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数日,一行人便抵达了安阳。江净薇一早候在了车站,姑嫂两人一相见便紧紧地抱在一起。
坐进了小汽车,江净薇拉着她的手,才说了一句:“怎么瘦成这样子了?”
赫连靖琪泪已经不受控地淌下来:“大嫂……”
江净薇轻拍着她的背,眼眶亦泛红:“哭吧。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赫连靖琪吸着气,半天才张嘴:“大嫂,他从来都只是在骗我……我……”她好似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一直不停地抽泣。
江净薇叹了一口气,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等她略平复了些,方道:“把他忘记吧。他不值得你去爱。一辈子这么长,去爱一个值得你爱,又爱你的人。”一个男人若真心爱一个女人,绝对不会舍得拿她当物品交换的。就算是再不济,也会拼死保护自己心爱的的女人的。
赫连靖琪所住的院子,江净薇早就安排人重新换过了窗帘等物。又派了原先服侍过她的四个丫头过来。
大约是累到极处的缘故,赫连靖琪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旁晚时分了。透过窗户,可见一夕晚照。院子里蔷薇初开,风来隐有花叶摇曳之声。
赫连靖琪只觉得头昏身怠,又歇了半晌,才撑着起身去洗漱间。
指尖滑过丝缎,一颗一颗地解开盘扣。一具莹白的身子印在了镜子里头,可身子上俱是触目惊心的青红印子,胸前更是噬印斑斑……
都这么几天了,居然还这般明显。赫连靖琪低头,一大颗泪珠便随着她的动作滚落,接着又一颗……她的手掌颤抖地抚上了腹部,她终是忍不住,捂着嘴,无声无息地抽泣起来。
第二日,江净薇便带着孩子们来看她时,见她穿了一身樱草色的长袖旗袍,脖子上系了白底黄点的丝巾,打了一个轻巧的蝴蝶结,倒也婀娜妩媚。唇上涂了粉色口红,整个人气色好了很多。
赫连睿长得越来越像他父亲了,眉目之间已现英气。他拉着妹妹赫连萱的手,来到靖琪面前:“姑姑,送你花,是我跟妹妹在园子里摘的。”一朵朵深蓝的晚香玉,含着清透的水珠,香气幽幽。
赫连靖琪微笑接过:“谢谢睿儿和萱儿。”她本就松松散着一头卷发,便取了一朵,插在发髻耳畔,笑着问孩子们道:“好看吗?”黑发蓝花,衬着精致的眉目,分外美丽。
赫连萱清清脆脆地道:“真好看,姑姑和妈妈一样的好看!”赫连靖琪一听,不由莞尔,存了心思逗侄女:“那是姑姑好看呢还是妈妈好看呢?”
赫连萱年纪尚小,还不知姑姑是在逗她玩,被姑姑这么一问,心下纠结万分,瞅了瞅妈妈,又瞧了瞧姑姑,似极难做选择,偏着小脑袋思索良久,最后似下了决心一般,说道:“还是我妈妈最好看。”
大伙都屏住呼吸在等她回答,她一说完,不止赫连靖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江净薇都笑得弯了腰。喜鹊更是笑得直打跌:“到底是我们家小姐怀胎十月生的,这紧要关头啊,小小姐还是向着自己的娘。”
赫连靖琪闻言似想起了什么,笑容不由地僵凝在了嘴角。
赫连萱想起了来之前母亲再三交代的“任务”,便上前拉着她的手,撒娇道:“姑姑,今天电影院有新的电影看,你带我们去看,好不好?”软软的口气,小小的要求,让人舍不得拒绝。
江净薇含笑道:“今天我们一家大小出去好好玩玩。你大哥都说了,难得这几日空闲,要好好陪陪我们一家大小。”赫连靖琪知道是大哥和大嫂怕自己在家里闷出病来,想方设法地带自己出去散心。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电影院。侍从们早就把电影院给封锁了,里里外外查了几遍,偌大的一个影院就他们几人。
