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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霍楠匆匆地来了,又匆匆地走了,挥一挥衣袖,留下了一堆尘土……

陆子期也已经走了快一个月了。

中途让人带了两次口信,只说很快便回。宋小花也让人带了两次衣物,只说一切都好。

又刮风了,又冷了,再不回来的话,就要托人带厚实的秋衣给他了。

这段时间,宋小花的日子过得忙忙碌碌,又平平淡淡。

无怪乎就是做家务带孩子,养狗练字美容……

她的厨艺自我感觉大有进步,虽然陆凌认为比他老爹做的尚有不足,不过总还是可以吃吃的,而且,宋无缺也吃得挺带劲。人家到底不愧是草原上的大狼狗,既好养又长得飞快,才三个多月,就有十好几斤的重量,陆凌早已经不能再抱着它满地跑,而且吃得也比狗狗少得多……

中医由内而外的调理是相当有成效的,再加上平时常常熬个滋补汤、煮个五谷杂粮粥,吃着纯天然的绿化食品,呼吸着无污染的纯净空气,日日神清气爽,腰好腿好精神好,手好脚好皮肤好……

至于她那毛笔字的进展情况嘛,跟她的美容成果貌似成反比……

闲得没事的时候,她就教陆凌算术。外语用不上,电脑更加用不上,至于诗词歌赋本来就不记得多少,再说,万一把岳飞啊李清照啊纳兰容若啊这些人的著作给说出来,搞不好一流传开,那以后岂不就没有他们什么事儿了?剽窃是可耻的,剽窃历史名人的东西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所以想来想去,自己肚子里的那点货色,好像也就只有加减乘除能教教小朋友,再高一级别的什么多元方程式、什么微积分之类的,早就通通还给老师一点儿也不剩了。反正那些复杂的玩意儿这会儿也用不上,搞点简单的数学练习权当是开发智力活跃思维好了。

偶尔兴致来了,还会给小萝卜头讲讲童话故事、唱唱儿歌念念童谣。

宋小花觉得自己这个后妈做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开始慢慢地融入这个角色,并且爱上了这个角色。

每天早上,宋小花都会陪着陆凌去书房对他的亲生母亲说早安,站在一旁听小家伙絮絮叨叨说着诸如昨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晚上又做了什么梦。

宋小花这个时候通常会注视着那块静默的牌位,什么都不想,只是出会儿神。

‘雨桐’,凌儿的生母。

‘桐儿’,他的亡妻。

天阴啊阴啊阴了快一个礼拜终于忍无可忍地下起雨来,好在听张婶说,庄稼基本上都已经收完了,这场雨不会再带来什么大的坏处。

换句话讲,陆子期就要回来了。

老天的脸阴云密布,可宋小花这两日的心情却一直都很好。

她家的陆子期就要回来喽,她的男人,吼吼……

“娘亲,凌儿画得很难看么?”

陆凌被宋小花忽然发出的怪笑弄得很是沮丧,本来嘛,哪里有猫是长成这样的啊?

“给我看看。”宋小花笑嘻嘻地拿过画:“还行,如果有蓝色的水彩涂上去的话就更好啦!”

她教陆凌画的,是一个玩‘石头剪刀布’铁定会一输到底的,机器猫……

“明天起教你画老鼠,那只老鼠的名字叫做‘米老鼠’。”

“因为他总是偷吃米吗?”

“嗯……没错!凌儿真聪明!米老鼠还有一个好朋友,是只鸭子,叫做‘唐老鸭’。”

“哇!鸭子还吃糖啊?”

“对呀,他就跟凌儿一样,最爱吃糖葫芦了!”

“也跟无缺一样!”

一直趴在门口很郁结地望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发呆的狗儿,听到有人喊自己,便扭过脑袋来幽怨地‘呜呜’了两声,这场雨下得,可算是把它给憋坏了。

宋小花刚想开口安慰安慰它,却见它忽地耳朵一竖,接着腾空而起,像颗‘狗炮弹’一样直射了出去。

难道……

门响,伴一声短促的惊叫,是,陆子期。

宋小花起身冲到房门边,顿住。

一声尖叱,是,女子的声音。

“请公主手下留情,这是我家的狗儿。”

公主?……

“好个没规矩的畜牲!”

畜牲?!

宋小花一把拎过正欢呼雀跃着往外扑的陆凌,拿起门边的雨伞,撑开:“走,跟我去迎接你老爹!”

牵着陆凌的小手,迈步出屋,扬声唤道:“宋无缺,回来!”

‘狗炮弹’应声而至,雄赳赳气昂昂地跟在宋小花的另一侧。

隔着细细密密的雨帘,可见大开的院门外并肩站着两个人,披着雨衣,带着斗笠,一男一女。男的挺拔,女的高挑。

“冬青,快请客人进来坐呀!”宋小花不紧不慢地迎上前去,在还有两步距离的时候松开了陆凌,笑吟吟地看着他欢蹦乱跳扑入陆子期的怀中。

“爹爹,凌儿可想爹爹了!”陆凌瘪瘪嘴想哭,不过到底忍住了,只是紧紧勾住陆子期的脖子,在他的颈窝蹭来蹭去:“爹爹想不想凌儿?”

“想,当然想。”陆子期单手抱起儿子,感觉着这个小小的身体所带来的温度,一颗心早已软成了一汪碧水。

“好了好了,大雨天的,都弄湿了小心着凉。”宋小花的视线一转:“小孩子不懂事,让这位姑娘见笑了,快请进来吧,喝杯热茶去去寒气。”

“不用客气,我只要看着陆公子安全到家就行了。”女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陆公子的夫人?”

“正是。”

陆子期笑道:“瞧我,还没顾得上给你们介绍。遥遥,这位是辽国的兴平公主。兴平公主,这位便是在下的内人。”

宋小花做了个惊讶的表情:“原来是友邦的公主啊?有失远迎,还望公主莫要见怪才好。”

女子凤目一眯。这个姿色平平的年轻妇人在突然面对权贵时,竟能做到不卑不亢,虽普通男儿尚不能如此镇定自若,她莫非是有何大不了的来历不成?

“不用一口一个公主的,我叫耶律平,直呼我的名字好了。”

陆子期摇头:“公主,这恐怕不妥。”

耶律平定定地看着他:“陆公子,你可以叫我平儿。”

“这……”

平儿?我还王熙凤嘞!

