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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孤岛日记

一九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一场可怕的风暴中,我所乘坐的船在一处离岸不远的海上失事,船上的伙伴全遭灭顶之灾,只有我九死一生地来到这个寂无人烟的凄凉小岛上,这个岛,我称它为绝望岛。

我整天为自己来到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而悲痛不已。在这里,我没有粮食、屋子、衣物和武器;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更没有得救的希望,这样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吃掉,就是被野人杀死,要么就是死于饥饿。夜晚来临时,我因为害怕野兽的偷袭而睡在树上,虽然下了一夜的雨,但我还是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早晨,我极其吃惊地看到,船随着涨潮浮了起来,被冲得离海岸更近了。一方面,这对我是一个安慰,我看到船仍直立在那里,没有被打成碎片。我希望,如果风力减弱了,我可以上船找些食物和必需品来维持生计;另一方面,它又让我陷入失去同伴的悲痛之中。我想,如果我们当时都在船上,我们或许可以挽救我们的船,至少,他们不至于会被淹死。若是他们也能获救,我们就可以用船的残骸造一艘舢板,把我们带到其他地方。在这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对这件事痛苦懊丧。但是,后来我看到大船上并没有进多少水,我便走向沙滩的尽头,然后游水上了大船。这一天虽然没有一丝风,但雨一直下个不停。

十月一日至十月二十四日。这些天来,我每天都到大船上去,去了许多次,每次趁着潮水的升降用我的木筏把船上的东西全都运到了岸上。这些天仍然是阴雨连绵,当然,有时也会有几天的晴朗天气。不过,现在看来那段时期好像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今天,木筏搁浅倾斜,所有运载之物都落入水中。好在翻排的地方水不深,落入水中的东西也很重,故没被水冲走。退潮以后,我去捞回了许多。

十月二十五日。雨伴着阵阵大风持续了一天一夜,后来,风越刮越猛。大船终于未能挺过狂风而支离破碎了,只有在退潮后才能看到它坍塌在水中的残骸。今日全天忙于覆盖从船上搬下来的物品,以免被雨水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我在海边上转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希望能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作为我的住处,我最关心的就是不让野兽或者是野人在夜晚来袭击我。傍晚的时候,我终于在一个小山脚那里找到了符合我要求的地方,我在那里画了一个半圆圈作为自己宿营的地方,然后我决定就沿着那半圆圈安上两层木桩之后,再盘上缆索,外面又加上一层草皮,做成了一个坚固的围墙或堡垒。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我继续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我的新家,虽然这里有时会大雨倾盆。

三十一日。早晨我带着枪深入孤岛腹地,一则是为了能找点吃的,一则是为了查看一下小岛的环境。我从山顶上开枪,打死了一只母山羊,这只母羊的孩子——一只小羊跟着我回了家,后来我不得不把它也杀了,因为无论怎样它都不肯吃东西。

十一月一日。我在山脚下架了一个很大的帐篷,里面又钉了几个木桩用来挂吊床,在这儿我安安稳稳地睡了第一夜。

十一月二日。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筏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起到了防御的作用。

十一月三日。外出打猎,打到两只野鸭,肉很鲜美。下午开始用砍好的木板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今天早上我计划了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狩猎,什么时间睡眠,什么时候娱乐。这个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早晨起来之后,如果那天天气不错,我就带枪出去在外面跑上两三小时,回来之后再工作到中午十一点左右;然后有什么东西就吃什么,当做午饭;十二点至二点则是我的午睡时间,因为这里的天气异常炎热,所以我通常习惯傍晚才开始工作。而今天和明天的工作任务就是做桌子。目前我还是个技术拙劣的工匠,做出一件成品要花费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的工匠了。任何事情只要做的多了就一定能够熟能生巧,另一方面也是迫于生活的需要。我相信,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可以办到的。

十一月五日。今天我带了枪和我的狗外出,途中打死了一只野猫,它的毛皮很柔软,但它的肉实在是很难吃。每当我打到野兽之后,我总是习惯把它们的皮都剥下来,然后好好保存起来。回到岸边的时候,我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海鸟,很遗憾的是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鸟;这时,我也看到了两三只海豹在海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它们就是海豹,所以因为过于惊奇就愣在了那里,而这时这些海豹就趁机跳进了海里,就这样我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逃脱了。

十一月六日。早上散步回来,我又开始制作桌子,正好今天完工。只可惜桌子做得不太合我的心意,不久,我又把它稍微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天气开始好转。七日、八日、九日、十日和十二日的半天(十一日根据我的推算是礼拜日)都用来制作椅子。很费力地做成一把椅子,样子还过得去,虽然在制作过程中我拆了好多次,但还是不能让我十分满意。

附记:我不久就把星期日忽略了,因为我忘了往柱子上刻印痕,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今天下了一场雨,让我感到格外凉爽,地面的热气也降了下来。但下雨的时候又夹杂着可怕的雷电,把我吓得要命,因为我担心起我的火药来。所以,雷雨刚过,我便决定,把我储存的火药量分成许多小包,以免有什么危险。

