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赫连靖风接过电话听筒:“什么事情?”
李家钟在电话那头禀报道:“大少,南方内线刚刚传来消息,说段宗康大帅病情日重,昨日再度吐血昏迷。”
南部段宗康一去,段旭仁与段旭德两子之间势成水火。北部正好坐山观虎斗,必要时刻再添一把火,待两人两败俱伤之时,所谓的趁它病要它命,便是北地出兵的最佳时机。自打南部内线传来段宗康病重消息以来,赫连靖风便着手开始布置,一直在等这个好时机。
赫连靖风本是雄心万丈的,但现今碰到江净薇正身怀有孕,心中竟有一丝犹豫不决。若是段大帅一去世,他势必要带兵出征。如此一来,怕是不能陪在江净薇身边了。
墙上挂着的巨幅地图,四方的势力范围为了便与辨别,用不同的颜色标出了位置,北地只是万里锦绣河山中的一部分。虽然此时北地的势力处于四方之首,但是谁人又能保证五年后,十年后,甚至二十年后的事情呢?大千世界本身就是分久必合的,谁为刀俎,谁为鱼肉,也是该见分晓的时候了。
赫连靖风站在默然了许久。
一个多月后,一代枭雄段宗康在南部清德去世。
赫连靖风第一时间接获讯息,立时召开了高级将领会议,自然对南部各种可能会发生的突发状况进行过沙盘推演,亦据此进行相应部署。
四方各自为政已有近十数年,但一直处于打打停停,停停打打的阶段,势力虽有消长,但却还是基本上维持相对平衡的局面。他自留洋归国后,一直雄心勃勃,志在修身平天下。
军中的会议室,气氛紧绷。以青年将领李秉谦为代表的少壮派频频提议借此良机发动攻击。自平了赫连靖元和赫连靖哲的叛乱以来,跟随赫连靖风的少壮派势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而部分跟随老督军出身的老将有的犹犹豫豫,有的却是顾虑深远,一再建议看看形势的发展,说什么“以不变应万变”乃万全之策。
一时间,几派商议不下,争论不休。
赫连靖风自然是知道此时确实对北地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南方的段宗康大帅去世后,其子段旭仁和段旭德两人已分成两股势力,争夺南方的军政大权,如今厮杀正是红眼关头。
西部虽然势力在四个军阀中也是相对最弱的,但有了西部的外援支持,段旭德便不容小觑。倘若段旭德胜出,掌握南部帅印,日后与西部曾家联手,只怕将会是他赫连靖风最大的劲敌。
这会议开了整整一天,场面一度失控,但最后却没有讨论出任何结果出来。赫连靖风起身道:“今日就讨论到这里,明晚之前若你们达不出一致意见,一切就按我的命令行事。”众将领起身应“是”,而后纷纷鱼贯而出。
赫连靖风则端坐在会议室里,不发一语。李家钟跟随赫连靖风最为长久,知他平日子做事情杀伐决断,今日如此,便知他心里有事委决不下,便静静地站在一旁陪他。
不多时,天色已全黑了下来。赫连靖风还是没有要回府的意思。李家钟只得出声道:“大少,很晚了。该备车回府了。”
赫连靖风这才抬起了头,淡淡道:“家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不对?”
李家钟:“孰轻孰重,大少心中早有定夺。我等皆遵大少命令行事。”
回到府邸已经过了用膳时辰了,赫连靖风进了厅里,见喜鹊正端了餐点从楼上下来,却是纹丝未动的样子。
赫连靖风摘下军帽递给了王妈,问道:“怎么,少夫人还是闻不得食物的味道?”
喜鹊见识过江净薇呕吐那日大少发火说要赶厨子的事情,怕他今日又要无辜牵连厨子师傅,忙回道:“小姐这两天困乏得厉害,现在正睡着呢。我怕打扰她,便端了下来。”
赫连靖风这才放了心,道:“让小厨房里派两个人轮值,给我二十四小时的侍候着。若是少夫人有什么特别想吃,马上打发人去弄。”喜鹊赶忙应声而去。
正准备上楼,便见江净蔷腰肢款摆地走进了大厅,笑吟吟地道:“姐夫,你从军部回来了啊?”
闻言,赫连靖风这才转过身,把脸对着她,淡淡道:“哦,是净蔷妹子。听你姐姐说你明日就准备回江南了,是吗?”
