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杨先生所说的十二号——初六,午饭前。
·地点 :杨宅客厅,现改为寿堂。象一般的寿堂一样,有红烛,寿字,红幛,长短不齐的寿联,铺着红垫的椅,围着绣裙的桌,黑白瓜子,香烟,贺客……寿堂之后,隔窗可见:男女或围桌竹战,或来往嘻笑。
·人物 :贺客若干,各形各色。
侦探长一,侦探前后共五人,卫兵二人。重要人物同前。
〔幕启。
杨先生: (见淑菱进来) 欢迎,欢迎!小姐,老太太,局长太太,仲文先生都来吧?他们不来,不能开饭!
淑 菱:先行礼吧?
杨先生:说说就是了,说说就是了,还真行礼,不敢当!不敢当!来,来,小姐,给我作招待员,多帮忙! (把小姐领到一旁) 记住!凡是挂招待条子的,都是头等客,开饭的时候往这里让;不挂条的,二等客,往后边让;酒席稍有差别;记住!
淑 菱:没有三等客?
杨先生:哪能分得那么细呢?大概的,大概的,分分就是了。 (看进来一位贺客,向她伸出二指) 呀,马大哥,后边坐,后边坐!免礼免礼,不敢当!劳驾劳驾,后边坐!马大哥 (献红封) 一点小意思!
杨先生:不,不,不!大哥来到就是了! (接过封来,看了看) 谢,谢,谢谢! (又向淑菱伸二指,低声的) 都要是这样呀, (掂了掂封儿) 得赔钱!
杨太太: (从后边来) 嘿喽,淑菱小姐!老太太,太太,二爷,怎么还不来?
淑 菱:马上就来,他们也得算头等吧?
杨太太:当然!当然!小姐可多帮忙,别弄乱了!
洗老太太: (扶着刘妈) 你倒是慢着点走啊,看拉我个跟头!
杨先生 杨太太:老太太! (一齐过去搀着她) 真赏脸!这么大岁数了!〔杨先生给老太太挂条子。
洗老太太:哟,干吗还教我戴上条儿啊?
淑 菱:奶奶是头等客,在这边吃。酒席不一样!
洗老太太:爱多嘴的丫头!刘妈!你看这个乡下娘们!不提着礼盒,她挎在胳臂上!拿来!礼盒!
杨太太:老太太还赏东西!老杨,你就接过去吧,借老太太点寿!
杨先生: (一边接礼盒,一边掏口袋,掏了许多小红纸包,逐一的细看,挑了一个,给刘妈) 谢谢老太太!刘妈!拿去!不用谢,太太,给老太太多垫上个垫子!杨太太 (一边扶老太太坐下,一边说) 老太太的干女儿,怎么还不来;她一来,就有人陪老太太说话了!
洗老太太:可不是,她的小嘴真会说话!杨太太,你忙去吧,不必张罗我!
淑 菱: (拉住杨太太) 芳蜜来吗? (见杨太太点点头) 她要是还不放开红海,我跟她打架!
杨太太:可别在这里打架呀,今天是老杨的好日子,总得取个吉利,你别错看了芳蜜,她的心眼并不坏!
淑 菱:你知道吗?她并不姓徐!
杨太太:红海也不姓红啊,那有什么关系!好小姐,你在这儿陪陪老太太,我到后边看看去。
杨先生: (陪着洗老太太) 大哥一定来吧?他要不来,可塌了我的台!办婚事得有主婚人,办寿也得有主寿人;大哥就是我的主寿人!
洗老太太:我想,他一定来,你们这样的朋友!他可是忙啊,怪可怜的,一天忙到晚!也真有本事!我说,那个小太太来不来呀?
杨先生:一定来,杨太太跟她说好了。她待一会儿要是还不来,我派车接她去!
洗老太太:菱儿,在这里可不准胡说!
〔从后面转过来两位男贺客,杨先生忙着招呼。
贺客甲:杨大哥,还不该吃着吗?
杨先生:稍微等一等,等等洗局长。
贺客乙:等等也好,饿够了劲,足吃! (用手中的报纸卷轻敲了杨先生一下) 杨,这两天汉奸又闹得凶。 (低了点声) 外面绝对听不到的消息,连咱们一点还不知道,会教人家那边知道了!怎么知道的呢?
贺客甲:人家有组织,无孔不入!
杨先生:我的眼睛敢说够尖的了,我就没看见过一个汉奸!我总不相信那些事儿,都是谣言,都是谣言!我就这么说,要真有汉奸的话,我应当头一个知道,我的眼皮子宽,三教九流,无所不知;拿住几个汉奸,不是还有赏哪吗?闲着也是闲着,我何不拿几个汉奸,弄点零钱花?
贺客乙:杨大哥说的也对。
贺客甲:可是走露消息,出卖情报,也是千真万确的事。据说汉奸里面,还有不少女的呢,都是很漂亮的大姑娘!
杨先生:那更是瞎扯!杨太太胆子大不大?大,很大!不信你今天给她一万块钱,说,你去当汉奸!她,连她,也不敢干!
贺客甲:可是人家也并不那么傻呀,人家会设法利用你,给你点便宜,而教你不知道自己是作汉奸呢!有好些好玩的少爷小姐们上了这个当,千真万确!
