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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澄碧生秋

风起,侧耳一听,那树叶吹得沙沙作像响,仿佛落雨的声音一般。细一想来,原来已是秋日了。

江净薇这几日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赫连靖风一早就去军中了,这些日子,他是益发忙碌了。以往虽经常回来的晚些,但也不至于在休寝时李家钟也会来打扰。

喜鹊已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这时听到她走动的声音,方推了门进来:“小姐,今儿早餐你想用中式还是西式?”平时家里的厨师都是备好几种选择的,她是喜吃中式的,赫连靖风却因留洋的关系,偏好西式。

江净薇只说了一句:“你决定吧。”近来也不知怎么地,胃里总觉得发酸,吃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喜鹊应了一声,打发了香兰去准备。她一边帮她挑衣服一边道:“小姐,八姨太一早打发了丫头过来请你过去一趟。”

江净薇倒是呆了呆,抬头与她确认了一番:“八姨娘找我?”

她自问和八姨太是没有什么交情的。老督军在的时候,八姨太深居简出,低调得府中众人简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因老督军觉得她是个带福的,平日里都高看几眼,所以府邸的其他人也不敢把她小瞧了。如今老督军去了,八姨太更是无声无息了。

一进了八姨太的小院子,她的贴身小丫头梅香已迎了出来,恭敬地行了一礼:“少夫人。我们八姨太等了您很久了。”她走在江净薇前面,一直将她引到了八姨太的卧室,“八姨太,少夫人来。”

八姨太脸色苍白地靠坐在床上,仿佛让人抽去了所有血液一般,连唇色亦都是透明的。江净薇一惊,便脱口道:“八姨娘,你脸色怎么这般差?要不我打发人去请个医生来瞧瞧吧?”

八姨太神色顿变,一把地拉住她的手:“少夫人,别请医生。我……我的病不能请医生……”江净薇闻言,不由地一怔:“八姨娘,生病了哪有不看医生的道理。”

八姨太睫毛一颤,泪珠子便沿着脸颊簌簌地滚落了下来:“少夫人,救我。”

江净薇一头雾水,但口中仍旧一径地宽慰她道:“八姨娘,出什么事情了?你慢慢说,我若是能帮忙定是会帮忙的。”

八姨太仿佛就在等她这句话,却还是犹豫不已,看了看她身边的喜鹊,不肯说话。

江净薇见状,便吩咐道:“喜鹊,你们到外面去守着,不要让人进来。”喜鹊和梅香应声退下。

八姨太怔怔地瞧着两人出去,低声道:“少夫人,你若是不救我,我定是死路一条了。”

江净薇心中一凛,听她的语气显然真是件大事情,便道:“八姨娘,你且说来听听。”

八姨太低下了头,顿了许久,方蚊吟般地道:“我有身孕了。”

江净薇闻言先是一楞,心道:这不是件好事情吗?

世家大户的姨太太,若是没有所出,无论再受宠,一旦靠山倒下,都难免晚景凄凉。但江净薇转念一想,却是大惊,若是好事情八姨太又怎么会说这种话。虽说督军只有病逝两个多月,但督军已病重许久了,过世前那段时间更是数次呕血,昏迷不醒。且府邸所有人都知道,督军是从不进八姨太的门。

这……江净薇生于大户,长于大户,这种事情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此刻真的摆在她眼前,她却是极尴尬的,一时也不知如何接话。

八姨太见她骤然沉默,便知她已经猜出了大概。等了许久,她见江净薇依旧不说话,以为这便是她的回复。她落着泪,道:“少夫人,我知道是我的不是。我该死。但是你若不帮我,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江净薇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八姨娘,此事你想我如何帮你呢?”

“少夫人,我在这里除了梅香外就没有一个别的心腹。但梅香这般小,是做不了这件事的。所以……我想请少夫人派个心腹去帮我买服药……”

江净薇是听过这种药的,却也知道是极凶险的,说:“要不还是请个医生先来瞧瞧再说?”

八姨太害怕地连连摇头:“少夫人,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府里的医生是固定的,就这么几个。若是传了出去……”

江净薇细细盯着她瞧了一会,方道:“八姨娘,今日你找我前来,也是信我。但这种事情我只能帮一次……”

八姨太用手绢捂着脸,呜咽抽泣:“少夫人,你信我。我不是自愿的……”

江净薇心里“咯噔”了一下:八姨太不是自愿的。督军府邸守卫如此森严,若不自愿的,便是府里的人。她看着八姨太,芙蓉面,柳叶眉的,就算现在憔悴若斯,也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致。如今赫连府邸的男主子有三人,而侍从听差加起来怕是有数百,但八姨太说不是自愿的,那么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欺侮八姨太呢?!