十一月十四日、十一月十五日、十一月十六日。这三天我都用来做一些小箱子或小盒子,每只最多能装一两磅火药,然后把火药一一装入小盒子,再把小盒子分开放置,妥善保存。另外,打下一只叫不出名的大鸟,肉很好吃。

十一月十七日。今天开始在帐篷背后的山角下挖掘山洞,以扩大住所空间,好有足够的地方去整齐地摆放物品,便于拿用。

附记:进行挖洞工作,我还缺少三样工具:鹤嘴锄、铲子、推土车或箩筐也行。所以挖洞之前,必须先考虑置办这些必要的工具。鹤嘴锄可以用起货钩替代,虽然稍微重了点,倒还是能凑合用。但除此之外我还需要一把铲子,这件东西很重要,如果缺少它,什么工作都不好做,但我又不知道怎样去做一把出来。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我去林子里找了很久,终于发现了一种树,在巴西,这种树被人们称为“铁树”,因为它的木质非常的坚硬。我费了很大劲儿,差点没把我的斧子砍坏,终于才砍了一块下来,又费了很大的气力,才把它弄回了家,因为它真的太重了。

这木料实在硬得很,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在这个木头上面花费不少的时间。我耐心地把木块削成一个铲子的形状,铲柄则完全参照英国铲子那样,唯一的区别就是铲头没有包上铁,所以自然就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的时候用来应急也是不错的。我想,世界上应该没有任何一把铲子是这个样子的,当然,也没有谁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做出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是工具还是不够用,因为我还缺少搬运泥土用的箩筐或是推土车。箩筐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用来编织箩筐的细软枝条,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到。不过要说做一辆推土车,根据我的想法,其他的部分还成,唯独轮子那部分实在很难做,因为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做那轮子;而且,轮轴那里还需要两个铁的轴承,做出这种东西简直是不可能的,所以对于自制推土车这事,我算是彻底死心了;结果我突然想起那些小工替那些砖瓦工送砂浆所用的砂浆桶,于是我就做了这么一个类似的桶,专门用来装运挖洞时被掘出来的泥沙以及石块。

制作桶、铲子,加上做了一半才放弃的推土车花了我四天多的工夫,当然,要除开每天清晨的狩猎活动,这我从来没落下过,而且总能带回一些可吃的东西。

十一月二十三日。由于忙于做工具,其他工作被迫停止,直到工具做完才开始。只要力气和时间允许,我便继续天天工作。我花了十八天的时间来扩宽和加深我的山洞,以便它能宽绰地放下我的东西。

附记:在这段时间里,我的工作是扩大我的房屋或山洞,能供我做仓库或军火库、厨房、餐厅和地窖使用。至于我个人,仍然居住在帐篷里。只是在湿季里雨水特别大,经常弄得我全身湿淋淋的。因为这个缘故,我后来在篱墙和岩壁之间搭上了一些长杆子(像椽子似的),又在上面盖上菖蒲叶子或大的树叶,把它盖得像个茅屋。

十二月十日。现在,我觉得我的山洞或地窖总算完工了,可是,好像是我把它挖得太大了,突然有大量的泥沙从洞的顶上和洞的一边坍塌下来,掉下的泥土很多。总之,我非常害怕。我的害怕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一旦被埋在下面,我连个掘墓人都用不着了。这场灾难又给我带来了大量的工作,不但要把落下的泥土搬运出去,还必须设法给洞顶安装天花板,以防泥土再次坍塌下来。

十二月十一日。今天按照昨日的计划动手加固山洞的洞顶。我用两根柱子作为天花板的支撑物,在柱子顶部搭上两块交叉摆放的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完工。随后的一个星期里继续这一加固工作,又撑起许多细柱和木板,终于把洞顶搞得相当的坚实牢固,万无一失。洞内一根根直立的柱子,正好把洞室隔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本日到二十日,我在洞内装了大量的分层的木架,并且在柱上钉了许多钉子,以便用来悬挂应挂的东西。现在房里已经初具规模,就像一家杂货铺。

十二月二十日。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了山洞里,然后开始着手布置我的屋子。我把从船上弄来的零散木板都搭了起来,看上去就像一个碗架,这样可以让我摆些吃的东西,随着我每天做这做那,木板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最后,我又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在下大雨,所以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还是整天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没下雨,感觉比前两天凉爽了很多。

十二月二十七日。猎到了一只小山羊,同时又打瘸了另一只小山羊的腿,于是我捉住了它,用绳子牵回了家。到家以后,我绑起了它的断腿,并在旁边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每天的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终于活了下来了,瘸了的腿也长好了,而且变得比以前结实多了。由于我的长期抚养,小山羊渐渐被我驯服,喜欢整日在我的住所门前吃草,怎么赶都不肯离开。这种现象让我有了一个想法:也许我可以饲养一些容易驯服的动物,等到将来我的弹药用完了也不愁没有肉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十二月二十九、十二月三十日。天气始终酷热无风,所以我整天都在家待着整理东西,一直到傍晚才外出寻找食物。

一月一日。天气仍然很热,我早晚带着枪分别出去一次,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在家里静静地睡觉;今天傍晚我走得比平时要远一些,我来到了由岛的中心区域延伸出来的一处山谷里,看见那里有很多的野山羊,不过这些羊非常容易受惊,所以很难猎到;但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准备以后打猎都带狗出来试试,看能不能追上这些羊。