“是啊。姐夫。所以下午姐姐特地在花厅准备了下午茶和蛋糕,说是给我送行,祝我回去一路顺风呢。”
“是吗?那我也祝妹子一路平安。欢迎你下次再来北地玩。”说完了这几句客套场面话,赫连靖风便欲抬步上楼去瞧净薇。
“谢谢姐夫的热情款待。离别之际,我有一样礼物要送给姐夫。这礼物呢,是关于我姐姐江净薇的。”她见赫连靖风不愿多谈的模样,便索性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果然见他一听江净薇三个字便止住了脚步。
赫连靖风转过了身,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了江净蔷脸上。江净蔷神神秘秘地一笑,递了本书给他:“这是我姐姐天天在看的一本书。至于为何会天天看,秘密就在里头。姐夫你打开一看便知。”
事实上,今天下午江净蔷一进花厅,江净薇正好去了洗漱间。等了片刻,江净蔷觉着无聊,站了起来,手肘不小心把桌上搁着的这本书扫到了地上。她便弯腰拣起,才一拎起硬硬的书壳,便有几张东西从书中飘落下来。瞧模样是几张照片。她拣起一看,顿时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江净蔷的母亲筱桂卿当年可是富贵楼桂家班的头牌,从小跑惯了码头,见多了三教九流,应酬惯了王孙公子富豪恶霸等各色人物,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异于常人。而江净蔷从小在她调教之下,没学到十分亦有七分。
江净蔷递过来的是一本硬板封面的书,赫连靖风自然不陌生。他知道江净薇在进大学学堂以前是在玛利亚女子教会学校读书的。那学校除了国文课是中文教学外,其余全部是用英文上课的,所以江净薇通晓英文,看这类的原文书籍,他亦从不讶异。
赫连靖风不知江净蔷“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便不动声色地接过了书。然,一翻开硬板封面,眼中便是被针扎似的,痛得直欲淌血。里面夹着的赫然是净薇萧扬云初香的照片。
其中两张,是江净薇与萧扬两个人的合照,并没有云初香。一张的背景是学堂模样,两人站在台阶上,萧扬身着蓝色长衫,江净薇蓝衣黑裙,默契地抱着书本,对着镜头笑靥如花。另一张则是在某个园子里,两人坐在浓荫花树之下,对着镜头,青春洋溢,神采飞扬。
萧扬这个人以及江净薇曾要与他私奔的那件事情,素来就是赫连靖风的心头刺。平日里但凡想起,就觉着心上插了一根长满倒刺的利箭,隐隐约约地一点不适。只要不去多想,这感觉完全可以忽略。然如今看到这几张亲密照片,便似有人在外头握着箭柄狠狠一拔,与血肉已长成一体的利箭被生生拔出,心头处鲜血喷涌,真真是痛彻心扉。
赫连靖风猛然想起,督军府邸专用的吴医生挂电话给告知他净薇有喜那日,他进了房间,便见她匆匆忙忙,胡乱的塞了一些东西进书中。如今想来,定然便是这些照片。怪不得,她是如此的喜欢看书,怕是看着照片,睹物思人罢了。
江净蔷见赫连靖风面色铁青,便知此计奏效了,便趁机火上加油:“妹子也不瞒姐夫,在江南的时候,我姐姐便与萧扬走得极近,时常一同出游。上回姐夫来江南,不是也撞了个正着,遇到他们在一起……说的好听是男女同学,但事实上谁知道呢。”
“还有,我听说萧扬也曾想向我父亲提亲,要不是姐夫抢先了一步……想来姐姐与他必定两情相悦,否则萧扬也不可能剃头的挑子一头热,冒冒然想要来我家提亲啊……”
赫连靖风霍得转身上楼而去。他的手捏握成拳,手上青筋突起,显然在极力控制自己。
江净蔷望着赫连靖风远去的高大挺拔背影,嘴角溢出狠毒笑意:“江净薇,我江净蔷得不到的东西,也从来不让别人得到。”
既然江净薇不愿与她分享赫连靖风,那么大家都索性来个一拍两散吧。
赫连靖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书房里,一张照片一张照片地细细瞧。她与云初香萧扬的,她与萧扬的,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
真真是越看越觉得眼疼。怒到极处,他恨恨把书往墙上一扔。这一扔,里头又掉落了一张东西出来。
赫连靖风以为又是照片,谁知拿起来,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上面用外文写了一句话。他定睛一瞧,整个人顿时便僵凝住了。
他虽然留学德国,但也精通英文,所以那上面简简单单的几个英文字母真的是化了灰都认识。赫然便是“扬,我爱你”这五个字。字迹纤细娟秀,赫然是江净薇的笔记。
赫连靖手指夹着那张纸条,仿佛站成了一座雕像。
如此亲密的与别的男人合照,还大模大样的带回了北地,每日这么看着,瞧着,她当真把他当作什么了?还是就因为她知道他对她的在乎,所以更加肆无忌惮地把他当猴子一样耍来耍去。
小时候,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常伴父亲左右。二姨太是当时父亲身边最得宠的,连带她的儿子赫连靖元和赫连靖哲也是异常嚣张。一次,父亲送了他一把舶来的小手枪玩具,又精致又威风。他们两人便来抢夺,赫连靖风从小就是冷冰冰的性子,从不喜欢和别人打架相争,但那把手枪却是他一眼便爱上的,他自然不甘被抢的,便与其两人拼了命似地打了起来,连四周的侍从也拦不住。一直到父亲赫连啸闻讯而来,他还和赫连靖元他们扭打在一起,虽然以一敌二,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也没有落下风。最后,自然是他夺回了自己的东西。说来也怪,自那次以后,赫连靖元和赫连靖哲两兄弟便对他的狠劲有些怕了起来,再不敢当面抢他的东西了。
归国后,旁人为了权势和名利更是对他巴结奉承的,所看中的,不必多说一个字,只需一个眼神,别人已了然了。他想要的东西向来手到擒来的,不需费一丝力气。但就江净薇是个例外,他这么捧在手心里哄着,宠着,却还是抓不住她。
如今方知原来她恐怕真是一直爱着萧扬。她就算怀了他的骨肉,还是不喜欢他,念念不望的还是另外一个男人。所以无论他赫连靖风做什么,怎么做,他都永远注定了是这个结局。
赫连靖风蓦地仰天哈哈大笑。
江净薇醒来已然是极晚了,远处的墙角边亮了一盏落地灯,晕晕黄黄地照亮屋内一角。屋内无人,赫连靖风想必还没有回来。这些日子,他若是回来了,第一件事情便是上楼来看她与孩子。
江净薇摇了电铃,喜鹊很快便推了门进来:“小姐,可算是睡醒了。饿了没有,厨房那里的饭菜都热着呢,我马上去端上来。”
江净薇看了一下天色,道:“怎么这个时候了,大少还没有回吗?”