宋小花咬了咬牙,柔声插话道:“冬青,有什么话还是进屋再说吧!就算大人不怕冷,小孩子也受不了啊!”

耶律平不耐地一皱眉:“我说了不用了!”

靠!老娘跟老娘的男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世界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宋小花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忍住了没把雨伞直接戳在那张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的脸蛋上。

“公主……”

“叫我平儿!”

陆子期态度恭谨却寸步不让:“公主千金之躯,的确不宜久站雨中。若是有何闪失,便是我陆子期的不周,更非我大宋的待客之道。”

“客?”耶律平冷冷一哼:“好!我寻到落脚的地方之后会派人来通知你,接下来的日子,就要麻烦陆公子尽尽地主之谊了!”说完转身欲走,又想到什么似的停住:“虽说小别胜新婚,但也别太纵欲过度!”

语罢再无犹豫,走到等候在院外的坐骑前,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与几名随扈一起奔驰而去,溅起泥浆无数。

留下陆子期面对着双眼就快要喷出火来的宋小花,苦笑连连。

辽邦果然民风甚是奔放,这位公主的豪爽做派更是令人叹为观止……

纵欲过度……天……

除下雨具,换下湿衣,在温暖的室内喝着热茶的陆子期,终于可以好好地打量一下久违了的家。

陈设没有变,整洁依旧。

桌上摊着几幅字,很容易可以分辨出是谁写的,虽然都是横不平竖不直毫无章法可言,但某个人的字相对来说很有……嗯……杀气……张牙舞爪的就好像她的人一样。

脸上不由自主带了一丝笑意,探手取过散落在桌角的一张纸,打开仔细研究了一番。

是一幅画,一幅不知道画的是什么的画,圆圆的头圆圆的身子就连四肢都是圆圆的,好奇怪的东西……不过,那双圆圆的眼睛倒有几分她的神韵。

摇头失笑,她若知道自己是怎样想的,怕是眼睛要瞪得更圆了吧?

在外面奔波劳碌之时尚未觉察,待到回了家,彻底放松下来之后方才恍然,原来,自己对她竟不知不觉有了几分牵挂。

凌儿和狗儿跟着这个家的女主人在几个屋子之间来来回回地忙碌着,为了迎接男主人的回来。

凌儿高了些,白了些,壮了些,也活泼了些,开朗了些。

狗儿……这狗儿怎会长得如此之快,不过月余的时间体型竟大了数倍,之前黑乎乎一团龇着牙猛然窜出,险些把他给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泥水里,一直到现在还忍不住心中一阵阵地发怵。幸亏有那兴平公主及时将其拦下,否则,自己怕是真的要颜面无存了。

兴平公主……唉,现在还是赶紧想想要如何对那丫头解释吧……

“遥遥……”

“等等!”

“遥遥……”

“没空!”

“遥遥……”

“……”

陆子期叹口气站起身,拦在索性闭口不言准备无视他的宋小花面前:“先歇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又对抬着脑袋好奇看着他们的陆凌道:“凌儿,带着无缺去厨房看着点儿火,别把水烧干了。”

陆凌不放心地扯了扯看上去很不高兴的宋小花的衣角:“娘亲……”

宋小花只好捏了捏小糯米团子的粉嫩脸蛋,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拿着伞,别淋湿了,晚上我给你做水果羹吃。”

打发走了一娃一狗,屋里两个面对面站着的成年人陷入了沉默。

陆子期细细打量着宋小花。

还是素淡的衣着,简单的发式,脂粉未施。只不过肤色不再是大病初愈之后的蜡黄,而是白皙中透着些许的红晕。略略胖了些,这让她看上去也显得稍稍长开了些,不再是那种瘦弱如稚子般的感觉。

弯弯的柳眉,秀挺的鼻子,粉色的菱唇,他的小妻子倒还真是堪当得上‘清秀佳人’这四个字。如果,那双杏眼不是这么‘火星四溅’的话……

“水果羹是你新学的菜式?”

“对!是从元昊给我的那本书里面学到的!”宋小花的回答硬邦邦的,还特意加重了那个人名的发音。

陆子期又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含义,叹息着温言:“兴平公主与我偶然相遇,发生了点儿误会……”

“偶遇?误会?”宋小花终于忍无可忍全面爆发:“我说你怎么耽搁了那么久才回来呢,原来是跟公主美人儿玩偶遇玩误会去了!既然玩得这么爽,那你们就在外面继续啊!干嘛还特意跑到我的面前来打情骂俏?是来示威还是当我是个死人?我告诉你,我管你们什么公子什么公主的,把我给惹毛了,包管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陆子期又气又笑又无奈:“遥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再乱七八糟也比不上你们乱七八糟!枉费我还天天数着日子盼着你……”

宋小花的一腔怒火慢慢变成了满肚子的委屈,声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了。欲往外走想要离开,又被陆子期拦在面前。气恼之下索性不管不顾地使劲撞了过去,却不料闻得一声闷哼,下意识抬头,只见他捂着左肩,双眉拧紧,脸色煞白。

心中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了?”

陆子期顿了顿,方舒展眉头勉强笑了笑:“擦伤,不碍事。”

“什么擦伤?怎么擦伤的?给我看看!”

陆子期顺势轻轻握住关切不已的宋小花的手腕:“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外出游玩的兴平公主一行,因为天色阴沉视线不好,双方闹了些误会,她不慎射伤了我。不过伤口早已处理过,将养个几天也就好了。这就是我和她的偶遇,还有误会。”

宋小花仰首对上他的坦然:“所以,她才坚持要送你回来?”

“是啊,她坚持说,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会很过意不去,我也不好太驳她的面子,毕竟,她是辽国的公主。”

“所以,你们在结伴回来的路上,感情就突飞猛进了?”

“绝无此事!”

“就算你对她没事,她对你也肯定有事!”

陆子期唇角一勾:“那便与我无干了。”

宋小花轻轻‘呸’了一声:“勾引了人家,又翻脸不认耍赖皮,男人啊,果然都是没良心的!”

陆子期一本正经:“这话可不能乱说,休要冤枉我!”

“此地就属你这个县太爷最大了,你要喊冤的话该找谁呢?”