洗老太太:他们说什么哪?
淑 菱:说现在有汉奸。
洗老太太:啊,又闹汉奸哪?打仗还不够受的,还闹汉奸,什么年月!
杨先生:老太太不用着急,我说没有汉奸,就是没有!都是谣言!
洗老太太:谣言太多了!为什么闲着没事造谣言玩呢?
淑 菱:我看芳蜜就是汉奸,她没有准姓!
杨先生:洗小姐!
洗老太太:菱儿,怎么血口喷人,胡说八道呢!
杨先生:徐小姐不来,洗局长也不来,真教我着急!老太太饿不饿呢?先给老人家开饭,好不好?
洗老太太:我一点也不饿,我等着跟我干女儿一块儿吃!
杨先生:那好极了, (向二贺客) 咱们稍等一下,大家大概是怕空袭,不敢早来!
淑 菱:杨先生,你不是说还有歌女吗?她们什么时候来?
杨先生:总得到两点钟才能来。
洗老太太:菱儿,等她们来了,你可不准跟她们在一块搅合去!
杨先生:老太太,我找来的歌女都规规定矩的,没错儿!
淑 菱:歌女也算摩登女子吧?
杨先生:当然,当然,凡是露着胳臂的都算摩登!啊,局长太太来了!得,洗太太一到,就算来了三分之一的局长!
淑 菱: (从杨先生袋中抽出个绸条来) 妈!头等客!
杨先生:欢迎,欢迎之至! (向后面) 杨太太来呀,局长太太!
洗太太:给杨先生拜寿!
杨先生:不敢当!不敢当!洗太太陪老太太吧!
杨太太: (从后面跑来) 大嫂!今天你又年轻了好几岁!这个颜色的袍子正合你的适,可真好!来坐!刘妈,你帮着倒茶!可真够我一个人忙的!
杨先生:等你过四十生日的时候,我加倍帮忙!
杨太太:我?我愿越长越小,永远到不了四十!怎么说来着!“四十而——”
杨先生:“不惑”!
杨太太:对了!你想想吧,一个女人到四十要没有了诱惑的能力,还活个什么劲儿!嘿喽,仲文!我一猜就猜到,大嫂来,你必来。
洗仲文:来看看,有人敢欺侮我大嫂没有!
杨先生:不用跟她逗嘴,来,这边坐! (向二贺客) 给陪一陪,洗局长的弟弟!
淑 菱: (又拿过绸条来) 又一个头等!
杨先生:局长还不来,教人着急!
杨太太:芳蜜是怎么了?女客里没有她,就不会热闹起来!
淑 菱:红海!红海来了!
杨先生:红海!对联呢?
红 海: (神色惊惶) 等我先喘喘气!
杨太太:你怎么啦?见着芳蜜没有?她为什么还不来?
红 海:淑菱,我得走,我得上前线去!我来辞行!
淑 菱:怎回事呢?
杨先生:先别讲辞行,我的对联呢?
红 海:杨,你借给我二十块钱,我得走,马上走!
杨先生:我?你没拿来对联,反倒跟我借钱!我这是办寿,不是小本经营贷款处!
淑 菱:到底怎回事呢?
红 海:这两三天了,我身后老有人跟着,象影儿随着身子那样。我吃饭,走路,找朋友,后边老有人钉梢,前天我回到家里一看,连箱子带匣子,都被人家给翻过了;不是贼,绝不是贼,因为没丢别的,只丢了一卷稿子,和几封信!
淑 菱:什么稿子?谁的信?
红 海:稿子是芳蜜交给我的。
淑 菱:你看过没有?
红 海:没有。我想凑齐了一块儿看。一气看完,我好写编辑后记。
淑 菱:信呢?
红 海:也是芳蜜交给我,教我替她存着的。我偷偷的看了一封,是洗局长给她的。
杨太太:洗局长和芳蜜是朋友,你要知道。
红 海:是呀,我知道,所以我就决定对芳蜜写封万言书;洗局长也许比我本事大,可是我的天才,他比不了,比不了!局长是芳蜜的朋友,我也是芳蜜的朋友;三人行,必有我爱焉,我得显显本领!万言书直写了一天一夜,今天早上五点钟,我就出了门,想递上我的万言书去。好,刚一出门,那个钉梢的又在门外等着我呢!我决定跟他们来个步行比赛,绕,绕,我跟他绕;一直绕到这里,算是把他绕糊涂了!可是,说不定,他就会又找到我!他为什么跟着我?想象不出来,难道那一卷稿子,那几封信,有毛病?不能呀,芳蜜交给我的东西,怎么有毛病呢?
淑 菱:哼,也许你的伟大的女友就不大可靠吧?
红 海:那怎能!以我的天才与聪明,能看不出谁好谁坏来,笑话,笑话!杨先生给我二十块钱,我先去躲一躲;等我那部中国文化史出版,拿到版税,一定还给你!
淑 菱:杨先生,你也借给我二十块钱,我同他一块儿走!只要他离开芳蜜,我就不再怪他!
杨先生:我办这回寿,还不一定能赚够本儿呢,又教我往外拿四十块?这是哪里的事呢?