放的是美利坚的黑白喜剧片。赫连睿已经看得懂了,在一旁不停地“格格”直笑。萱儿却到底年纪小了些,不过片刻,便揉着眼爬进了净薇怀里,软软糯糯叫唤:“妈妈,妈妈,我困了。”
坐在一旁的赫连靖风探手将她抱了过去,置在自己的腿上,哄道:“萱儿乖,睡吧。”江净薇朝他微微一笑,柔情无限。她因怀了身孕,加上萱儿也大了,赫连靖风平日里头是不准她抱孩子的,总是生怕有个万一。
这一幕落在赫连靖琪眼里,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恍然:就算她所遇到的并不是美好的,但世间还是有很美好的存在的。比如大哥大嫂之间的爱情。
这日,姑嫂两人在园子里喝下午茶。时正午后三点多光景,阳光穿过紫藤花架,斑斑驳驳的透过点点的金黄,偶尔微风拂过,那金黄便如同一只只的蝴蝶,翩然起舞。
江净薇饮了口牛乳,问道:“这几天董慕勋天天来府邸,你真不准备见他吗?”此时四下无人,她倒想听听靖琪的心里话。刚回来的那段时间,靖琪的情绪很不稳定,几乎日日以泪洗面的。这几日已经好许多了,陪着睿儿,萱儿玩耍,也经常笑意盈盈的。
这些天以来,董慕勋来府邸来了许多趟,一再地请她帮忙:“司令夫人,你就让我见见靖琪吧。”江净薇也知道董慕勋对靖琪的感情,但却只是无能为力:“慕勋,并不是我和司令不让你见靖琪。你也早与靖琪订婚了,按礼来说,我是你未来的大嫂。我又岂会不帮你。只是靖琪她说不想见任何人。你再等些日子。”
赫连靖琪把玩着杯子,半晌才低声道:“大嫂,董大哥为我做的,我心里清楚的紧。也很是感激他。但感情的事情,不是这牛乳,加了多少糖,便会有多少甜味……大嫂,我知道董大哥是个好人,所以我更不能……”
江净薇叹了口气:“你不是他。你又怎么知道他的想法呢?或许就算有再好的弱水三千,他也只要这一瓢呢?”赫连靖琪良久才道:“我不想那他当做忘记另一个人的工具……这对他不公平!他值得更好的人。”
江净薇闻言,转头道:“慕勋,你现在明白靖琪的意思了吗?”赫连靖琪一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身影从紫藤架的浓密处转了过来,赫然便是董慕勋。
江净薇道:“你们好好聊聊。”她向给董慕勋使了个眼色,意思我只能帮你到此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昨天晚上,江净薇辗转难眠,在床上翻来翻去,把赫连靖风吓了一跳,以为她身体不适。
江净薇把董慕勋一再来访的事情告诉了他。赫连靖风搂着她沉吟了半晌,才道:“其实我个人是很希望董慕勋能成为我妹夫的。至少在我看来,他对靖琪才是真心的。远地不说,就说他跟靖琪订婚后发生的事情。按理,他是我妹婿,在这北地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但为了靖琪,他愿意放弃自己这些年的事业,主动提出去美利坚,可见他并不在意这些所谓的权势富贵。只是在意靖琪一人而已。”
“近的再说这次南部的绑架。本来我们绝对不可能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并迅速做出部署。若不是董慕勋当日在轮船上不顾生命之危要求船长放下救生艇,让他划救生艇回岸。我们怕是还要再过数月才会发觉靖琪在段旭磊手里……”
“你要知道,在海里放一个小救生艇,划两日才到岸上。这是疯了的人才会做的事情。可见他当真是对靖琪确实是情根深种的。”
江净薇惊讶万分:“想不到竟还有事?”赫连靖风抚摸着她还未突怀的腹部,爱怜万分:“我们的靖琪这么好,值得他如此对待。”她点了点头,转瞬却又幽幽叹息:“可是靖琪爱的人是段旭磊。怕是直到现在还依旧未能忘情于他啊……”