喜鹊回道:“大少回来过了,在书房里坐了好一会,听王妈说又备车出去了。估计军里有事情。”
这么晚了还出去,怕是有什么急事情。江净薇便不再多问了。
然,她不知此时的军部,张立正战战兢兢地守在赫连靖风的办公室门口。
大少自府邸上了车到办公室里一直冷着脸,简直可以把四周的人都给冻伤了。他远远地看着李家钟过来,仿佛是看到救星似的,忙迎了上去:“李秘书长,你可来了。”
李家钟道:“什么事情?十万火急地把我叫回来。大少不是才回府吗?”自打少夫人怀孕后,便成了他们这群人的救星。平日里有什么惹大少生气的,只要回了府邸见了少夫人,保管第二天大少的火气便消得八九不离十了。
张立道:“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少一回府邸,就黑着一张脸出来了。瞧着模样是气极了……”
李家钟沉吟着道:“莫非大少和少夫人吵架了?”话虽如此说,但李家钟心中却又觉得不大可能。大少对少夫人平时连重话也从不舍得说一句的,哪里会吵得起来。更何况现在少夫人怀着身孕。但转念又一想,他这个主子,也只有少夫人能惹他生气,旁人就是跟阎王借了胆子也是不敢的。
张立摇头回道:“没有。我和兄弟们一直在楼下候着。若是吵架,不可能没有半点动静。”
办公室内黑沉沉的一片,无一点声息。李家钟打开了一丝门缝,却也瞧不见什么。只觉得过分的沉寂,让人有些惴惴不安。
赫连靖风没有出声,负手站在窗口,凝望无边夜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家钟方才听赫连靖风道:“家钟,你进来一下。”
李家钟忙推了门进去,循着门外走廊上传来的的灯光,站到了办公桌前,等赫连靖风的指示和说话。但赫连靖风良久都只是沉默而已。李家钟在他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不好打扰,只静静侯着他的吩咐。
好半天后,赫连靖风的声音在静匿的室内冷静地响起,仿佛之前的愤怒不过是李家钟等人的幻觉而已:“通知下去,明天的会议取消。还有,挂电话让赵秉谦和方浩之两人立刻来一趟军部。”
很快,便有两辆汽车停在了军部门口。赵秉谦和方浩之下车,进了赫连靖风灯光大亮的办公室。
也不知是不是赫连靖风一夜未归的缘故,江净薇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一夜浅眠。喜鹊进来,见她已睁眼了,便拉开了落地的帘子,侍候她起身。
喜鹊挑了一件夹薄棉的旗袍给她,是上好的织锦缎的料子。江净薇记得这件衣服是不久前量身做的。
她平时是不会太过于在意自己穿着的,只要舒服合身,大方得体就好了,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赫连府邸的少夫人。他却是颇喜欢看她打扮,三不五时的嘱咐洋行商店的经理送衣服饰品让她挑选。
前些天也是这样,让府邸的裁缝为她量制冬日里穿的衣物,她自知这些衣物能穿的时日太短,便与他说:“等过段日子再说。做了不穿亦是浪费。”
“今日送来的皮裘毛色不错,你姑且挑一件。那其余的,我就听你的。”
他倒是不觉得如何。她却是脸红了,丫头,婆子,听差们还有洋行的经理皆在,他也浑然不觉似的,说话也不避讳一下的。底下的人或许是见怪不怪了,但洋行和商铺的人到底是外人,怎可这么说话,连自己督军的身份也不顾忌了。他们的表情仿佛极为诧异似的,江净薇大觉不好意思。
到了晚上掌灯时分,却还是未见赫连靖风回来。甚至连一个电话也无。江净薇只觉坐立难安。幸好靖琪来了,陪她说话,不久喜鹊送上了晚膳,靖琪陪她一起用了晚膳才回自己的小院。
第二日,也是如此。江净薇已然坐不住了,差人打了电话去问,只回道,大少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他自她怀孕后,从未有过如此彻夜不归,就算军中再有事情,也定会赶回来的。江净薇隐隐只觉得有些不对之处,但到底哪里不对,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第三日,她到底是熬不住了,怕赫连靖风又遇到了什么刺杀之类不好的事情,便一早让喜鹊挂了电话过去,电话是张立接的,又只说了一句“请转告夫人,大少在开会”。下午又挂了电话过去,还是张立接的,只道大少在忙。他竟然连电话也不接,也未有只字片语的。
到了第四日还是如此。江净薇实在想不出到底是发生了何事情,心中隐隐生闷,连食欲也明显下降了。喜鹊一径地宽慰她说,定是军中有要事,大少分身乏术。可除此之外,她能做打不过是吩咐厨房尽量做一些小姐平日里爱吃的食物,让小姐多吃几口而已。
小姐这几日又吃不下,睡不着的,仿佛一下子瘦了一圈似的。喜鹊瞧了瞧天色,明白大少今日估计也不会回来了,便道:“小姐,你早些休息。大少定是军中有事情在忙得不可开交。大少啊,是最疼小姐的还有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了。若没有事情,又怎么会不回呢?”
喜鹊越是开解她,江净薇越是觉得有事情,按他的性子,对别人是冷冷的,对她却是一团火似的,恨不得把她也给烧溶了似的,军中就算再有事情耽搁他,拖住他,他也定会处理好赶过来的。就算一两日不能回来,也会挂电话过来了知会她一声,哪会像现今一样不理不问不睬的。
她叹了口气,道:“喜鹊,你好好想想,那日他回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喜鹊歪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回道:“没有啊。那日大少跟往常一样。还让我嘱咐厨房,把你的吃食二十四小时备着。后来我就去厨房了……再后来,等我回来的时候,大少已经上车走了……”
“哦,对了,听说我走后,净蔷小姐来过一趟。难道是她捣了什么鬼不成?”喜鹊猛然想起了手下丫头提过一嘴的这件事情。
江净薇似想起了一事,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抬头见那几本原文书正端端正正的摆在沙发的茶几上,她忙下了床,赤足走了过去。
江净薇记起了那几张相片,她与初香,萧扬拍的照片。她当日匆匆忙忙将其夹在了书里,本来早已经忘记掉这件事情了。如今这么一来,她第一反应便想到了那几张照片。不要看平日里,赫连靖风冷冷傲傲的,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一般,她却是知道他是极在意的她和萧扬的事情的。当日在火车上还把萧扬送的糖炒栗子给扔了出去呢。
当时塞照片的时候,不过是随手往书本里一夹,可如今真要找了,江净薇却是一点记不起来到底是夹在哪一本书里。于是便把那几本书一本一本地翻找。不料把所有的书全部都找完了,却也不见那几张照片的下落。
喜鹊见她如此慌乱,倒比她还着急了起来:“我的大小姐,你到底在找什么啊?你吩咐我一声就行了,何必自己光着脚找呢?你现在的的身子可不比从前。万一受凉就糟糕了。”
江净薇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怎么会不在书里呢?她坐在沙发上细细一想,便想起下午时候在花厅看过书,便问喜鹊:“下午花厅的那本酱红色硬本本的书你收拾在哪里了?”
喜鹊歪着头想了想,道:“小姐,我让下面的人收拾的时候没看到那本书。要不我再去问问丫头?”
