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居林中的魔术师
——梅尔灵的传说
解题
关于埃塞王（King Arthur）与圆桌骑士、梅尔灵（Merlin）、圣杯（Holy Grail）的几多传说，以及以这些传说为中心而聚集在它们周围的许多故事，是从古互相的错综着，成了很复杂的关系的。因此，如森坎巴立（Saintsbury）所说，这些传说的起源，是欧洲中世纪文学史上最麻烦的问题。不过，虽是怎样麻烦、怎样错综的问题，只要研究的材料充足，早晚总有解决之一日。然而可惜关于这些传说的许多的记录，已经完全散佚，无从搜集了。因此，如盖倍尔（Gerbert）所说，它们的真的起源，恐怕不会有明确阐明的机会了吧。
这些传说，说是在十二世纪以前，几乎不为欧洲人所知，也没有什么不可。然而到了十三、四世纪，似乎突然在欧洲人之间，被普遍地传唱起来，产生了许多诗和传奇小说。麦罗莱（Malory）以这些为材料，作了有名的埃塞王的故事。
此外，纳涅斯（Nennius）、捷窝佛莱（Jeo brey）、窝尔忒·麦普（W. Map）、哥特佛里特·封·斯托拉斯堡（Goodfried Von Strasburg）、乌尔夫拉姻·封·爱选排赫（Wolfram Von Eschenbuch）、克拉斯领（Chrestien）、罗倍尔·台·波隆（Robert de Borron）、丹尼生（Tennyson）、麦秀·埃诺尔特（M. Arnold）、斯温班（Swinburne）、怀格纳（Wagner）等等，都美妙地讴歌过这些传说。其中，梅尔灵的故事，本来是用法文写的，所以它们作者，恐怕是罗倍尔·台·波隆吧。
梅尔灵并不是虚构的人物，他是五世纪左右的诗人，被推定最初是奉仕埃姆普罗西亚斯·奥莱里亚那斯，后来才跟随埃塞王的。他在某次战争以后，失了常态，把剑折断，隐遁到林中去了，不久即死于无名的河畔。然而传说中所表现的梅尔灵，是具着可惊的魔力的。他的一生的径路，饶有兴味和变化，使读者的心为之感动不置。他将绝妙的诗题给与了许多诗人。如斯温班、蔼理斯（Ellis）、德莱登（Dryden）、丹尼生、埃诺尔特等诗人，都挥着华丽的笔致歌咏过他。
传说上关于梅尔灵的死亡，有种种的传说：
根据第一种的传说，他是因了自己的妻的咒语，被幽禁在森林中的；
根据第二种的传说，他到了老年，总是坐在那被称为“危险的御座”的东西上面。坐在危险的御座上的人，是要遭灾殃的，大地忽然在他脚下大大地张开了嘴巴，把他的衰老之躯尽行吞下，他遂永远不再在地上出现了；
更据第三种传说云，他的妻拧尼安（Niniane），因为恐怕丈夫的俊美的容姿，引起别的女人的注目，故将他幽禁在那建筑于地下的宫殿里；她遂得独自每天去会见丈夫，度如意的快乐生活。梅尔灵起卧在这座世外的宫殿之中，魔力一天天地增加起来。在那个世界里，是不受催人衰老的时光的影响的，据说他能永远保持着年青的姿体呢。
正文
（一）
从前，英格兰的国王康斯坦青、有一个侍臣，名叫福尔契干隆。他权重势大，与王不相上下。许多武士都屈了膝，尽着忙于拂拭他的须尘。福尔契干隆渐渐傲慢起来，竟至蔑视主君以后，他和敌国私通了，将王杀死。许多武士都低了头，把他拥戴为王了。只有康斯坦青王之弟乌推尔和沛次拉拱二人，怀着怨恨，秘密地在等待复仇的机会。
福尔契干隆是个长于奸智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地位，是不稳固的。为防御敌军来袭起见，决在旷野中筑一座坚固的城堡。他用了可怕的威势，令绕在眼前的人们每天去筑高高的城楼和牢固的城墙。