闻言,赫连靖风的眼神冷了下来:“不能忘也得忘。”靖琪的事情,这些年来他也时常懊恼不已,恼恨自己当年没有将段旭磊的底查探仔细。江净薇也不止一次地宽慰他,段家既然做了那个安排,自然早将一切布置妥当了,就算当时再怎么查,恐怕也是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的。
或许从另一方面来看段旭磊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若不带私人感情的话,赫连靖风也承认段旭磊的确也是个人才。只是立场不同,各为其主。
事已至此,由不得靖琪选择忘与不忘。赫连靖风和江净薇索性也就助董慕勋一臂之力。
赫连靖琪站在花架下,一身樱草色的宽松旗袍,比垂垂坠坠的紫藤花更袅袅亭亭。董慕勋的眼里,满满都是一个她。
董慕勋缓缓走向她,珍重万千地握住她的手:“靖琪,什么也不要说了。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庭院,有个扎着两个小发髻的小女孩,一身织锦的小红袄,眉目如画的站在紫藤花架下:“董哥哥,你把蜻蜓放了,好不好?”那小人儿仰着头,企求地看着他,目光里是满满的信任和渴求。
那蜻蜓是他花了一个下午才在自家的院子里逮到的。又花了好多工夫才把它带到督军府邸给她看的。可她不喜欢蜻蜓被关在小盒子里,用软软嫩嫩的嗓音一直央求他:“董哥哥,放了它,好不好?”
他在家里也是小霸王一个,连最小的妹子董真向来也不肯让半分的。但唯独对她,却怎么也拒绝不了。只要她对他甜甜的一笑,清清脆脆叫几声好听的“董哥哥”,他就什么也愿意。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长大了他才知道,那是一种比欢喜更欢喜的东西。
江净薇端了参茶,去了赫连靖风的书房。她见书房门关着,便轻声问了并脚行礼的侍从:“谁来了?”
那侍从回道:“是方军长来了。”江净薇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将托盘递给了侍从,吩咐道:“等司令议事好了,就端进去。”
赫连靖风在里头显然是听到她的声音了,已扬声唤她:“净薇,进来吧。”门口的侍从忙替她拉开门,请她进去。
江净薇含笑道:“都是我不好,打扰你们了吧。”赫连靖风道:“没有。浩之难得回北地一趟。我们正闲聊呢。”
方浩之行礼道:“夫人好。”江净薇颔首:“方军长。”
赫连靖风与方浩之又说了几句话,才吩咐道:“你先回去吧。具体明天例会上在细谈。”方浩之行了一军礼:“是。属下告退。”
江净薇见赫连靖风眉头紧皱,神色甚沉,便问道:“怎么了?”赫连靖风接过汤盏,饮了一口参茶:“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接下来段旭磊会有什么行动?”
江净薇向来不过问军政大事,赫连靖风不说她决计不会多问一字半句。她走到他身后,伸手帮他揉捏有些僵硬的肩膀。赫连靖风轻闭了眼,只觉得酸酸涨涨的,每一下都舒服到了骨子里。
两人就算没有言语,空气里亦散发着温馨宁静之气。半晌,赫连靖风道:“浩之方才带了一个消息回来,说根据我们在关平,正海,木州及海川四座城里的探子回报,南部军队到现在还驻守城外,没有进城驻扎。”
江净薇讶异之极:“怎么会如此?南部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这四坐城池,如今拿到了,怎么不在第一时间进驻进去?”段旭磊到底是按着什么心思,还是在布什么棋局,真真让人猜不透。怪不得靖风一直说段旭磊是个难缠的对手。
赫连靖风捏了捏眉心:“这也是我目前最最不解之处。”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赫连靖风才道:“不要去想这个难题了。对了,靖琪和慕勋他们怎么样了?”
