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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昭阳宫里又何人

总是圣朝天子事,

自那天起,唐易没有再回家。

纪以宁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清醒,偶尔得以入睡,听见声响,便会立刻惊醒,以为他回来了,而当她拉开门去看时,只有一室冷清。

纪以宁站在门口良久,终于慌得弯下腰来。

以前,和他也吵过。

“伦敦”是她生命中的欢喜,却是他的大忌。他不爱她提起,更不爱她怀念。有一晚也是这样,她将记忆中的伦敦画成了一幅画,画得太入神,当下惹得他不痛快。她也不否认,轻声对他讲,那段日子,她是怀念的。他连听都不要听,甩下她摔门而去。纪以宁几乎被他摔门而去的决绝惊痛,没有什么比他不愿意接受她生命中的一部分更令她难过的了。她就这样一个人枯坐了很久,以为他会回来,然而他终究没有。她觉得心慌,披上了睡衣,拉开门去找他。

刚把门打开,她就怔住了。

唐易靠站在走廊上,就这么看着她。这一晚,她没有出来的时候,他就这么看着紧闭的卧室门。也不知道他这样站了多久,脚下一地的烟。

看见她出来了,他熄灭了手里的烟,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六十七分钟,他说。眼底都是余情未了:“我本来以为起码要等你一整夜,你才会出来找我。”

她走过去,当即抱紧他。跟他在一起,她变得不善言辞,并且往往词不达意,话到嘴边只剩了一句:“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倾身吻她,几乎弄疼她。嘴里的烟味一并溢入她口中。他扶着她的后脑令她不能拒绝,像是绝不仅仅满足于此,他将她压上了墙壁,耳鬓厮磨,缠住她讲:“忘掉伦敦的日子,就算是为了我,好不好?”

像是听不得她拒绝,他不容她回答,以深吻拒绝了她的回答,拦腰抱起她就往卧室里走,一并隔绝了与她之间的再一次沟通。

……

时间过去那么久,相似的困境重又来袭。

纪以宁一次一次地拉开门去寻他,这一次,他没有再出现。

唐易没有回来,邵其轩倒是来了。

这三年来,邵其轩一直在为纪以宁用中药调理身体。邵医生停好车,一路走来都有人跟他打招呼,可见是唐家的熟人了。管家迎上去,拿过他手里的中药,邵其轩没什么心思地吐槽了一顿:“唐易人呢?打他电话居然关机。以前这些药,他都会亲自去我那里拿,最近我连他的人都找不到,想了想,就亲自跑一趟给以宁拿来了。”

纪以宁下楼,听见了这一番话,脚步顿住了。

这三年,她喝的中药几乎都是他亲手煎出来的,有时她会站在他身旁和他闲聊,问:“你懂中药?”他一笑,不答,只在她兴起拨弄草药的时候,抓住她的手,看着她说:“不要碰,畏者有十九,反者有十八,弄错了,就不好了,所以,这些事我做比较好。”

和同龄人比起来,她已经算是很有忍耐力的了,再苦再难喝也不会抱怨一句,虽然当时喝下去的时候真有些连胃都快吐出来的痛苦。每当这时,他就会在旁边陪着,握着她的手对她讲:“以宁,没事的。”

大概就是这样子的一个唐易,让纪以宁在最后甚至喜欢上了一个游戏。中药自有它的妙处,火候分量,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她每次喝,都能凭舌尖味觉分辨出手上的药是不是他亲手熬制的。如果是,再苦再难喝她都不会皱眉;如果不是,她也会喝,只是喝完之后不会开心,非要他看出她心中所想,抱着告诉她,下次他来熬,她才觉得开心。

被他这样子疼过,再失去,到底好不了。

纪以宁对邵其轩致歉:“邵医生,对不起,这些药,我不喝了。”

“啊?”

邵其轩心想这是哪出啊:“怎么能不喝呢,断了疗程可不好啊,你的身体需要调理,才会更好。”

纪以宁没有多说什么。

连她自己都不晓得,她还能不能接受这些好意。他一夜之间对她不管不顾,这里对她而言变得毫无意义。唐家还有没有她的位置,她还能不能留下、能留多久,她都不晓得了。

邵其轩看了她一眼,有点明白了。邵医生在心里腹诽:连和纪以宁这样的人都能吵起来,还能吵得离家出走,唐易你很有本事啊。

邵其轩对她微微笑道:“以宁,反正我都来了,好歹留我吃一顿晚饭吧。我们聊一聊,怎么样?”

纪以宁自然不会拒绝,连忙请他进来:“嗯,好。”

一顿饭,两人配合默契。邵其轩亲自下厨,纪以宁为他做配菜。纪以宁惊讶地发现他的厨艺很好,以前总见他叫外卖,都不晓得他还藏了一身厨艺。邵医生将醋熘鱼片铲出来,放入盘子里摆好造型,颇为感慨:“以前啊,就靠这个骗未婚妻了。”

纪以宁惊讶道:“你有未婚妻吗?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曾经有,”邵其轩控制了情绪,不将经年的痛外露一分,“后来嘛,我没有好好珍惜,她就把我甩了。”

“啊……”

纪以宁住了口。

“还是说说你吧。”邵其轩将两个鸡蛋熟练地打在碗里,同她闲聊,“你和唐易吵架了?”