红 海:好了,你不借给我钱,我只好藏在你这里;侦探来了,你去应付。
杨先生:那我办不了!
红 海:快着决定,等侦探来到,就不好办了!
淑 菱:你借给我们,快!
洗仲文:淑菱,你不能跟他去,你要是老跟他在一块儿,你身后也许跟上侦探!我看红海先生不过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人家要是拿他开玩笑,卖了去,他还以为人家是好朋友呢!红海先生,我这儿有十块钱,拿去,快走!
淑 菱:我不能教他走!我是局长的女儿,侦探敢把我怎样了?
杨先生:有人给你十块钱,就走吧;何必一定非跟我过不去呢?
红 海:好了,我走!淑菱,我必有信给你!
淑 菱:我也走,红海,咱们一同走,一对流浪的文化人,多么有意思!
洗老太太:菱儿,听我的话!你要是好好的在家里,我一高兴,就给你一只金镯子!
洗仲文:教他走!他走了,不是就躲开了芳蜜了吗?
淑 菱:也对!奶奶你准给我一只金镯子?好啦!红海,咱们通信吧!
红 海:请你告诉芳蜜,我找了她好几次,都没找到!告诉她,我的身体虽然不一定上哪里去,我的心可老随着她!
淑 菱:滚!永远别再教我看见你的猴儿脸!二叔,把十块钱要回来!芳蜜!芳蜜就是汉奸!你瞎眼的东西!
杨太太:这是哪一出呢?什么话呢?都看我了,今天是老杨的好日子,得求个吉利!好红海,拿着十块钱就走吧!红海 杨先生,你会后悔的;今天你不帮助我,日后我会报复你! (下)
淑 菱:噢,红海!出门留点神,进旁边那个小巷子,等等,我还是跟你走!
洗老太太:来,菱儿,在这儿坐一会儿来!不准哭,今天是杨先生的好日子!他拿着十块钱,走两天就会花光!
淑 菱:噢,爱情最大的障碍就是钱!
杨先生:要是局长在这儿,没这个事!对联,我给送去的纸!没给写来,也不把纸退回,还要借二十块钱,什么事呢!
杨太太:老杨,可不准生气啊,今天是你的好日子!
杨先生:我没生气;就是有气,也不敢当着诸位亲友发泄不是?哈哈!
杨太太:芳蜜要是在这儿,也不至于这么糟,最能教年轻的人随着她的小手指头转!
淑 菱:你要再说芳蜜,我可真回家了!
洗老太太:菱儿!
杨先生: (见进来侦探) 这又是怎回事?
侦 探:你姓杨?啊,有个红海你认识?啊,他是你什么人?
杨先生:朋友,朋友!
侦 探:他现在没在这里?
杨先生:没有!
侦 探:来过了?
杨先生:来过,又走了。
侦 探:没说上哪儿?
杨先生:他说上前线。
侦 探:噢!
杨先生:打听他作什么?
侦 探:那是我的事!你今天办喜事?
杨先生:对了,办寿。我四十的生日;请在这儿吃杯酒?
侦 探:还有公事。那位小姐是?
杨先生:洗局长的小姐!
侦 探:噢,洗小姐!小姐你常和红海在一起?
淑 菱: (迟顿了会儿) 没有!
侦 探:局长的女儿,就是实话实说也没关系;以后请少跟他来往!对不起,洗小姐!对不起,杨先生! (下)
杨先生:不喝盅酒吗?嘿,看我这生日!
洗仲文:淑菱,看见没有?
淑 菱:红海不能是汉奸,要有汉奸,就是芳蜜!
杨太太:淑菱小姐,我真要和小姐你拌嘴了!怎你一口咬定她是坏人呢?洗老太太,你看,我和老杨都仗着多交朋友,有人缘吃饭。我们绝对不怀疑任何人,愿意和我们来往的都是朋友!以芳蜜说,她真是热心帮朋友的忙,热心肠,好脾气!小姐,你可千万别再这么说!洗局长还和芳蜜常来往呢!她要是坏人,难道局长还看不出来?
杨先生:不过,这个事可相当的严重了,侦探不是假的! (转脸) 喝!越来越出奇了,穿着孝的也来了!刘妈快去拦着点!我是办喜寿,不是办丧事!嘿!
〔刘妈出去把玉明搀进来。
杨先生: (赶上几步) 别往里搀!她穿着孝哪!
朱玉明:不是你教我来的?
杨先生:我可没教你来吊孝呀!这是什么事呢!
朱玉明: (向洗太太走去) 洗太太,我来告辞。妈妈死了! (要哭,强制住) 从此,我的身体又可以是我自己的了!我决不和局长捣乱,我的仇人是日本,我到北边去算账!
刘妈 洗太太,我跟你辞工,跟了她去。也许还能找到家里的人!
洗太太:你别走吧,刘妈,我们都待你不错。
刘妈 真不错!可是我这肚子委屈,你们谁也不明白;她 (指玉明) 能明白,她真受过苦,我真受过苦,我俩能彼此明白;别人——我就跟了她去!
洗太太:你真要走,我也拦不住,你可好好照应着她! (向仲文) 有刘妈跟着她,多少有个照应!玉明,你母亲的尸首呢?