“怎么会没有呢,我记得我拿下去,在花厅等江净蔷的时候还看了一会……”江净薇的声音顿住了,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出异样。
此时,门口传来赫连靖风冰凉如水的声音:“你是不是在找这几张东西?”
江净薇一呆后,愕然转头,只见那素日未出现的熟悉身影此刻正高大地矗立在门口处,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他手里扬着的,正是她在找的那几张相片。他果然是误会了。
赫连靖风到了此时却是真真正正地心死了。他本来在出兵前是不打算回来的,但终究是熬不过想见她一面的念头,还是命人备车回了府邸。才一进房,便见她光着脚丫,心急如焚地在找她和萧扬的照片,连自己的身体和腹中的孩子也不顾了。难道萧扬对她真的是如此的重要吗?
他看着她着急找照片的模样,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心一寸寸地冰冻成块,然后被人从半空中狠狠地往下一摔,瞬间坠地成渣。
赫连靖风“唰”得将照片往地上一扔,目光冰冷锐利地看了她最后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开。
江净薇眼睁睁地他将照片扔下,看着他冲了出去,她追了上去:“靖风……靖风……你听我解释。”
她从未如此唤过他的名字,此时叫来却是如此的顺口,仿佛已经叫了千遍百遍似的。她要跟他解释,她与萧扬什么事情也没有,完全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样子的。
赫连靖风怒气攻心,对她的叫唤完全不理不睬,三步并作两步的已下了楼。今日正好是彭定力当值,见赫连靖风回了楼,原以为不会再出外了,正与同僚找了个空挡抽支烟。这才刚点燃,便见大少怒气冲冲的下来了,忙把烟扔了,迎了上去。
他刚想行礼唤一声:“大少。”便听赫连靖风大喝道:“备车,回军中。”
那专用的几辆汽车本才刚熄火,这时他这么一吩咐,彭定力忙拉开了后门,请他坐了进去。彭定力见赫连靖风一副青筋突起暴怒模样,便知大少现在在气头上,再加上大少这连日的低气压,他没有那个胆子敢撞在枪头上,赶忙钻进了前头的副坐上,嘱咐司机开车。
江净薇一直追着他到了楼梯口,便听他传来的:“备车,回军中”的声音,顿时什么不不顾了,赤足便追下了楼梯。
喜鹊却是吓坏了,从小到大,哪里见过小姐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见那陡陡长长的楼梯,心惊胆战地从身后一把抱住了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就算不注意自己,也要注意肚子里的小少爷。”
江净薇本是一片混乱,被她这么大声一喝,整个人恍如菩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
冬日的夜晚,草木俱寂。此时车子发动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转瞬便是汽车离去的声音。是的,就算她现在追出去,也是追不住车子的。江净薇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撑着扶手坐了下来。
喜鹊扶着她道:“小姐,地板冷地很,仔细着凉。我们先回房吧。大少估计是误会了,他现在正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你与他好好解释一下就好了。”
喜鹊方才在匆忙间瞅了一眼,看见照片上的萧扬,估摸着大少是误会了。或许喜鹊说的也对,他现在正气头上,就算她细细解释给他听,他若是不肯听,也是无用的。
喜鹊在江南府邸看惯了姨太太们撒娇讨宠的手段,一边扶净薇回房内,一边劝她道:“小姐啊,等大少气下去些了,你就跟他撒撒娇,说说好话,包管大少他啊,马上就忘了这件事情。不是我这个做丫头的说你,大少对你已经够好的了,你不要平日里总是对他不冷不热的……这人心要靠捂热的……”
平日里,江净薇是不大理会喜鹊的唠叨话的。但此时却仿佛被她这几句话敲醒了似的,骤然明白了过来。是的,他对她这么好了,她还要什么呢?
日子是一天天过下去的。过一日是一日。以后的日子谁能知道呢?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的人。江净薇轻轻抚着腹部,低低缓缓地微笑了出来。
第二日,喜鹊也不知小姐究竟是怎么了,胃口竟然又好了起来,一早便嘱咐了要喝香米粥。喜鹊见她兴致这么好,忙安排了听差的去厨房让人准备。
江净薇将粥吃了十之七八。一连两日,皆是如此,将厨房准备的正餐,点心,补品什么的都努力吃完。
连丫头香兰在厨房回来后跟喜鹊打趣道:“喜鹊姐,厨房里的师傅这两日可总算是放下心了。前些日子啊,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生怕惹恼了大少,给活活赶出去。”说完啊,还从背后端出了一盘小点心,说是厨房师傅们犒劳喜鹊姐的。
喜鹊将这事情说与净薇听,倒把江净薇给说笑了。
这日,江净薇起身已然是迟了,见太阳大好,便下了楼到花厅里。花厅此时满屋子的阳光,她坐在其中,只觉浑身软软绵绵的,似足了一只猫,连伸伸爪子都嫌懒。
听差送上了西式的蛋糕和牛乳,以及一大盘的手工饼干。江净薇喝了一口,配了蛋糕,倒也觉得可口。因觉着无聊,便吩咐垂手站立在一旁的香兰,却取几份报纸来。
她前几日恍恍惚惚的,已有好些天没看报纸了,若平时赫连靖风在的话,读到报上什么有趣的新闻,便会念与她听,好笑之处,两人总忍不住呵呵而笑。如今一个人形单影只,其间温馨动人之处,此时方能一一体会。
香兰很快便回了来,取来了好几张报纸搁在她的手畔。江净薇随手拿起一张,粗粗看了一会儿,也无特别关注之处,便搁下了,又取了另一张。忽然,她的眸光骤然一顿,只见报纸上一行粗大的黑字标题:北地今日正式向西部宣战!
