绍,严肃地走到了郑楚楚的面前:“你们在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很帅!”郑楚楚高声回答,骆教官的脸居然一下子红了起来。

“军训时不准随意说话,如果要说话需要打报告。”骆教官高声说。

郑楚楚出人意料地高喊:“报告骆教官!我有一个问题!”

“说。”看着郑楚楚的无赖样,骆教官只好应允。

“骆教官有女朋友吗?骆教官觉得我怎么样?”郑楚楚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骆教官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同学们都难忍笑意,笑声虽小却清晰。

“这是两个问题。”骆教官半天才憋出这几个字。

“报告教官!”李牧棠在此时小跑到了我们面前。

“李牧棠,又是你迟到。”骆教官问。

李牧棠嬉皮笑脸:“骆教官,咱们真有缘分,你都训了我两次了,没想到这次还是你。”

“这次你又为什么迟到?是扶老奶奶过马路?还是帮门卫大爷给他不足三岁的孙子讲数学题?”很明显,李牧棠的迟到是家常便饭。

“骆教官,你知道吗?我今天来的路上你猜我看见了什么?一点都不夸张!是树懒,一大群树懒在迁移诶!”李牧棠手舞足蹈着:“这个时候代表着人类正义与光辉的我,毫不犹豫地走下车,为它们开辟了一条道路!它们就这样一只,两只,三只……”

骆教官发出惊叹的声音:“哇!那我岂不是要送你一幅锦旗?感谢你维护了人类与树懒之间的友谊?”

“不用不用,一件小事,不足挂齿。”李牧棠嬉笑着正准备走进列队,被骆教官喝住:“你,十圈,跑完了再回来。”

李牧棠叹了口气:“你也没点别的花样。”

等李牧棠跑完十圈回来,我们已经站了许久的军姿了。骆教官很是严格,一个个纠正军姿,力求完美。我察觉到,他在纠正郑楚楚军姿时,有些羞涩。想来骆教官真是一个可爱的人,完全经不起郑楚楚这番话语刺激。

休息时间,我们三个人回到树荫下瘫着。李牧棠也没脸没皮地凑了过来,坐在我旁边。

得益于资深军训生李牧棠的介绍,骆教官的底细很快被大家摸清。骆家兴与李牧棠、杨孜尧是同一年进入枫大。骆家兴是国防生,因为各方面身体素质优异,因此大二时便被借调去给大一新生做军训教官。而一直留级的李牧棠则数次成了他军训的对象。得知这个消息的郑楚楚异常兴奋:“这就意味着,他还要在学校呆大半年!”

裴桐毫不留情地泼郑楚楚冷水:“这也意味着大半年后,这哥们可能去新疆了。”

“那又如何,我郑楚楚上大学,就是为了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的。”郑楚楚转而问我:“卓晞,你呢,你为了什么?”

“我要通过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我回答。

郑楚楚乐不可支:“麦卓晞你在胡说什么。”不仅是郑楚楚,连裴桐也不相信我的话。教育改变命运这件事,看似只在我们父辈的那个年代意义非凡,可是事实上,教育对于个人命运的影响力从未减退。

跨越阶级的最好方法不一定是接受教育,但是接受教育是打破圈层的有效途径。而这些道理,一直在稳定家庭环境里成长的郑楚楚与裴桐是无法理解的。

“我们小卓晞说得对啊,我也是要通过大学改变自己的命运。”李牧棠凑上来:“感谢大学,让我大一都上了四年,免于受到社会阴暗面的污染。”

李牧棠接着问裴桐:“大兄弟,你呢?”

“我……我觉得大学不一定可以改变人的命运,但是会给人希望和期待。”裴桐犹豫着说。

郑楚楚高声叹了一口气:“行吧,只有我最没出息。”她站起来:“我要去提醒骆教官休息时间到,要继续军训了。”

与郑楚楚的荷尔蒙作祟不同,军训于我和大多数同学而言都是漫长且疲惫的。一整天军训下来,我累得话都有些说不出。即使如此,我还是立刻跑回了宿舍,换好衣服后准备去医院。

我试图拨打了几次杨孜尧的电话,可都显示杨孜尧处于关机状态。我在路边等公交车时,一辆粉红色的兰博基尼停在我的面前。李牧棠从车窗中探出头来:“麦卓晞号公交车为你服务。”

我坐上车:“这又是哪位美女的车?居然用喷漆喷成了粉红色。”

“当然是我的啦!”李牧棠有些得意:“我昨天让人连夜喷的,怎么样,喜欢吧?”

“粉红色……嗯,李牧棠,你真的很特别。”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反应。

李牧棠有些不悦:“还不是因为你喜欢,你看你那房间,你那宿舍,都是粉色的。你知不知道我下了多大决心,才把这辆限量版喷成粉红色的?”

