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河流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做了正确的选择，他完全是理解了邓华铃，活出了邓华铃想要的样子。所以他才走得义无反顾，或许这样一种母子同心会给龙女造成伤害，因为她最亲的人走了，邓华铃就算再怎么爱她，在她看来也隔着一层摸不着的血脉。
本来对龙女就没有太多爱情上的幻想，在龙海洋去世这件事带来的种种误会又让他陷入某种不得不挣脱的纠结。但他知道，这些看似简单的矛盾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开的。
所以说，和洛伊丽回到西华大学的时候，发生在河西镇上的不愉快便随即抛之脑后了。
化学系主任办公室已经重新打扫了一遍，杜鸿领着两个学生正在按照国外的卫生条件打扫实验室。一边干活，一边把眼睛横在大家伙身上。
“贾美丽，跟你说多少次了，不要爬到试验台上，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知道爬高上梯呢，这要让你河老师看到，你这辈子都别想进实验室了，给我下来。”
贾美丽把肩膀上搭着的抹布拉下来，拍了拍宽松的裤腿，看了眼跟在杜鸿身后的同学傅俊生，道：“杜老师，我要是不爬上来，天花板的灰谁来打扫，总不能像有些跟屁虫那样吧。”说着，白了一眼傅俊生。
傅俊生稍微翻着眼皮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贾美丽，没敢回话。
杜鸿对着傅俊生叹了口气，道：“完蛋。”
“河老师回来规矩就要定下来，我只不过提前给你们几个打打预防针，到时候捅了马蜂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像你们这样的，要是在国外，早就被撵出去了。”
杜鸿自知拿贾美丽没辙，索性退到门口去，让他们自己决断是非。
“看见了吧，别总觉得他们见识广就能欺负人，要不是河老师，咱们魏老师也不会走，我可听说了啊，魏老师就是被这新来的海归给挤兑走的。咱们以后可留点心眼，这种人啊，往往都趾高气扬惯了，可不能当他的孙子。”
傅俊生一边擦桌子，一边顺着贾美丽的长腿往上看，“贾美丽，你能别说河老师坏话吗？我还想跟他好好学化工，以后啊，你想的那些事我可不参与。我一个农村来的，考个大学多不容易，我妈还等我以后出人头地呢。”
贾美丽一听这话，把头发往耳朵后面一别，指着傅俊生的鼻子骂道：“你瞅你那样，连我一个女孩都不如，还要出人头地？我看啊，干脆现在就回家伺候你妈去，魏老师在的时候你就唯唯懦懦，跟你这种人同处屋檐下简直是心累。”
“贾美丽，从今天起你能不能别骂我了，不管怎么说，我学习比你好，我不像你，家里条件好，反正你学不学习你家也不管。学生的本质就是学习，不是调皮捣蛋的，说心里话，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在我们农村都找不出几个，男人婆。”说着，使劲拍了一下贾美丽的大长腿。
傅俊生恐是对贾美丽一贯的辱骂给激怒了，正好换了新老师，可能想重新给自己定位一下，谁想到贾美丽不给他这个机会，索性朝她发起脾气来。
这下好了，这是贾美丽来西华大学的第二年，还没有哪个男生敢对她动一下手指，谁料想被她欺负惯了的傅俊生居然胆大包天的试探她底线。直接一脚就踹了下去，傅俊生手里装满洗衣粉水的瓷盆一下就踢翻在地，那脏兮兮透着化学药渍的水顺着傅俊生肚脐的位置淌了下去。
“谁让你摸我腿的？你有病啊。”
此时的贾美丽透着满脸委屈，她不仅仅是愤怒，甚至没有了愤怒，只是被一种单纯的受辱感所占据。傅俊生这下确实闯祸了，他意识到自己犯了极大的一个错误，即便他只想表达自己的抗议，但出于不合时宜的肢体接触，让他很难在道德层面将问题澄清。
他知道辩解是不可能了，道歉也会显得多余，索性低下了头，方才那番想一改从前的壮志被贾美丽几乎要划出泪花的眼睛给深深的掩埋了。
河流在这个时候出现，显然破坏了贾美丽挽回尊严的机会，但却间接的救了傅俊生一命。
杜鸿站在河流跟前，看着两位四目相对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有些棘手。河流俯身将瓷盆捡起来，摘下眼镜，稍微捏了捏鼻梁。
“贾美丽，傅俊生？哼，看来魏老师在这的时候没有管教你们，不过你们放心，到了我手里，你们不会有好日子过。这里是我的地方，我说了算，既然杜老师的话你们听不进去，那从今天起就不要听了，你们俩也不用进实验室了。出去吧。”