纪以宁没有否认,抬手将散发别到耳后,掩饰慌乱:“嗯。”

“是他又对你不讲理了吧?”

“没有,这一次,是我不对。”

邵其轩都笑了:“以宁你啊,就算有不对,和唐易对你的不讲道理比起来,你那些‘不对’,根本算不了什么。”

纪以宁有掩饰不住的落寞,没有说什么,把菜端了出去。

邵其轩给她盛汤的时候,问了她一句:“他又对你怎么了?”

纪以宁沉默良久,递给邵其轩汤勺,喝了一口汤,轻声道:“他不喜欢我提伦敦,也不喜欢我的朋友。我不喜欢他那样,他可以对我不讲理,可是他不能对我的朋友不讲理。”

邵其轩微微笑了下:“你认为他会吗?”

“嗯?”

“我不关心他会不会伤害你的朋友,我关心的是,你相信他是那样的人吗?”

纪以宁握着汤勺沉默良久,半晌才低声道:“我不信的。但是他那个样子……”

说着伤人伤己的话,做着绝天绝地的事。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子,没有天分,如何衡量他的真心?

邵其轩笑容渐淡:“所以,你还是不敢信他,是不是?”

纪以宁低下头,她失去了判断力,一并失去了他的下落。

“以宁啊,”邵其轩告诉她,“唐易不会那么做的。不管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他其实只是说说而已,那些很恐怖的、不讲道理的威胁以及逼迫,他都不会去做的。正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会那么做,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讲出来。”

纪以宁怔了下,黯然道:“我不懂。”

邵其轩微微叹气:“这么说吧,以唐易的性子,他真的有心要对付一个人的话,是绝对不会让人察觉的,尤其是身边的人。不动声色,除之而后快,不留证据,全身而退,这才是唐易。尤其是对你,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伤害你的朋友呢,他又不傻。”

“……”

“他喜欢你,以宁,唐易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对付你的朋友他又能得到什么呢?你会离开他,就算人离不开,心也会走,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唐易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看得清后果,所以,他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受伤这回事,绝不仅仅是一方的事,有时候,令之受伤的那一方往往会承受更多。就像曾经说过的那样,纪以宁受到的痛,在唐易身上会成倍增加。

她是聪明的女孩子,一点就透,知道了她的不够好:“是我不够好,唐易才会对我那样,是不是?”

邵其轩笑了。

“作为朋友,你很好。但是,作为女人,尤其婚姻中的对手是唐易,或许,以宁你真的需要包容与谅解。唐家这个地方,要他一个人撑起来,他撑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办法再做一个普通人了。掌权、控制欲、固有的道德观、对人对事的衡量,这些,都是他得以保全自身和唐家的本能。这一点,还希望以宁你一定要谅解。唐易其实很好哄,尤其是对你,你哄一哄他,他就没事了。”

可是唐易还是没有回来。

纪以宁每晚打电话给他,都是关机。他伤了心,有心要避,她顿失他的下落。纪以宁黯然,她非常想念他。

连尹谦人都忍不住来找她,支支吾吾地问:“纪小姐,你和易少吵架了?”

“……”

尹谦人有些担心:“连我也找不到他,只在一个月前接到他的电话,不准我烦他。我有些担心他,所以过来问一问你。”

纪以宁口中苦涩,心里隐隐作痛,只说“对不起”,再说不出别的。

尹谦人看了她一眼。

她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很多,整夜整夜失眠让她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惶惶不安。她的难过与痛苦都写在眼底,那种被人放在手心里疼过又陡然失去的失控,令人见了都不忍心。尹谦人是有些明白的,唐易的爱与不爱都太极端,被这样的男人缠上,她是辛苦的。

他忽然心念起,擅自做了主:“纪小姐,请跟我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可以吗?”

一路无话。

尹谦人稳稳地开着车,整个世界仿佛一宵之间陷入旧时的荒与静,从车窗望出去,山河俱暗,间或传来一声野外林间的啼叫声,让人禁不住去猜测这是何种兽在其中蛰伏。

尹谦人缓缓停车。

郊外山林,夜寒露重。通向上方的路口有多人看守。有人伸手拦截,尹谦人声音低沉,表明了身份,那人立刻放行,鞠躬致意。纪以宁嗅到一丝“唐家”的味道,她不爱这味道,今生却已避不开这味道,她已身陷局中,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仍是在礼教之下,对那人也鞠躬回意,倒是令对方震惊不已,慌忙扶起她,连连对她讲:纪小姐,请不要客气,易少会怪罪我们的。

一路步行,尹谦人停住脚步,声音很低、很恭敬:“到了。”

纪以宁抬眼望去。

就这样看见了一栋精妙绝伦的艺术品。

山间古堡。

当真是艺术品,身色皆白,立于山腰边缘,地势极险,却也因此将巧夺天工的匠心发挥到了极致。四周松林环绕,绿树常青,劲风激荡,风景独好。置身其中,只觉所有物与景,都好似在缅怀着什么。

纪以宁折服,给出评价:“即便以建筑学最单纯的标准而言,这也已经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做到。”

纪以宁听懂了,很惊讶:“这出自唐易之手?”