一月二日。我就在这一天带着狗出去,命令它冲向山羊,但是我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这些山羊根本不怕狗,非但不怕,反而从正面朝它扑来。狗深知危险,就不敢靠近它们了。

一月三日。我开始修筑我的篱笆,也可以说是围墙,因为我仍旧害怕被人袭击,所以决定把围墙修得更厚重、结实一些。

附记:我已在前面描述过这道围墙,有关这部分的日记就不再旧话重提。从一月三日到四月十四日我一直抓紧时间工作,尽力把围墙修筑得完美些,尽管它长不过二十四码,以洞口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圆形。从半圆处的岩壁上端到另一头距离八码左右。

这段时间我尽力工作,下雨使我耽搁了许多天,有时是一连几个星期。我想,如果不把围墙修好,我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安全。我付出每一项劳动都无法形容,令人难以置信,尤其是得把木桩从树林里运出来,并把它打入地里,对我来说真的是件非常吃力的事,因为木桩被我做得太大了,实际上这是没有必要的。

这堵墙完工之后,我又紧靠着它,在外面用草皮垒起了一道土墙,这才放了心。即使有人在这座岛上登岸,他们肯定也看不出这里面有人居住。幸亏我这样做了,因为后来发生的事充分说明我这样做是有道理的。

在这期间,只要天不下雨,我就经常到树林里转转,打打猎。但在散步的同时,我经常发现一些多少对我有用的东西。值得一提的是,我发现了一种鸽子,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筑巢,而是像家鸽那样,把巢筑在岩壁上的洞里。我捉了几只这样的小鸽子带回家去,设法把它们驯养起来。可是它们一长大就都飞走了。这大概是因为我没经常给它们喂食的缘故,但我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可喂它们。不过我常常能找到这种鸽子的窝,可以捉一些鸽子回家打打牙祭。这种鸽子的肉非常好吃。

平时在做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的家还缺许多东西。而且有很大一部分东西确实是我无法造出来的,比如箍水桶,我是真的无能为力。我前面应该说过,我有一两只用来装水的小桶,我想根据这几个样本自己打一只新的出来。可是,尽管我花费了几个星期的工夫,还是没本事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桶来;因为我没有办法给桶安上底板,也不能把一块块桶板完全拼接得密不透水,所以我只能放弃这一打算。

其次,我缺少照明的蜡烛。所以一般到了晚上七点钟左右,只要天色一暗,我就只能上床睡觉。我还记得当初我在非洲那次冒险逃跑时,我有一大块可以用来做蜡烛的黄蜡,但很遗憾的是现在已经没有这种东西了;唯一能行得通的办法是,每当杀死一只山羊的时候,我就把羊油留下来,拿一个用阳光晒成的小泥盘,放上一点补船用的麻絮做灯心,就这样做成了一盏灯,屋子里总算有了一点光亮,虽然还比不过蜡烛,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当我从事这些劳动的时候,我偶然会翻翻我以前的东西,有一次就被找到了一个小布袋。我在上面已经提过,这个布袋原本是用来装那些用来喂养家禽的谷类的,并且这个袋子还不是这次旅行时带出来的,有可能是上一次从里斯本出发时拿来用的。袋里的那点谷类早就被老鼠吃光了,只剩下一点尘土和谷皮。后来因为这个布袋可以有其他的用途(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害怕火药被雷电引爆,所以在把火药分开的时候,曾经用这个布袋装过火药),我就把还剩着的那点谷皮全都抖在岩石下面的围墙那里。

我扔掉这些东西的时候,正是上文提到的那场大雨未来之前的事,扔掉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而扔完这些东西后我也就不再管它们了,也没有再想起这件事情。大概一个月之后,我突然发现地上长出了许多绿色的茎干。一开始我以为那些只是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普通植物罢了。但没过几天,我就发现那个植物居然长出了十一二个穗头,它的形态与欧洲的大麦,甚至和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这个发现使我十分惊讶。

我又惊讶,又疑惑,心里的混乱已经无法用笔墨来形容。在这之前,我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以宗教信条为标准,实际上,我的脑子里可以说完全没有任何宗教观念,对于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觉得应该是运气所致,也就是像我们平时说的那样,很随意地就将一切归咎于天意。至于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会对世间的事作出这样或者是那样的安排,我一向都不会去刨根问底。但是现在看到墙角长出了大麦,又想到这个地方本来是不应该会长大麦的,现在却莫名其妙地长了不少出来,对此我不由得吃了一惊,逐渐开始相信上帝是能创造奇迹的,当时我认为是上帝不凭播种,就能直接叫地上长出庄稼来,而上帝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我在这凄凉的荒岛上继续生存下去。

我的心一阵战栗,泪水汩汩而下。大自然的奇迹会降临到我头上,我感到十分荣幸;更叫我啧啧称奇的是,沿着岩壁稀稀落落地生长着另外一种小苗,根据外形来看便知这是稻苗,因为我曾经在非洲海岸上见过。