朱玉明:埋了,埋在山坡上了!洗太太,我得快走!我本不应当来,可是我总觉得一个人应当光明磊落,当着你们大家的面,我走开,心里才痛快!就是局长在这儿,我也不怕;反之,我倒可以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宣布他的罪恶!
洗老太太:这个小丫头疯了吧!
杨先生 杨太太:不疯了能穿着孝来?
洗老太太:你敢说局长不好?太大胆了!太大胆了!
朱玉明:刘妈,真跟我走?走!老太太,我不对你说别的,我就可惜你这个岁数! (拉刘妈往外走,仲文赶上去)
洗老太太:仲文,你干吗去?你老吃里爬外,不向着你哥哥!
杨先生:这就开饭啊,快回来!这哪象办寿呢!
洗仲文:送她们几步,就回来! (赶出去)
杨太太:你专顾了办寿!还不去追回她来哪!待会儿局长来到,一问,噢,玉明是从咱们这里跑出去的;他要跟你要人,你赔得起吗?
洗老太太:也不能叫刘妈走,她还多拿着八天的工钱,没作够了日子哪!
杨先生:追回来,怎办呢?
杨太太:不追回来,局长要人怎办呢?
杨先生:嘿!嘿!都是我,爱管闲事,报应!报应!我去追! (又停住) 我这是办寿哪吗?
洗太太:追!回来,她会碰死在这儿!
杨太太:大嫂倒不必担那个心!老杨,追去!
杨先生:追! (要往外跑,被仲文迎面拦住) 她俩呢?
洗仲文:少管事,都有我呢!
杨太太:二爷,你真能横打鼻梁,负起责任来吗?
洗老太太:仲文,别把祸揽到你自己身上去,你知道你哥哥的脾气!
洗仲文:没关系,妈!
毕科长: (仿佛谁也没理会他进来,极客气的向杨先生说) 这位先生,非常的对不起!我们局长没来吗?
杨先生:一定来,我们正等他来,好开饭。
毕科长:局长今天没到局子去。这儿有件紧要的公事,我到局长公馆请示,听说今天局长到这里来,所以又赶到府上,对不起!先生今天是办寿?
杨先生:哪里,请朋友们来玩玩就是了。
毕科长:太仓猝,太仓猝! (掏出个封儿) 临时现备办的,来不及选礼物;小意思!我可以在这儿等一等局长?
杨先生:当然了,当然!太客气了,哪敢? (接过封儿去) 这边坐,坐!仲文,陪一陪! (向贺客甲乙) 二位也给陪一陪,等候局长的!局里的科长!
贺客甲 贺客乙:科长,贵姓?
毕科长:毕,贱姓毕。
贺客甲 贺客乙:久仰!久仰!
杨先生: (离开毕科长,向杨太太) 我到后面招待招待!
毕科长:没领教?
贺客甲: (说出姓名,没人能听得出,又说了一遍,似乎象) 小瘪三。
毕科长:久仰,久仰; (向乙) 这位先生?
贺客乙: (绝对不愿说清楚,极客气而含混,好象) 土地堂。
毕科长:久仰!贵恭喜?
贺客乙:混饭吃而已,混饭吃。
贺客甲:近来有什么消息,科长?
毕科长:没什么消息;公事呀忙,下了班也就没工夫去打听什么了!
贺客乙:大家都是如此。下班后,也就是听听戏呀,看看歌女呀,还可以换换脑筋;简直没有别的办法。读书吧,当初在学校的时候,已把书读通;现在简直没有什么可读的。家眷又不在这里,在屋里呆着,实在太苦闷!只好找地方去消遣消遣!
毕科长:至理名言!一语道破!戏班子,歌女,饭店,都发了财,都发了财!也是时势造财主!
贺客甲:好个时势造财主!不过呢,人家总是也有些真本事!
毕科长:我承认他们有本事,可是教咱们去作那些事,也未必不比他们作得更好。不过我们的身分,身分,教我们总怪不好意思!身分误尽了天下英雄!
贺客乙:慨乎言之!
毕科长:我就佩服敝局局长,那真是个人才,精明,会作官,永远不丢了机会;真是学问经济,兼而有之!啊, (向仲文) 局长的令弟,令兄真是人才。我没看他消极过,苦闷过!老那么精神,老那么负责,身分高,手段好,名利兼收!只有洗局长,是咱们的模范人物;他,洗局长,能不失书生的本色,身分,而且能不象咱们这样寒酸!仲文先生,局长现在手里总可以有——不该这么问!不过是闲谈,闲谈!局长信任兄弟,兄弟自信还会当差,还有个忠心;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忠于局长。 (见仲文不出声) 仲文先生,请求一点小事,给我介绍一下,见见局长老太太!
洗仲文:好吧。妈,毕科长要见见局长老太太!
洗老太太:啊,毕科长,跟我儿子当差呀?
毕科长:局长的栽培!我常到公馆去,可是总没有机会给老夫人请安!
洗老太太:看科长多么会说话呀!菱儿的妈,你也见见!
毕科长:噢,局长太太,我常到府上去,总没得机会给太太请安!以后,公馆里要什么,给我个电话,马上送到!不必一定由局长交派,由太太给我个电话就行!