可是，有一天清早，坚固的城楼和城墙，都塌倒下来了。福尔契干隆对于这不可思议的事故，呼了卜者来占。卜者用了严重的调子说：“若不用在人世没有父亲的孩子的鲜血，来注在地上，城楼和城墙，就永远没有筑成的一天了。”
是这桩奇怪的事件发生前五年的事情。恶魔们在凡人心上散播了无数罪恶的种子；更为使人世混乱起见，种种地策划怎样使纯洁的女子，生下恶魔的孩子来。某恶魔选定了一个少女，那个不幸的少女叫什么名字，在书上也并未记载，我们只知道她是一个美貌的少女罢了。这位少女，不晓得自己的肉体已被恶魔所占有，每天到一个德行高洁的，有名的僧正那里去，忏悔自己的一切思想和行为。她始终不知道自己的不纯，所以当某时怀了孕的时候，感到仿佛要陷入地洞去似的羞耻和苦闷。然而，僧正是洞悉恶魔的企图的，他把事情一一讲着安慰她，并将她幽闭在高塔里面，以待恶魔的孩子的生下来。
高塔隔绝了人世的喧扰，矗然立着。少女闭居在的微暗的一室里，耽于深思之中。她坐得乏了，便靠在墙壁里，忽而觉得背脊发颤似的冷了起来。微风吹来，窗帘微微一动，灰色的薄影，便落在室中了。因为她懒得站立，也不想从窗口向下边眺望；她所瞥见的，只有时时掠过了窗子飞去的鸟影而已。过了几天，孩子生下来了。僧正想破坏恶魔的恶计，日夜为那少女劳心，一见孩子生下，立即授以洗礼。恶魔们因被僧正抢了先，毕竟也只好茫然束手了。
僧正对于这个在人世没有父亲的孩子，给以梅尔灵（Merlin）的名字。梅尔灵借了僧正的良策，不但免去加入恶魔的队伍，而且还具了种种不可思议的力。刚到五岁的那一天，他到街上去玩。那时，福尔契干隆听从了卜者的话，正派人到那里来寻找在人世没有父亲的孩子。梅尔灵立刻晓得了他们的使命，他跑到他们面前去，自认自己就是他们所要寻找的那个孩子。他们吃了一惊，经过种种的询问以后，遂带了这奇妙的孩子，回到福尔契干隆的宫中去了。
梅尔灵在途中看到一个青年在买靴，他高声地笑起来了。使者觉得奇怪，问他何故发笑？他回答说，因为那青年在两、三点钟以内就要死了，却还在购买新靴。
没有多少工夫，梅尔灵便到了福尔契干隆的面前了。福尔契干隆的那种使猛士们低首的威势，竟连使这孩子面红的力也没有。
梅尔灵在王的面前挺立着，静静地告诉他说：“卜者说要用在人世没有父亲的孩子的血来注在地上，实在是嫉妒我的卑鄙的话。因为他看我年龄虽小，却具着不可思议的力啊！”梅尔灵毫无忌惮地任意的说。
福尔契干隆点头称是，并且问道：“要是如此，那么每夜使城楼和城墙塌倒的是谁？”
梅尔灵从容地回答说：“有赤龙和白龙蟠居在地底里，每夜只是激斗。城楼和城墙的塌倒，都是由于这个缘故。”
福尔契干隆立即派人把城堡下面的地掘下去。等到泥土成了堆的时候，洞穴渐渐地深了起来；突然间，大洞开了，好像要把世上的人都吞下去似的。人们发着颤，向它窥视，赤龙和白龙喷着火焰，正在激斗。然而，不一刻，赤龙即力尽而死；白龙则不知隐匿在什么地方了。从此以后，城楼和城墙便不再塌倒；一座威严的，几有冲天之势的城堡，不日就被筑成了。
然而，福尔契干隆心很不安了。因为梅尔灵毫无忌惮地说赤龙和白龙的斗争，是诏示福尔契干隆和亡君康斯坦青的两个弟弟的斗争的；而斗胜的赤龙呢，就是福尔契干隆。他这样一说就走了。
福尔契干隆自知犯了重罪，近来非常畏怕乌推尔和沛次拉拱；他之建筑坚固的城堡，也就为此。他听了梅尔灵的预言，暗自发颤着。可是他依恃了要害，聊以解忧。