我相信这绝对是上帝的恩赐,也许这个地方还有不少。于是我开始仔细搜索那些我所到过的每个地方,更是找遍了每一个角落,翻看了每一块岩石,希望能找到更多的青苗,但很遗憾的是再也没有找到一根。最后,我才突然想起我曾在这个地方抖落过那个盛谷类的袋子,便不再感到惊异了。可以说,当我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时,我对上苍的那种感激之情便开始低落了,实际上我还是应该感谢上苍给我带来这件意外而离奇的事。这样的安排是上天的杰作,当时那十几粒老鼠吃剩的谷种没有被毁掉,仿佛从天而降的一样,而我又恰好把它扔在一个特殊的地方,正是高高的岩石下的阴影里,它立刻就长了出来,而如果我那时把它扔在别处,恐怕早被太阳晒死了。

大约在六月底,收获大麦的季节到了,我自然小心地将这些谷穗收了起来。我将每一粒谷子都收藏得很好,计划再把它们全种下去,指望到时能有足够的粮食做面包吃。不过,到了第四个年头,我才吃到了一点点这些种子做出的食物,而且吃得非常仔细。这是后话,暂且不说。由于没有在适当的时间播种,我在第一季节里播下的种子全都失掉了,因为,我是在旱季到来之前下的种,所以,它们根本出不了芽,至少可以说,出苗率太低。具体情形,暂且不表。

除了大麦,还有二三十个稻穗也被我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也是希望将来种多了做面包或者煮着吃。我通常把这些粮食烘烤着吃,后来发现煮着也很好吃呢。好了,还是让我们回到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来,为修缮围墙,我工作得十分卖力。到四月十四日,我把围墙完全封闭了起来,我没给围墙留门,只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为的是不让外人看出这里有人居住。

四月十六日。我终于把梯子做出来了。我用刚做好的梯子爬上墙头,然后又把它收起来,放在了屋子里面。现在我的围墙只能用十分严密来形容,因为从墙的里面来看,有充分的空间可以供我使用,而从墙的外面来说,不管是谁都不可能走到里面来,除非先翻过我的墙头。

在这座墙造好后的第二天,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了,并且险些丧命。事情是这样发生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那个山洞口忙着工作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这件事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山洞顶上突然掉下来大量的石块以及泥土,岩壁上也滚下了不少泥土和石头,这些泥土石块一下子就把我竖在洞里用来支撑的两根柱子弄断了,也由此弄出了非常可怕的爆裂声,我不由得惊慌失措起来,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只不过是像上次那样发生了普通的塌方,洞顶的一个部分塌了下来。我生怕自己被土石埋在下面,所以立即跑向我的梯子。后来又觉得就算站在墙内还是不太安全,因为从山顶上滚下来的石块很有可能打到我,所以我就用梯子爬到了围墙的外面。等到我爬下了梯子重新站到了平地上之后,我终于明白,刚才发生了恐怖的地震。因为就在这八分钟的时间里,我脚下的土地就震动了三次,而且这三次的震动都非常猛烈,这种力度不但能够摧毁地面上所有想象中最为坚固的建筑物,就连海边的一座小山山顶也因为这次地震被崩裂了一大块,发出了我从未听到过的非常吓人的轰隆声,石头和泥土就在这巨响中滚了下来,全部落进了离我大概半英里的海里。只见海水也被石块砸得浪花飞溅,甚至有点波涛汹涌了。看到这个情景,我非常肯定,海水下面的震动肯定比岛上的震动更加剧烈。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地震,也从没有听到过有这种类似经历的人谈起过地震,所以这时,我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得有点不知所措,整个人都呆若木鸡;而且那个时候,脚下的地面震动个不停,就好像在海上上下颠簸一般,让我的胃里十分难受;但是随着山岩落水发出的轰然巨响,使我猛地清醒过来,终于从刚才那目瞪口呆的状态之中回过了神,同时又开始感到有点心惊肉跳了。当时头脑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宅前的小山塌到帐篷上,那么我所有的物资就会被埋进土里去,一想到这里,我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第三次震动结束之后,过了好半天我都没再感到震动,所以稍微恢复了一点勇气,不过仍怕被活埋,不敢越墙入内。我颓然地坐在地上,非常沮丧,甚至有点心烦意乱、无所适从。就算在这个时候,除了像通常那样叫叫“上帝,请可怜可怜我吧!”之外,我还是没有什么系统而严肃的宗教意识;地震过去之后,这样的想法也被抛到了脑后。

我就那样呆呆地坐着。这时,我发现天空阴暗下来,乌云密布,天要下雨了。不久,渐渐地刮起了风,不到半小时的时间,竟变成了可怕的飓风。顷刻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海岸上浪花飞溅,树也被连根拔起,实在是一场令人惧怕的风暴。狂风持续了大约三小时,然后便渐渐减弱;又过了两个多小时,便是死一般的静,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在这期间,我一直坐在地上,既恐惧,又沮丧。我忽然想到,这狂风还有暴雨一定是地震造成的,既然地震本身的威力已经过去了,我或许可以冒险回到我的山洞里去。想到这一点,我的精神又开始恢复,再说,大雨也逼着我回去。于是,我便爬进了我的围墙,坐到了我的帐篷里。可是瓢泼大雨的势头是那么凶猛,恨不得要把帐篷冲垮似的,我万般无奈,只好躲进了我的山洞。当然我仍旧心存恐惧,生怕被小山压死。

