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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好看在脸上,她好看在脑子里。

“真的不用我送?那你回去的时候自己小心。”饭局过后已经差不多快要十点,系主任交代完砚宁,自己开车回家。

十一月份,这个北方城市像是从来没有秋天,气温直转而下,毫无分界线可言。砚宁目送系主任去,沿着纵贯校主干道的路慢慢往前走,这个点其实还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候,约会的情侣刚刚回校,手挽着手甜甜蜜蜜地走在路上,下了晚自习的学生最多,骑着自行车咻的一声从她身边急驶而过,讨论着晚上夜宵吃什么。

她已经走到了自己宿舍楼下,仰头看着那点灯的宿舍,她站了几分钟,想了几分钟,忽然惊悟过来,掉头就往清风楼那里跑,等到那里时楼前原本停着的一溜豪车早就开没。

她几乎跑得喘不过气,手撑着膝盖嘶嘶吸气,鼻腔酸地要死,风刀子似的刮了她脸一路,每一下都像是一个巴掌,她不觉得痛,倒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抬手一抹,整个手背都是湿的。

砚宁蹲在地上冷静了一会儿,缓过气后从包里拿出手机,翻出最近的通话记录,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六声才接,她记着,六声过后传来了贾汉东的声音。

“嗯?”

“汉东,是我……”她恨自己这种语气,她最恨的是自己不得不用这种语气。

“有事?”

这个“有事”突然让砚宁很怀疑,怀疑那次羞辱并不存在,怀疑那次驱逐只是她的臆想,根本什么都没发生过,什么都没有,他仍旧是那高高在上的大魔王,她还是他听话乖巧的小宠,只是情人之间小小一场别扭,就引发了这旷日持久的僵局。

这个借口似乎短暂地将她说服了,让她卸下了心口那块巨石。

“没什么事……就是,”她眼睛一闭,心一横,话没过脑子就冲出了口,“想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奖学金的事……”

“这不是我管的。”他似乎很不耐烦,语气有些躁,刚刚吃饭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系主任介绍她的时候,他两条眉毛皱得像是能挟死一只苍蝇。

幸好没挂她的电话。

砚宁急了:“我知道,我知道,无论怎么样都要谢谢你……”

“还有什么事?”

砚宁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像是浸在冰水里,冷得整个人都在哆嗦,还有什么,还可以有什么,她的勇气就够赌她这一次投诚,下一次,下一次她就算有这个勇气,只怕贾汉东也不会再给她机会。

“没……没了……”砚宁的心突然哽了一下,想了好几天想说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讲。

“对了,”贾汉东估计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哭腔,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前几天赵建国来见贾乐了,把话都说明白了。那次是我太着急,我一想到贾乐为了一个男人寻死觅活的,我就特来气,真不是想对你动粗,你受了委屈,我知道,我怎么样一个人,你也知道。”

他把上次那件事掰开了揉碎了,一字一句喂给砚宁,但这不是道歉。

她比贾汉东还要清楚这一通话的性质,是入侵之前的檄文,看似彬彬有礼义正言辞,实则无赖无礼,包藏祸心。

在她和赵建国那次见面后,赵建国真的去见了贾乐。她想到了那个梦,那个踽踽独行孤苦无依的梦境,如果噩梦成真,她会不会憎恨这一秒钟的自己?

“砚宁,在听吗?”

“在……在的。”

“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赵建国……他是我姐的男朋友,一个村子的老乡,从小一块儿长大。”

“在度假村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吧?为什么那时候不说?”贾汉东冷笑。

“我怕。”

“怕什么?”

“怕给他惹麻烦。”

“哦,心疼他?”他阴阳怪气。

砚宁微微一笑,没人看到这个又苦又干的笑,人还是漂亮的,脸孔小小一张,巴掌大小,两颗黑曜石一样的瞳仁简直能望到人心底去。

“我心疼自己都来不及,哪有功夫心疼他?”

这句话令贾汉东薄有不快:“心疼自己什么?你出去打听打听,你见过我跟谁这么低声下气说过话?”又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他若有所思地问,“从前有人打过你吗?”