“是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易少亲手建的。”尹谦人告诉她,“每一棵树、每一株花,还有这栋别墅里的每一个房间、每一件摆饰,都耗尽易少的心血。”

纪以宁隐隐明白了:“这里是……”

尹谦人没有回答,独自讲下去:“林间植满两千一百九十棵树,松柏与冬青,皆是常青树,有一种寓意是永生;别墅四周栽了两千一百九十株花,谢了一朵,就会再开一朵,春夏四季,花开不败;别墅里所有的钟表每次走过两千一百九十秒,就会全体响足一分钟,所有的水晶吊灯自动熄灭,没有声音,没有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是默哀。”

尹谦人露出很淡的笑意。

纪以宁值得。

她太聪明,无须说太多,她就懂了。

“是,”他告诉她一个秘密,“两千一百九十,代表易少与她在一起的六年。这里,是易少为他母亲建的,永远的回忆。”

她一直是知道的,唐易很重感情。他爱过的人很少,一旦有,就倾尽全部。他将这一生全部的感情都简单化,只给几个人。给出去的时候,他不犹豫,甚至也不给他自己留底线,有时这样的强劲会令人负痛,他也不解释,只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他会那样温柔而痛苦地看着你,无言地对你说抱歉:有这么多感情,都只想给你,你能不能,帮我一次收下它呢。

纪以宁黯然:“他从来,没有对我讲过这些。”

“你要他如何说呢,”带着血的历史,如何开得了口,“那些事,沾腥带血的,他舍不得让你看见这些。他六岁就经历了失去母亲的痛苦,他是怎么忍过来的,我不知道,劲少也不知道,或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就像你也不会知道,他不让你去伦敦,一半是吃醋,还有另一半,是没有把握保护你。”

纪以宁愣了下:“保护我?”

尹谦人有些无奈,为她的身在局中却不知局:“唐家这个地方,这么久了,你还对它不了解吗?易少为了唐家,做过很多事,好的、不好的,他不打算原谅自己并且也明白,有更多人不打算原谅他。杀机和仇恨,就这样来了。你是易少最珍重的人,我们都知道;时间长了,外人也会知道。那些不打算放过唐家、放过易少的人,会放过你吗?伦敦太远,唐家鞭长莫及,一旦出事,到底没有把握。所以这些年,他狠了心不放你走,就算你恨他都不要紧。他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你好好活着,爱他或者恨他,都比你身陷危险要好得多。”

这就是唐易。

尹谦人忽然转身,面对着她,郑重请求道:“对他好一点,好吗?”

纪以宁怔住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公平,”尹谦人明白他很偏心,但他改不了,本就是一生的心意,他如何改,“唐家这个地方,太腥气、太凶猛,和你的道德观与价值观格格不入,我看得出来,你从来没有认同过唐家,但这些都没关系,唐家也并不需要你的认同。三年了,你和唐家也能相安无事,不是吗?可是,易少不行,他需要你的认同。为了你,他克制了很多,也变了很多,本质上来讲,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在唐家,他不能变太多,一变,就有弱点,外面多少人要他死,等着他暴露弱点,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见过他用心去待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过世的母亲,一个就是你。你否定他、不认同他,认为旁人比他更好,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嘴上不说,心里已经伤了一大片,他又不肯让旁人近身,除了你之外,他连死活都不要旁人来管。”

夜风起,乱流年。

曾经她不爱久掌生杀的男人。总是圣朝天子事,昭阳宫里又何人,一代一代的真心,被辜负,又翻新。这样的历史令她见了,总对同类的男人生起些嫌隙来。

偏偏唐易不是。

他对她的心意,高到不落爱情,用“情爱”两个字都俗了。这应该是他固有的价值观,全情投入,等你回应。这是一个比英雄与美人更好的故事,他只有一个人,给出的是不回头的孤注一掷,又不大诉苦,这样的感情给了她,有人世间的大信在里面。

唐易仍然没有回来,他骨子里的偏执发起狠来,纪以宁无从找起,只能一天天地给他打电话。打过去,他的电话仍然关机,自动转入语音信箱,纪以宁握着电话,不舍得挂断,一个人对着语音信箱说话,希望他听得见。

近来她常常想起他。

想起这三年,每到清明节,他就陪她去扫墓,看望她的母亲。墓前放着的,从来不是惯常的白黄菊花,而是夜间绽放转瞬即逝的韦陀花,那是她母亲最爱的花。母亲常说,喜欢看见韦陀花盛开,因为据说,韦陀是有灵性的,懂得最大程度地避开众生独自盛开,难盛放,更难保存,所以才珍贵。

她是惊讶的,问过他:“你怎么知道,我妈妈最爱的是韦陀花?”