“那……本县便自己给自己申冤。”

宋小花又轻轻‘呸’了一下:“我还怕你徇私枉法呢!”接着又看向他的伤处:“真的不要紧吗?还是请胡大夫来看看吧!”

陆子期笑着摇摇头:“不用了,辽人的外敷伤药还是很有效的。”

“切!明明知道你有伤在身,还死活非要跟你站在雨里罗嗦个不休,那个什么公主真是又自私又霸道又不讲道理……总之讨厌得很!”宋小花越说越来气,恨恨地说了句:“居然敢伤我的男人,总有一天要让她好看!哎呀我明白了……”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怪不得……怪不得她说,不要过度那什么……”

啊啊啊,看样子她这根渴望着烈火的干柴还要继续干燥下去了……

看着宋小花掩面夺门而出的背影,陆子期一愣,一笑。

她的男人啊……

书房内,一桌一几一案,一椅一凳,几排书架。

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一如走的那日,就连桌上那张摊开但还未来得及着墨的宣纸,都没有移动分毫。

此处被她料理得很妥当,就像被她照顾得很好的整个家。

陆子期的指腹在排位上那两个早已被摩挲了千万遍的字面轻抚,嘴角噙了一丝极淡的浅笑。

少顷,转身落座,提笔在那张空空如也的纸上绘出一只回首张望的貂。

搁笔,凝视片刻,低低一叹。

正自出神,叩门声响起,既密且急。不用问,便知是谁。

“进来。”声音中带了少许连陆子期自己都不曾发现的笑意。

“哎呀哎呀!烫死我了!”

宋小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又想快步走又怕那滚烫的液体溅出来,只得一步一步慢慢挪,嘴里则使劲地大呼小叫。

陆子期见状连忙迎上前去,接过那‘烫手的山芋’,轻嗔:“你也是,做什么弄得如此满?都快要溢出来了。”

一只大海碗,盛了满满当当与碗口持平的浅褐色药茶,散发着熟悉且久违了的味道。

宋小花对着被烫得已经微微有些发红的手指头鼓起腮帮子吹了几大口气:“你在外面这些天,肯定没有按照我的交待,每天喝一碗对不对?”

“你又冤枉我……”

“还敢喊冤?刚才检查过你的行李,给你带的那几包药茶又原封不动的带回来了!以后做了坏事,要记得毁尸灭迹!”

陆子期将茶碗放于茶几上,忍笑揖手:“承蒙教诲,谨记于心。”

“……不许记!还想有下次不成!”

“好好,不记不记。”

“乖啦乖啦!快点喝光,还有一大碗呢!”

“……你莫不是想把这月余来的亏空一次性补足?”

“聪明!答对了,加十分!”宋小花笑哈哈地瞄了瞄陆子期的腹部:“今儿个,我就给你活生生灌出一个能撑船的宰相肚子来!”

“……陆某无才无徳岂敢奢望宰相之位,所以,还是容在下保有七品官儿的肚量吧!”陆子期打躬作揖地讨饶:“委实非我不想遵从你的指示,实在是行程安排甚紧,且多在偏僻乡野之地,条件不允许啊!”

宋小花仰首看着面前之人满身未退的风尘,满脸浓重的疲惫,心中有微微的刺痛。在外奔波的这数十天,一定把他给累坏了吧……

遂一本正经沉吟着:“看在你认错态度还算过关的份儿上,就饶了你这一回吧!”

陆子期装模作样欣喜着:“多谢遥遥你的宽宏大量!”

两人相视,开怀。

陆子期边笑边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依然烫得很,不由敛了笑容,蹙了眉心:“可被烫伤么?”

“没有,我才没那么娇贵呢!”宋小花大咧咧一挥手,示意他坐下:“先放着,等凉一凉再喝吧!”

“也好。”

陆子期见茶几旁只有一张小圆凳,便想去搬书桌后的椅子,却被宋小花拦住:“你这个伤员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乱动为好,万一不小心再扯了伤口那可就坏了大菜了!”边唠叨边绕至桌后,一俯身恰见那副墨迹犹新的画:“咦?这是什么动物,好可爱呀!是猫还是狗还是狐狸或者是……豹子?”

陆子期怔了一怔,旋即抚额:“那是貂。”难道自己的画功竟退步如此么……

“哦……原来貂长这样啊。”宋小花已经彻底忘了搬椅子的事儿,只顾拿着那幅画迈着方步摇头晃脑地嘀咕:“这是你画的?不错不错,瞧这流畅的小线条,这传神的小表情,这白纸黑墨黑黑白白的黑白配……”

陆子期听着她不懂装懂的胡乱点评,再度抚额,这究竟是在褒,还是在贬……

“那我明天就不教凌儿画唐老鸭了,让他学习画貂好了,这就是现成的范本,嘿嘿!”

“这……”陆子期下意识便想要阻止,然而看着宋小花兴致勃勃的神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转而道:“你……刚才说什么唐什么鸭?”

“就是喜欢吃糖的老鸭子!”

“……”

陆子期聪明地选择了结束这个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搞明白的话题,取过已成温热的药茶几大口饮尽。

宋小花则看着他始终垂在身侧没有动过的左手臂,渐渐收起了嬉笑之色,轻声:“伤得真的不重吗?”

“什……噢……不是跟你说过了,只是擦破点皮而已。”

擦破点皮会弄得整条手臂根本无法动一下?擦破点皮会在之前并不激烈的相撞中弄得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擦破点皮会弄得那个什么公主坚持要将他送回家?擦破点皮会弄得他不能……那啥啥……

宋小花其实真的很想上演一把在影视剧里常常出现的‘疗伤情节’——

女主把男主的绷带解开,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双眼含泪旋即泪如雨下,娇嗔道:“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接着,一边把药粉往伤口上洒一边用嘴轻轻吹一边颤抖着声音问:“疼么?”,男主定然要豪气万丈地说:“不疼!”,然后柔情万种地补上一句:“可是,你的眼泪,让我这儿好痛好痛……”

昏黄的灯光打上,暧昧的音乐响起,男主抓住女主的小手往自己赤裸着的胸口一帖,顿时,干柴烈火熊熊燃烧……

只可惜,狗血的世界虽然很丰满,但现实的生活却很骨感。

宋小花非常有自知之明,就凭她毫无护理经验且毛手毛脚的,倘若当真玩了这出戏,那么所能出现的最好的一种结果是,绷带打开,然后再也系不回去了……

“想什么呢?”