正在揣测沉思间,只听八姨太道:“少夫人,我与你说实话。这孩子是四少爷的。”

四少爷不就是赫连靖哲。如此斯斯文文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怎么会?江净薇倒是怀疑到了赫连靖元,毕竟他和江净荷之事,府邸知晓的人估计不少,只不过大家都在她面前,知之装作不知而已。但她怎么也未曾料到竟会是瞧着儒雅的赫连靖哲,一时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回了神,她才道:“那四少知不知道这件事?”

八姨太惊恐摇头:“少夫人,这府邸情况你肯定比我清楚。二姨太的两个儿子,他和他二哥一直在跟大少夺权。现在老督军去了,怕更是到了水火难容的阶段了。若是……若是这件事情,传了出去,大少不见得会杀我,但二少定和二姨太定是不会放过我的。”

此话确实半分不假!虽说八姨太只是赫连啸的挂名姨太太。但传出去,这乱了伦常一事,是天大的丑闻,必将影响赫连靖元和赫连靖哲争夺大位之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姨太和赫连靖元是容不得出半点错的。杀八姨太灭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之事。所以八姨太才会来找她,希望她能出手相救。

连八姨太这样不问世事的人都感觉到了如今北地争斗之剧烈。江净薇连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太记得了,只觉心口烦乱至极。

等回神,她把事情郑重地考虑了一番,这才将喜鹊叫进房内,大致将事情说了一下,打发她去离府邸最远的药铺买药。

喜很快便回转了,又按江净薇的吩咐,亲自去煎好了药。为了避开耳目,江净薇让喜鹊将煎好的药先送到了房内,在房内又倒入了补品盅里,这才让喜鹊送了去给八姨太。

这日,赫连靖风回来已经是极晚了,本应直接回房的。却见王妈还在厅内,想到江净薇这连日来疲倦的模样,便把王妈叫来问话:“少夫人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

王妈垂手回道:“少夫人这几日还是老样子,每日看看书,与靖琪小姐说说话。”

赫连靖风点了点头,正欲让她退下。

王妈却想起了今天喜鹊熬药的事情,她在府内待久了,察言观色也是极了得的,自是知道大少极在意少夫人的,想着若是少夫人真的不舒服,她却不回报,大少日后知道了,定是要责罚的。便又道:“不过,今日看到喜鹊姑娘在煎药。也不知是不是少夫人身体不舒服?”

“煎药?”赫连靖风倏然止步,目光锐利地扫了过来。王妈被他瞧得一凛:“是的,我看着她亲自端进了少夫人的房里。”

赫连靖风忙上了楼,只见铜床上的纱帘已放下,江净薇正在床上歇着了,却还未睡着,就这么向内卷缩着,脸色倒也无异样。他这才稍稍放心:“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的手抚到了她额头,那温温热热的触觉很是舒服。江净薇转过了身,见他一身戎装,满脸倦色,想必是一直忙到了现在。她微微一笑,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看书看得倦了,便休息片刻。”

赫连靖风却是不信,道:“还瞒我。底下有人说喜鹊今日在煎药。”江净薇心里大惊,但面上不敢露半分,只说:“那药只是用于调理身体之用的。你们男子是不懂这个的。”

赫连靖风看她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柔声道:“自个儿注意身子。若是有什么不舒服,我便陪你去医院让洋人医生好好瞧一下。”

说是这么说,赫连靖风却是留上了心,第二日一早,打发了李家钟查一下昨日净薇看了哪个医生,配什么药。

李家钟很快便查好了,却回道:“这几日并没有医生给少夫人看过病。”这么一来,赫连靖风反倒生了疑惑,便打发李家钟派人去详详细细地查个清楚。

房内已经大黑了,却只亮了办公桌上的一盏水晶罩灯,暗暗淡淡地照着办公桌一角。李家钟站在门外,益发觉得不安了起来。自从他报告了查到消息后,大少一直僵坐着。

忽听里面“淅沥哗啦”一阵响声,他忙推了门进去,只见桌上的公文,笔墨,电话,等物全被摔在了地上。赫连靖风目光血红地抬头,大喝一声:“给我出去。”他自跟了赫连靖风以来,还未见他发过如此脾气,不禁也有些惶惶了起来。