江净薇斜睨了他一眼,波光流转间笑意隐隐:“我也不知道。难不成你让我杵在那里听他们说什么?这些个电灯泡的事情我可不会做。要做你去做。”赫连靖风不由地失笑,牵着她的手起身:“走,我们瞧瞧去。”
两人来到了园子里,远远地站在假山后面,想一探究竟。江净薇躲在他身后,被高大的赫连靖风遮了个密密实实,什么也看不到。一时之间,她又觉着好笑,堂堂的北地司令此刻居然躲在这里偷窥。
江净薇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放低了声音:“看到什么了?”赫连靖风转头:“什么也没有。”江净薇自然不信,以为他在逗她,啧道:“让我瞧瞧。”赫连靖风侧身,好让她看个清楚。果然远处的紫藤花架下空无一人,唯有紫色的花朵依旧开得如云雾般灿烂。
江净薇疑惑地道:“怎么会这么快?我不过去了你书房一趟。”赫连靖风望了靖琪院子的方向:“你去陪陪妹子,听她怎么说。”
小院落里头一片安静,蔷薇花嚣张地爬满了西边的白墙,正肆意盛放。丫头们静悄悄地守在门前,见了江净薇过来,纷纷躬身行礼。江净薇轻声询问:“七小姐在房内休息?”丫头低声应是。
铮亮的地板上铺了舶来羊毛毯,极厚,踩上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饶是如此,江净薇还是放轻了脚步。
掀开了水晶珠帘,只见卧房里头也没有人。正准备要退出来的时候,隐隐听到了洗漱间有声音传来。看来靖琪在里头。江净薇走近些,才想要出声唤她,却听里头传来了一阵“呃呃”的呕吐之声。
江净薇一惊,忙要推门而入。但脑中猛然闪入一个念头,让她禁不住骇然失色地连退了数步。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急急地推开门,只见靖琪整个人软软地趴在马桶上,正呆滞出神。
江净薇这些年来,也见惯了大小场面,可此刻亦觉得喉头发紧,心脏突突乱跳:“靖琪,你不要吓大嫂。”赫连靖琪怔怔地回过头,脸色比纸还苍白数分:“大嫂……”
江净薇轻抚着靖琪的后背,助她平复气息,又扶她在床上躺下,也不唤丫头,亲自去洗漱间拧了热毛巾,帮她清理。
赫连靖琪虚弱无力地靠在床上,一副盈盈不胜之态。江净薇低声道:“靖琪,我打发人去请吴医生过来瞧瞧。”
赫连靖琪睫毛轻颤,唇色惨白,无力地抓住了她的手:“大嫂,不用了。”江净薇瞧着她的模样,只觉心头针扎似地疼。
江净薇半天才问了一句:“那个人知道这件事情吗?”赫连靖琪别开眼,好半天才凄楚地摇了摇头。江净薇略松了口气,若段旭磊知道靖琪身怀有孕,还用她来换四座城池的话,那他当真不是人了。
江净薇摸着靖琪的头发,又怔了许久,方道:“那你作何打算?”赫连靖琪低低地道:“大嫂,我不知道。”
半晌,她忽地笑了:“大嫂,他用自己的骨肉换四座城池,不知道这笔买卖到底值是不值?”