他一笑,不瞒她:“查的。”

她怔住。

他坦诚:“先查人际关系,再查细节,用点手段,总是查得到的。”

她有些了然:“我妈妈从不喜将私生活示于人前,而且她已经过世了,你查这些事,怕是不容易吧?”

他点点头,承认:“啊,是费了我一点时间。”

她低下头看他,安静地问:“所以,这些事,查来又有什么用呢?”

他站直身体,抬手把她额前被夜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对她承认:“抢了人家的女儿,到底站不住一个‘理’字,总想过来一趟,亲自求一求伯母,把你给我。”

纪以宁不敌唐易,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他对她不讲理,她拿他没办法,他对她讲道理,她就拿自己没有办法了。许多惊天动地的感情到了他这里,就成了进退有度的疼爱,彼此有疼有爱,血融骨连,一天天地,舍不得了。

纪以宁拿着电话,一个人对着自动接通的语音信箱,对他倾诉想念:“什么时候回来?不要生气了好吗,我不走,一直在等你。”

她轻声对他说着一些迟来的话:“那天,我去酒店找应致,不是为了要答应他,同他回伦敦。而是写了致歉信,给他的,也是给教授的,对他们致歉,这些年对我的错爱,我终究是要辜负了,我不会同他们回伦敦。

“以前,我也想过,还有没有机会回剑桥,把喜欢的学业继续学完,成为在那个领域里能拿出好作品的纪以宁。尤其是在遇到你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有些受苦的日子里,这个信念就是我一天天走下去的力量。可是后来,我遇到你,你对我说,我以后的人生,你接手了。其实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信你了。

“很奇妙,是不是?这三年里,我不止一次回想过,若当年不是你,而是别的人,对我做了这样的事,要我用一生来换一个未来,我还会不会点头答应。我想了好久,才明白,我不会答应的,原来那个时候,我在潜意识里已经被你打动了,认同你的孤注一掷,接受你的赌注,所以才愿意留下来,希望我的顺从能换来你的信任,可以让我们彼此重新以平等的面貌对待这场婚姻。”

她静了一会儿,拿出平生最大的勇气,对他轻声道:“所以,不要后悔留下我,好吗?我从来没有后悔,被你留下。

“唐易,你是我愿意放弃伦敦的全部理由。”

这一天,苏小猫飞来公司找唐劲。

喜欢野在外面的这货会乖乖地来公司找唐劲,那肯定只有一个原因:月底了,她没有钱了。

苏小猫无论做任何事都力求三个字:力与美。即使是伸手要钱,苏小猫也要得很有水平,那种哭丧着脸嗲一句“老公,包养我嘛”的方式是绝对不符合我们苏小姐的审美的。

苏小猫的步骤是这样的:第一步,走进办公室;第二步,和唐劲谈谈心,谈什么不重要,关键是要把唐劲的注意力从公事转移到她身上;第三步,拿下唐劲!

事实证明,唐劲的原则里显然有苏小猫这个漏洞,一开始唐劲还能不去理她,十分钟后唐劲就心猿意马起来了。唐劲伸手拉过她,一把推倒在办公桌上,手指缓缓在她身上游移,一路向下。

“你打我什么主意?”

苏小猫冲他一乐。她确实打他的主意,眼珠直勾勾地只望着他肥肥的支票。

唐劲的手指游移到她的腰间,冷不防摸到她裤袋里有东西,拿出来一看,这才看清了,是个瘪瘪的钱包。

唐劲没多想:“钱够用吗?”月底了,以这家伙整天惹祸散财的能力用得很紧吧?

苏小猫冲他一笑:“不够你贴呀?”

“……”

太可爱了!

唐劲顿时什么理智都没了。

“我贴。”唐劲的声音蛊惑人心,“你开个价。”

这时,一阵敲门声要命地响了起来。

“……”

唐劲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连声音都高了八度:“没看见我在忙吗?!”

他的特助在门外听得头皮发麻。唐劲是不大有怒的,苏小猫进去后就能把他搞成这样,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他在里面干什么。

特助哽着声音答:“劲少,纪以宁小姐来找您,正在门外等您。”

“……”

唐劲和苏小猫对视一眼,同时大汗淋漓。

特助等在门外,不知所措,敲门又没反应,只能先请纪以宁进去:“纪小姐,这边请。”

“……”

唐劲当机立断抱起苏小猫就塞进了办公桌的桌底!

纪以宁的声音同时响起:“我打扰你了吗?”

“……”

唐劲不愧是谈判桌上的老手,千山倾轧不变色,一脸温和地笑:“怎么会。”但也开不了口让她进来坐坐。

倒是纪以宁,站在门口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明白过来了,脸红不已,慌忙对他道:“我……没什么事,唐劲你先忙,我走了。”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走了,像是撞见了不得了的大事。

“……”

唐劲一脸黑线,心想他的演技也不至于差到这个地步吧?连纪以宁都看出来了?