不久，预言者的话应验了。乌推尔和沛次拉拱二人，引兵来袭福尔契干隆。他据守着城堡，抵死防御。然而运命的脚步，是什么东西都阻止不得的。俄而，在城堡上放起火来，福尔契干隆在遭火烧了的宫中，惨然被火烧得焦头烂额。乌推尔和沛次拉拱二人，便代了福尔契干隆治国了。
（二）
梅尔灵的幻妙的魔力，与年俱增了。他能自由自在地变了形姿，在四处出没；给人饮一小杯的酒，就能晓得那人的生涯，是否为过去的罪恶所沾污。乌推尔王死后，他侍在乌推尔王之子埃塞王的左右，做了种种奇迹，使人看了为之惊呆不置。
他替埃塞王制了华美的盔甲，虽用能够斩岩的利剑刺来，也会跳回去的；他更铸了一面不可思议的镜子，据说对了这面发着白光的镜子一照，不论何人，都能在那秋水一般澄清的镜子中，看到自己所望的一切东西的影子。许多被赞为“中世纪之花”的骑士所要会集的坎麦罗德（Camelot）的华丽的宫殿，也成于梅尔灵之手。
梅尔灵有一个黑发蓬蓬的美貌的妻，她的名字叫宁尼安（Niniane）。梅尔灵虽能呼风唤雨，具着不可思议的魔术，毕竟也不能避免催人衰老的时光的影响，以致逐渐双颊的红色消褪，额上的皱纹转深了。因为这个缘故，年青的宁尼安，似乎想渐渐和丈夫疏远了。
她看着梅尔灵一天天衰老下去，感到他仿佛是在给她看“衰颓”的可憎的面貌似的，不觉发起颤来；她遂决心要把丈夫遗弃了。然而她非常聪明，虽然恋慕丈夫的情已经淡薄，却益加用了笑脸和甘言蜜语，一味向丈夫献媚。这是因为她很狡猾，想在未曾遗弃他以前，学得种种奇妙的魔术之故。
梅尔灵不晓得她心里暗暗怀着卑鄙的念头，便把种种魔术教她。她要学什么，就教她什么。
有一天，宁尼安靠在丈夫的膝上，嫣然笑着，问他用无形的索链缚人的魔术。梅尔灵不由得向妻的面孔看了一眼。在妻的眼中，漂着令人神魂颠倒的媚色，然而她的心是不安了。她想：秘密地怀在胸中的企图，难道不会被觉察出来？这个耽心，使她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不一刻，梅尔灵即将那魔术一一告诉了她。宁尼安仔细地倾听着，对于丈夫所说的话，连一点儿意思，也不让其漏掉的。
有一天，宁尼安劝梅尔灵到森林中逍遥去。她的甜蜜的言辞引动了他的心，渐渐走进林奥去。他像喝醉了甘酒似的，有些飘飘然了。他伴着她一同走，他尽管向微暗的林奥走去。梅尔灵疑念渐渐深了起来，正想说些什么时，宁尼安停了步，说休息一会吧。于是，他俩便在野花缭乱的地上坐了下来。
俄而，梅尔灵的眼睑渐渐沉重起来了，这是由于宁尼安私下在念咒语的缘故。梅尔灵静静地躺在花丛中，时时睁开沉重的眼睑来，凝视妻的面孔。咒语快完的时候，他静静地落在醋睡之中了。
宁尼安在那无人的森林之中，独自浮着笑容，把自己细小的指头放在朱唇里。以后便悄悄地站起身来，从披着长发的额上取下了头巾。她伸出了皙白的纤手，将头巾绕着梅尔灵的身体静静挥动起来。头巾盘旋了九转以后，宁尼安微微地叹了一声，在草上坐下。梅尔灵已被囚禁在无人往来的森林之中；这位不幸的预言者，非永远留在那个空中盘旋着的圈子之中不可了，虽在雨天或雪天，也只好逗留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宁尼安望着丈夫的面孔，突然站了起来，悄悄地走出森林去了。梅尔灵剩在后面，究竟怎样了呢？据不列颠人（Briton）的传说，梅尔灵发着声音，从森林中传出来，永远使人听了颤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