这场大雨又给我找了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得在围墙脚下开一个小洞,挖一条排水沟,排放墙内的积水,免得山洞被淹没。我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再感到有任何震动,便慢慢镇定下来。我想到该喝点酒给自己压压惊、壮壮胆,便走到贮藏室里,倒了一杯甘蔗酒喝。我对于这些在船上找到的甘蔗酒一向喝得非常节省,因为我很清楚,这些酒喝完之后就没有了。

这场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整整大半天,因此我一整天都不能出门。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安定了许多,于是我渐渐开始考虑今后所要采取的措施。我的结论就是,既然岛上的地震这样频繁,那么住在山洞里实在不是个好办法,因此必须考虑要在一块平地上建造一个可以住人的小茅屋,四面也照现在这样在周围围上一道墙,用来预防野兽以及野人的袭击;如果我还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迟早会被活埋的。

想到这里,我决定将帐篷从原来那个地方挪开。因为现在帐篷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小山的悬崖下面,如果再次发生地震,悬崖上的石头掉下来必然会砸倒我的帐篷。于是我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也就是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用来确定我新的住址以及要如何搬家。

我非常担心自己被活埋,所以整夜都睡不着觉。但是只要想到会睡在四周毫无遮挡的外面,心里又觉得很害怕。我环顾自己的四周,只见每样东西都被我安置得井井有条,更加感觉到自己这么舒服地待在这个隐蔽的地方,完全不用为遭受野兽袭击而担心,所以我又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就在同一时间,我还想到一个问题,如果要搬家一定会花很多的时间,因为我必须要先将自己新的住所布置妥当了,然后才能搬过去住,而在这段布置新居的期间,我也只能冒着生命危险,继续住在我的山洞里。既然主意已定,我一下子也安心了起来,决定就像以前那样,全力以赴地用木桩,以及船上的锚缆等东西为自己筑起一道防御用的围墙,等到围墙筑成之后,就在围墙里面支一个帐篷,但是在这些必要的事情没有做完之前,在它们符合我的要求之前,我也只能冒险住在自己以前的家。这是二十一日发生的事情。

四月二十二日。第二天早晨,我开始实施已经制订好的计划,但最麻烦的就是工具奇缺。我手头上有三把大斧头,以及一大堆本来打算跟印第安人做生意用的小斧头。由于要不断地砍削大量的硬木,这些工具已经变得很钝,而且布满了缺口。虽说我这里有磨轮,但是我却无法让它转动起来磨刀,这让我伤透脑筋。我想即使是一个面临重大抉择的政治家,一个要行使生杀大权的法官也不见得比我更劳神。最后,我终于发明了一个轮子,上面配着绳子,可以用脚带动,这样就可以把双手腾出来磨刀了。

附记:在英国我从未见过这类东西,我至少不曾注意到它是怎样做成的,尽管它是极普通的东西。此外,我的磨轮又大又重,我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机器才运转正常。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这两天我都忙于磨砺我的工具,磨轮机转动很正常。

四月三十日。许久以来我就发现面粉已经不多了,现在我又检查了一遍,把甜点心减为每天一块,这种境况令我更加担忧。

五月一日。今天早晨,我朝海上望去,只见潮水已经降了下来,又看到沙滩上有个比较大的东西,看上去很像一只木桶。我走近一看,果然是一只木桶,另外还有几块从那只大船上散下来的残片,它们都是被最近那场飓风刮上来的。再看那条破船,它仿佛比以前高出水面不少。我检查了一下那只被卷上岸来的木桶,很快便发现,那原来是一只火药桶。但是,它已经进了水,火药被浸得像石头一样硬。虽然如此,我还是先将它朝岸上滚了滚,然后又朝水边走去,走到离那条破船最近的地方,想再搞些东西上来。

靠近船边时,我发现它的位置的确有了很大变动,本来埋在沙里的船头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于船尾,自从我最后一次上船后不久就被巨浪打碎,脱离了船身,现在又被海水冲到了一边。本来船尾旁边有一大片水洼,要想到达破船边,须先游过这四百多米宽的水洼。可是现在,水洼里高高地堆着泥沙,只要退潮,就可以从岸边一直走到船跟前。我起初感到十分诧异,后来想到这大概是地震造成的后果。破船经过这次猛烈的地震更破得不像样了,每天总有东西被海浪打下来,再被冲到岸上。

这个发现使我暂时中断了搬家计划。那天,我便想尽一切办法要到船上去。可惜我发现,船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拿了,因为船的内部已经塞满了泥沙。不过我已经形成了对所有的事情都抱有希望的脾气,就决定尽最大努力把船全部拆下来,因为我确信这些东西将来肯定会派上用场。

五月三日。我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骨,这根船骨好像是用来支撑着船的前甲板或者是后甲板的。锯断以后,我便尽自己所能清除那堆已经积得很高的泥沙。但是没过多久就开始涨潮了,我也只好暂时中断我的工作。