“除了你就没了。”

“……”

他岔开话题:“刚刚你说你姐,是你亲姐?”

“嗯,双胞胎姐姐。”

他颇觉惊讶,交往这三年他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家里的事,更别说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像吗?”

“不像,异卵双胞胎。”

他饶有兴趣地继续追问:“她好看还是你好看?”

“都好看。”

“我不信。”他低低地笑了下,虽然问这个问题让他觉得自己都有些变态。

“我好看在脸上,她好看在脑子里。”意思是说白月颜比她聪明。

这句话不知怎么就把贾汉东给逗乐了,笑了半响才收声,电话里他的笑让砚宁意识到,暗中的较劲和无声的争执以她的妥协告终,他们的关系重又回到从前——貌似相敬如宾的伴侣,风浪和过往藏在心照不宣之下。

至少砚宁是这样以为。

他收起了笑,忽然道:“砚宁,你真厉害。”

她瞪大眼睛,觉得难以置信:“你说我?”

贾汉东分享着他的心得:“虽然每一次看起来都是你先服软,可是我心里太明白,你的服软是我先低头换来的,对不对,你自己心里想想。你的服软只是一种姿态,一种手段,用来通知我,我白砚宁已经决定不跟你贾汉东计较了。”

砚宁干笑:“怎么可能?”

她有这么大能耐就不姓白了。

“别急着跟我争,自己再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砚宁压根不信,想都不想就回了他俩字:“胡说。”

贾乐出院的那天,贾汉东开车载着砚宁亲自来接,在医院门口遇到了赵建国,推着轮椅,贾乐坐在轮椅上,戴口罩跟墨镜,膝上搭一条毛毯,仰头跟赵建国说些什么,说的兴起还比手划脚。

砚宁从车里看他,不经意地侧头,发现驾驶座上的贾汉东也在看她,什么都不必问,但似乎什么都清楚的那种眼神。

砚宁想解释,只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作罢。

贾汉东推门下车之前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不下去?”

她摇了摇头。

赵建国和贾汉东一块儿帮忙,把贾乐扶进车里,轮椅折起来放到后备箱。贾乐趴着车窗问他:“赵建国,我让我哥送你吧。”

他站在太阳光下,光线刺目,他眯了眯眼睛:“谢谢,不用,我还有别的事情。”

他没跟砚宁打招呼,只是冲她点了点头。砚宁跟他笑笑。

贾汉东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一声不吭地上车,驱车扬长而去。甩在街边的赵建国的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成了小小一个黑点。

大概是因为赵建国终于现身的缘故,贾乐的心情史无前例地好,对砚宁也热络起来,问了一些她的近况,知道她快要期末考试,又问她跨年哪里过,今年的春节跟元旦离得很近,砚宁如实说:“回老家。”

贾汉东的车刚好停在红绿灯前,转过头问她:“你怎么没跟我说?”

两个礼拜之后,期末考试最后一门大物结束,她随散场的学生一起走出教学楼,手机拿在手里,几秒的开机画面过后,没有发现一条未接来电或者未读短信,心中暗叹:小气鬼。

舍长孙丹为了赶高铁,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前就把行李箱放在舍管阿姨那里,等考试一结束,拖起行李就走。另外还有两个舍友是本地人,收拾完东西就结伴回家。因为砚宁的火车票买得晚了,有一个礼拜得她一个人待在宿舍,倒也不觉得怕,就是孤单罢了,眼看着整幢宿舍楼的学生渐渐走空,贾汉东也像是跟她杠上了一样,整整七天没有一通电话。

结果出发去搭火车的那天清晨,砚宁拖着行李刚下楼,就看见贾汉东司机的车停在门口。司机小刘老远就看到她,笑容可掬地跳下来替她开门,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中。她不好意思主动打听贾汉东,倒是小刘先说起来:“贾先生最近特别忙,前天才从香港回来,今天又飞去新加坡开会,怕自己忘了,一个礼拜前就交代我今天要来接白小姐去火车站……”