正当唐劲汗颜着,忽然感到桌下伸来一只罪恶的手,伸向了他的裤裆。唐劲低头,只见躲在桌下的苏小猫正做贼心虚又非常努力地在伸手帮他拉上裤裆拉链,一脸严肃:“你刚才裤子拉链没拉上……”

“……”

唐劲连神经都抽搐了下。

他汗颜地抹了把脸,怪不得,纪以宁看了他一眼就逃了。拜苏小猫这货所赐,他的一世英名从此也算是毁了。

既然都毁了,那就索性不要了吧。

唐劲深吸一口气,勃发的欲望无法压制,一把拉起桌下那家伙,顺势将她往座椅上压。他跪上一条腿,眼风很艳,“做不做?”

有火,有心不要灭,一诱,就是大火起。

沙发上的两个人大汗淋漓。

唐劲对身下的人全无抵抗力。苏小猫这个家伙,有点坏,有点邪,全然不似一个寻常女孩子,会作恶,兼侠性,动了感情,对男女之事又纯如白纸,这就绝了。叫唐劲一沾,直接跳过了“喜欢”,付深情,泥足深陷。

他抱着她喘气。却听到苏小猫哼哼了一声:“现在去追以宁,还能追上吗?”唐劲知道她的良心道德已经统统回来了。

一时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生出一丝罪恶感。

苏小猫做贼心虚道:“以宁从不来打扰你的,特地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

唐劲抱着她:“我知道。”

“那你还做这种事呀?”

“苏小猫,你甩锅的本事可真不错,”他扫了她一眼,爱恨交加,“勾引我,用完了,现在负罪感起来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别这么说呀,讲点夫妻道义嘛。这个锅你不背,难道要我背呀?”

苏小猫甜笑。这家伙是个行动派,转眼间已经爬起来穿好了裤子,顺手把地上的衬衫裤子扔给他,居高临下指挥唐劲:“快穿好,你去找以宁。我回公司写个稿,先走啦。”

“……”

唐劲看着她的背影,吃干抹净,做完走人,出去嫖都没这么容易。唐劲一时火起,爱恨重叠,一把拉过她,倾身深吻,声音恶狠狠的:“你这个祸害。”

唐劲后来找到纪以宁时,她已经变得少言,并不愿多谈了。

唐劲有些后悔,想来她必是鼓足了勇气,才去找他的,却被意外打乱,要她再生起这勇气,怕是不容易了。

最后,纪以宁只问了他一句:“你知道,唐易他……最近在哪里吗?”

唐劲非常惊讶:“一个月前他就出境了,不在国内。他没有告诉你吗?”

纪以宁黯然,没有回答。

他已拒绝与她往来。

沉默良久,她似鼓起了最大的勇气,对他请求:“唐劲,能不能替我转告他,过几天,他约我的那一场音乐会,我会在那里等他,一直等他来。”

这一晚,暮色沉沉。纪以宁细心地为自己化了一个淡妆。唇妆失败了,没关系,再来,一点点化,直到满意为止。又打开衣柜,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礼服,一个人认认真真地穿好。她耐心把自己收拾得清爽。

傍晚,纪以宁裹上外套,跟管家说想要一个人出门。

李叔立刻反对:“不可以,我不可以让你一个人出门。”

尹谦人这几天都住在这里,听到这话,立刻过来:“纪小姐,我陪你去吧。”

“不。”

纪以宁意外地坚持。

这是一个很少会坚持拒绝旁人好意的女孩子,坚持起来,必定是下定了决心,非做不可。

“我有一些和唐易之间的私事,今晚要处理。”她的声音很淡,一丝心事也无,“所以,我和他之间的约定,让我一个人去遵守好吗?我不愿意,麻烦各位。”

李叔看着她,很担心:“不要把易少的气话当真,好吗?无论他对你说过什么,他都是无心的。”

纪以宁淡淡地问:“这么久不回家,也是无心的吗?”

“是,我信他是无心的,这就是我和易少之间的默契。夫人你也是,一定要和他有这样的默契才可以。”老管家握着她的手,非常舍不得,“易少有时候,也许会说一些伤人的话,但那绝不会是他的本意。他从小被人捧着长大,难免会有脾气,遇到了喜欢的人,求而不得,自尊心那关过不去,自己也会同自己发狠,有时狠起来,同你也说了气话,请你千万不要同他认真,好吗?”

纪以宁握紧了手,握得两只手都毫无血色,微微颤抖。

她其实,真的不擅长拒绝旁人。

尤其这些旁人,对她都只有好意。

拒绝起来,最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李叔,”她声音很轻,也很重,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从前他不喜欢我离开,所以我留下;今晚,我想确定的是,他是否已不喜欢我留下。”

李叔心里一紧,连一旁的尹谦人也大为震动,快步上前劝阻:“纪小姐,请千万不要怀疑易少的心意,好吗?他不会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那么,就请让我亲自见一见你信的这个结果,好吗?”