贾美丽和傅俊生早就对这个无情无义的河老师做过了解，知道他铁石心肠，但没想到师生的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俩这么大的下马威。贾美丽也不是善茬，从桌子上跳下来，毫不客气的道：“河老师，是吧？我们辛辛苦苦在这打扫卫生，那是你要求的，有问题你就说，凭什么要赶我们走，我们交了学费，你就得教我们东西。”
河流微笑着摇摇头，“NO，NO，NO，学习是你们的事，别拿这个压我。我这个人向来原则性强，不服管教，我是不伺候的，明白？”
“不明白。”贾美丽瞪大眼睛还了一句，提腿往出走的时候，凑到傅俊生跟前，“咱俩的事没完，还有，你要敢把事情说出去，小心我废了你。别以为他能救你。”
贾美丽面对河流的强硬态度，显然不当回事，河流有他的原则，对贾美丽来说，她也有自己所认为的原则。而这种原则的对立注定了这对师生在接下来的相处过程中会徒增乐趣，也许在枯燥无味的学术生涯中，这些不疼不痒的小打小闹是真正能让生活看起来不那么冰冷生硬的东西。
“河流，看见没，就是这么个学生，魏老师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真不知他是怎么挺过来的。这件事你不要管，我决定跟校里反应反应，不行，暂时停了她的研究课题。”
河流并未搭话，而是把问题抛给了傅俊生，“你说呢？”
傅俊生哪敢随便发表高论，魏然在的时候，他就是个一五一十的执行者，从来不敢有自己的想法，但又看得出，河流的眼神里流露出了对他的期待。
他摸了摸后脑勺，“有时候我也挺烦她的，我就是不跟她一般见识，我一个男生，难道还怕她不成。”
“哟，你现在行了，刚才怎么不敢回嘴？我看你啊，有些方面倒是要向贾美丽学习。你回去吧，转告贾美丽，一人交一份检讨书。”
“河老师，这……”
“怎么，不想写？傅俊生，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上大学没这个机会，我想你能考到这里来，也不是那么顺利的吧，你当年能争取到地方名额，说明你这个人还是可塑的，要找准方向，做科研嘛，要有规矩，规矩是什么？它在哪？回去好好想想，实验室先不着急进，另外，魏老师让你们做的课题就不要继续了，至于做什么，等我通知。”
“啊？河老师，这……”
杜鸿一看傅俊生有想法，马上制止道：“怎么，河老师是国家引进的高层次人才，他来西华大学，那是响应教育厅号召，你还信不过？”
“杜鸿，干什么？提这些做什么？实验室建设经费什么时候到位，学校那边怎么说的？”河流把话题转到接下来的计划里，顺便将傅俊生打发走了。
傅俊生磨磨蹭蹭的从实验室出来，听着两位老师就实验室改造升级的事宜，将信将疑的离开了。
且不说贾美丽欺负他的事，至少河老师对他没有恶意，从心里上他就放松了很多。可毕竟他跟贾美丽之间的干戈还没化解，那边还要跟他算账，这种情况下跟她传达检讨书的事，无疑是引火烧身。
他出了实验楼，一个人坐在破旧的篮球场边上，想着该如何去沟通这件事。他越想越头疼，相比做实验，与人沟通简直难如登天。但这是河老师交代的事，又不能不办。来西华大学一年了，傅俊生还是一点都没变，遇到屁大的麻烦事他就会一个人找个地方思考，就像这个地方能生出来一个办法似的。
贾美丽站在宿舍楼的窗口，远远的就看到这位冤家，并和室友谈论起来。
“看见没，就是这个丧气鬼，什么事都办不成，明明说好给河流一个下马威，他可倒好，成了叛徒，难怪你们叫他跟屁虫，叫的好。”
“美丽，我看你就饶了俊生吧，人家从农村来的，胆本来就小，你俩还是一个老师的学生，还要在一起共事，闹得太僵不好。”
许畅的立场让贾美丽的嘴一下就打开了，她把屁股从窗台上挪开，将煮好的一锅面一把抓过来，“许畅，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放着好好的研究生不念，心思都跑男人身上去了？我说你最近怎么神经兮兮的，我可跟你说啊，他那样的人，比我锅里的面条都软，不信你试试。”
“哎呀，美丽，你乱说什么，我就是觉得你跟他没必要……”
“好了好了，这锅面你也别想吃了，你既然选择在自家后院放把火，我还能说什么，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你爱你的萝卜去吧。”
“诶诶诶，贾美丽，你别过分啊，今天这面我吃定了，你要不同意，我去找校长，就说你偷实验室酒精在宿舍纵火。”
贾美丽脸一垮，笑眯眯的道：“吃吃吃，吃完这面条啊，找你的俊生去，没出息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照在西华大学女生宿舍楼，那面青砖墙上的常青藤紧紧的趴在上面，那些窗户里的男女同学沉浸在他们的欢声笑语里，这些笑声传到球场边上傅俊生的耳朵里，带给他一种难以逃脱的痛苦煎熬。
他又该为下个月的生活费犯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