五月四日。我出海去钓鱼,但是钓到的鱼我都不敢吃,我感到有点厌倦了,于是我准备离开这里,但却在这时我钓到了一只小海豚。我那根长长的钓鱼线是用绞绳的麻丝做成的,但是我没有最重要的鱼钩。虽然如此我还是常常都能钓到鱼吃;我把钓到的鱼都晒成了鱼干,然后才吃它们。

五月五日。我在破船上干活。又把一根船梁给锯断了。然后从甲板上取下了三块松木板,并将它们捆在一起,趁涨潮的时候弄到了岸上。

五月六日。我继续上破船干活。今天从船上取下来几根铁条以及一些铁器。这种工作是很辛苦的,回来时我已经累坏了,真的很想放弃这种工作。

五月七日。又回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却发现自从两根横梁被我锯断之后,这条破船连自身的重量都无法承受了,终于完全塌了下来,一些船板也已经散落在周围,这让船舱的内部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我朝里面一看,水和泥沙充塞了大部分的空间。

五月八日。带了一根起货钩去破船,现在的甲板上还没有水和泥沙,这样我就可以用起货钩将甲板整个撬起来。两块长木板被我撬了起来,然后我靠潮水将它们弄到了岸上。至于那根起货钩就被我留在了破船上,因为明天还能用到它。

五月九日。上了破船后,用起货钩挖开一条通入船内的路,进入船内之后,摸到了几只桶,用起货钩扒开附在上面的泥沙,用海水的浮力让它们漂起来,但我没有办法打开它们。除此之外,我还摸到了一卷英国制的铅皮,凭我的力量能挪动它,但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无法搬走。

五月十日、五月十一日、五月十二日、五月十三日、五月十四日。每天去破船,弄到许多圆木、木板和二三百斤重的铁器。

五月十五日。我带了两把小斧,把一只小斧的刃放在铅皮上,用另一只去砍,想试试能否砍下一块铅皮,但由于它是在一英尺半深的水里,我竟无法砍掉。

五月十六日。刮了一夜的大风,受到水的冲击,破船更显得破旧不堪,我很长时间都待在树林里逮鸽子吃,后来潮水上涨,我就没有到破船上去。

五月十七日。我看到离我这儿差不多两英里的沙滩上,有些被风浪推上岸来的破船的残片,我决定去看个究竟。走近一看,原来是船头的一块木头。可是,它太重了,我搬不回来。

五月二十四日。这些天来(包括今天),我都在破船上干活。我费了不少苦力,用起货钩把破船的几个地方撬得很开了,撬开之后,一次潮水便将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的箱子浮了起来。可是由于风是从岸边往海上吹过去,风向不对,所以漂到岸上来的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猪肉早被海水泡坏,而且浸满泥沙,无法食用了。

我就这样除了觅食就是上船干活,一直干到六月十五日。在这期间,我规定自己涨潮时外出猎食,退潮时上船干活。经过多日的辛苦劳动,卸下了许多木料和铁器。假如我懂得怎样造船,这些船料笃定能造出一只很好的小艇。此外,我还想尽办法先后弄到了几块铅皮,差不多有一百多磅重呢。

六月十六日。在海边意外发现了一只很大的海龟,也可以说是陆龟。这是我首次在岛上发现这种动物,我觉得在这个孤岛上这种动物不常见到,是由于我运气不好,并非由于岛上没有;如果我在岛的另一边登陆入住,那么我一定每天能够弄到几百个,不过也不会有很多益处。

六月十七日。我把那海龟拿来煮,同时在它的肚子里,发现了六十个龟蛋。这个时候,我觉得龟肉是我自出生以来所尝到的最香嫩最鲜美的肉类,因为从我来到这可怕的地方之后,我只吃过山羊和飞禽的肉,除此之外,就没有吃过其他肉类了。

六月十八日。这些天一直在下雨,我没有出门。这回的雨让我感觉有点冷,身上带了些寒意;按道理来说,在这个纬度上,这种事是非常少见的。

六月十九日。我病得很重,身子一直在发抖,似乎天气变得很冷。

六月二十日。整夜都睡不着,头痛欲裂,还伴随着发热现象。

六月二十一日。全身都不舒服。一想到自己生病却无人照顾的惨状就不禁悲从中来。自从在赫尔市出海遭遇风暴以来,我第一次向上帝祈祷。至于祈祷的原因,祈祷的内容,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因为我的思绪这个时候非常混乱。

六月二十二日。身子稍微舒服一点,但是由于生病的关系,还是感觉很害怕。

六月二十三日。自身状况又不妙起来,浑身又冷得直打哆嗦,接着便是头痛袭来。

六月二十四日。病情有了很大好转。

六月二十五日。疟疾来势汹汹;这次整整发作了大概七小时,发冷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发热,这次发作过后身上出了一点虚汗。

六月二十六日。病情有所好转;但是因为没有食物,我还是带了枪外出,仍然觉得身体很虚弱;尽管不舒服,我还是猎到了一只母山羊,费了很大的气力把它弄回家来,割下了一些肉用来烤着吃;其实我一开始是想煮一些肉并炖点汤的,只可惜我没有锅这类的厨具。

