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壁竹施施然地在小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遣退了丫头,道:“靖琪小姐找我这个老婆子何事?”
赫连靖琪道:“老夫人,既然我已经做到我曾经承诺的事情了,你也应该做你答应我的事情——放我离去。”
段旭磊这半个月以来已经对她不闻不问,想来已经相信她所说的。更何况他对蓝小姐的意思在段家已经表露无疑了。就算两人相处的日子并非很多很多,但她亦了解,他若是对蓝小姐无半点意思,决计不会如此的。
楚壁竹掸了掸衣服,淡淡地道:“靖琪小姐何必如此心急呢?既然我答应你了,必然会放你离去的。”赫连靖琪望向她:“可老夫人吩咐我办的事情我已经完成了不是吗?”既然如此,她应该实现诺言。
楚壁竹点了点头:“是,的确已经办得十之八九了。不过,我希望你能参加完旭磊的订婚宴会再走……”
赫连靖琪的脸蓦地苍白如雪,像似在瞬间被人抽光了血液。楚壁竹缓缓微笑,语声甚柔:“再怎么说赫连小姐和我家磊儿也一场朋友,说声恭喜再走也不迟。”
楚壁竹噙着笑望着她,字字如冰块:“哎吆,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告诉你了,旭磊昨天已经向水婕求婚了。而水婕也答应了。”
楚璧竹的笑容密密麻麻地仿佛重叠在一起了,慢慢幻化成尖刀阵,一刀一刀,普天盖地地劈面刺来。赫连靖琪忽然庆幸自己是坐着的,她的右手捏紧了沙发靠,竭力维持自己的笑容:“恭喜老夫人了。良愿终成。”
楚壁竹缓缓站了起来,手碰到门把之际却转过身,似笑非笑地道:“其实并非是我这个老婆子食言,不肯放你走。而是磊儿说留着你是为了跟你大哥谈一个交换协议。”
赫连靖琪扶着沙发靠站了起来,一字一字地发问:“什么协议?”原来那日他说的话不是诓她,到最后他是真的要利用她从她大哥手中得到什么。
楚壁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字一顿道:“拿你换关平,正海,木州及海川四座城池。”
赫连靖琪只觉耳边轰然一声巨响,天地都在这一瞬间塌陷了下来,眼前尘土飞扬,满目……她摇着头,喃喃道:“不,我不相信。”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她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难道他将她从海川“请”来的最初就已经开始设计了这么一个圈套?
关平,正海,木州及海川是北地在溟江南北交接之地的四座城池。若是将这四坐城池给了南部,南部岂不是在多了四个据点,进可攻,退可守。就算她再不懂军政大事,也知道此间的利害关系。
楚壁竹露出了胜利者的得意微笑,好整以暇地道:“你可以不相信,但这是事实。”她这个儿子到底还是没有令她失望。
赫连靖琪眼睁睁地楚壁竹走出了房间。门缓缓地在她眼前关闭,她仿佛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了沙发上。
原来,这就是他将她绑来的目的。至于其他的,或许不过是他无聊时玩玩的游戏而已。就如当年,他在北地对她一样,不过是做戏而已。只是她,又傻傻地陷入其中了。
赫连靖琪一动不动地俯在沙发上,缓缓地笑了起来……可是那一串一串跌落下来的又是什么呢?
段家府邸开始忙碌起来了,各式人等进出频繁。就算赫连靖琪没有刻意留意,但站在窗前的时候,总不时可以看到丫头婆子们往来穿梭的频繁身影。
新莲也忙得只有在用餐时间才会出现,每每见了她欲言又止的。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这让她想起还在别墅的菊兰。来这里后,她曾经多次想把菊兰带到身边,但他总是说过些时日过些时日。如今这光景,也不知菊兰那边怎么样了?