她竟然去买打胎药,她竟敢去买打胎药……她竟然敢不要他的孩子!他赫连靖风从未如此费尽心机的对待一个女人,终日里为她患得患失的,却换来了如此回报。

赫连靖风越想越火,伸手狠狠一扫,办公桌上的台灯便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块状,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江净薇醒来的那一瞬,本能地将手摸到另一边……赫连靖风平时睡的位置,却是一片冰冷。可见他昨晚并未回来。

江净薇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这一坐,便怔住了。只见赫连靖风赫然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瞧着她,目光冰冷古怪之极。

江净薇掀被下床,来到他面前,柔声道:“回来了怎么不睡一下?”赫连靖风冷冷地审视着她,多么好的演技啊,竟看不出一丝破绽。他侧过身,一言不发地避开她站了起来,径直上床躺下。

江净薇不禁一楞。这是显而易见地厌恶冷漠。她不知发生了何事,见他已经躺下了,她便放轻脚步走上前,拉过被子将他盖住。他的双眸紧闭,嘴唇亦抿成了一条线,仿佛遇到了极难的事情。她随即想到了那日八姨太所说夺权之事,估摸着他定是在烦心。

赫连靖风进门时本是极恨的,想到她竟不肯为他生孩子,真是恨不得将她活生生给揉碎了。但一见她蜷曲在他的床上,黑如丝缎的秀发披散在侧,将她原本细致白晢的脸庞衬托得更加弱不禁风,不由的又将十分的怒火化作了三分的爱怜。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好几次想冲过去把她给摇醒了,问个明白。他如此费尽心机的讨好她,如此挖空了心思的待她,她为何要如此还他。

但他竟不敢!他怕她对他说是真的,怕她对他说她的心留在江南,只是听从她父亲的命令嫁给了他。他与她的婚姻,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因南方和西部结盟在前,她父亲因本身实力太弱,所以需要他们北地的兵力和武器支持,而他们北地亦需要他父亲的米粮支持。双方各取所需。而彼此联姻则是最好的合作基础。所以这桩婚姻从头开始便是一个实打实的政治交易而已。

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中为了她动了真情。赫连靖风默默地在心里苦笑。她却不在乎。他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地讨好她,送珠宝首饰,送西洋小玩意儿,送化妆品等,用他所知道方式去讨好她。但无论他再怎么讨好,她都是淡淡的,可有可无状。

她不知道,他只是希望她能用那日她对萧扬的口气对他说话,对他娇笑,哪怕是骂他,他也是甘之如饴的。但她从来也没有过。她对他从来客客气气地犹如旁人。哪怕是最亲密时分,她都从未有过任何的主动。

不,她是他的,这辈子也只能是他的。他是赫连靖风,只要他想要的东西,没有要不到的。她不想生他的孩子,他偏要让她生。

江净薇将他搁在床沿上的手移进了被子,又掖了掖好。这才准备离开。不料,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她吃惊的看着他,只见他深黝眸色里仿佛两簇火苗在隐隐燃烧。她还在吃惊中,他已经把她一把拉进了怀里,恶狠狠地吻了上来。

赫连靖琪自打上了大学后,平时里也不得空闲。这日,学堂正好放假,她便兴冲冲地跑来,拉着江净薇去买东西。江净薇这些天一直觉着肠胃不舒服,加上赫连靖风夜夜闹腾她,她本想休息的,但见靖琪一副兴致极高的样子,也不好拒绝。

最近赫连靖风不知为何,又开始对她冷冷淡淡,不可置否了。江净薇心里每每想起,总觉隐隐发闷,连平素爱看的书也半点瞧不进去了。于是便想着出去逛逛,散散心也好。

赫连靖琪在洋行试穿一件西式的裙子,从换衣间一出来,便笑吟吟地在她面前展示了一番:“大嫂,这件怎么样?”

靖琪穿了这么一身法式的长裙,腰肢纤细如柳,更显得亭亭玉立,分外娇美。

江净薇正在胡思乱想,也没听清靖琪的问话,只到靖琪唤了第三回,她方才回神过来,叠声道:“好看。好看。靖琪妹子穿什么都好看。”

靖琪娇啧道:“大嫂,今儿难得陪我出来一趟,你怎么老是晃神啊?再这样子,我可要生气了哦。”。

江净薇含笑讨饶,道:“好啦。是大嫂不对。大嫂给你道歉。这样吧,你今天啊,敞开了挑,买得东西都记在大嫂的帐上,就当大嫂给你赔罪。”赫连府邸每月是有月俸的,她从未动用过,就算全部拿它用来博小姑子一笑,也是值得的。

赫连靖琪听了,这才盈盈一笑:“大嫂了,你确定?”