底下的小字写了赫连靖风督军已于数日前正式发兵,今日已于国内外媒体正式向西部的曾泰宪宣战……密密麻麻的一堆,她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江净薇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他出兵西部,却从未对她说过一字半语的。她从不过问军中的任何事情。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连说也未跟她说就这么去了战场,枪淋弹雨的……江净薇只觉自己的身子一阵冷一阵热,打摆子似的难过与担心。
日子还是会一天一天地过去,流淌在各堆杂事间,消失在睡梦中……不知不觉,赫连靖风离去竟已经有两个月了,唯一能证明他已经离去两个月的便是她的肚子,自他离去后,日渐显怀了。
这些日子中,偶尔会接到过张立等侍从打过来的电话,都只是给她报平安而已。她自然知道赫连靖风是平安的,两个月的战事中,西部大军节节败退了。他本来就计划周全,趁南方在争权时,攻打西部,因曾泰宪的女婿即南方的段旭德和老大段旭仁相持不下,对西部增援一事,根本达不成一致意见。对于段旭仁来说,是绝对不会出兵帮西部的曾泰宪的,所谓养虎为患,今日帮他挡了北地的进攻,他日曾泰宪与段旭德一联手,哪里还会有他段旭仁的立足之处。段旭德即使想要出兵,南方的大权未到手中,部队不听号令,他根本无法调兵遣将。
战场战机稍纵即逝,这一耽搁,赫连靖风便已连下数州,直逼曾泰宪的大本营鹿州了。全国各大报纸这几日的论调都统一了起来,都说赫连靖风拿下西部指日可待了。
江净薇搁下了手里的报纸,模模糊糊想起成亲以前,她对他的了解只来自报纸,依稀还记得当时江南对他的传闻是:年少英雄。自十九岁从军磨练以来,便是他领着北地八省的军队,为北地立下了赫赫战功。
这次又这么快平了西部,怕是过不了多久,以他的雄心壮志,不会仅仅局限于此吧。这些天,江净薇每每想起总是免不了恐慌,也总不愿意往深处去想。
赫连靖琪是个体贴可人的好妹子,自打大哥赫连靖风走后,每每放了学便过来陪伴她。说说体己话,聊聊府内的事情,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抚着净薇的腹部,给孩子念唐诗宋词。平日里,看到小孩子用的可爱的玩意,也会三不五时的买来,说是放着,等生下来就可以用了。
姨太太们来的颇为殷勤,有时打打牌,有时说些笑话解解闷。日子也还是比江净薇想象得要好打发些。
八姨太身子还是不好,偶尔过来小坐片刻。八姨太是个极聪明的人,见大少走后,江净薇茶饭不思的,说起大少又一副少有的娇媚忧愁之态,全然不复平日的从容样子,哪里会有不知的道理。
八姨太自那次事情后,就把江净薇当自个儿姊妹一般,如今见了她的样子,心中却是喜忧掺半。开心的是,她与大少两情相悦的。但她入督军府邸也有好些个年头了,也见惯了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的性子,哪个不是风流倜傥,处处留情的。大少现在是对净薇是宝贝到了心肝,但难保有一日会……
江净薇是个水晶心玻璃肝的人,她若是付出了便是付出了,陷入进去了便是陷入了,哪怕飞蛾扑火,哪怕粉身碎骨,也回不了头了的。人一旦付出了,便会要求同样的回报的。若是得不到,或是一旦受了伤,怕是会永无可挽回的。
这番思量在八姨太心中盘桓日久,却也无一人可说。
已近年关,府里需要采买的地方很多。郑管家每日总是过来请示少夫人江净薇一番。这日,江净薇才跟郑管家把事情交代好,还未等丫头们送上报纸,八姨太便过来了。丫头们送来的茶点,两人便在花厅坐下来闲聊。
屋内皆通了热水管子,花厅因三面阳光,最是暖和。但江净薇却莫明奇妙地觉着不对劲,心头无端端地发慌,右眼皮老是跳个不停,还失手打翻了牛乳杯子。
连八姨太都察觉到了她的坐立不安:“少夫人,你怎么了?这般魂不守舍?”
话音未落,只听廊下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彭定力出现在了门口:“少夫人,刚接到张侍卫长电话,说大少……”赫连靖风出兵后,有大部分的侍从随了他去了前线,彭定力倒是被留了下来。
江净薇撑着已显怀的腰部起身,道:“大少怎么了?”
“说大少中枪了……如今昏迷不醒……”
江净薇霎时只觉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八姨太和喜鹊忙扶起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八姨太掐她的虎口,喜鹊则一径地宽慰她大少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然那些话似在天边遥远,浑然不进耳中。
江净薇吃痛,这才骤然回神:“快……快挂电话去平川。”
电话是张立接的,只说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但是大少一直没有醒过来。江净薇呆愣地拿着一挂断的听筒,半晌也不知道要挂断。
喜鹊见她如此模样,倒是怕了,扶着她坐下,又忙吩咐香兰去拧了条热毛巾。香兰手脚利索的,很快便拿了过来。喜鹊接过,轻轻的帮净薇搽了脸。江净薇被热毛巾一烫,骤然回了神。她张皇失措地起身道:“给我备车,我要去看大少。”
彭定力呆了一呆:“去前线?不不不,万万不可,少夫人。您现在这个样子,颠簸不得。”
“是啊,少夫人。有什么情况,那边的侍从会第一时间挂电话来的。而且大少他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是啊,大嫂。你不能去,一路奔波,你身子受不住。”八姨太和靖琪也帮着劝解。
江净薇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彭定力:“听到没有?给我备车。”
彭定力慌道:“实在不行,少夫人,你若是这么去了,大少会把我给毙了的。”
江净薇沉下了脸,道:“彭侍卫,今天你有两个选择。一,立刻安排车子送我去。二,我让人绑了你陪我去。你自己选吧?”