“我在想……”宋小花转了转眼珠子,露出一种让陆子期的眼皮忍不住想要跳一跳的笑容:“你和那个辽国的公主,倒是有点像小燕子和五阿哥,都是一箭射出来的事儿!”

“他们……又是谁?”

“一对亲密爱侣!”

陆子期听得是一头雾水似懂非懂,不过宋小花那斜吊着的眼睛里所露出的情绪,他还是懂一些的,当下端正了神色,就差指天为誓:“此言差矣,我与兴平公主绝对和他们无半分相似之处!”

“哦?其实,就算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不不,绝无一丁点儿相似的地方!”

宋小花要笑不笑地将眼角吊得越发斜了几分:“我发现你还真是挺能招惹一些稀奇古怪的人的,就说那个元昊吧,你说你究竟是怎么得罪他了,导致他竟然故意给你少开一味药来让你苦得眼泪吧嗒的,现在,又惹上了一个公主,唉!真是蓝颜祸水,招蜂惹蝶呀!”

这番话说得陆子期是目瞪口呆,一脸的冤枉。

元昊怎么变成是他招惹的了?而且他哪里有那么没用还眼泪吧嗒?蓝颜祸水,招蜂惹蝶,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哑巴吃黄连的模样让宋小花看了顿觉心情大好,收起那幅画,拍拍手:“得了,我去哄凌儿睡觉了。他这段日子都是跟我睡的,接下来还是继续这样,一直到你的伤好了为止,省得他半夜里伸胳膊踢腿的,再碰到你的伤口。你也不要再看书了,赶紧休息吧!”

陆子期点头轻笑:“凌儿这孩子睡觉,是有一些不老实,辛苦你了。”

“没什么,反正我有时候睡觉比他还不老实呢!”

丢下这句惊得陆子期有些失色的话,宋小花端起空碗摇摇摆摆地晃了出去。

原来,她不仅是个悍妻,财迷妻,还是一个,‘醋坛子’妻……

“你画好了没啊?”

“快啦快啦,你坐好,不许动!”

半坐半躺在摇椅中的陆子期长长地叹了口气,而笑得满地打跌的陆凌的那句:“这个爹爹好难看啊!”让他的脸忍不住黑了半边。至于宋小花紧跟着的一句:“凌儿你不懂,这叫不求形似但求神似!”则让他唯剩下了‘自求多福’的无力感。

因了巡查刚回来且身上有伤,陆子期便索性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陪妻儿,宋小花对此当然是眉开眼笑,一吃完早饭就提出要为他画一幅肖像以示欢迎回家。

这本也非坏事,甚至看凌儿拍手称好的模样还颇感有几分欣慰。这孩子一向极为乖巧懂事,学什么做什么从不违背长辈的意思,只是从未见其对何事表现出这般浓厚的兴趣,若果真喜欢上了水墨丹青自是再好不过。

然而,在椅子上做了半个时辰后,却越来越觉得之前的想法很可能有些不妥,盖因宋小花无论从握笔的方法还是运笔的姿势,都离绘画的基本要求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更别提那满脸的诡异笑容。再看看趴于一旁兴奋不已偶尔还给上两句意见的凌儿,陆子期心中的不安愈加扩大,让宋小花做这方面的启蒙老师,好像委实不大合适啊……

这时,在各屋之间来回遛弯穷极无聊的宋无缺慢慢晃了过来,走到桌边一个人立,双爪搭在桌沿上,瞅了瞅即将完成的那幅画,又歪头瞅了瞅正兀自忐忑的陆子期,裂开嘴,呲了龇牙。于是,陆子期的另半边脸,也黑了……

“大功告成,亲个嘴吧!”

宋小花振臂欢呼一声,陆凌马上很自觉地把小脸蛋凑了过去,让她响亮地啄了两记,配合相当默契。陆子期那原本已然黑透了的脸上顿时又多添了几道颜色,煞是精彩……

“怎么样,很像你吧?”

抱着爬进怀里,还依旧在‘咯咯’笑个不停的陆凌,陆子期看着展示在面前的‘大作’,无语。

粗糙且毫无章法可循的线条勾勒出的短胳膊短腿,小身子大脑袋,这这……这是人吗?

“快说,像不像啊?”宋小花一脸期待地蹲在一边扒着椅子扶手坚持不懈地追问。

她的简笔漫画可是很不错的,想当年还得过学院举办的绘画大赛一等奖。

“唔……凌儿说,像不像爹爹?”陆子期不忍心直接打击她,干脆把球踢给儿子,这样比较容易接受一些。反正,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陆凌仔细看了看画,又认真看了看自己的爹爹,然后重重点了一下头:“像!”

“……凌儿,你觉得爹爹长得很难看吗?”

“不啊,凌儿觉得爹爹最好看了!”

“可是凌儿刚刚还说这画里的……人……好难看啊!”

“那是因为娘亲还没画爹爹的眼睛和嘴巴,画了眼睛和嘴巴之后,就好看了呢!爹爹你瞧,画里的这个小人和爹爹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多好看!”

“哦?是么?”原来,自己笑起来竟是这副样子。原来,自己之前竟一直是在笑着的么……

宋小花忙不迭地拼命点头:“别人笑的时候,眼睛是眯眯的弯弯的,就算不成一条缝,那至少也要像个月牙儿,可是你的眼睛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弧度,怎么看都只能算是个小半圆。不过,你嘴角上弯得弧形比较大,两边各有几条不仔细瞧就绝对瞧不出的笑纹。另外啊,你就算开怀大笑,眉心也有一条浅浅的线呢……”

她自顾自指着画上的人唠叨个不休,陆子期却只觉心中似有一根弦被轻轻拨动。她居然观察得如此仔细,将那些细微的东西灌注于笔尖,跃然于纸上。这样一个大大咧咧到甚至于有些没心没肺的丫头啊……

“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比你板着脸教训人的时候好看多了,如果……”宋小花抬手轻抚上他的眉间:“没有这道浅纹的话,就更完美了。所以记住啊,今后不要动不动就皱眉,要高高兴兴的笑口常开!”