六月二十七日。猛烈的发作又开始了。我整天在床上不吃不喝,差点渴死。但我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为自己取了一些水。我想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却马上感到头晕目眩。等我感觉稍好一些之后又不知道该跟上帝说些什么,只会躺在床上不停地叫:“上帝请眷顾我!上帝请可怜我!发发慈悲吧!”有两三个小时,我什么也不能做,直到发作完全停止。我才倒头睡去,一直到半夜才醒过来。醒来之后,感觉神清气爽了许多,但还是很虚弱,而且口渴得要命。房里已没有水,我只得躺到天明,才呼呼睡去。这次睡着后,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想我是在墙头外的地上坐着,当时正是地震后狂风大作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从一片乌云中降下,带着火光降落到地面,他周身像火焰一样闪亮,我只有硬撑着才能看他一下。他的面容狰狞可怕,无法描述。当他的脚落到地上时,大地都震颤了,就像先前地震时一样,我觉得空中都充满了可怕的烈焰。

他落地之后,立刻向我走来,手中拿着一根长矛,一副要杀我的样子。当他走到离我不远的一个高坡上时,开始冲我说起话来。他说话的声音极其可怕吓人,实在无法形容。他对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既然发生的这一切都没能使你悔悟,现在就要你去死!”他边说着边举起手中的长矛,向我杀将过来。

任何人如果今后有机会读到我的这段记录,就一定会想到,当我面对这样恐怖的梦境时,心中的惊惧是多么的难以形容,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却是一个可怕的梦。即使在我苏醒之后,心里很明白它是一场梦,但是遗留在我脑海里的可怕印象始终无法抹去。

唉!我其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善恶观念的人。这八年以来,我一直都在过着那种水手的罪恶生活,并且一直和一些与我一样罪大恶极且不相信上帝的人混在一起,在我幼年时曾从我父亲那里得到的仅有一点的良好教养也早已消失。这几年来,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曾经敬仰过上帝,当然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本性愚蠢且善恶不分。与大多数水手相比,我算得上是一个邪恶之徒:冷酷又无情,轻率而又粗鲁莽撞,危难中也不知道敬畏上帝,遇救时更没有对上帝感恩。

从我前面那些自述中,读者可以看出,迄今为止我已经遭遇过各种灾难,但我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上帝的旨意,也从来没想到这一切其实都是对我所犯罪孽的惩罚。也可以说是对我违背父亲的教导,对我那些深重罪行,以及对我罪恶生涯的惩罚。最初我不顾一切,在非洲荒凉的海岸边行驶时,我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样的遭遇,从来没有祈祷上帝能够指引我航向,从来没有祈求上帝能够保佑我远离危险,让凶猛的野兽以及残忍的野人没有办法袭击我,而这些东西显然就出没在我的四周。但很遗憾的是我偏偏没有考虑到有上帝或是天意这些因素;只是像一头凭借本能行动的畜生,固执地只凭一点常识横冲直撞、我行我素,而实际上,我的各种行为完全与常识行动搭不上边。

当初,那位葡萄牙船长将我从海里救起来的时候,他对我仁慈慷慨,公平公正,我却完全没有想到要因此而感谢上帝。当我又一次遇到船只失事,差点淹死在海里时,我还是没有悔恨之意,也没有把这看做是上天对我的判决。那时我只对自己说,我真的很倒霉,天生就如此不幸。没错,当我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时,发现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淹死这个事实的时候,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狂喜油然而生,如果借助上帝的仁慈,这种喜悦之情可以化作一片感激之情。可是,这种狂喜很快就转变为一种平凡的快感,仅仅只是高兴看到自己还活着,仅此而已。这个时候的我绝对没有扪心自问,只有我没有被淹死是不是上帝的特殊恩典;为什么上帝只让我一个人死里逃生,其他人竟然无一生还;为什么只有我独受上天的青睐。我的高兴就像那些普通水手一样,当船只失事后逃命上岸来,喝几杯潘趣酒高兴高兴,过去后便也忘记了,我生来就是这样的。

甚至到了后来,经过认真的思考,我对自己所处的环境有了切实的认识:我被抛在怎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这里远离人类,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即使这样,但一想到我还能勉强生活,不会因饥饿而死,我的所有痛苦感觉都消失了。我的心情开始怡然轻松起来,投入到各种维持自己生存的各项工作中,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处境感到烦恼了,不把我的遭遇看做是上帝对我的裁决,也不把它看做是上帝对我的惩罚。是的,我的脑子里很少有这样的想法。

我在前面的日记里曾经提到过土里长出谷子的事。那件事,开始对我颇有影响,让我深受感动,觉得那是神意的作用。可是,当我一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对那件事的所有感触便很快淡忘了。这一点,我前面已经提到。

再说地震,这应该是大自然中最为可怕、与冥冥神力最相关联的现象了,可我也只是在最初惊恐战栗的瞬间想到过上帝及其神力,地震一过,那些印象又随即消失了。我还是那样,既不觉得有所谓的上帝,也不觉得我所处的可悲处境是出于上帝的安排,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平安富足似的。

但如今这场大病,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清晰起来。由于病痛,我精神极度颓丧;由于发热,我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这时,我那已泯灭很长时间的良心开始苏醒,并开始责备我过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已经用不可饶恕的罪恶惹得上帝给我严厉的惩罚,对我如此严酷,用这种类似报应一般的手段来惩罚我。