江净薇一把将她拥在了怀里:“不要说了,靖琪。”赫连靖琪靠在她怀里,缓缓闭眼,泪珠偷偷地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泄露了内心的凄苦。
江净薇也从未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一时间当真是又气又恼又痛,恨不得将段旭磊千刀万剐了。
“靖琪,你不要胡思乱想。万事都有大哥大嫂在。你莫怕。”
最后江净薇还是决定请吴医生来一趟府邸。那吴医生家学渊博,是安阳城中第一个中西医都精通的医生。他瞧过之后,开了一点药物,说明了食用的方法和时间。
出院子的时候,吴医生将江净薇请到了一旁,郑重地开口道:“司令夫人,关于七小姐的病情,在下想跟你聊一下。”
江净薇心领神会,便遣退了身边的丫头,问道:“吴医生,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吴医生道:“方才在下替七小姐就诊的时候,七小姐向在下询问了许多打胎之事……”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江净薇的神色,见她并不异状,显然是多少知道些内情。这才胆子大了一些,说了下去,“但在下斗胆一定要与夫人说一句,七小姐的身子,实在是不能打胎的。”
江净薇抬眸直视他:“这话怎么说?”吴医生压低了声音:“夫人你也是知道的。七小姐早年就流产过一次,这次若是贸然打胎的话,只怕会对子宫留下太大的影响。轻则以后都无法怀孕。就怕日后侥幸怀了孕,也会习惯性流产。重则可能有生命危险哪。此事实在是可大可小。所以夫人一定要请七小姐三思啊。”
江净薇失声道:“会这般严重?”吴医生道:“夫人,在下与督军府这么多年的交情了,绝不会拿此等性命攸关的事情乱开玩笑的。”
那是万万不能的。只能想办法打消靖琪的念头。但自己这个小姑子,虽然外表文静娴雅,心里头却是极有主见的。想当年她就是不要政治婚姻,选择了自己喜欢的楚天磊。可是没有想到,楚天磊竟是南部段家之人。否则两人郎才女貌,也是般配得紧。
命人送走了吴医生,江净薇才进了房间,见靖琪侧着身子入眠,便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赫连靖琪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带着浓浓的疲累倦意:“大嫂?”
江净薇掀开帐子:“是不是大嫂吵醒你了?”靖琪摇了摇头:“没有。”江净薇在床畔坐下,牵起了她的手,道:“吃了药觉得好些了吗?”赫连靖琪想她宽心,遂点了点头。
江净薇看着她线条柔美的侧脸,不由地想起当年初见她的情景,那年的靖琪一身蓝色织锦旗袍,婷婷玉立地站在人群中,笑意迎人的唤了她一声:“大嫂。”那一场景好似就在眼前一般。可就这么一恍惚,竟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她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道:“靖琪,自大嫂进你们赫连家门到现在,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妹子。今日大嫂有几句话,想跟你好好说说。”
赫连靖琪动容地抬眼:“大嫂,你说吧。”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何时竟盛了如此多的哀伤。江净薇探手替她理着鬓角边细碎的头发,放缓了声音:“你听大嫂一句,就算不为你自己考虑,看在大哥大嫂的份上,你千万不可以冒险……”她顿了顿,与靖琪的眸光相视,终于说出了盘旋在舌尖的这句话,“千万不要冒险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
赫连靖琪木木地移开了目光,许久,才低微地道:“大嫂,我这辈子再也不要和那个人有任何牵连了。”
江净薇道:“那还是有别的法子的。犯不着用这么冒险的法子。”赫连靖琪的泪缓缓流了下来,顺着脸庞潸然而下:“不,大嫂。从此以后,我不要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了。”
当时在南部她就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千瞒万瞒地就是不想被他们发现。段旭磊怕是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他要的那四座城,是用他自己的骨肉换来的。当真是讽刺!