砚宁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没想到他们中间那点别扭连司机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撺掇她让她给贾汉东去个电话:“白小姐,你放心,贾先生要是能接到您的电话,就算被吵醒了也不会发脾气的……”

小刘不说砚宁差点就忘了,贾汉东有很严重的起床气,每天早上醒来都会低气压,这个时间段最好不要惹他,砚宁想了想,还是作罢:“算了。”

小刘从后视镜里看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到了火车南站,砚宁下车,小刘替她把行李箱拎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白小姐,您别怪我多嘴,您要是有空,给贾先生打个电话,别的都不用多做,就关心一下他,跟他说说话,耽误不了您多少时间,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等砚宁拿着火车票找到自己座位的时候,心里还在琢磨司机小刘刚刚跟她说的这句话,一通电话确实耽误不了多少时间,问题是关心这种事,他贾汉东真的需要吗?这样一个男人,真的稀罕她白砚宁一句两句的问候吗?他未免也把贾汉东想的太可怜了吧。

回家这十几个小时的行程,她和她的手机各自相安无事。

双足一踏上故土,才能深刻地体会历朝历代何以如此怀念家乡,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曾鲜活地出现在她记忆深处,顷刻间复苏她所有关于恋土的情绪。长途车上的这一路她都看着窗外,试图找寻跟记忆中相符的画面,短短一年不见,小小的县城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高楼林立,居民楼拔地而起,她的老家位处城中村一个偏僻的巷里,上个世纪建造的民居,瓦灰色的墙身因为年代的关系变得斑驳不平,背阴的墙面长满了青苔,正是记忆中家该有的样子。

她心潮澎湃,一推铁门,听到声音的月颜从隔壁孙家飞奔而出,惊喜道:“砚宁,你真的回来了。”

行李丢在脚边,砚宁朝她伸出双手,眼泪跟着那声姐姐一起落了下去。

大年三十的团圆饭是在赵叔叔家里吃的,赵建国几天前也刚从外地亲戚家回来,带了些海产虾蟹,孙阿姨做了一桌子好菜,邀隔壁姐妹俩一道过来吃饭。从前的时候孙阿姨一直很防着自己儿子跟白家姐妹往来,直到这些年才渐渐好起来,可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得在她眼皮子底下。虽然是拿了砚宁的钱替她照顾月颜,却觉得自己是帮了人家天大的忙,人是个好人,就是嘴碎,倚老卖老,全天下的母亲都有这种毛病,自己的儿子这也好那也好,别人家的女儿都想法设法要沾她儿子的光。

月颜被留在客厅看电视,砚宁挽了袖子去厨房给孙阿姨帮忙,赵叔叔难得下一回厨房,要大刀阔斧地大干一场,赵建国在一旁打下手。厨房太小,周转不来这么些个人,砚宁端着碗筷出来摆放,隐隐约约听见孙阿姨熟悉的尖嗓门仿佛在训话:“……你给我死了这条心……”蔬菜下锅爆炒的巨响盖过了孙阿姨之后的声音,砚宁正要避开,月颜拿了遥控来找她,缩着脖子站在隔断处可怜兮兮地问她:“砚宁,电视没有声音。”

她擦干双手,拿过遥控器摆弄了一会儿,兀自疑惑:“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月颜的大脑C区受损,表达有些吃力,着急起来指手划脚,要砚宁明白她的意思:“不是,刚刚好好的,刚刚还能放。”

赵建国左右两只手各擎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我看看。”

砚宁哄她:“让建国哥给你看看。”

赵建国顿了一下,遥控拿在手里,领着月颜回客厅,不一会儿就传来她兴高采烈的欢呼:“赵建国,你太厉害了。”

孙阿姨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偏在这个时候端了一海碗的饺子出来,笑着招呼所有人上桌吃饭。

一桌五个人,圆形的木桌,赵叔叔主位,俩姐妹坐他对面,孙阿姨巧妙地隔开了他和白家二姐妹。

砚宁给月颜剥虾,舀汤,小声回答她一些不知所谓的提问,耐心十足。喝汤的时候月颜不小心把调羹拨到地上,砚宁弯腰拾起,却听见对面赵建国不轻不重的声音:“我给你换一个。”

等他回来就听见他妈在跟砚宁说:“砚宁现在越来越漂亮了嘛。”

砚宁有点不适应被长辈夸奖,有些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在家里她从来不化妆,虽然底子好,但是黑眼圈明显,照镜子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挺憔悴的,讪讪道:“谢谢孙阿姨。”

她饶有兴趣地接着问:“有交男朋友吗?”