她的手指,凉凉的,但他的心里,暖暖的……

陆子期将宋小花的手握在掌心:“穿这么点儿,冷不冷?”

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绵数日不休的这场雨致使温度骤然急降,须得穿上厚实的夹棉衣衫方能抵御突如其来的寒意。陆凌早已被包裹得圆圆滚滚,宋小花却只在单衣外面罩了一件薄薄的长袍,难怪会红着鼻头双手冰凉了。

“还行,不是太冷。那些厚的衣服等太阳出来晒一晒再穿。”

陆子期心中一动,知她想必是只赶得及在下雨前晾晒棉被和爷儿俩的衣服,自己的反而压在箱子里沾了潮气。这丫头,照顾起别人来倒是很周到,就是对自己太过马虎不上心。宁愿先去买一件现成的对付一下,也不能这么硬生生扛着啊,万一再冻出毛病怎么办,身子才刚好了没几日。

看着笑嘻嘻全无所谓的宋小花,陆子期摇摇头刚想开口,却忽听宋无缺冲着外面大叫起来。

宋小花站起:“一定是胡大夫来了,早上我出去买菜的时候碰到赵大叔,他正好要去城里抓药,我就拜托他如果碰到胡大夫的话转告一下,抽空到我们家来一趟,给你瞧瞧。”

“真的没什么大碍,何须如此麻烦?”

“昨天淋了雨,万一伤口渗了水感染了发炎了怎么办?万一治疗得不到位以后留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办?我还是信得过胡大夫。你啊,总是这个也没事那个也没事,等到真的有事了就晚啦!再说了,他帮你包扎换药的时候,我也可以学着点儿呀!”

宋小花边念叨边撑伞出去开门,陆子期则只好看着儿子做出的鬼脸苦笑。

“你们找谁?”

刚站起身整了整衣襟,便听宋小花诧异的声音传来,伴着几下狗儿愈加大声的咆哮,陆子期面色一沉,吩咐陆凌乖乖待在屋内不要乱跑,一撩衫出了房门。

院门外,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沉默地面对着宋小花和宋无缺的询问,却在看到陆子期时齐齐抱拳拱手:“陆公子!”

宋小花忙迎过来,将伞举高:“怎么就这样跑出来了,才说过你,转眼就忘!”

陆子期垂首对上她略显不安的眼神,先是宽慰地笑了笑,随后才揖手还礼:“请二位入内一叙。”

“不用!”其中一人粗着声音答道:“我们是奉了公主之命,前来请陆公子的。”

“可否见告,所为何事?”

“不知。”

说完,两人皆不再多言恢复了沉默状态,只一左一右站在门两边,侧身一让,摆出个‘跟我们走一趟吧’的架势。

宋小花见状顿时气往头顶冲,这哪里是‘请’,这摆明了就是‘抢’嘛!

可是没容她发作,陆子期已开口道:“还请二位稍等片刻,待我换件衣衫便走。”

闷闷地跟着他一进前厅,宋小花就忍不住呸了一声:“狗仗人势!”

“娘亲,什么叫狗仗人势?”

“意思就是……如果有一天凌儿变得很厉害很厉害了,那无缺便可以想咬谁就咬谁!”

看着陆凌恍然大悟的样子,陆子期唯有无奈叹气,哪里有这样教育孩子的,虽然举的例子好像还很合适……

“兴平公主应该是寻我有事,我去去就回。”

宋小花点了点头,也撇了撇嘴。有事,除了泡你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爹爹要去哪儿?”

“凌儿乖乖跟娘亲在家,爹爹去见一个人很快就回来,哦,就是昨天的那个姨姨。”

陆凌盼了那么久才好不容易能与爹爹在一起,结果又要被别人破坏,而且还是那个很凶的姨姨,心里自然很是郁闷,咬牙鼓腮憋了半天冒出一句:“我一定要让无缺狗仗人势,然后去咬她!”

陆子期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训诫,宋小花却抢先一步拍着小家伙的头顶笑得合不拢嘴:“好样的,有志气!所以,凌儿一定要好好加油学本事,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哦!”

“嗯!娘亲放心,凌儿会的!”

瞄了瞄正蹲在门口死死盯住那两座门神而浑然不知自己肩负何等重任的狗儿,陆子期扬扬眉背着手踱进了卧室。也许,这种教育孩子的方法,可以一试……

披了雨衣出来,陆子期对着在桌边趴坐的那两个情绪很是低落的人晃了晃手中之物:“凌儿,这儿有好玩的东西,要不要?”

“哇!好漂亮的球球!凌儿要!”陆凌两眼放光接过那个草编的精致小球,爱不释手,暂时将之前的郁闷抛到了一边。

宋小花则站起来勉强笑了笑:“我们等你回来吃中饭,还有,记得自己身上有伤,千万别在雨里淋太久。”

陆子期一一应承,旋即摊开手:“这个是给你的,不知你喜不喜欢。”莹白如玉纹路清晰的掌心,静静地躺着一个草结的小挂坠,灿烂的金黄中还嵌着几缕碧色:“这些都是用新收的麦梗编的,昨晚忘了拿出来。”

“你编的?”

“此行刚跟老农学的,闲来无事的随手之作,粗简了些。”

宋小花小心翼翼拿起来,细细打量:“将来你要是被炒鱿鱼……就是不做官儿了,完全可以靠这门手艺过活嘛!”

“……你……喜欢就好。”这话虽听得甚为别扭,不过应该是……夸他的吧……

“我喜欢!”

她笑的时候,果然是眼睛眯起来,弯弯的,像是两瓣月牙儿。

陆子期抬手掠了掠宋小花额前的碎发:“觉得冷的话,就先去找件我的袍子穿上,千万莫要冻着。”

“哦……”

宋小花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超级标准的花痴笑容。

噢卖糕的卖糕的卖千层大糕的,他刚才好温柔啊啊啊啊啊啊……

陆子期果然回来得很快,刚到晌午便回来了。只不过走得也很快,一放下碗便走了。

看着他来去匆匆间难掩的疲色,宋小花倒生出了几分后悔,不该让他答应了要回来吃中饭的。不过,更多的是对那霸道公主的无限怨念。真不是自己的男人不知道心疼啊!