“你尽管买便是了。”

“有大嫂这句话,我不买那可就是傻子了。”

于是,赫连靖琪大大方方地指着那些物件:“这件格子,这件樱花粉的,还有这串项链……都给我包了。”

江净薇大笑:“完了,今天遇到了女土匪打劫。我看我离破产不远了……”

此时,洋行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个店员热情万分地迎了上去:“林小姐,好久没来了,今儿怎么有空啊?”

只听一个懒懒娇娇地声音在静匿的店铺里响了起来:“最近铺子来了什么新货?”

店员道:“您来得啊,可正是时候。昨天刚从法兰西那边来了一批香水和衣服,还有好些首饰,你瞧几串珍珠链子,珠子颗颗饱满,这么大的个头实属难得……”

那林小姐道:“都拿过来让我瞧瞧呗。”

店员:“好勒,我这就去拿。”

“对了,今天怎么不见你们陈经理?”

“经理……经理在招待其他贵客。”

“其他贵客?”林小姐沉吟了数秒,道:“你去把他叫来。就说我来了。”

店员支吾了半晌。林小姐不耐烦地道:“还不去!”

那陈经理原本是带了伙计在贵宾包厢侍候江净薇她们挑选,听得外头情况,便跟江净薇和赫连靖琪告了个罪,道:“少夫人,七小姐,我失陪一下。”

江净薇见他神色怪异,以为是那林小姐颇为刁蛮难侍候,便笑了笑:“你去忙你的吧。”

她陪着靖琪又挑了几件物什,这才叫人包好了送回府邸。

才出了包厢的门,便见一个烫了发卷的女子正在柜台上挑首饰,大约听见了她们出来的动静,便抬起头,冷淡高傲地瞥了一眼过来。

江净薇倒也借机把她的容貌瞧了个一清二楚,杏眼桃腮,身段妖娆,活脱脱一个大美人。那林小姐却是顶奇怪的,见了她竟似莫名的一怔,眼神随即便冷了下来,隐约带了一丝恨意。

门前停了两辆车子,却是督军府邸的车子。其中一辆的牌照赫然是赫连靖风的专座之一。赫连靖风的侍从之一张立则站在一旁抽烟,来回走动。见了江净薇她们出来,亦是怔了一怔才行礼道:“少夫人,七小姐。”

江净薇惊讶万分,她今日与靖琪出来,因靖琪要一路逛一路买,所以早打发府邸司机回去了。此时见到张立,起初还以为他是来接她们的。但瞧见他脸色骤变,又想到方才那陈经理古怪的神色和林小姐带恨的眼神,她整个人如醍醐灌顶,骤然明白了过来。

赫连靖风回了房,见她正在看书,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径自将衣服一件件脱了下来,便去了换洗间。江净薇拿着书怔了半晌,叹了气,起身拿起了他的军服准备去衣柜里挂了起来。这一碰触,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

这味道似曾熟悉。江净薇骤然想了起来,这味道正是今日洋行的陈经理推荐给她的一瓶法国香水,说是整个北地就这么一瓶,还殷情万分地将瓶子拧开,让她试闻。但她一闻,胃液便是一阵翻涌,难受地想吐。陈经理的这桩买卖自然没有做成。

不过按如今看来,陈经理还是把这瓶法国香水成功卖出去了。

赫连靖风穿了件睡衣出来,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件挂好的军服,忽然开口道:“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闻言,江净薇脸色倏然发白。赫连靖风盯着她,却是不依不饶:“今天不是在洋行门口碰到张立他们了吗?不想问什么吗?”

江净薇默不作声地垂下微颤的睫毛。这一来,却是把赫连靖风惹恼了。这女人绝对是不在乎他,如今竟然连这样子了竟也不想开口追问一句。赫连靖风冷声道:“不问问我林小姐是谁?”