洗老太太:多么会当差!
毕科长:老太太的抬举,没有本事,就仗着点忠心。我崇拜局长,忠于局长,只求局长不嫌我愚笨,老有我这碗饭吃!
洗老太太:我深知我的儿子,他的眼里不藏沙子!他认识谁好谁歹!你对他忠心,他就真心待你;你对他耍坏,他就给你个厉害看看!
杨太太:一点不错,局长真是条汉子。有刚有柔,精明强干!
毕科长:现在的几位局长,就属我们局长红,一点不假!
杨太太:局长怎么还不来呢?
毕科长:忙,局长忙,一天起码有五个饭局!啊!这是局长小姐吧?长得多么聪明秀气!小姐以后要什么纸墨笔砚哪,给我个电话,马上送到!
淑 菱:要丝袜子也行吧?
毕科长:大概也可以,哈哈,小姐真会说话!
淑 菱:局长准教你给徐芳蜜小姐送过丝袜子吧?
毕科长:没有,没有!局长是不苟言,不苟笑的人!我可不敢乱说!小姐,多么天真!
杨先生: (从后面转来) 我说,大哥,局长,怎么还不来呢!
毕科长:等一等,天还早呢!一点钟摆席不晚!
淑 菱:杨先生,干脆咱们折干好不好?你给我一块五毛钱,我到外边吃去;我的肚子里已经直叫唤!
洗老太太:菱儿呀,菱儿呀,你可真太没规矩了!
毕科长:听,来了!我会听局长的车怎么响。是,对!
〔杨先生,杨太太,毕科长,都往外跑。连贺客也受了传染,前进数步。仲文向洗太太一笑。淑菱藏在老太太背后。
洗局长: (似领队的雄鸡那么威武) 不晚吧?
杨先生:不晚!我们都等着局长呢,连老太太都不肯先吃!
洗局长:等我干什么?我已经吃过饭了。
杨太太:大哥!你可太——
毕科长:吃过饭,再喝两盅总可以,局长的量,我知道,海量!
洗局长:你们太难了,怎么可以饿着老太太呢!妈,你不是年轻的人了,怎么还老不小心呢?饿过了火,回来再吃多了,又得不舒服好几天!在这抗战期间,一切东西是贵的,特别是药品!
洗老太太:我是想呀,等等你和我的干女儿,一片好心!
洗局长: (瞪了太太一眼,而向淑菱发言) 你这么大姑娘了,就不懂得伺候伺候祖母,留点心?
杨先生:都是我的错儿!不过,可也情有可原,我们一致的要等你,跟你一块儿喝两盅酒!连不认识你的朋友全这么说,是不是? (问贺客)
贺客甲 贺客乙:是,就是!久仰局长大名;今天的机会实在难得!
洗局长: (向后面打了一眼) 怎么?没吃饭就打上啦?
杨太太:他们是专为打牌来的,我要是请他们早五点来,他们也不会推辞!
洗局长:国难期间!国难期间! (慨叹)
杨先生:大哥,下午要是没事的话,咱们还得玩玩呢!
洗局长:我?我哪天没事呢?告诉你,忙惯了的人,坐下打牌就起急!我现在连四圈都打不下来,起急!
杨太太:牌九野蛮一点,可是痛快!
杨先生:局长要高兴推推,也有人奉陪!
洗局长:再说,再说,那不是什么要务。芳——啊,徐小姐还没来?
杨太太:她难道是病了?怎么会还不来呢?
洗局长:顶好先给老太太开饭,别再等她!
杨先生:我去招呼厨子!大哥,还没谢谢你呢!老太太赏了礼物,大哥你还送来酒席!
洗局长:不是你那天要求我送的吗?
杨先生:那是说着玩,怎么就认真起来呢!
洗局长:我这个人就是刚正诚实。问毕科长,我无论作什么都要公平正直,说什么就算什么,我对我所说的负完全责任;我所说的都正直,所以更得无愧于心的负起责任去办。啊,我说送你两桌菜,就必定送来,那绝对没错儿!我说,玉明怎么不来?听明白了,我当初就不愿教她来,现在也并不盼望她来。不过,你既说她必能来,所以我倒要问问。我这个人,说一句话算一句话;恐怕别人就不容易作到了!杨,她来不来?假若她答应了来,而现在还没来到,我好派人告诉她不必来。假若你根本就没跟她说好呢,也没多大关系,至多不过是证明你的能力并不象你自己所想的那么大就是了。
杨先生 杨太太: (都楞了) 她——
淑 菱:她来过了!
洗局长:你少说话! (赶快的向杨) 怎么,她来过了?她又上哪里去了呢?
杨先生:她来过了!
洗局长:那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问,她又上哪儿去了?你知道,你教她来的,由你这个门里出去以后,就由你负责!
杨太太:仲文,这可到了谁负责的时候了,你该说话了吧?
洗局长:噢,仲文也敢负责任?!
洗仲文:我负责!我教她走的!
洗老太太:仲文!记住,你这是对你哥哥说话呢!
洗局长:没有我的命令,你有什么理由,什么权利,教她走呢?噢,你以为我多弄一个小娘们与你的脸面上不好看吗?你以为家长是你,不是我吗?你以为你可以出主意,不必请示我吗?