她非常非常坚决,柔弱中生出的勇气,令世间一切谎言止步:“我信他,所以才去等他。我非常期待,就在我等的那一刻,那个地方,他会来,他会舍不得我多等。”

等一个人,不容易。

尤其是心上人,更多了许多情。

天黑,又冷,挽着手的情侣、夫妻依偎在一起,恨不得能更紧一些,相互取暖。纪以宁在音乐厅的门口静静地等着,心如止水。

不知怎么的,她今晚心里始终怀着一份大信。这一份信任如同这世间的文明只有一个,纪以宁的信任也只有这一份。这一年,她二十六岁了。仿佛这二十六年,都只为了这一晚的信任而生,这一份信任里,有她二十六年的认知、对人世的态度、学会爱人的方式,还有,生出勇气的决心。她其实是一个没有太多决心的人,犹犹豫豫,不干不脆。这样的性格曾给了她一些好处,譬如,不懂心碎,后知后觉。后来,这性格给了她更多的坏处,包括伤了他的心,快要失去他。她已经努力在改。想起那一晚,她拿着那封亲自写好的拒绝信去酒店,她就确信,她是很努力地在改的,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努力了,还是来不及。

纪以宁等了很久。

这一天就要过去了,她发现自己竟也不是那么恐慌,亦没有太多乐观,只像一个最平淡的局中人,走着走着就到结局了。

工作人员善意提醒了她两次。

“小姐,音乐会已经开始了。”

“小姐,抱歉,音乐会已经结束了。”

纪以宁低头,又很快地抬头,淡淡地回答:“谢谢您,结束了也没有关系,我再等一会儿。”

她料到了这个结果。

但她不愿心碎。

吵一吵、争一争,本就是平常之事,她不愿令自己心碎。这是起风了,喜欢一个人,总会有起风的时候。将自己站得直一些,让自己等得久一些,风就过去了。风也欺生,同你熟了,便不好意思再欺你。

纪以宁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气。

她不愿心碎,因为她不晓得,心碎之后该如何是好。心痛、心酸、心急如焚,这些她都会自己医治,唯独心碎这一种,她不会治,怕是要仰仗他,多不好。她请求,但愿这一辈子,不要尝这滋味。

她等了整整一夜。

纪以宁垂眼,眼底湿了一大片。

唐易,不再留她了,是不是?

唐家,她回不去了,是不是?

一阵喧哗吵嚷声由远及近传来。

几个年轻人,酒气熏天,声喧音浊,勾肩搭背走着笑着,其中一个眼尖,一扫,忽然大叫:“好漂亮的妞啊。”

纪以宁抬眼,对上了数道浑浊的男性目光。

西西里。

从古至今的神秘、罪恶、热情,延续千年。

巴勒莫有最好的女人、最危险的男人,势力交错,家族纵横。西西里人极其强烈的家族感绵延百年,在这片土地上不断上演着人性、欲望、善良与邪恶。

海湾夜店里,今晚举行着一场拍卖会。人、物、权,只要你想有,西西里都能满足你,代价是传统意义上的那一种,金钱。从这个意义上讲,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通行证,在它面前,绝大部分关卡形同虚设。

二楼观景台,巴勒莫最好的酒、奶酪、柠檬、橄榄,被美丽的少女们端着,恭敬送入包厢内。包厢里只有两个男人,包厢外却站着数十个男人,包厢里的两个男人一个笑,一个听,包厢外的所有男人皆神情冷漠,枪在暗处,杀意在眼底。夜店的执行经理是自己人,也是这一带的老油子,上前询问:“今天的贵客是?”

包厢外的一个东方人告诉他:“唐家,易少。”

“啊,上帝,”金发碧眼的老外了然于心,“这可真是贵客,也是稀客呀。”

包厢内,里昂正在谈笑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西西里不缺美丽的人,但他来了,还是会让人吃惊,原来一个人可以漂亮成这样。

“唐易,我们是老朋友了。”

里昂这话说得七分真。相交近十年,做过一些事,闯过一些生死,所以也只有他说了这话,不会被对面的人笑话。

“对,是朋友。”漂亮的东方男人并不否认,但也绝不更进一步,“所以,我认你这话,但也只认你。”

里昂叹气,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是朋友,何不顺我一次呢。我总会老的,西西里家族也总会后继有人,我的儿子如今接不了这门生意,你帮一把,他会容易得多。西西里这地界,对你是敬三分、畏三分,你就当是帮老朋友一次,如何?”

唐易抬手饮尽一杯酒,放下,酒杯里的冰块顺着他的动作响了下,刺耳得很,一如他的拒绝:“不行。”

里昂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理由呢?”

“人不行,我没有兴趣。”

身为里昂家族的大家长,里昂当然知道,以他儿子如今的德行操守与处事能力,入不了唐易的眼,但他仍是不死心,人一老,对独子总是特别宠:“用钱补偿你,如何?给年轻人多一点机会,行吗?你帮他一把,我记在心里,要多少代价,你开个价。”

唐易笑了:“你觉得,我会肯?”