江净薇别过脸,虚弱一笑:“大少忙了一天,想必很累,早些休息。”

那抹淡然的笑容似油一把浇在了赫连靖风已经燃烧地胸口。她不在乎,她什么也不在乎,不在乎他对她怎么样,不在乎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

赫连靖风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缓缓退后数步,猛得拿起了架上一个摆设的水晶大花瓶,“啪”的一声便砸到了地上。这一响动,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突兀骇人。

李家钟等侍从听得动静,以为有什么突发情况,便从楼下迅速跑了上来,隔着门着急唤道:“大少,出了什么事情?”

“备车,我要出去。”

李家钟应了一声,忙叫人去安排。赫连靖风只管穿戴了起来,摔了门而出。到了楼下,怒火犹炙,便大吼道:“明日给我把她送回江南。就说我要休了江净薇。不,我要跟她离婚。”

江净薇望着赫连靖风高挺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里头,嘴角那用尽全力才扯出的笑容一分分地敛了下来。

四周墨色深深,她如被定身了一般,一直坐在沙发上。时正秋天,风高气爽。可她却觉得整个人似坠入冰窖般地寒冷刺骨。喜鹊取了毯子披在她身上,似在她耳边不停地说话。可这一切,与她而言,仿佛梦境一般,一片昏昏沉沉。

她算什么,她是什么,对赫连靖风来说什么也不是。她只是他姹紫千红中的一朵,或许还是最不起眼的那朵。她只不过是父亲用来结盟的工具而已。若不是如此,他绝不会娶她的。

她从来都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有任何的贪念强求。

可如今,连这些都留不住。

江净薇缓缓地捂住了胸口,惨笑出来。

李家钟在楼下不停地来回跺步,几个听差忙碌地在收拾箱子。大厅里沉闷窒息,偶尔箱子檫过地板的细小声响都显得异常的刺耳。李家钟看了看角落的英国大钟,叹了了口气,这才上了楼道:“少夫人,车子已经备好了!”

屋内静若无人。他正要再次出声,便见门“呼啦”一声被拉开了,披了浅灰色披肩的江净薇憔悴万分地走了出来。

北地本是雨水稀少,但自从昨晚开始一直下到了早上,现在更是有越来越大之势。江净薇望着雨中的园内景色,迷离似幻,什么也瞧不真切。她回头望了最后一眼,而后转身钻进了车子。

汽车就这么一路开车,此时的雨势更如同瓢泼一般,在天地间撒起野来。路上行人稀少,望出去只见牛绳般粗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着地面。她依稀还记得当日她来时,因好奇,时不时的抬头打量车外的景致……喜鹊也如今日这边,陪坐在她的对面。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却已经是前世今生了。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是雨势的关系,车子开得极慢,因路上积水不少,所以轮胎驶过时便刷刷的溅起污浊。车外的商铺,住宅,行人,树木不停地从眼前掠过,又不断地退出她的视线。

到了车站,自是早有准备了,车子一停了下来,李家钟已急急忙忙的帮她过来打伞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侍从们已经将东西全部搬上了车厢。

江净薇本是已经心凉如水了,但此时真的要离去了,真的就要挥别了他,真的就要挥别了这一段忽喜忽忧的日子,从此天涯相隔,或许是永不再见了。她心里还是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忽然很想再见赫连靖风一面,哪怕是远远的一面也足以。

可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现在或许正在林小姐那里软玉温香,温存不已呢。

环顾四周,惟有一片水气茫茫。喜鹊撑着伞过来扶她:“小姐,我们上车吧。”江净薇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木偶似地随她一步一步登上了火车。

李家钟一路将她送到了包厢门口,神色如常恭敬:“少夫人,您保重。”

江净薇道:“李侍卫长,这段时间麻烦你了。我在此谢过了。”

李家钟并腿行了一礼:“少夫人,这是属下应该做的。您一路多保重。”说罢,便告辞了下去。

汽笛长鸣,火车终于是开动了。那“呜呜呜”之声仿佛是一根又一根的尖针,扎得人心口阵阵抽疼。江净薇隔着模糊的车窗,看见站台上李家钟等几个侍卫柱子似的站着,虽然大雨滂沱,衣服尽湿,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目送火车远去。

站台越来越远了,那些人,那些物,那些景不断的往后退去,越退越后,越退越远……终于,什么都瞧不见了!

李家钟依旧站在站台上,雨水已经顺着湿透了的衣衫渗到皮肤上,虽是秋天,但还是觉得冷意难当。他撑着伞来到一个位置相对隐蔽的的士兵面前,替他遮住了漫天的雨水:“大少,该回了!”