新莲唤她:“靖琪小姐。”赫连靖琪这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怎么了?新莲。”
新莲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事。她也不懂这位靖琪小姐跟三少爷到底是怎么了,明明是三少爷的人,前一段时间也是极好的。府邸里的丫头,婆子们说笑的时候,都说她服侍的靖琪小姐要成为三少奶奶了,她也要跟着水涨船高了。但那日大吵了一架后,三少爷却要跟蓝家小姐订婚了。可三少爷既然要订婚了,为什么还把靖琪小姐留在府邸呢?最最可怜的就是靖琪小姐关在房间里,她根本不知道三少爷马上就要订婚了呀。
新莲伺候这位靖琪小姐也段时日了,觉得她对人客气有礼,从不指使气横的,所以也打心里喜欢。段家规矩森严,主子们的事情不是她这个做丫头的可以多嘴的,新莲张口了半天,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她见托盘上的饭菜依然未动,便道:“靖琪小姐,这几日的饭菜是不是不合您口味吗?我让厨房熬点粥再给你送上来。”靖琪小姐每次都只喝几口汤而已。不过短短数日,靖琪小姐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迅速地憔悴了下来。
赫连靖琪摇了摇头,照例说:“不用了。我没有胃口。”新莲又道:“夫人今天又让双宝姐姐拿了不少燕窝给我,我已经让厨房炖着。等下给您送上来。您多少吃几勺。”
“帮我谢谢司令夫人。”赫连靖琪没想到沈冉清在这般境地还如此关心自己。那日打牌她就处处维护自己,先是放了好些牌下来,后来又说要帮她付筹码钱。恐怕她是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有人轻轻地推门而入,轻声道:“靖琪小姐,这是新莲让奴婢送上来的燕窝。”此人的声音分明是陌生的。
赫连靖琪转过头,只见一个陌生的丫头站在她身后,身着极普通的府邸丫头打扮。但眼睛却黑白有神,正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赫连靖琪立刻察觉出了异样,此人绝对不是段家的丫头。她警觉地问道:“你是谁?”那丫头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道:“七小姐,是赫连司令派我来探听小姐行踪的。”
闻言,赫连靖琪顿时惊喜交集:“我大哥派你来的。他怎么知道我在南部?”
那人甚为恭敬地回道:“司令知道七小姐在海川港口被抓一事已有一段时日了。这段时间,司令暗中在清德布置好人手。请七小姐再多忍耐三天。属下等一定将七小姐从这里救出去,安全带回安阳。”
“多忍耐三天?你意思是三天后就会有所行动。”“是。”
“为什么是三天后?”“因为三日后是段旭磊和蓝水婕的订婚之夜。所有南部高官将领都会出席在此举行的订婚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三日后。订婚。赫连靖琪面色剧变,身子像被利剑贯穿一般,骤然后退了两步。
片刻之后,她睁开眼,戒备地再度打量那人,谨慎地道:“我如何能够相信你说的话?你可有什么凭证带来?”
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算计她,冷眼旁观她的痛苦挣扎。她还可以轻信谁呢?!
那人递了一张纸过来。赫连靖琪打开,只见上头赫然画了一柄玉如意。这柄玉如意她自然是认得的,是他们赫连家的传家之宝。当年大嫂江净薇嫁入赫连家后,父亲赫连啸当着全家的面给了大嫂作为新媳妇的见面礼。段旭磊或许知道她们家有柄祖传的玉如意,但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玉如意的模样,更不用说要如此栩栩如生地画下这玉如意了。
段旭磊从口袋里取出了翡翠玉佩,紧握在手心里,仔细端详。数日前,大嫂亲手交给了他:“三弟,我想这东西还是你交还给靖琪小姐比较妥当。”可他一直没有还给她。如今摩挲,只觉温润光滑表面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
李介载敲了敲门,进来道:“三少,司令让您过去一趟。”他点了点头,将玉佩放回了随身的衣服口袋。
原来是北地有回音了。赫连靖风答应了用四座城池换他的妹子。段旭仁见他进来,高兴地起身拍着他的肩膀,迭声夸赞:“三弟,你又为南部北地立了一件大功啊。不费一兵一足,取得地理位置如此重要的四座城啊。”