“……”

看来是没的谈了。

这是唐易,他身后有的,是唐家。唐易不肯,唐家就不肯;唐家不肯,里昂家族下一代继承人的生意想要踏至东方,就绝无可能。

里昂到底是生死场上的老将,明白逼他太紧,就不好了。遂一笑,陪着他赏风月,一指那拍卖场:“都是上等的美人,一夜,还是一生,开个价,主随客便。你难得来,不看一看?”

唐易大笑:“我对这种事很挑。今天这种的,还是算了。”

里昂看他一眼。

这些年关于他的传闻不断,坊间传言他结婚了,但也总不见他太太的影子。又有传言他一直单身,这倒是最可信的,不过近来他玩得少,也是事实。后来又有最新的传闻出来,说他喜欢的其实是男人,跟退出唐家的二少爷纠缠不清,暧昧得很。里昂听了这传言,很是匪夷所思过一阵。

里昂看着他笑:“连巴勒莫最漂亮的女人都不看一眼,你到底什么口味?”

唐易笑着摆摆手。

正喝着酒,不紧不慢聊着,唐易不经意间抬眼,落到一个身影上,顿时收了音。唐易看了一会儿,放下酒杯,话锋一转,意思已经变了:“向你要一个人。”

里昂惊讶不已。

他看着唐易起身,下楼,身后带了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里昂看见了一个女侍应生,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端了酒给客人,正遭受刁难。几个男人将她推来搡去,顺势摸着她的臀、搂一把腰,看起来手感不错,更是欲罢不能。她长着一张这地界并不多见的东方面孔,一丝混血也无,清透感浑然天成,鞠躬弯腰说“请不要这样”。唐易走过去时,正听见她不断地在请求:“不要这样子。”

男人心弦大动。

他禁不起一丝相似的诱惑。他最爱的女人也是这样,会一声声地对他讲:“不要这样子”。

唐易走过去,直接动手。

身后自有唐家的人替他摆平,他拦腰抱了人就走,小女生落进一个又一个惊险中,满脸慌乱,问他:“你是?”多么相似,连问他的方式都一模一样。他一秒重回三年前,单膝跪地的那一天,用对心上人的方式在西西里又对旁人讲了一遍:“唐易,我是唐易。”

他带她回了酒店。

西西里奢华的海岸夜景尽收眼底,香槟、柠檬、女孩,都是清甜的香味,又是你情我愿,他要了她也合理,如何要都可以。

他进门就将人往墙上按:“叫什么名字?”

“这里的人叫我纪亚。”

唐易顿时就笑了。

多么好的名字。

纪以宁当年在伦敦的英文名,就叫Jiya,她曾对他讲,其实她用得并不多,会用这个名字也是因为开头的发音和“纪”相似,她觉得亲切。后来在伦敦住久了,喜爱她的人发现她也不爱用英文名,渐渐地都同她自称一样,唤她以宁,包括程应致,即便分开三年,也仍是一声声那么唤她,以宁,以宁。

男人心底闪过一些黑色情绪。他最喜欢唤她以宁,可是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唤她。他知道自己很独裁,对她有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可是他改不了了,她一向是顺着他的,这一次她不再想顺,于是他受不了。

他咬住她的薄唇深吻,将少女的清甜一并吞入口中,随即不由分说抱起她,将人往床上带。

纪亚有一些惊慌,对他讲:“对不起,我不出卖自己。”

“那么,这种时候,我该怎么回应你呢?”

唐易笑起来,非常真心,将她的手反绑在身后,调情道:“你是不是在期待,我会对你讲,我对把你带上床这种事,兴趣不大?”

纪亚怔住。

一把枪已经抵在了她身后。

他眼中情欲未退,下手之快,令她始料未及。他抵着她的腰,声音性感得令人想要犯罪:“里昂派你来的?说,对纪以宁,你们调查了多少?”

床上的女人震住了。

冷静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并不瞒他。里昂先生吩咐过的,对唐易,说谎是没有用的,反而说实话,才能得一丝生机。

“易少,里昂先生是好意,你喜欢这一款的女人,他就让我成为这样子的女人来满足你。”

唐易眼底的狠意汹涌而起:“生意上的事,用生意的手段来,这点规矩,他该懂的。为了家族前程,要我帮忙,可以;但不惜动我的人,这就不行了。”他用力掐着她的腰,几乎令她窒息,“说,你们查了纪以宁多少事?”

“并没有多少,我发誓。”

女人呼吸困难,对他臣服:“并不是里昂先生不想查,而是查不到。您对纪以宁小姐,保护得滴水不漏,我们仅仅能查到的,只有她很柔弱这一点。我发誓,里昂先生绝对没有想动纪以宁小姐的意思。”

唐易沉默半晌。

他的枪口慢慢移到她的掌心,他忽然阴柔一笑,手指一动,一枪下去。

枪口消了音,只剩纪亚撕心的惨叫声。

手掌鲜血淋淋,迅速将白色的床单染成一片血红。唐易起身,冷漠地看着她,轻启薄唇:“回去告诉你的老板,这一次,算警告。下一次,再打纪以宁的主意,这一枪,就会打在他的心脏上。”

话说完,他像是烦了,打了内线电话,叫来了人,把人带走,顺便将房内清理干净。他最近被纪以宁影响得够深,见不得血光,叫人马上拿来一束新鲜的布鲁斯玫瑰,插于房中玻璃瓶内,他这才看得顺眼。

做完这些,他往隔壁卧室唤了一声,声音慢条斯理:“出来吧,看这么久,看够了没有?”