怨念归怨念,理解还是必需的。毕竟作为一个地方长官,陪同来访的邻国高层人员吃好喝好玩好乃是分内事,怎么着这也算得上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外交事件。

至于公主对小芝麻官的窥伺觊觎之情,宋小花还真是没有太放在心上,反正两人的身份差了太远,就算宋朝的皇帝打算送个男人去和亲,那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七品知县的脑袋上不是。

除非,用强的……人家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女王啊!

不不不,陆子期定然会宁死不屈与‘贞操’共存亡的!咦?不知这个年代有没有‘贞操带’这种玩意儿卖……

宋小花满脑满心都是这些‘龌龊’事,弄得神不守舍连摔了三个碗,在‘叮叮当当’的脆响声中,她霍然起身昂首挺胸握拳深呼吸仰天长啸:‘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腐女,心里能不能阳光一些?啊?!’

话音刚落,便听‘咣当’‘哎哟’两声连响,转到前院一看,原来是胡大夫正想推门而入之际,恰被宋小花那声‘王霸之气’十足的怒吼,给震得一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您老可千万小心一点儿……别撞坏了我家的门框!”宋小花笑哈哈地迎上前去,一句话把苦着脸揉脑门的胡大夫给噎得直翻白眼。

“跟你开玩笑呢!快请进来。”

“陆夫人,您家这门框硬得很,就算弄头牛来撞都不一定撞得坏。”胡大夫捋捋那几撮山羊胡迈步而入,顺便还不忘回敬一二。

这位胡大夫之前来过几次,宋无缺对他早已熟悉得很,所以溜达出来看了一眼便又溜达回去继续陪着陆凌一起睡午觉了。

宋小花将他带至前厅,放好雨伞,奉上热茶:“这次可能要你白跑一趟了,那位需要看病的主儿恰好有事外出,估计要晚一点才能回来。”

胡大夫绿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转:“怎么,竟是陆大人身体有恙?”

“是啊!他巡查的时候被箭误伤了。要不然我干嘛让赵大叔告诉你要带伤药?”

“我还以为是夫人你又被菜刀切到手了。”

“……”

看着她一副吃了瘪的模样,胡大夫终于小小舒了一把刚才撞到头的闷气。几番来往,彼此的脾气秉性已摸了个七七八八,心里早把这位开朗豁达的陆夫人当成了忘年交,言谈之间便随意了不少。晃晃脑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早说是给陆大人出诊,我就不用跑这一回了。”

“什么意思?”

“我出门的时候看到陆大人正陪着……”话说半句,胡大夫却忽然有所警醒,连忙收了声只顾着往嘴巴里灌茶水。

可是即便他只说了半句话,宋小花还是很容易便明白了,她的男人正在陪着别的女人压马路!

要淡定要淡定,要阳光要阳光!这是公事,这是外交,理解万岁!

然而,看胡大夫这幅‘不可云’的猫腻样,明显不知道那耶律平的身份,肯定认为是他们陆大人的红颜知己。

这两个人到底有没有脑子啊,如此招摇过市不注意在百姓中的舆论影响。新婚燕尔便带着‘小三’满大街乱串,这也太有损堂堂陆知县的名声了。身为知县夫人,岂能坐看此事继续发展下去而不闻不问?

“你下午没事吧?劳烦帮我照看一下,凌儿再过半个时辰就该醒了,替他把衣服穿上别冻着。你在这里喝喝茶看看雨,我现在就去把你们那个需要诊治的陆大人给找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宋小花的人已经‘漂移’到了院门外,只剩下铿锵有力的声音幽幽地传进了瞠目结舌如遭雷击的胡大夫的耳朵里……

与此同时,成衣铺子老板脸上的神情也甚是丰富多彩。

跟在陆大人身边的这位女子明显不是陆夫人,两人看上去却甚是熟稔,而且还帮着陆大人一起为要买给陆夫人的衣衫做参考。

莫非是陆夫人的姐妹?可她们之间又着实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难道是陆大人的……独居三年,一朝开门娶亲便要接二连三不成?陆大人果然不愧是陆大人,只要想做,便能立时做得风生水起……

店老板陷在对自家父母官的盲目崇拜中不可自拔,然而被崇拜的那位此时此刻却并没有怀着多么愉悦的心情。

兴平公主的行事作风委实难以捉摸让人措手不及,完全由着性子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且,有的时候太过……奔放……

比如,以自己此行纯粹是私人性质,故而无需公开身份为由,将一众随扈都留在了客栈,只她一人随着陆子期在城内四处游玩。更要命的是,还入乡随俗特意换了一身标准汉人女子的装扮。想想县民看着他们状似亲密地出现在大街小巷各家店铺时,那或困惑或恍然或惊讶或不以为然的眼神,陆子期就想干脆学土行孙挖个洞遁逃算了。可怜他的一世清名啊……

又比如,在男女之情方面的高度坦陈。当面表示对他的好感也便罢了,当面表示非他不嫁的意愿还是也便罢了,可是,居然不待他有任何反应就自说自话以未婚妻子自居,实在是……罢不了……若是早知有今日的局面,当初就该打死也不能一时冲动出声示警……

“冬青,我觉得这件妹妹一定会喜欢,你看呢?”

耶律平的一句话,让陆子期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冬青,是她昨日听了遥遥这么喊于是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用了。妹妹,则是因为她说如果他不愿意休妻的话,那倒也不介意二女共侍一夫。反正辽国的男人拥有的女人越多,就越说明有本事。只不过,无论将来他还会再有多少妾室,她都一定要做正妻的位置。

也就是说,短短半日,遥遥已经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从妻,沦为了妾。重要的是,这些决定全是在他陆子期未发一言的情况下由她耶律平一个人大包大揽做出的。

不用想都知道,一旦得知此消息,那个看似娇娇怯怯的丫头会爆发出多大的骇人能量来。陆子期现如今唯余了一种感觉,头痛……

“你也觉得不错对不对?老板,包起来。”

将他的面无表情划归为了赞同,这位公主还真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典范。

陆子期暗暗摇了摇头,转而望向店外。

连绵下了近十日的雨,眼下终于有了渐渐止歇的迹象,买一件厚实的衣衫应该可以对付了,不知遥遥在家有没有穿他的衣物御寒。

小小的身子,长长的袍子,像足了一个唱大戏的,只可惜不是什么青衣更不是什么旦角,而是一个丑角,那种虽然傻傻的笨笨的,但是很讨喜很可爱的角儿……

想着宋小花穿着拖地长跑,张牙舞爪挥舞衣袖的模样,陆子期的嘴角便不由得轻轻上勾,几条笑纹若隐若现。让从未见过他这般表情的耶律平霎那发了呆,失了神。

店老板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亦不敢稍动一下,屏息凝神把自己杵成了一个木头人。

一时之间,诺大铺面内只剩了轻微的雨声,还有渐起的风声。

陆子期浑然未觉周遭的变化,只管望着街景兀自出神。稀稀落落的雨帘中,奔入了一个淡黄色的身影,急匆匆,倏忽便到了跟前。

怎么会是她?莫非,是自己癔症了所出现的幻觉?