因为我?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安慰自己这句话出自李牧棠之口,无须当真。李牧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杨孜尧说什么你都信就对了。”

我想说些什么以缓解尴尬,李牧棠又绕开了这个话题:“送你个法宝,放在你脚下。”

“法宝?什么法宝?”我疑问着伸手去拿,地上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我将塑料袋打开,一包包卫生巾赫然在目。

“我今天一早就想给你,一直没找到机会。你把这个垫在鞋底,据说很有用。”李牧棠说。

我偏头看他:“你……也垫了?”

“我才没有,这还是杨孜尧昨天发短信和我说的。我军训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有这种方法。”李牧棠将车停在停车场,下车前对我说:“小卓晞,我觉得你哥不正常。”

不是没有震撼的。细心如杨孜尧,他,真的没有想过我可能不是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妹妹吗?

李牧棠走在我前面,我猛然一把拉住他:“李牧棠,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李牧棠抬起右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你是一个好人,真的很抱歉。”我充满着真诚,李牧棠却犹如晴天霹雳般惨叫:“我还没有告白,就被发好人卡了?小卓晞,你再想想。不行,我要清空我的记忆!”李牧棠跑进了医院,留我在原地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我那时候以为李牧棠只是一个可爱的人,尚不知道他是一个多会爱的人。

我快走到看护病房时,李牧棠已经与杨孜尧在病房门口说话了。

见我来了,李牧棠立刻向杨孜尧邀功:“我可是把你交代的神秘宝贝送到了。”

杨孜尧的脸瞬间有些微红,随即将目光落在我身上:“军训的强度还承受得住吗?”

“奶奶醒了吗?”我反问道。

“还没有。”杨孜尧的神色有些黯然,强打着精神。

我想了想:“可以找你单独说说话吗?”

李牧棠不满地噘着嘴:“又要私聊?我们这三人组,我怎么总是多余的那一个?昨天晚上我还是可以加入群聊的一员呢!”

“好。”杨孜尧指了指病房的方向,李牧棠只好摇摇头,自觉地走进了病房。

我与杨孜尧一并走到医院的长椅上坐下,他靠着椅背:“想说什么?”

“我……”我好不容易开口又被他抢话:“我之前见过你。”

“见过我?”我睁大眼睛看着杨孜尧。

“在报纸上。一年多以前,你以学业平均成绩98分高中毕业,拿了美国布什总统奖状。”杨孜尧缓缓地说:“录取率百分之三的史岱文森中学你的成绩是全A,如果不是因为‘麦卓晞’的身份,你会不会留在美国?”

我不知此时应该作何反应。拿到美国布什总统奖状的场景我还记忆犹新,却恍如隔世。彼时的我充满自信,数家常青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纷至沓来,未曾想过不久后我将连读书都是奢望。

我坚定地否认着:“其实我不是麦卓晞。”

“你不是麦卓晞,那是谁?”杨孜尧望着我:“你每一天都是麦卓晞,不是吗?”

杨孜尧的话语太有力量,他仿佛看穿我,又仿佛故意看不穿我。我试图解释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你们认为的那个麦卓晞。”

“你是麦卓晞就好了,做麦卓晞有什么不好吗?”杨孜尧笑,放松地晒着太阳。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因为看护郑一贞而没有好好休息的他,在此刻显得有些憔悴。

我不打算就此作罢:“那个福利院,其实我曾经……”

“我听李牧棠说了,你之前去过那里,捐助过那个福利院。”杨孜尧接我的话:“你如果不想说,不需要告诉我们。”

“不是的。”我为杨孜尧的不理解感到不安与苦恼。他太真实,真实到令我无地自容。

杨孜尧站了起来:“回去看看奶奶吧。”

“我是孤儿,我不是麦雨时的女儿。”我再次说。

杨孜尧回过头,释然一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他将身子微微弯下一些,目光对上我的眼睛,温柔地笑:“知道了。”

杨孜尧的笑似是有魔力,令我如饮下醇酒,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向前走,走向光明。我跟在他身后,连左顾右盼的资格都没有。他向前,我便只能追。

还未到病房,便看到李牧棠与护士医生一起急匆匆地将郑一贞推向手术室。我与杨孜尧跑上前,目送郑一贞被推进手术室。

李牧棠气喘吁吁地说:“没事的,没事的。”

杨孜尧站在原地,额头冒着汗,一言不发。

我想了想,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杨孜尧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用只有我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就那一句话,我便知道短时间内我再也无法对杨孜尧坦白。

人们好像总是容易在逐渐成长的过程中着上保护色,唯恐暴露自己的软肋在他人面前,成为日后伤痕累累的因由,在复杂的家庭背景下成长的杨孜尧,他的隐忍早已融入血液。

可是在那一刻他回握我的手,对我说:“麦卓晞,我需要你,你不要走。”

撒谎的匹诺曹因为禁不住诱惑,险些变成驴子。

我深知其风险,我明了前方是万丈深渊,可是杨孜尧说让我不要走,我便挪不开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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