那人望着远去火车的方向出神,恍若未闻。李家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天地间只有雨水茫茫,哪还有火车的半点影子。

李家钟又等了良久,方道:“大少,我们该回了。若是再不回,怕有人要起疑心了。”那人这才转过身来,虽然被雨水打的极为狼狈,虽然穿了一身极普通的士兵服饰,但那眉头额间散发出来的气势,除了赫连靖风又能是谁呢?

上了车,左右侍卫忙送上了干毛巾。李家钟道:“大少,您又是何苦呢?”赫连靖风拿着干毛巾擦拭雨水,不发一语。

李家钟道:“您既然这么不舍得少夫人,何苦做这出戏呢?况且少夫人在这里,就算……就算……她再怎么说也是江南江司令的女儿,看在江司令的份上,二少和四少亦是不会为难她的。”

李家钟虽然是这么说着,但心里却知道大少对少夫人实在是在意过头了。竟然在与二少和四少夺权这么关键的时刻,还是铁了心的要将少夫人送回江南去。虽说大少这段日子一直在做戏,昨晚大少与少夫人大吵一架,大少摔门而出说要休妻一事也早已传遍了整个督军府邸,但在这风吹草动四面皆兵的阶段,他总归还是担心二少和四少会识破他们准备要下手的计划。

赫连靖风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他就是舍不得净薇有任何的危险,哪怕是一点点的危险也不行。

他嘴角扯出了一抹苦涩笑容,他这般挖空了心思的待她,不知到何年何月她才会明白过来。刚刚就这么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火车,他真恨不得冲上去将她拥住,不让她离开。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老二如此心狠手辣,倘若有个万一,他担心无法护她周全。

江净薇就这么一直望着,终于什么也望不见了。在府邸的日子就像一个个的片段,不断的在眼前闪过。他站在红毯尽头转过身来朝她微笑,他牵着她的手,仿佛珍重万千,走过那一重一重的庭落,将她带回他与她的房间,他那灼热的吻,他那火热的碰触……

那一滴滴滑过在手背上的东西是什么呢?她怔仲地低下了头,瞧了良久,这才发现:原来是泪!

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哭呢?明明早已经告诉自己,有些东西得到了注定会失去的。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太贪心的,要好好保护自己。

可为什么她的心似被刀割似的,疼得都快无法呼吸了呢?

喜鹊默默地陪着她,她不知道大少和小姐昨晚究竟怎么了,大少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还说要休了小姐。虽然她不知道小姐和大少的具体情况。但她这段时间,在帮小姐换衣服的时候,免不了会看到小姐身上的痕迹,她虽不谙人事,可心里也清楚得很,大少并没有像府邸其他人所说的那样冷落小姐啊。

可为什么大少好好的就不要小姐了呢?喜鹊只觉得自己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她在心里骂了大少一千一万遍之后,便去拧了热毛巾,帮小姐搽脸。又猛然想到小姐今天一点东西也没有吃过,忙又去端了一些糕点。

问了包厢门口的侍从,随他来到了另一间包厢内,喜鹊不禁一愣。那桌上竟摆满的都是平日里小姐最爱吃的水果糕点,此外竟还有几盅补品。

喜鹊越发不解了起来。她拣了一些,端回了包厢:“小姐,我看那李侍卫长这个人真是不错,竟然准备的样样齐全。你瞧,连燕窝粥和炖燕窝都备下了。”

江净薇失魂落魄地看着窗外,不言不语不动。喜鹊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小姐,你好歹吃一点啊。”

她走近了,这才发现小姐竟满脸泪痕。喜鹊自从跟了江净薇这么多年,除了夫人过世的那段时间,从未见她流过一滴泪。小姐一直都是淡淡然的,什么也不去和别人争,什么也不去和别人抢。如今竟然如此伤心地泪流满面。喜鹊觉得满肚子的委屈难过,便“哇”地一声一屁股坐在江净薇对面也跟着大哭了出来。

江净薇见她如此模样,反而忍不住破涕为笑:“傻喜鹊,你哭什么呢?”

喜鹊哽咽道:“那小姐你哭什么?”

“我哭是因为我太贪心了。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却还是想要……”

“我哭是因为觉得小姐太可怜了。小姐又没做错什么,大少为什么对小姐这么狠心。说不要小姐就不要小姐了。”

江净薇缓缓地伸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珠,破碎一笑:“傻喜鹊,你就让我哭吧,哭了也就好了。哭过了,以后也就不会再哭了。”

不会再为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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