杨太太:得了,局长,老杨一年才有这么一天,给他点面子!给他点面子!芳蜜这小东西还不来,她要是在这儿,什么都好办了!
洗局长:我向各位朋友道歉, (向贺客们一点头) 我不该这样搅扰了大家的喜酒!可是,原谅我,我是个直性汉子,心里存不住事!我必须问明白,问个水落石出!
贺客们:很好!局长应当那么办!
洗局长:好了,仲文,说!
洗老太太:仲文,小心点!
洗仲文: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看应当把她放走,就把她放了。象打开笼门放走一只小鸟!当着这么些人,我不愿多说什么!你作的事你自己明白!
洗局长:请不必顾全我的面子吧!我作的事永远正大光明,不但不怕大家知道,而且愿意教大家知道!不信,咱们教大家听听,我娶个小老婆,我的弟弟把她放了走,这合理不合理?
贺客们 (微微的摇头,又略示赞叹,以便两面都不得罪) 你看!你看!
洗局长:你把她放走了?你赔!一只小鸟,就是个臭虫,只要我想留住它,别人就不能动它!
洗仲文:小鸟的比喻,也许不大很对;我——
洗局长:说!说呀,你看!
洗老太太:仲文,你出去一会儿好不好?干吗招你哥哥生气呢!他有国事在身,他不是个闲在人。
洗局长:老太太,不用你说话,看我今天教训教训他!
杨先生:局长!都是一个人的错儿!把错儿都放在我身上,待两天我从新给局长物色个人儿还不行吗?我真要给大哥跪下了!
杨太太:完了,完了!都不用再说什么啦!局长,我和老杨一定另给局长物色个新的人儿!
洗局长:问题不在那个;什么新人旧人的!我是问仲文到底他是什么心意;他若是把话说明白了,我还许原谅了他呢!我这个人办事永远讲究心明眼亮,公平正直!
洗仲文:告诉你吧!
洗老太太:我——菱儿,咱们不必等吃饭了,回家吧?
杨太太:老太太!稍等一等!他们弟兄是闲谈话儿,不要紧,老太太只管放心!
洗仲文:我不再提什么小鸟,我得这么说:有个逃难的小姐,被人霸占了。当时,她没有任何抵抗力,她没办法!现在,她的腿自由了,她觉得她应当走,可以走;所以我放走了她!我并没帮助她什么,我只是觉得放她走足以为那个人——不幸的很,他是我的哥哥——减轻一点罪恶,使我自己的良心稍微舒服一点!
洗局长:噢,原来是为我减轻罪恶!很奇怪,我向来不知道我有罪恶,也没想到过,吃着我的饭的人会觉得我有罪恶!好!你把她放走的?请分神把她找回来!不然,我会办你拐带人口的罪名!
洗老太太:仲文,就快去找吧,连刘妈也找回来!
洗局长:怎么,刘妈也走了?也是你放的?她受了什么压迫?又是我的什么罪恶吧?
洗太太: (不愿说话,但要帮助仲文) 刘妈要回家,我就教他走了。
洗局长:噢,这很简单!你放走老妈子,从此不许你再雇女仆就是了;简单得很! (干笑了两声) 倒还是仲文的工作繁重一点,请吧,去找她!怎么着;找不到,你知道我不至于没法子惩办你!
洗老太太:就快去吧,仲文! (仲文不动)
洗局长:老太太,不用催他;有三点钟的工夫呢!那个,毕科长,咱们先办咱们的事。
毕科长:来了一件紧要的公事! (极慎重而显着匆忙的拿出公文来)
洗局长: (看了仲文一眼,接过公文来,拆开,又看了大家一眼,然后才看公文。看了,皱上眉。又看了一遍,手颤起来。擦了擦眼,再看;身子一软,坐在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再看公文) 毕科长!
毕科长:怎么了!局长!
杨先生:倒杯茶来,是不是心中不舒服?
洗局长:你的账,你的账!赶紧回去弄清了账!我马上就来,你先走!
毕科长:是!是!局长!我可以? (伸手要公文)
洗局长: (要递公文,可是用力一折,放在袋中) 我还有办法!有办法!我不会失败!
毕科长:是不是办交代?我好——
洗局长: (无可如何的点点头) 快走!我马上就来!
毕科长:想不到的事,想不到的事! (忙中仍未忘深深鞠躬。下)
杨先生:为什么呢?大哥!
洗局长:没关系!胜负兵家常理;败了,再打就是了!
洗老太太:怎么了?怎么了?不是又警报啦?
洗局长:不是!没什么事!杨,给她们开饭;一吃饭就都不开腔了!
洗太太:现在,我可以对你说两句话了吧?
洗局长:咱们俩不过话!你不能帮助我,也不肯帮助我,我会独自斗争!我作局长,你便是局长太太;我撤了差,你还是洗太太;等我明天再弄上官,你又是什么什么太太。这是你的命好,没有别的可说。
洗太太:我并不希望你老作官——
洗局长:对了,你愿意我老撤职!躲开我!