江净薇急道:“靖琪,万万不可!大嫂不许你有那个念头。”靖琪的泪如断了线滚滚落下:“可是我不想要他,我不要他。大嫂,我不想以后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人。我不要。”
江净薇心疼万分:“不哭了。我们靖琪不哭。大哥和大嫂会替你想法子的。只是不准你乱来……”
南部段家府邸的听差丫头们都知道三少爷最近阴晴不定的脾气。见了段旭磊从专座上下来,忙屏气静神地候在一旁行礼,都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他发怒。
前日里头,不知是哪几个丫头婆子在角落嘀咕闲聊,无意中提起了那位靖琪小姐。几人说到兴奋处,浑然不觉段旭磊何时就在身后。后来,某个婆子抬头瞧见了满身戾气的段旭磊,不由惊慌失措地缩到了柱子后面。结果这几个人最后都得了一顿的打不说,还被赶出了府邸。
自此之后,府邸众人再不敢明里暗里地提及那位靖琪小姐。
段旭磊推开了卧室的门,虽然已经没有人居住了,但依旧保持着她当日住时的样子。连床头水晶瓶的鲜花,每日专人来换的。
段旭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水,端着细细地看。这里的一切当日她都用过,仿佛还留着她的味道。轻轻地将嘴唇贴在杯子边缘,停顿了许久,这才微微抿了一口。她当日用的都是舶来的密丝佛佗色的口红,总将绯红的色泽留在杯上。
李介载站外头站了许久,这才在门口轻敲了一下门:“参谋长,很晚了。该休息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吩咐道:“让人给我送上两瓶酒来。”
李介载欲言又止,最后神色复杂地替他关上了门。李介载当年是任段老司令的侍卫官,后来段老司令见他年幼,就派他做了段旭磊的侍卫。两人相差不过数岁,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他自然知道段旭磊娶蓝水婕是从了段司令和老夫人之命,心里头真正喜欢的怕是北地的那位靖琪小姐。他跟在段旭磊身边久了,从未见他如此地在意过一个人。那日靖琪小姐失踪,他数日不吃不喝,甚至动用了司令身边的警备队。可后来真的从城门口查到了,段旭磊却无一丁半点欢喜。
李介载亦明白“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道理”。这个取舍两难之极。无论选择那个,对另一方而言都是一种背叛。李介载的脑中偶尔总会闪过很傻的念头,在放了那位上轮船的董先生后,那次若是靖琪小姐没有逃跑的话,参谋长会不会答应后来的那个交易呢。可每次一触及,他自己就会哑然失笑的摇头,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他一人还在胡思乱想。
北地与南部实力相比较,无论从哪方面总归是北地要强不少。取了溟江交界之地的这四座城池,可以做到进可攻,退可守。段司令自然是高兴万分的。可段旭磊在私下里,在他们这群贴身侍从面前,却闷闷不乐,日日都放纵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偶尔醉眼朦胧之际,也会说些个胡话:“只要她说她是骗我的就成,真的,介载……”
“大哥说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可我总是不甘心……想着试试……可终于知道真的不可能了……”
“介载……她根本就不爱我……”
甚至有一次,他趴在沙发上,肩膀一耸一耸的,喃喃自语:“她什么要把孩子打掉,为什么?为什么?”
手下的侍从任沛军见李介载从房间内出来,轻声问道:“参谋长还不休息吗?明天可有得忙了。”李介载叹了口气,道:“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守着便成。”
明天是参谋长大喜之日,整个府邸都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喜字,也挂满了红绸红灯笼等应景之物。一眼望去,浓稠似血的红色铺天盖地袭来,刺得人眼都要晕眩了。
这日,江净薇一早起来,才下楼梯,喜鹊已经迎了上来,轻声道:“司令一早就发了一顿脾气,还让人把府邸所有的报纸都收起来。”江净薇眉头微蹙:“发生了什么事?”
喜鹊茫然地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报纸是侍卫官拿进来的。司令那时候正在吃早膳,打开报纸就怒气冲冲地大拍桌子……”
书房里有股淡淡的薄荷烟味,他想必遇到了极烦心的事情,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就抽烟呢。
江净薇柔声问道:“怎么了?”赫连靖风转过了椅子,将手上的雪茄按灭掉,而后往书桌上的报纸堆一指:“你自己看。”
江净薇取过报纸,一时间不由地瞠目结舌。在第一版的位置赫然刊登着一张版面大小的结婚照片,男的英俊潇洒,女的妩媚动人,当真如一对璧人。可那男的,她分明是熟悉的,不是段旭磊是谁?!