赵建国起身把调羹递给砚宁,交接的那一瞬间她眼睫轻微地一颤,浓烈的阴影在头顶白炽灯下无所遁形,更加显现那雪白肌肤,有脆弱在里面。

她轻声答:“有,有的。”

吃过年夜饭姐妹俩再三道谢,回自己家去。孙阿姨前脚送走砚宁月颜,后脚进屋追到厨房去,赵建国闷声不响地蹲在水槽边洗那堆小山似的碗碟,不知怎么的招了孙阿姨的眼,手指头戳着他脑门,恨声道:“你就别傻了,死了那条心吧,她一个学生妹,还在念书,每次出手就是几万几万,她哪来这么多钱,你自己给我长点心!”

手机放在一楼的茶几上,吃饭的时候没带在身边,一进门就听见了那刺耳的手机铃响,响了一遍又一遍,暗示着电话那头即将告罄的耐心,等砚宁接起,那边已经挂了。月颜欢天喜地地跑去开电视机,春节联欢晚会刚刚开始,主持人联袂登台,锣鼓喧天,真够热闹。

砚宁怕惹他生气,编了条短信过去:新年快乐。

发出去没几秒,手机又响了,砚宁看了眼坐在电视机前快要入迷的月颜,回自己房间接。

“去哪了?”贾汉东声音低哑,喝过酒一样,“为什么现在才接?”

“在外面吃饭,刚刚回家。”

“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一个人?”

“我在卧室,我姐在楼下看春晚。”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沉默持续了十几秒,贾汉东突然叫了她一声:“砚宁。”

他从来没用过这种语气,低沉、喑哑,每一个字都像叫到她心里。

电流送来她近乎气音的一声“嗯”。

“我要是不给你打这个电话,你是不是准备晾我一辈子?”

砚宁笑了:“瞎说什么啊你?”

他也笑了,可能是觉得她的话好笑,也可能是觉得自己好笑,他说话的语调低懒,其实砚宁很能想象他现在这个样子,瘫坐在沙发,一条腿搞不好还架在茶几上。

“我有时候挺闹不明白的,白砚宁,我怎么你了啊,至于这么躲着我?”

“我躲你什么了,我没躲你,过年就是要回家的啊,”砚宁低下声音,“你是不是喝酒了?你胃不好,别喝这么多。”

贾汉东铁了心就是不让她过去:“还是因为贾乐的事特气我是吧。”

砚宁说:“你别乱想了。”

砚宁猜的没错,他是真的喝高了。那些话他根本吸收不进去,他沉浸在自己脑内的世界里,他说得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你一直是不是就特恨我,恨我推你那一下是吧。砚宁,有火就尽管撒,别搞得大家最后都没意思。”

砚宁辩解:“我恨你什么啊……我不恨你,你别乱想。”

他低笑:“屁都问不出来,这恋爱谈得真他妈没劲儿。”

砚宁顿了一顿,轻轻地讲:“觉得没劲,那就不要谈好了啊。”

电话那头贾汉东安静了几秒钟,一句话都没说,就把手机给挂了。

他没有再打过来,她也没有主动打过去。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砚宁被鞭炮声吵醒,掀开窗帘的一个角望出去,对街屋顶灰瓦上积着白色的霜,茫茫的一大片,好不壮观。

另一个房间月颜还在睡,她蹑手蹑脚洗漱完,换好衣服出去,一出门就看见早起的赵建国拿了一柄笤帚,在扫鞭炮燃放过后的长街。两厢打了个照面,她主动问好:“新年快乐,建国哥。”