段旭仁想不到北地的赫连靖风竟如此重视他的妹子,虽然从相关渠道把交易条件知会了赫连靖风,但他一直认为赫连靖风是不会轻易答应的。想不到,赫连靖风竟一口应下,毫无任何异议。
三弟这一步走的确实是妙招。原本在府邸见他对赫连靖琪体贴有加,还暗暗有些担心他是余情未了,可竟没想到背后居然不动声色地布下了这么一个厉害之局。怪不得父亲在时,会对三弟另眼相看,总说三弟这孩子从小便遇事有静气。
他既然会提出这个交易,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然,真正得知这个消息,段旭磊的内心深处却是一点喜悦也没有。他只觉得心口被挖空了似的,冷嗖嗖的一片空荡。
段旭磊缓缓垂下眼,道:“大哥,这是我应该做的。”
段旭仁兴奋地来回地踱步:“交易的时间地点已经定了。十日之后,在海川秦家洋房签协议。到时候就由你负责出席。”段旭磊点了点头。
段旭仁看着他,眼光慑人:“三弟,大丈夫建功立业,志在四方。该舍当舍。你在我南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患无妻。”
是啊。何患无妻。或许他也真的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当年回南部后,因无法忘却她,所以一拖再拖。其实并非没有合适的,只是心里有个某个影子的存在,总是挑三拣四的与之比较。只因那个人不是她。所以无论是谁,无论怎么地好,他都觉得无法接受。
“南北已成僵局,犹如水火绝不可相容。三弟,你切莫忘记父亲临死前的嘱托。”父亲段宗康生前的嘱托,不外乎是让兄弟三人同心,打败其余几方,特别是北地,早日一统天下。
段旭仁见他面上幽暗不明,也瞧不出什么表情,便道:“蓝家的婚事就算你有不满之处,瞧在大哥和娘的份上,就暂且忍忍吧。他日你要如何,大哥绝不会多说一句的。”
他日之事?大哥的意思是等蓝家兵权削弱后,允许他随意置外室或者是肆意妄为吗?段旭磊无声苦笑。也真难为了大哥了,堂堂南部最高权位者苦口婆心地与他说这些。
“三弟,你若是当真不愿与蓝家结亲,你我就当做没有发生过此事。你知我向来最疼你,容不得你心底有半分不痛快。蓝家之事,我们另找办法解决就是了。”
段旭磊沉默了半晌,机械式地摇了摇头:“不,我并无什么不满之处。蓝水婕那边,是我亲自求的婚。我不会反悔。”
自打她说是她打掉孩子的那一刻起,段旭磊终于是心死了。反正他的婚约娶谁都是娶,那么不如娶一个有利于家族的蓝水婕。
于是,他放纵自己去“喜欢”蓝水婕。
两人再也回不了头。一切已成定局!
十日之后,海川协议一签署,她与他之间,此生再无任何干系。
订婚宴是在段家府邸举行的。段老夫人也有心,这种繁忙的日子也还不忘早早的遣人将她请了下来。
那厅里挂着从法国购来的水晶吊灯,莹莹地折射着万千璀璨光芒,照得远近一片低迷奢华。段旭磊一身西式礼服,而蓝小姐则穿了一袭大红描金牡丹的紧身旗袍,两人这么站着,似两颗夜明珠一般,吸引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新莲跟在赫连靖琪身后进了大厅,走近些便瞧见不远处的三少爷身着黑色的燕尾服,雪白的衬衫,黑色的领结,虽与平日里的军服不同,少了分肃穆沉稳,倒多了几分玉树临风的风流倜傥。她不由地为靖琪小姐暗暗叫屈,抬头却见靖琪小姐骤然停住了脚步,手指绞着手绢,身子似在微微发抖。
新莲刚要开口相询,便见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正朝她们走来。楚壁竹今晚身着深紫红的丝绒旗袍,脖子上带了一条镶了圈金刚钻的翡翠颈链,显得很是光彩照人。
楚壁竹笑吟吟地招呼她:“靖琪小姐,你可算是来了。”她左右打量了她一番,方道,“怎么才几日不见,好像又消瘦了不少?莫非是丫头们没有好好伺候?这般怠慢贵客,我定饶不了她们!”
段老夫人真是做戏都做足全套。想到此去之后,这里的一切皆与她无关了,她又何必失了场面呢。赫连靖琪站在下首,盈盈一笑:“靖琪是思乡情切而已。老夫人又岂会不知呢?”
楚壁竹含笑着将眼光移到厅中央的那一对璧人身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靖琪小姐,你觉得呢?”赫连靖琪心头一片血肉模糊,但脸上却还是从容应对:“谁说不是呢?老夫人。”
到底如段老夫人所愿了。他与她断了所有的可能。
这里所有的人除了她以外都不会知道,段旭磊身上的这套黑色燕尾服与她当年在安阳成婚那日的毫无二致。他是故意的。
一个人到底可以伤人伤到何种地步?赫连靖琪不知。
她亦不懂。这种良辰美景,他为何要这般做?!