赫连靖风叮嘱了一句:“此事万万不可让靖琪知晓。”江净薇点了一下头,这件事事关重大,自然是不能让靖琪知道的,否则按她的性子那件事情更是难办了。
赫连靖风道:“我半个月前便从探子那里得知此事,怕你会胡思乱想,也就不准备告诉你。但那我没料到的是,今日安阳所有的报纸都在第一版刊登了段旭磊的结婚照。而且还是这么大幅地做报道。”
江净薇脑中念头一闪:“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为之?”赫连靖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江净薇觉得此事当真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赫连靖风的目光又落在报纸上,轻勾嘴角,讥讽道:“只怕有人未必真如照片上那般快活。”身为过来人,赫连靖风隐约觉得这个可恶的段旭磊未必对靖琪真的是全然不在乎。
夫妻多年,江净薇已然反应过来,瞧上照片上甜蜜相拥的两人,脱口而出:“是段旭磊的主意,他想要让靖琪知道他与别人成亲了。”
一般而言,就算南部段家的消息历来会出现在北地的报纸上,可绝对不可能会在第一版。就如北地的各大消息不会出现在清德报纸的第一版一样,这已经南北双方各自不成文的规定了。更勿论这么一整版的页面了。段旭磊如此煞费苦心,处心积虑地刊登这张照片,大概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让靖琪看到吧。
可早在协议之日,他与靖琪便已经恩断义绝,毫无任何关系了。如此的话,为何要让这么大费周章地将幸福炫于靖琪面前呢?他想让靖琪再痛上几分吗?是放不下还是心有不甘呢?亦或是两者皆而有之呢?
一瞬间,赫连靖风和江净薇抬眸对视,顿觉段旭磊这个可恨之人,或许在某个方面自有其可怜之处。
赫连靖风道:“过几天你陪靖琪去西郊别院那里住一段时间。在府邸总归是人多嘴杂。”江净薇明白他的意思,总之现在做什么事情都得先考虑到靖琪。赫连靖风缓缓道:“好在你和靖琪的生产的日子不会相差很远……”
江净薇倏然抬头:“你不会是想?”赫连靖风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现在也没有其他法子,你们先到那里住一段日子再说,让喜鹊挑几个嘴巴严实些的丫头婆子带了去。”江净薇点了点头,伏在他怀里,听他沉稳的心跳,觉得安详宁静,因为笃定地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会为她撑着的。
“我明天就去。”
赫连靖风微笑:“那也不用那么快。”手指轻抚着她的光滑如玉的脸,语气轻挑了几分,“就这么想离开我啊?”江净薇双手环住他的腰,啧道:“是啊,不是给你机会去明月路吗?”
赫连靖风哈哈而笑,啄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在翻老黄历?”江净薇别过脸,似啧非啧,无限动人:“那还得那人有老黄历才行?”
赫连靖风用手将她板过脸来,笑着凑近,湿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道:“你这醋坛子,看我怎么治你……”他的话音落在她的嘴唇上,变成了细碎不可闻的辗转细吮。
好一会才放开,江净薇脸色红熏,又羞又恼道:“你……你每次都这样……”她的声音娇柔,听在赫连靖风耳中倒是春风拂过一般,心中微荡,一把将她楼在怀里:“疼你也不成。这么多年了,连孩子都有两个了,脸皮子怎么还这么薄。这叫夫妻情趣……”
她捶了他一下:“不许再说。”“屋里就我们夫妻两个人,有什么打紧?!”
“反正不许说。”“那我直接用行动来表示……”
七个多月后,北地赫连司令喜获一对双胞胎。
且这次他也一不做二不休,让人去南部买下所有报纸的第一版,把双胞胎儿子的满月照片刊登在上面。
这般堂而皇之地炫耀,把还未有子嗣的南部段家上下气得不轻,觉得赫连靖风这是在打脸。
事实上,赫连靖风就是在打他们段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