他把鞭炮燃烧的废屑扫到一处,抬眼看了看砚宁,她今天穿了一件棕色的MaxMara大衣,正红色围巾绕了脖子好几圈,捆得结结实实,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点都不冷的样子。

“新年快乐。”赵建国跟她点头微笑。

硬要说两姐妹像其实真的有点牵强,月颜简素温和,至多秀气而已。可砚宁就像水晶瓶里供奉着的牡丹花,花瓣饱满艳丽,有一种犀利魅惑的漂亮。

“我们出去走走。”

他把笤帚畚箕都收起来,归到院子一角,出来的时候还带了副手套,是给砚宁的。砚宁作势把手往口袋里一插,意思是说她不冷,性子硬硬的。贾汉东看着她,忍不住就笑了。

两人沿着巷口慢慢地往前走,鼻口呼出的热气顷刻间凝结成雾,空气又硬又冷,刮得脸颊生疼,鼻尖发酸。巷口仅有的一家面馆没有出摊,街道清清冷冷的,清晨下过一阵小雨,地面随处可见红色碎纸片。

两人一路出了老城区,走到社区健身中心,依旧没有地方坐,除了两把秋千。

“最近好吗?”赵建国开口打破沉默。

砚宁坐在秋千上,鞋尖点着地面,小幅度地摇晃着身体,不知道该如何具体地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最后语焉不详地答了一句:“还可以。”

赵建国扭头看她,只有她的小半张侧脸,白皙清透,碎发弯垂在脸颊边,静谧柔美的样子。

“什么时候回学校?”

“初七。你呢?”

“比你早两天。”

风吹过街道,地面上的落叶和碎纸片被风吹着跑远。

砚宁迟疑地问他:“建国哥,你跟贾乐……你们到底……”

“我们没什么。”他转开脸,明显不想提,可砚宁不得不说,那些话她越说越难:“她是贾汉东唯一的妹妹,贾家孙辈最很得宠的一个……建国哥,你……你要小心。”

赵建国闻言一笑,看着她说:“我知道的,砚宁,谢谢你。”

初七开学回校,砚宁照例忙得脚不沾地,报告要交,助学金的申请要写,还有许许多多的材料。她忙,贾汉东也忙,打他手机十有八九都不在服务区,等砚宁闲下来随手一算,差不多有半个多月贾汉东没联系自己。

碰巧她同班同学有个叫肖潇的,是砚宁的老乡,想找一份兼职,来跟她打听。砚宁辗转托司机小刘帮这个忙,得知贾汉东公司最近要办一个冷餐会,刚好缺服务生,时薪虽然不高,但是可以论天计,就问肖潇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肖潇一口应下。

冷餐会是一个商业性质的宴请,几个生意人找名目聚一聚,贾汉东带了自己的秘书,没带女伴过去。

几天后砚宁跟三个舍友从学校北门吃完饭回来,看到泊在学校门口的一部豪车,车门从里被推开,肖潇踩着几寸高跟翩然而下,藕荷色连衣裙束出纤细腰身,臂上挽着一个C字打头的包包,颈上一条蓝宝石项链熠熠发光,全身上下改头换面不说,气质也是今非昔比,跟从前的肖潇大为不同,差一点连砚宁都要认不出她来。

那是财富才有的能力,这样大手笔改造一个女性。

肖潇顺手拨了拨颈后鬈发,无意间扫过砚宁所在方向,忽然怔了一下,目光尴尬地闪开。

砚宁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几米的一本漫画,上面画了一个中年男子挂在蜘蛛网上,旁边写着:掉入蜘蛛陷阱的那一刻,我松了一口气,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恭喜你,再也不用担心掉进蜘蛛网里。

那一刻砚宁奇异地松了一口气:永远都在害怕那一天会来,这一天终于来了,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风声一出,满城风云,许多关系跟她仅仅只是存了手机号码的圈子里的朋友,佯装关怀争先恐后地跟她打听虚实:“真的分了?”也有一些当年气不过她得宠的城中名媛,特地加她微信,就为阴阳怪气刺她一句:“听说这次的新欢是你的同学,怎么,还是你介绍他们认识?”