“可找到你了!”

清清脆脆但中气很足的声音,圆圆亮亮的眼睛,被风吹得红红的脸颊和红红的鼻头,还有那个熟悉的大大的笑容。真的是她,看来,不是幻觉。只不过,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些颇具危险性的东西……

陆子期定定神,笑着迎上半步:“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宋小花跺跺脚,抖落身上沾的雨珠,随口应了句:“没有啊!诶,怎么就你一个?那个不讲道理的什么公主呢?”

“背后说人坏话是很不好的行为,以后不许这样了,记住没有?妹妹。”

蓦地响起的声音吓了宋小花一大跳,再定睛看向站在左手边柜台处的那个声音来源体,嘴巴顿时张成了一个‘O’。

即便穿着一条火红的长裙,外套一件火红的夹衣,却一点儿也无损其丰胸窄腰长腿的玲珑身段的完美展示。乌黑的长发,蜜色的肌肤,高挺的鼻子丹凤眼,红润的双唇柳叶眉。这位高挑美女浑身上下所散发着的只有一种气质——‘性感’。

昨日在家门口只是匆匆一面,耶律平又穿着雨衣带着斗笠,宋小花压根儿就没看清对方的长相。眼下仔细一瞧,顿如五雷轰顶。

这种女人,那就是男人的克星,见一个拿下一个,碰两个干掉一双,全无可能有漏网之鱼啊啊啊啊啊啊……

宋小花绝望的小眼神转向了正尴尬苦笑的陆子期,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一句话在喉间翻来滚去,眼瞅着便要喷薄而出——‘你有没有被她上……’

店中其他三人自然无从知晓她的那点‘龌龊’心思,对她那一脸如丧考妣的小表情也完全摸不到头脑。不过老板面对愈加诡异的情境只能继续致力于木头人的大业,耶律平被那句毫不给面子的话弄得极为不悦暂时懒得搭理她,所以,算来算去也只有陆子期来打破僵局了。

“遥遥……遥遥!”陆子期连唤数声方才拉回她那飘渺到不知何处的魂儿:“你还没有回答我,找我做什么呢?”

“哦……胡大夫来了,在咱家等着给你看伤。”宋小花揉揉鼻子,垮着脸甚是沮丧。

“不用了。冬青的伤口我已经为他重新包扎过了。”

包扎伤口,贴在赤裸胸膛上的小手,干柴烈火圈圈叉叉……

看着款款而来的耶律平,宋小花眼中的火苗腾地一下熊熊燃烧,字正腔圆掷地有声:“陪同友邦公主尽览大宋美景,乃是民女夫君职责之内的事儿。公主千万不用因此而特意对其青睐有加,我相信,大宋的医术并不比辽邦的差,所以,民女夫君的伤势不敢再有劳公主费心!让大夫久候不太好,请恕我夫妇二人先行告辞。”

几句话,将耶律平的身份抖了个精光,也将陆子期因公陪美女压马路的情况说了个一清二楚。老板虽然照旧瞪着两只眼睛不语不动,但毕竟不是真的木头人,相信以此地极其彪悍的八卦传播速度,不用到日落,之前种种关于‘小三’的猜测便可烟消云散。

宋小花说完,便一把拉住陆子期的手,‘蹬蹬蹬’冲了出去。而陆子期则从始至终都含笑看着听着,随后,又含笑任由她一路拉着走。只在跨出店门时,回身冲着被噎得一时不知当作何反应的耶律平点头致意。

这丫头的醋劲一旦发作起来,果然不同凡响……

陆子期之前来回皆是骑马,故而一直穿的是雨衣。在城内游玩之时,耶律平撑了一把伞,而他则坚持走于伞外。

这会儿一边被宋小花气势汹汹拖了走,一边轻轻巧巧将忘了被撑开的伞从这位只管专心恼怒之人的手中拿过,撑起,悠然并肩而行。

如此一路默然无语,待到家门远远在望时,宋小花才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身瞪着正极目远眺一座被浓浓雾霭所萦绕之青峰的陆子期。

因了收步未及,又迈出两步方被一股力道扯住,右手的温度早已与那只紧紧相握的小手一样,陆子期低头对上两只仿若被雨水洗涤过的清亮眸子,温然浅笑:“怎么了?”

不答他的话,宋小花只是踮起脚一把抢过他左手所执之物。这个年代的雨伞多用竹骨和油布制成,重得很。真是昏了头,光顾着自己心情不爽,怎么没发现竟是他一直撑着伞在挡风遮雨:

“看来人家的药的确是很有效啊!”宋小花明明懊恼至极,可是一张口,却是这么句没好气的话,真是欠抽……

陆子期略略活动了一下早已酸疼难忍的手臂,看着她咬着下唇别扭非常的神情,笑纹不由得便又深了几分:“我想,咱们大宋胡大夫的药应该会更有效的。”

“……你还敢笑我!要不是你那样不注意影响,我犯得上对着人家堂堂公主那样说吗?”被田梗旁的冷风一吹,头脑也清醒了不少,宋小花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后背凉飕飕的:“我……我是不是闯祸了?会不会造成什么外交……那个邦交方面的纠纷啊?”一个平头小老百姓,对着外国的皇室成员当街发飙,犯不犯法,用不用坐牢……

陆子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么?”

“就一个女人的立场来说,没错!不过,就一个国民的立场来说就……”宋小花耷拉着脑袋叹了口气:“无论如何,对外国友人不够友善,总是有损国家形象的。”

“……你究竟是从哪里学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词?”