彭定力完全没有任何选择余地,哭丧着一张脸,讨饶道:“少夫人,你如今情况,劳累不得。若是有个万一,大少定会把我枪毙了。”
喜鹊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还在试图劝她:“小姐,你真的不能去的。这么长的路,你身子受不住的。你就算不考虑自己,也要为肚子里的小少爷考虑考虑啊……”
八姨太却是不言不语,临上车前,只再三嘱咐:“路上小心。无论发生何事,一切以腹中的孩子为重。”
临近年关,虽然前线战事不休,但老百姓这些年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战火不停的日子,一年到头再苦还是要过年。所以赶集的还是出来赶集,采购年货的还是出来采购年货,一路上人来人往,也颇为热闹。若不是知道战争之事,还真有一种天下太平的错觉。
从安阳到赫连靖风驻扎的小镇平川,先是要坐火车辗转到荣州,然后再乘坐小汽车前往。一路上,彭定力等人真真是分外小心翼翼,就怕有什么闪失,到时候自己项上人头不保。
而江净薇一路这么颠簸下来,本就有的孕吐便越发得严重了起来。车子时常开半个一个小时,侍从们便会看到喜鹊搀扶着她在路边,不停给她抚背顺气的一幕。
直到了第三日,方才到了驻扎的平川小镇。赫连靖风和随从驻扎在当地一个富家的别院里。
李家钟和张立等人自然是早已知道少夫人赶来一事,早早地等在了大门口。见少夫人的车子停了下来,忙上前替她开了门。江净薇本就心急如焚,路上又耽搁了这么久,所以一下了车便叠声发问:“大少醒过了没有?现在伤势究竟如何了?”
李家钟支支吾吾回道:“夫人放心,医生说大少已经过了危险期,只要苏醒过来,应该是无大碍的……”
“可这么久了人却一直还未醒……”
赫连靖风休息的房间是一间改装后病房,外间布置了沙发等物。步入了里间,江净薇一眼便看到在昏睡的赫连靖风。
江净薇连日颠簸,凭借得只是想要见他,想要他平平安安的一口气。如今真的见着了赫连靖风憔悴萧索的脸,她一下子便似被抽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软地跪坐在了床前的地毯上。
“靖风……”她想唤他,然一张嘴,泪珠子便扑嗤嗤地坠落下来。
然赫连靖风意识全无,偶尔眉头紧蹙,轻轻呻吟。江净薇守在床边,一直用水温润他干涸的唇。每每听他呻吟,只觉心如刀割。
她一直与他说话,絮絮叨叨的,喃喃自语:“靖风,你快些好起来。”
有的时候会拉他的手轻轻覆盖在腹部上:“你摸摸看,孩子是不是比你离去的时候大好多?我现在每日不再需要你哄我就可以吃许多补品了。因为我告诉自己我是为我们的孩子吃的,只要他健健康康,平平安安,让我吃什么我也愿意。”
屋内暖煦,赫连靖风因失血过多而手脚冰冷,她亦会不停地捧着给他暖手:“我每日每日的守在电话旁边,就是为着等你的电话。你却每次只让旁人打来报平安。你当真一点也不想我吗?”
“你是不是看到了那几张照片?其实,我与萧扬只是很普通的同学而已,没有一点旁的半点关系。”
江净薇素来面子薄,如今赫连靖风在鬼门关走一遭,想着差一点便与他阴阳两隔了,她这才消去了几分羞涩,敞开心扉把心底所想之事一一吐露出来。换了平时,那当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也决计不会吐露的。
赫连靖风醒来的第一时间听到的便是她的这一番心声,虽然胸口中枪之处,痛楚难当,但他飘飘然地仿佛身在云端,一时只觉如梦。
这些日子,他自然是气她恼她,但每每一空下来,她的身影便跃入了脑中,真正是尝尽了相思之苦。幸好派了彭定力留在她旁边,美曰其名是保护她,但实际上彭侍卫最大的职责便是每日里将她的事情无论大小,一桩一件地禀告给他。
方才摸着她,他真有一股让人把彭定力拉出去揍一顿的冲动。彭定力每天在电话里只告诉他少夫人吃得颇多,日渐丰腴,但他触着她的手,只觉十指纤细犹胜从前,哪里有半分丰腴了?!
赫连靖风如今对净薇的性子也了解的很,知道此刻醒来,以她的薄脸皮,定会叫她着恼,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继续装昏迷。
不多时,喜鹊取了毛巾和热水进来,搁在了一旁,便退了出去。江净薇便拧了毛巾,细心地替他擦拭。
片刻后,喜鹊又进了来,把饭菜摆出来,劝她道:“小姐,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再吃不下,也得为小少爷多吃几口。”
半天也不见江净薇回答,转身见她怔怔发愣,知道她担心大少的身体,再劝也没用,喜鹊不由地叹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
江净薇见赫连靖风眉目萧索,抚着腹部,只觉心中大恸,将他的手放在嘴里,用力一咬,道:“你若是还不肯醒来,我以后……以后要你好看……—”
赫连靖风听得喜鹊的话,便知这几日她定是忧心忡忡,不吃不喝,怕她伤了自己又伤了腹中孩儿,心惊之下,也实在无法继续装下去了,正好乘机醒来,沙哑开口道:“哎呀,我们的少夫人准备谋杀亲夫。”
“靖风……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江净薇惊喜交集之下,又是哭又是笑。半晌后,她又反应了过来,方才她的话估计已经一句不落地全然被他听去了,不觉又羞又恼,连眼神往哪里摆也不知道了。
赫连靖风见她睫毛上湿湿乎乎的俱是泪珠,心疼之余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静静地四目相对:“在这屋内,就我们夫妻两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害羞。”他的声音嘶哑却深情。
那个瞬间,世界静止,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他们两人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净薇骤然反应过来:“你觉得怎么样?我让医生进来给你瞧瞧。”
候着的几位医生进来做了一番检查。医生说伤口已在康复中,只要小心调理静养一段时日便无大碍。
于是,江净薇喂了他喝了点参汤,又服侍他吃了药。
“你在,我就好得很。”赫连靖风的目光怜爱无比,“让我好好看看你。我已经有九十八天没见你和孩子了……”
这么一句话便让江净薇愣住了。两人分开的日子,他竟记得这般清楚。
江净薇一直坐着,此时才扶着腰站起了身子。她一起身,盖在腹部的毯子便掉了下来。赫连靖风的视线落在她腹部,一时间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置信:“怎么一下子这么大了?”