唐易拿起手帕,用冰桶里的水浸湿,一点一点擦拭嗜血的双手,顺便看了一眼客卧:“怎么,擅自进我房间,不敢见我?”

一个人慢吞吞地从客卧走了出来。

唐劲扶额,惆怅得很:“什么时候知道我在的?”

唐易随手把手帕丢在冰桶里,没兴趣瞒他:“从你入境就知道了。不错啊,学会跟踪我了?”

“跟踪,说得那么难听,是担心你好吧。”

想起方才的场景,唐劲仍有些后怕:“你把人往床上带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疯了。”

唐易扫过去一个很艳的眼风:“如果,我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你会出来阻止吗?”

“啊,会,”唐劲把身上的枪丢给他,“我不喜欢用枪,不代表我不会。”

唐易大笑。

“管得真多。”

“以宁会伤心的,我见不得纪以宁那样的好女孩被你伤到心。”

唐易笑容渐落。

到底是谁伤了谁,唐劲不会懂。

“她让你来的?”

“不是。”唐劲有些无奈,“有些话,她要我带给你。打你电话,你不接;找你,你又不肯见。我只能亲自跑一趟,来找你。”

唐易没有回应。

男人打开衣柜,拿出一件黑色衬衫,解开扣子脱了身上这件换上。方才沾染了血腥味,纪以宁不会喜欢的,她在不在,都在他心里。

心里挂着,嘴里反而讲不出了。中国老式文章里讲的“欲”字,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稍稍一动,就起欲壑,难填难收。

唐劲看着他的背影,颇为不忍。

活在世界的阴影里,一生黑色,“真心”其实是奢侈品,除却这个,他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有。这个道理,他明白,还是不肯,偏要她的真心。自己同自己,拿一生开了一个黑色幽默的玩笑。

唐劲开口劝他,一番肺腑:“不要晾着以宁,她会难过的。”

不错,纪以宁懂事、乖顺、明理、大度,但她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女人之外岂赋有它?被冷落,终不得好。

“以宁她,很能忍,比我想象中的那一类‘能忍’的女孩子,更能吃苦。你仔细想一想,这三年,你用手段令她无法与伦敦的过去联络,以纪以宁的聪明和敏感,她真的没有察觉到吗?她有心要联系的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她疑心过你,在唐家挣扎过,但始终没有反抗过。不是不愿反抗,是舍不得,舍不得为了这样的事和你起误会,惹你不痛快。”

唐劲告诉他:“那天,她深夜返回酒店去找程应致,不是因为想见他,也不是因为要答应同他走,而是去给他一封信,一封辜负了他与教授的好意、承蒙错爱的道歉信。那一晚她就决定了,选择的人是你,她不会同任何人走。可是你没有给她机会,你连沟通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唐家那么大,她同谁都没有血缘,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待她好不好,只看在你的情分上,连谦人都是这样,何况其他人。你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她?”

唐易眉目低垂,端着一杯清水,沉默地喝着。

他有些分神。

眼前闪过她不争的模样,不会泣诉,不会去恨,只会在心里病一场。旁人问起,她也总是笑说,没有关系。她信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将圣经当信仰,将信仰当救赎。

唐易握着玻璃水杯,握得骨节泛白。太过想念,心底生疼:“她要你带什么话给我?”

“有一场音乐会,你约她的,”唐劲告诉他,“她会一直在约定的地方等你。”

唐易沉默了一下,脸色很差。

他失约了。

他什么话都没有,直接伸手去拿唐劲口袋里的手机。

唐劲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几乎无语了:“你跟以宁吵架能吵得把电话都扔了?你怎么想的?你的智商去哪里了,跟邵其轩那个笨蛋在一起久了,也被他传染了吗?”

唐易懒得理他的风凉话。

几乎是同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邵其轩。唐劲一时挺无语,刚说到这个笨蛋,电话就来了,可见背后不能说人。唐易懒得把它还给唐劲,接起电话:“什么事?”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半晌回过神来,邵其轩劈头盖脸的骂声顿时传了过来:“你总算知道要出现了是不是?打那么多次电话都关机,连谦人都找不到你,唐家你不要了吗,那么多事你不管了吗,我说你是疯了吗?!”

唐易听得心烦,截住他的话:“说重点。”

邵医生的声音听上去很冷:“纪以宁你也不要了,是不是?”

唐易脸色一变。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邵其轩,你什么意思?”

“纪以宁出事了。脑震荡,现在昏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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