宋小花偷眼瞄了瞄他的脸色,眉尾轻挑,嘴角轻扬,不仅没有丝毫的不悦或者忧虑,反而还好像有点高兴的样子,再一琢磨,恍然大悟:“噢我懂了!你这是拿我当枪使呢对不对?借着我的口,去为自己正名?”

“有些话我确实不大方便直接说,有些事我也确实不大方便直接去澄清,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今日幸好有你。”陆子期微微俯下了身子以配合宋小花即便踮着脚直着臂,也依然举得颇为费力的雨伞:“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支枪是自己跑出来的啊,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你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如果我不出现,你就准备一直跟她这样成双成对招摇过市了?就不怕在百姓中影响不好有损你陆知县的名声?毕竟……她刻意隐瞒了身份怎么着也只能算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你又刚刚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人生小登科。”

虽然她是坚决不能允许三妻四妾这种情况发生的,但是现在还不到露出真面目的时候,话总要说得冠冕堂皇一些。因为好像在古时候,‘善妒’也是女人的一条大罪过,做为一个模范好妻子,就应该张开怀抱热情洋溢地迎接小三四五六七,甚至还要积极张罗着替丈夫去找二三四五六奶……

她那些七拧八绕的小心思陆子期即便没有猜中个九成,却也差不多能估摸出一半,就是‘醋坛子’打翻了的那一半……忍了笑不予拆穿:“车到山前必有路,事情总会有其解决方法的,对不对?”

宋小花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架势撇了撇嘴,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说明一定是有办法搞定的。对自己的男人总要有信心的不是……

“好吧好吧,这次就算是我多管闲事多此一举吧!”

陆子期正色:“倒也不是,你的那番话不卑不亢,很好。”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寻常女子,在面对气势压人的辽国公主时,竟一点儿也不害怕不胆怯,实属难得,也实在令他有些惊讶。

“真哒?!”宋小花大乐,然而转瞬就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换上了一张笑里藏刀的脸:“对了,那个公主干嘛要喊我妹妹?弄得我跟她好像很熟很亲热的样子。还有,她是不是叫你冬青来着?昨天还陆公子前陆公子后的呢,今儿个就冬青长冬青短的了?”

陆子期本已不疼了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本抱着侥幸以为她没有注意这些细节,没想到这个一向大而化之的人对此居然是这般的细心敏感。女人,真是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得很啊……

“你只需知道,这些都是她的意思,与我全然无关就行了。”

这种含糊的回答不仅没有打消宋小花的疑虑,反倒为她点燃了一盏通往真相的明灯。俗话说得好啊,‘哥哥妹妹容易出事,姐姐妹妹更容易出事!’。

这种年头,两个只见过一次面,彼此没有半点好感,且共同‘垂涎’一个男人的女人忽然之间以姐妹相称,基本上只有一种可能性……

“你你……你难道……你莫非……已经……被她吃干抹净占足了便宜?!”

在脑海中久久徘徊的一句话,终于堂而皇之见了天日。宋小花有种爱咋咋地一定要问个清楚弄个明白豁出去了的感觉,于是舒了一口气心中一轻。却让陆子期的脸像是开了染坊,五颜六色姹紫嫣红的煞是好看。

“……荒唐!”

“我懂我懂,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你就算不屑攀附权贵却也不敢太过得罪。更何况,人家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的确是很难拒绝,我懂,我真的懂……”

“……你懂什么!”宋小花故作哀怨酸得冒泡的胡言乱语,被陆子期忍无可忍的一声断喝所打断:“原来,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他嘴角紧绷,明显动了真气,宋小花却笑得像是偷了鸡的小狐狸。涎着脸凑近一点儿,软着声音:“好嘛好嘛,我瞎说的我什么都不懂,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嘛!”

看着几乎抵到自己下巴处的这张装巧扮乖的小脸,陆子期满腔的愤懑亦只得化为一声叹息:“兴平公主乃是当今辽王的嫡亲胞姐,地位尊贵。其婚姻之事牵涉极广,又岂是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轻率定下的?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皇室子女的联姻,要么和朝中的权臣亲贵,要么和周边的外族外邦,个人的意愿永远什么都不是。所以,公主殿下就算有多喜欢你都好,那也绝对没戏!”

陆子期闻言又挑了挑眉:“不错。遥遥,你很聪明。”

事实上,有些太过聪明。这样的看法若是出自在权力中心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抑或皇家宗亲自然无甚可奇,然而,她一个偏远县镇长大的寻常闺阁女子……

“嘿嘿,一般般啦!咱们快回去吧!”

解开了心中纠结的宋小花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转身就走,陆子期看她像只兔子般一蹦一跳的只顾着费力将伞举高,却弄得泥浆四处飞溅,只得无奈笑道:“我穿了雨衣,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不行不行,要双重保护才好,防止雨衣漏水弄湿了伤口。”

“那我来拿伞。”

“不行不行,这伞好重的,别扯到了伤口。”

“用另一只手拿,不就没事了?”

“诶?对哦,你还有一只手的……”

那只手,一直被她牢牢地握着。

牵手……牵手!这居然是她与他华丽丽的第一次牵手!

既没有暧昧十足的小气氛,也没有互相勾搭互相试探的小鹿乱撞,更没有那种所谓的从指尖传来一阵让心脏停止跳动的酥麻感……

纯粹是一怒之下拉着就走,然后手拉手啊手拉手拉了那么久,才反应过来……所有的感觉只有一个——

打道雷劈死我吧!

宋小花欲哭无泪无语望天,陆子期则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片刻之后,纠结完毕,宋小花想了想,恋恋不舍放开他的右手,又小心翼翼握住他的左手。

修长,有力,温暖。与右手相比,少了因长年执笔而在指侧磨出的软茧。

闭目细细体味,小鹿乱撞,没有。令心脏罢工的酥麻,也没有。有的只是淡淡的踏实和满足。

“既然你刚刚很生气时都没有甩开,那么,今后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你都一定要紧紧握住我的手,好不好?”

风起,有细细的雨丝飘进伞中,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成极小的水珠轻颤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过来,那里面有执着,也有被掩藏得很好的脆弱。

她的手,小而软,恰能包在掌中。凉凉的,可是很舒服,不想放开。

“好。”

这是他与她之间的第一个承诺,他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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