赫连靖琪捏紧手绢,按在胸口,压抑那里翻腾的难受,一手却状似不经意轻拂鬓角:“靖琪在这里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了。”
沈冉清这时笑迎迎地过来:“老夫人,曲家老太太正在找您呢。说是要亲自恭喜您。”她边说边示意双宝去搀扶老夫人到东边的曲太太那里。她望着老夫人远远离去,这才转了头道:“靖琪小姐,高夫人她们方才还问起你呢?我带你去与她们打个招呼,她们那里正好三缺一,你陪她们玩几圈。”
看来沈冉清是特地过来与她解围的。赫连靖琪真心诚意地道谢:“司令夫人,谢谢您。”沈冉清朝她笑了笑,心里头也不明白为何总是怜她。当下,便挽着她的手,往西边的休息小厅处去:“我这几日忙得天翻地覆的,也没有去瞧瞧你。你若是有什么缺的,就打发新莲来告诉双宝便成了。”
桌上三人,有两人倒是认识的,便是前段时间经常一起打牌的高夫人和林夫人,另外一人倒从未见过,看衣着打扮,非富则贵,估计也是某位南部将领的夫人。
沈冉清亲昵地将她按在椅子上,又叮嘱另外三人道:“你们可要好好帮我照顾靖琪小姐。不要趁我不在就欺负人家靖琪小姐。若我知道了,可饶不了你们。”那三位夫人都嘻笑了起来:“不敢,不敢,司令夫人。”
“我们三人胆小如鼠。靖琪小姐是司令夫人罩着的人。我们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赫连靖琪亦扯了个笑容。到了此刻,她方知人到了绝境,原来还是能笑的。玩了两圈,高夫人与林夫人扫了扫不远处,压低了声音:“看见何军长的那个年轻貌美的新夫人了吗?”林夫人似笑非笑:“花蝴蝶一般地全场飞,要不看到亦难啊。”
赫连靖琪倒是不识的,只顾瞧着自己手里的牌。高夫人叹了口气:“想当初何夫人也贤惠大方,如今……”坐在对面的权夫人打了一张条子,冷哼了一声:“男人啊,有几个不偷腥的。莫看我们老权老实的样子,外头亦不知道藏没有藏着?”原来到处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场面。
赫连靖琪手一抬,撞到了丫头呈上来的茶盏,旗袍顿时湿了大片。几位夫人都惊到了:“哎吆,这么烫的茶水……”“靖琪小姐,你没事吧?”一时都拿着手绢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拭。
赫连靖琪欠身向她们道了谢,借此起身道:“要不,你们另外找一个人替我吧?我去换件衣服。”高夫人等人自然客气地说好。
见她离去的那抹纤弱背影,林夫人也忍不住叹气道:“才不过个把月光景,她竟然瘦成这般样子。”那高夫人道:“只是不明白,三少爷竟然还将她留在府邸。难道不怕蓝家兴师问罪?”
权夫人挑了一下精致细长的眉毛,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道:“你以为蓝家还是老司令在时那么风光啊?还兴师问罪?若是蓝家有那个骨气,也万万不会同意与三少的婚事。南方的人,哪个不晓得蓝家当初是跟着二少的。若不是蓝家还有些子弟兵,否则这个婚事哪里会轮得到他们?!”
“我们也只是看看热闹罢了。只是前阵子相处下来,我倒觉着这靖琪小姐性子不错。那个时候我和林夫人还以为……唉,不说也罢。”
权夫人道:“性子好有什么用,家世怕是差了好一截。否则老夫人怎么会不同意呢?这古话说门当户对!显然还是要的。更何况是老夫人这样出身的,最最讲究这些了。”
林夫人幽幽道:“我看靖琪小姐是新式女子,如今的新式女子是不兴做妾的。唉,再说了,就算肯,也还得先过了老夫人那一关……”
权夫人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南部军官太太口中的这位靖琪小姐,听高林两位夫人打开了话匣子,不由地兴致颇高:“三少爷既然把她留在府邸,保不齐有那个意思……三少爷既然看上了,哪还由她说好不好的。跟着三少爷,就算不做妾,这辈子的荣华富贵也是少不了她的。”
三人压低了声音,长长短短地八卦了一番。
门口的侍从见了赫连靖琪还是恭恭敬敬地并脚行礼。赫连靖琪进屋后,见小厅内亮了灯,高几上如约地摆了一朵红玫瑰。看来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了,赫连靖琪低声问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大哥派来的人千挑万选地在段旭磊订婚之日行动,就是要趁府邸人多手杂,可分散不少注意。虽然今天警备相较往日自然是更为森严,段家府邸外头设置了三道关卡,每个进段府的人都是凭请柬进入。但进来的人盘查得严格,出去却是不做任何检查。
那朱蓉从黑暗的角落里探出了身子:“回禀七小姐,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请七小姐换上这套衣服。”是一套极普通的仆妇衣服及一双黑色布鞋。赫连靖琪点了点头,接了过来,当即准备换上。那打翻的茶盏亦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