“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一日日大起来。”
“净薇,我想抱抱你,抱抱孩子。”他的手触摸着净薇的腹部,挣扎着想起身,但一动便牵扯到了胸口的伤。
“你别乱动。”江净薇低下头,轻轻道,“等你全好了。你想怎抱就怎么抱。”这句话已然是她说过最大胆羞涩的话了,一说完,整个脸便红得几乎要淌血了。
见她如此,赫连靖风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处仿佛有只小手轻轻地在里头弹奏,奏出一首欢快欲发的乐曲。他低低地道:“你放心。真的不碍事。只是是小伤罢了。”
小伤罢了,这胸口中枪若是小伤的话,天底下也不知什么伤口是重伤了。
朝思慕想之人近在眼前,赫连靖风忍不住亲吻了她脸道:“真的。现在已经好多了,方才医生不是说再过几日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赫连靖风怕她担心,便移开了话题,抚摩着她的肚子道:“这一路过来,累不累?”江净薇微微一笑,道:“不累。”连日的赶路,加上牵挂他的病情,没一日是休息好的。说不累是骗人的,但又怕他生病之余还要为她担心。
“他已经会踢人的……”才说话间,只觉肚子里的小鬼仿佛感应了她说的话,配合的动了一下。
赫连靖风却是满脸的吃惊和喜悦:“真的,他真的会动。”哪里像个统军数十万的司令,就同天底下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快活无比的。
李家钟和张立在外面守着,偶尔蹑手蹑足进去瞧瞧,却见屋内两人一直紧握着双手。他们陪在赫连靖风身边最久,又都是机灵之人,哪里会不知道大少这些日子,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就算大胜了,也是郁郁寡欢,难以畅快的,还不都是为了少夫人。如今少夫人听了大少受伤的消息,怀着身孕千里迢迢地赶来,大少见了就算是大的气怕也是早已烟消云散了。
李家钟忽然叹了口气道:“大少如此在意少夫人,唉……以后啊……怕是要两难了。”张立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军中的几员大将与大少会议频频的,有人建议……”张立用手势指了指江南的方位。
李家钟没有接话,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江净薇喂赫连靖风喝完了最后一口汤药,这才放下了瓷碗。赫连靖风受伤后失血过多,见她到来又满是狂喜的,此刻喝了药一静下来,疲累便如潮水朝他涌来。他握着江净薇的手阖上眼,只觉舒心无比,才一会儿工夫已朦胧了起来。
江净薇心里满满的都是柔情。她想起了古人说的:“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她轻抚着腹部,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光景就算拿全世界来与她交换,她也是不肯的。
赫连靖风已是三个多月没有睡过如此好觉了,沉沉睡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了江净薇身上那股幽幽淡淡的清香,氤氤满怀。他贪恋不已地望着她的睡颜,竟有种不真实的幻觉。
由于江净薇的陪伴,赫连靖风心情舒畅,伤势好转的速度快得出乎医生们预料。
这一日,两人用过了早点,江净薇坐在沙发上,一边给孩子做小衣服,一边陪伴赫连靖风。
赫连靖风原本是不肯让她动针线的,怕她劳累,又担心她伤了眼睛:“咱们的孩子难道会没衣服穿不成。”
江净薇则一再说无事可做,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自己给孩子做的衣服自然跟别人不一样。
不过才一两日,小衣服便成型了,中式的对襟小衫,小袖子小领子,可爱地紧。趁江净薇去洗漱件的空档,赫连靖风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只见针脚细地简直没有痕迹,便想起了当年她与喜鹊在江家偏僻小院居住多年,多半都是自己动手缝制衣服的。一时间,心头又疼又怜又爱。
江净薇一出来,便见赫连靖风朝她招手,她便上前走近了他。谁知一靠近,他便凑了过来,在她脸上落下了一吻,而后又拉着她的手,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说:“净薇,以后再不许你自己做衣服了。我会心疼的。”
“不过是给孩子做一件小衣服。且,马上就做好了。”江净薇虽然这般说,但赫连靖风的话令心头涌起了一阵暖流。
“只许给孩子和我做。其他人都不行。”
江净薇失笑:“除了你们,我还会给谁做。”
说的也是。赫连靖风轻轻地将她拥入怀中。两人默默相拥,脉脉温馨。
下午时分,李家钟守敲门进来,叫了声“大少,少夫人。”欲言又止的,看样子是有事情禀告。赫连靖风看了他一眼,道:“直说无妨。”
江净薇却觉得有异,便搁下了手里的小衣服,含笑着扶着腰起身道:“正好我想去折枝梅花。”赫连靖风忙拉住了她,道:“外面冷着,当心身子。”
江净薇心中甘甜如蜜,道:“无妨,我穿件皮裘出去。况且医生说我每日也应该适当活动的。”知她一向来避忌军中的事情,赫连靖风也不再阻拦,只道:“让喜鹊去折,你站在廊上看着就好。”
江净薇含笑点头,这才出了门去。
李家钟道:“大少,果然不出所料,曾泰宪已然中计,以为你一直昏迷不醒,正纠集剩余的兵将,准备有所行动。”
赫连靖风这次的确是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他一醒来后,趁机将计就计,让人添油加醋地将他“重伤昏迷,生死未卜”消息故意泄露出去。而江净薇得知他伤势后,大着肚子千里迢迢地赶来平川。这个事情想必早被曾泰宪的探子所知,越发验证了这消息的可信度。
赫连靖风沉声道:“真是天助我也!正好借此机会,将他们一网打进。”
他筹备了这么久,趁南部内斗无暇驰援,连下西部数省,剑指曾泰宪大本营。一旦收拾了西部,此后他唯一的劲敌便剩下了南部。至于江南的问题,他知道迟早是要解决的,然……
李家钟偷瞧了一眼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大少,赵团长提议的计划?”