杨先生:大嫂,少说一句吧!大哥心里一定不大好受! (转向他) 大哥,我是个小流氓,可是我有小流氓的义气。来,我帮着大哥去干,今天被撤职,明天就得还弄到个官。即使再失败了,咱们还会另开途径,到别处去找官作,是不是,大哥?
洗局长:不成问题。到哪里也得有咱们的官作,凭咱的本事,凭咱的经验。芳蜜怎还不来?
杨太太:我嘱咐好了,教她早早来;也不是怎么到如今还不露面。大哥,不用着急,老杨,我和芳蜜是你的死党。我们一定含糊不了! (转向洗太太) 大嫂,不能再消极,不能再不听我们的话!看见没有,大哥被撤了差,事前连点风声都没听到。要是咱们早有组织,早活动起来,怎能吃这个哑巴亏呢!
洗老太太:怎么,撤了差?谁的主意呀?难道天下就没有公理,就看不出好人坏人来吗? (要哭)
杨先生:老太太,先别哭,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嘿,这个生日过得多么好!
洗局长:妈,你少说话,没关系!
杨太太: (往外跑) 噢,你可来了!大哥,芳蜜来了!
徐芳蜜: (似乎已嗅到点不甚好的气味) 怎么了?怎么了?局长怎这个样子?
洗老太太:干女儿,你来得正好,快劝一劝局长,给他出个好主意!也不知是谁的主意,撤了他的官!
徐芳蜜:那不可能,不可能!怎么连点风声也没有呢?
洗局长:芳蜜,对我讲实话!我想,你与这件事有关系!告诉我实话,不然的话,我准教你出不去这个门!
淑 菱:我早就说她是汉奸,你老不信!
洗局长:闭上你的嘴!芳蜜,说真的!我是条汉子,胜利失败都没关系,我能屈能伸,斗争到底!我愿意你实话实说,教我心明眼亮。你也许是我的真朋友,也许是我的仇敌;对朋友我有片真心,对仇敌我也有办法!你说!说实话!
徐芳蜜:我起誓,我真不知道!
洗局长: (对贺客们) 对不起,请先到后面坐坐! (看他们转过去) 芳蜜,我若是这么猜,不知道对不对:你是不是要这么压迫我一下,教我丢了官,让我无路可走,好完全听你的支配?听你的调遣?
杨先生:我去教后面先开饭,省得他们再过来。 (转向后方)
徐芳蜜: (看了大家一眼) 咱俩好说话吗?
洗局长:没关系!他们都听不懂你我的话!不过,当着大家面前讲有一样好处,我不容易再中你的美人计。我生平最大的一个缺点,就是对女人性太急,只要她把手递给我,我明知要上当,还是管不住自己!丢了官,我不便再讲什么官话,哈哈哈!当着大家的面儿,大概你不好意思再施展那些小手段吧?
徐芳蜜:何必呢!何必因一时的不顺心,而胡猜别人呢?你完全猜错了。你作官,才有势力,才能帮助我——自然,我也帮助你喽。你丢了官,于我有什么好处呢?先别疑心朋友,顶好大家总动员起来,赶紧再抓个差事!
洗老太太:这是好话!赶紧再抓到个差事!干女儿,你帮你哥哥的忙,多分分心!你认识的人多呀!
徐芳蜜:好啦,干娘,都别着急,慢慢的办,总有办法!干娘,杨太太,我还有个约会,先走一步;过两点钟我再来,咱们好凑凑小牌!
洗老太太:我们专等你吃饭,你怎能走呢?打小牌,我今天没那个心程了!我们顶好说会儿话吧!哪有的事,哪有的事,这么有本事的人会丢了官!
徐芳蜜:待一会儿就来!必定来! (一边说一边往外轻移)
杨先生: (由后面回来) 好啦,他们就吃,咱们也快!徐小姐别走!
洗局长: (已阻住她的出路) 你想走?不这么容易!
徐芳蜜:你打算怎样呢?是不是你丢了官,教我赔呢?
杨先生: (对杨太太) 都是好朋友,怎办?怎办?我简直没法子劝!
杨太太:芳蜜,你就稍坐一会儿,陪老太太喝一盅酒!
洗局长:你想我能白白教你走了不能?
徐芳蜜:我反正不能下令,教你官复原职,我不过是个漂亮小姐。
洗局长: (刚要对她说话,后面有人拍了他一下) 什么?
侦探长: (身后带着四名侦探,侦探押着红海) 洗局长?
洗局长:是我,怎样?
侦探长:司令部请。
洗局长:有公事?
侦探长:当然!
洗局长:什么事?
侦探长:不好在这里说!
洗局长:都在公家服务,多少给点面子!
杨先生:都坐下谈谈好不好?倒茶来!
〔侦探长笑了笑,似乎要给面子,但没坐下。洗局长仍勉强镇定,可是没有力气再站着,就坐下去。淑菱拉住了芳蜜,看着红海,唯恐芳蜜跑了。芳蜜傲慢的微笑。洗老太太拉住仲文,直哆嗦。洗太太呆呆的看着。杨先生慌而仍要充好汉。杨太太搓手,仍媚视侦探们,但全无用处。红海不住的摇头。
侦探长:按道理说,我一句话不能说。不过局长既讲到了面子,我不妨告诉你一半句。据我所知道的,局长是有点嫌疑。
洗局长:什么嫌疑?