原来真要算计,一步一步也并非是极难之事。
朱蓉转过了身背对着她,虽然都是女子,但毕竟尊卑有别。赫连靖琪解了几颗扣子,只听门口侍从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少。”门口的侍从早已经换掉了,此刻叫出声,正是给她们预警的。
按时间来算,此时不正是订婚宴最最热闹之际,段旭磊无缘无故怎么会来此呢?!难不成他们露出了什么破绽不成?!赫连靖琪忙示意朱蓉拿着衣服躲起来。但匆忙之间,卧室里根本无处可躲,唯有洗漱间可暂时藏一下。赫连靖琪触摸到了开关,“啪”一声将灯关掉。室内一片漆黑,朱蓉趁机躲进了洗漱间。
方才众人一一上来敬酒,段旭磊来者不拒地一连饮了好几杯。正想透口气,转头却瞧见赫连靖琪上楼的背影。一个晚上下来,就算他不想承认,但亦知道自己朝她在的角落望了许多次。可隔着那么多的人,隔了那么远的距离,总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他心里竟分不清是痛还是恨,亦或是痛恨皆有。
当时,段旭磊执着酒杯,看着她一步一步上台阶,到了拐弯处她又停了一下,缓缓地转过了一下头,目光落在他所在的方位。就这么一个动作,他的心便骤然跳漏了一个节拍。
屋内一片漆黑。段旭磊又有些头晕目眩,闭了闭眼方适应里头的光线。他对里头所有布置摆设都了然于胸,于是伸手便想要去开灯。
她的声音似受伤的小猫一般,呜呜咽咽地传来:“别……别开灯。”段旭磊的手已经触到了开关,一时收力不及,已按下了开关。清亮的灯光顿时照亮了室内一切。她卷着身子侧卧在床,衣襟半解,雪肩微露。
段旭磊走近,探手捏住了她的下颚,逼她面对他。赫连靖琪双眸紧闭,睫毛处水光轻悬,晕黄的灯光下仿佛缀满了细碎的钻,点点闪烁。段旭磊一呆,如触电般僵在那里。赫连靖琪已倔强地别过头去,樱唇抿成了一条线。
从此以后,他有他的妻!再不是她的谁了!那一刻,赫连靖琪没有再抑制自己,任那颗悬着的泪珠潸然落下。
段旭磊修长的手指抚摸她的脸,指尖沾着点点湿润:“你哭什么?”赫连靖琪的身子一颤,无法言语。
段旭磊漆黑的眼中深不见底:“说,你哭什么?”
只要她说她是为了他哭,只要她说她不要他订婚。他就去结束楼下的那一场闹剧。
这样的光景,已经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如果可以,段旭磊,我宁愿从未认识你!
沙发处有一双孤零零的布鞋正摆在那里。方才太过匆忙了,朱蓉忘记收了……赫连靖琪的心猛地砰砰乱跳了,深怕他会转头瞧见。段旭磊是何等人物,只要一见这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布鞋,立时便会瞧出异样。
朱蓉等人此番计划周全,但千算万算也决计没有算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她若不逃出去……那么大哥必然要同意他们的要求以换她回北地。四座城池。这是他对大哥报出的交易条件。赫连靖琪忽然想笑。
下一秒,赫连靖琪心一横,朝他吻去。段旭磊顿觉得气息急促,哑声道:“你……”
但赫连靖琪的唇已经柔软地覆了上来,双手攀住了他的脖子,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她的舌怯怯地探了进来,勾住了他的舌尖,犹如滑腻不堪的小蛇,游移间似带足了一团火,肆意地在他唇齿间燃烧。这些时日,段旭磊本就禁欲,如今被她这般热情亲吻,瞬间便被勾起了潮水般汹涌的情欲。他搂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压到了身下……
灯“啪”的一声被她关灭了,朦胧中仿佛听到小偏厅里有些声响,段旭磊回归了些许理智,离开了她的唇。赫连靖琪“嘤咛”一声,似怕他离开一般,不管不顾地缠住了他,吐气如兰地吻上了他的脖子……
良久之后,有敲门声响起,赫连靖琪听得分明,是沈冉清身边的双宝:“靖琪小姐?”她想翻了一个身,但却被段旭磊紧搂着,丝毫动弹不得。段旭磊接了口,朗朗地道:“什么事情?”
双宝的语气竟无一点诧异,只如实回道:“司令夫人请三少爷下去。司令夫人让奴婢转告三少爷,说老夫人已经打发人找三少爷找了很久了。”看来沈冉清早就晓得他在这里了,也不说破,只暗地里派了双宝过来。
段旭磊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她在他怀里僵硬成了石块。他在她唇上缠缠绵绵地又亲吻了一番,方默不作声地起身着衣。临走时,他又俯了下来,在她耳畔轻声道:“你好好休息。我等下便上来陪你。”
那一刻,赫连靖琪的心是抽搐的。被子里俱是他的气息,如浓雾萦绕不去。她抬眼去寻他的背影,但眼前一片模糊,她什么也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