贾汉东似乎很宠肖潇,是圈内圈外有目共睹的事。好到什么程度,有目击者称贾汉东不止一次亲自来接肖潇下课,这是连砚宁风头最盛时都没有的殊荣。虽然这“不止一次”砚宁一次都没撞见过,可如果说不觉得失落,这种鬼话连她自己都不会相信,只是一段感情无疾而终,最难消受的是吃瓜群众怜悯的眼神。

最替她抱不平的,是她的几个舍友,大家多少了解了一些事情的始末,知道最初那份服务生的工作还是砚宁介绍给肖潇,流言蜚语从一个宿舍传到另一间宿舍,砚宁的日子不好过,肖潇的日子只会比她更难过。

终于有一天肖潇实在受不了了,主动打电话约她出来见面:“砚宁,方便的话我们能聊一聊吗?”

砚宁心想,是了,是该聊一聊,把所有事情摊开放在平面上讲,免得让贾汉东以为她在欺负肖潇,事情是怎样,就该怎样。

得罪贱人也千万不要得罪贵人。

俩人约在学校门口的咖啡馆碰头,砚宁先到,肖潇后至,相对而坐,砚宁主动打破沉默:“想喝点什么?”

肖潇抬起头,挑战似地迎视她的目光:“砚宁,我今天过来是要告诉你,整件事都是贾先生在追我,不管你信不信,我什么都没有做,我也没有一丝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如果你恨我,你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不需要在背后耍那些手段。”

见砚宁到这里仍旧一声不吭,肖潇只当她心虚,遂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缺钱,今天我来其实贾先生也知道,他托我问你一声,如果缺钱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砚宁看着她问:“他真的这么说?”

“当然。”

砚宁干脆道:“让他打五十万到我卡里,我保证一声不吭。”

肖潇没想到砚宁会是这种人,一个你字才出口,就瞠在那里。

砚宁一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什么贾汉东托她来问她根本就是屁话,心里冒出来的第一股感受竟然是失望。

她倒真的愿意贾汉东能拿笔钱出来让她滚蛋。

她太需要这五十万了。

因为月颜要来北京,她一个人坐火车砚宁又不放心,刚巧老家有人来京旅游,拜托人家把月颜也捎过来。月颜这一来,宿舍势必就不能住,幸好当初贾汉东送了她一套房子,他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跟肖潇好了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提起。她先把月颜安置在那里,趁着双休日去学校的超市买了些洗漱用品,衣服之类的两姐妹可以换着穿,可是内衣不行,她扯了几条短裤丢在购物车里,胸衣之类的她其实连自己的size都吃不准,想着下次带她去国贸那边转转。每次来北京都是为了看病,都没陪月颜好好逛过,等这次放假了一定要带她去故宫看看,砚宁这样想。

挑完了生活必需品,她又买了些零食,月颜的口味跟她有些出入,她喜欢酸辣软糯的食物,可是月颜口味偏甜,就爱吃芒果干甘草糖之类的东西。

拎着大包小包推开公寓的门,发现公寓里没有开灯,客厅也没有人。月颜因为害怕,把卧室的门给反锁了,她走过去敲门,说:“姐,开门啊,我是砚宁。”

门从里面小心翼翼地被拉开一条缝,她午觉刚刚睡醒,头发还乱蓬蓬的,一只裤腿卷起来,一条裤腿拖到脚背,见真的是砚宁,月颜脸上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妹妹。”

吃过晚饭,砚宁拿着手机坐在餐桌边按按算算,计算这个月的生活费。月颜知道这种时候都不能打扰砚宁,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对算出来的这个数字,砚宁是愁眉不展的,别说是手术了,前期的营养费和住院费都够呛,虽然赵建国后来给过她一笔钱,但也已经让她用的差不多了。月颜的医保在老家,在北京挂一次专家号都要几百,更别说有些靶向药物都得自费。但是月颜的病也不能再拖了,医生说她脑子里的血块就像是不定时炸弹,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砚宁觉得现在的自己更像一张绷紧了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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