侦探长:不大好讲。
洗局长:汉奸? (一笑)
侦探长:大概是。
洗局长:要论汉奸,这里现有头等人才;徐小姐,对不对?
徐芳蜜:你丢官,你被捕,与我有什么关系呢?别是吓糊涂了吧?他们捕的是你,不是我;这是官事,并不征求私人的意见!
洗局长:假若从人情上说,从良心上说,你是不是对不起我呢?
徐芳蜜:你又对得起过谁呢?对得起你母亲,你太太,你一家人,你的国家?就算我是汉奸,我也引诱不动个良心健康的人吧?
淑 菱:可是你为什么利用红海呢?红海,红海!你说出芳蜜怎样欺骗你,玩弄你!我警告你不是一回了,你不信,看现在!侦探长——红海没罪过,红海不是汉奸;放了他,捉起芳蜜来。
侦探长:小姐,我们办的是公事,我们凭证据拿人。
红 海:淑菱,你可怜我,教他们放了我!芳蜜交给我的稿子,并不是稿子,而是情报;我并没看,我并不知道!那些信,都是大家给她的,她也教我替她存着!侦探反拿住我,而不去捉她!我冤枉!芳蜜,你是女人呢,还是女妖精呢,为什么这样陷害我呢!
淑 菱:侦探长,拿住她,她根本不姓徐,她连准姓都没有!
侦探长:我们不能随便拿人!
淑 菱:那些封信上,没写着芳蜜吗?这不是凭据吗?
红 海:我偷看了一封,是你爸爸给她的,可惜,可惜,上款写的是“我亲爱的小鸟!”没有她的名字。大概其余的那几封也是如此!芳蜜,你有本事,佩服你,恨你!你是灵感,也是毒药!
徐芳蜜:侦探长,我可以走吧,既是没我的事?
侦探长:啊——等我打个电话去请示请示!对不起!
徐芳蜜:也好!
洗局长:千万别放了她!
侦探长: (对一侦探) 去打电话请示!
徐芳蜜:洗局长,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没有男儿气!你自己愿意帮助我作事,怎么今天说我引诱你呢?你不是三岁的小孩吧?大丈夫敢作敢当,何必跟个漂亮的女孩子为难呢?
淑菱无论她怎说,侦探长,别放了她!红海是好人!
徐芳蜜:好人?我没看见过这么糊涂的好人!
杨先生:侦探长,这点事情,可以私自了结不可以呢?你看,你是最讲面子的人;我呢,一半是官派,一半是外江派;咱们都深通世故人情!要是咱们能了结这桩事,教大家都过得去,都保得住面子,咱们岂不是多交几个朋友?据我看,徐小姐只是交际花,人满好!洗局长呢,既作局长,还能是汉奸?红海这个人,倒许不地道,我虽与他没有深交过,可是我知道他不大可靠;我给他送去纸,求他写对联,他都硬把纸没收了,一个字也没写来。这么办好不好?你既别带走徐小姐,还得把洗局长放了。以洗局长的金钱,徐小姐的身分,我兄弟的面子,绝对不能教诸位弟兄们白跑这么些路,至少我们也得送双新鞋穿!至于交差呢,满可以把红海带了走;拿到一名也就算了!还有一层,这里全不是外人,局长的家眷和我的家眷,没有一个外人,决走不了消息!
淑 菱:侦探长,你要敢那么办,我就去告状,连杨家夫妇也不是好东西,他俩老跟芳蜜在一块!
洗老太太:菱儿!菱儿!你想要我的命吗!你们当巡警的,我的儿子是局长,是好人,我就不准你们把他拿走!
侦 探:报告,请示过了,也逮捕!
侦探长:对不起,徐小姐!
徐芳蜜:我看你不敢吧?
洗局长:拿她,我有证据,不会有错儿!
〔门外汽车响。
卫兵甲:徐小姐在这儿吗?
卫兵乙:那不是!
卫兵甲: (敬礼) 徐小姐,我们太太请!
徐芳蜜:还有别人吗?
卫兵甲:有两三位太太呢,专等小姐去,好开饭。
徐芳蜜: (对侦探长) 怎样?
卫兵甲: (看了看侦探长递过片子去) 我们来请徐小姐!
侦探长:只要能交代下去就可以。 (笑着揣起名片来)
徐芳蜜:再见!
〔大家目送她出去。
洗仲文:哥哥!有什么罪承认什么罪吧!你好色,贪权,爱财,你误了国家的事,还睁着眼把大汉奸放走!承认你的罪恶,别再欺骗你的良心!把良心拿出来,你就是个囚犯,还能带罪图功,为抗战尽力!你别以为徐芳蜜就可以这么逃走了,她跑不脱!国法,公理,是不受欺骗与戏弄的!我天天必到狱里去看你,教我们真象亲手足似的谈谈心!
洗太太:我—— (呆呆的看着局长)
洗局长:走!
淑 菱:红海!爸爸!
杨先生 杨太太:大哥,别着急,咱们有办法!
洗老太太: (狂嚎) 看你们哪个敢拿走局长!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