闻言,赫连靖风脸色顿变,道:“此事暂且不议。”
李家钟心中一凛,但还是尽忠职守地道:“大少,赵团长的提议也确实可行。况且派军车去江南取米粮的事情也要开始着手安排了……”
赫连靖风默然不语,徐徐地踱步到了窗口。
江净薇正穿着貂皮大衣站着走廊下。此时的天空,雪花漫天飞舞,她含笑着伸手接着雪花。那园子里本种了几棵梅树,此时开得正艳,绯红洁白交杂一片,映得整个天地都是一片妖娆的颜色。她就这么的身处其中,美好若画。
倘若赵秉谦的计划成功实施,那么……赫连靖风身子骤然一震,他沉声道:“你告诉赵秉谦,此事暂不可行,过段时间再商议。”
李家钟垂下眼,并脚应了声“是”,告退而出。
江净薇用手接雪,一片,两片,三片,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掌心中慢慢融化。
“小心受寒!”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还没有反应过来,赫连靖风已一手将她拥住了。
门口,走廊上皆是侍从,她脸“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她还是不习惯在屋外如此亲昵的举动的,总觉得难为情,便道:“我去折梅花。”
赫连靖风笑着道:“喜鹊不是在折吗?你已经出来很久了,活动也应该活动够了,回屋吧。天寒地冻的,万一着凉发热可怎么办?!”他哪里给她拒绝的机会,已然拥着她走回了屋子,余留满园的清香。
不日,便是年关。赫连靖风自然不舍得江净薇匆匆赶回安阳,便把她留在身边过年,对外依旧佯装伤势极重,依旧在昏迷之中。
年二十九那晚,出身高门大户的两人用了一个简单温馨除夕晚饭。江净薇让厨师熬了一份清淡补身的鸡汤砂锅,另备了牛肉和一些冬日时令的蔬菜。
推门进去的时候,赫连靖风正靠坐在沙发翻看一份文件,见了她与侍从端了晚膳进来,便阖上了文件交给了李家钟,吩咐道:“就按我刚才说的吩咐下去。”
砂锅搁在小火炉上,“扑腾扑腾”地冒着热气,氤氲得满室都是鸡汤鲜香之味。赫连靖风含笑打趣道:“有道是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天阴欲风雨,能饮一杯否?夫人,今天是年二十九,可同意我饮一杯否?”
江净薇莞尔一笑:“医生说你伤势未痊愈不可喝酒。不过今晚可以稍稍破例,允许你喝一杯。”
“谢夫人。”“不过得先喝碗热汤,才能喝酒。”
“是。夫人。为夫什么都听你的。”赫连靖风趁她摆菜的空挡,凑上去在她脸上偷得一吻,又把江净薇闹了个满脸通红。
听差的温了一小壶酒上来,赫连靖风不免喝了数杯,涮了一些牛肉和蔬菜,又用了两碗热汤,赞了江净薇几句。那酒是平川当地的特产酒,入口微甘,后劲却是不小。
待侍从撤下酒菜,赫连靖风拉着江净薇道:“我们出去院子里走走,也让他们把屋子里的味道散散。”
这屋子本是平川富商的别院,仿了江南园林的布局,三步一景,布置得颇为雅致。屋角那几棵梅树,暗香涌动。赫连靖风怕她冷着,便拥着她的身子,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深黑的天空里,星星如同细碎的钻石缀在深蓝色的丝绒布上,不停闪烁,满眼璀璨。
赫连靖风眸光停在了脚边的一丛干枯杂草。他上前两步,弯下腰拔起了几跟半枯的狗尾巴草。
江净薇站在一旁,不解地瞧着他。赫连靖风温柔道:“闭上眼睛。”
她娇笑着瞪了他一眼,道:“好好地闭眼干吗?”赫连靖风凑过来,亲了亲她的唇:“乖。听话。”
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江净薇着实有点好奇,便依言闭上眸子。
“I take you to be my wife,my partner in life and my one true love.
I will cherish our friendship and love you today,tomorrow,and forever.
I will trust you and honor you
I will laugh with you and cry with you.
I will love you faithfully
Through the best and the worst,
Through the difficult and the easy.
What may come I will always be there.
As I have given you my hand to hold
So I give you my life to keep
So help me God……”
赫连靖风的嗓音醇厚诱人,仿佛就是最最上等的美酒。江净薇自小是玛利亚女子教会学校读的书,所有老师除国文外,皆是用英文教学的,赫连靖风所说的话她自然都听得懂,也知道这段话是基督教婚姻誓言。
由于母亲苏眉和父亲江海权的婚姻不幸,加上江净薇在江府早已看惯了人情冷暖,看尽了有权有势男人们的薄情寡性。所以一直以来,她从未曾对自己的婚姻,对赫连靖风有过多的期盼。
嫁给赫连靖风之后,江净薇方真正理解母亲苏眉当年为何要在偌大的府邸偏居一隅。父亲的妾室一个个进门,每一次都无异是父亲握着匕首在母亲的心脏上狠狠插上一刀。所以母亲后来死心了,在小院中与她相依为命。
一直以来,无论赫连靖风对她怎么好,江净薇都暗暗地告诫自己,这些都是镜花水月转瞬即空。她要安稳地守着自己,不可动心。因为她知,若是对赫连靖风动了心,他日有什么万一,她便会万劫不复。
江净薇是一再如此地告诉自己的。但婚后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如同种子似的,在她心里生了根,发了芽。而如今,经历了赫连靖风这次的重伤,她方知自己是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因为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地爱上了他。
赫连靖风珍重万千地牵起她的手,将一个粗粗的东西套入了她的指上,轻轻的道:“净薇,上一次你嫁给我或许不是出自你自愿的。但是,这一次,在这里,你答应我,这一辈子,我们生死与共,不离不弃。好不好?”
江净薇怔怔地凝视着他,一时不由地痴了。
“净薇,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离不弃,好不好?”
赫连靖风的声音犹如一种蛊惑,令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赫连靖风畅快微笑,眼底熠熠生辉:“现在轮到你给我带戒指了。”
江净薇低头,这才发觉原来他刚刚用狗尾巴草编了两枚的戒指。一枚已经套在她手指上来。事实上狗尾巴戒指粗糙难看,但在此刻江净薇的眼里,却比起以往他送她任何的东西,都要珍贵百倍。
她在他掌中取了草戒,拉起他大手,缓缓的套了他的无名指。一辈子,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这一生,别的女人祈求的,仰慕的,她都拥有了,她还奢求什么呢?
赫连靖风目光与她静静对视:“说好的,一辈子,不离不弃。少一天也不行。”
江净薇郑重地点头,在心底默默地许下了承诺:靖风,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不离不弃。
此刻美好如在云端。赫连靖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净薇,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
“谢谢你做我妻子,谢谢你这一路的陪伴,谢谢你怀着我们的孩子……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