这样的观念,在我生病之后的第二天以及第三天,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压力。那时的我在发热以及良心谴责的相互攻击下,只能勉强发出几句类似祷告一类的话,虽然这些话不能算作是一种出于至诚的心理的祈祷,只能当做一种面临恐怖和受难时的呼救声。这个时候我的思想极其混乱,我深深地感到自己是有罪之人;一想到自己将要在这种不幸的状况下死去,恐怖的影子便充满了我的脑子。在这种心灵混乱的情况下,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重复地喊着:“上帝啊,我很不幸啊!如果我病了,一定会因为无人照料而失去生命,这怎么得了啊?”说完这些之后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其他话来。

这时,我想起了父亲对我的忠告,也想到了他对我的预言。这些事在一开始我就提到了。父亲说,如果我固执地想要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上帝必然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求救无门时,我会对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而感到后悔。这时,我大声地说,现在,父亲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上帝已经开始对我进行惩罚,没有人能救我,谁也听不到我的呼救。上天的好意被我拒绝了,原本上天对我是十分慈悲的,他把我安排在了一个优越富裕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幸福而舒适地过日子。可是,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听父母的话来认识这种福分。我做出了不辞而别的行为,让他们为我的这种愚蠢行径感到痛心疾首,现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轮到我自己来对现状痛心疾首了。我的父母一直都想帮我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把每样事情都为我安排妥当了,但是我却不识好歹,没看到他们的关爱,如今我面临困境,却要以一己之力去一一对付,而这些困难是我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大,甚至连自然界本身也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我只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安慰,没有指点。说到这个地方,我大声喊道:“上帝啊,帮帮我吧!我正处于大难之中啊!”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向上帝祈祷,如果这也能称之为祈祷的话。不过我们还是回到我的日记吧。

六月二十八日。我一觉醒来,感到好受一些,没再打摆子,我爬起来,虽说噩梦的恐惧久久没有消失,但我意识到第二天我的疟疾又会发作,现在必须要吃点东西,这样才能恢复点力气好对付将来的发病。我首先把一个大四方瓶子装满水,把它放在床边的桌子旁,为了驱掉水里的寒性和消毒,我又往水里放了四分之一品脱的甘蔗酒,和水混在一起。然后拿出一块羊肉,把它放在火上烤了烤,但吃的很少。我四处走了走,觉得身体无力,想到自己目前的悲惨处境,更害怕明天疟疾又发作,我既悲哀又苦闷。晚上我拿了三个龟蛋在灰里烤熟,剥了皮吃掉,算作晚饭。在我一生的记忆里,这是我第一次吃肉时祈求上帝的祝福。

吃完之后,我想出去走走,可发现自己太虚弱了,连持枪的力气都没有(我出门总是要带枪的),没走多远就坐到了地上。现在,大海就在我的眼前,我朝海上看去,只见海面风平浪静,平滑如镜。就在我坐在这里的当儿,我的脑子中却涌起了一些奇思怪想。

虽然我陆路水路走了无数,但是,大地与海洋究竟是什么?它们是从哪里来的?我和其他一切生灵,所有野生的和驯养的,文明的和野蛮的,究竟是些什么?又从何而来?

无疑,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种隐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这种力量创造了所有的生灵,创造了陆地、大海以及天空。可是,这种神秘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应该是,这种力量就是上帝,上帝创造了这一切。由此,可以得出以下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一切,那么,他当然也在指导、支配着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相关的东西。因为上帝既然能创造万物,当然他也有指导以及支配它们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在上帝所创造的天地范围之内,可以说没有一件事的发生是他所不知道的,每一件事的发生基本上都是他的安排。

既然如此,上帝自然也知道我现在在这个岛上是这么个情况,并且是处于这种可怕的情形之下。如果没有一件事情的发生不是他所安排的,那么我面临的这些灾难自然也是上帝所安排的了。

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来推翻这些结论。所以这也使我更加坚信,我遇到的这些磨难,都是上帝特意安排的;正是由于上帝的指使,我才陷入了当前这种悲惨的境遇。上帝不仅对我,对世间的万物也有绝对的支配权力。于是,我接着又想到:“上帝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上帝才会这样惩罚我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刻阻止我提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就好像我把神明亵渎了;我好像听到我的良心对自己说:“你这个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还要问你做了什么坏事?回头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问问你自己,你什么坏事没有做过?你还应该问一下,你本来早就要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呢?为什么你没有在雅木斯港口外的锚地中被淹死?为什么在萨利你没有在与海盗的战斗中死去?为什么你在非洲海岸时没有被野兽吃掉?另外,在这里,与你同船的人都已经丢了性命,为什么偏偏你还是没有淹死?这个时候难道你还想问:我干过什么坏事吗?”

如此一想,我被惊得瞠目结舌,几乎无话可说,不,是无言以对,我只好心事重重地站了起来,往原路回去,重新翻过了围墙,就好像我是要回来继续睡觉一样,而实际上,我的内心十分烦闷,根本就睡不着觉。于是我又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点亮了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想到又会发疟疾我就惶惶不安。我突然想起巴西人没有别的药,一般他们都用烟草来治病。我的箱子里刚好有一张加工过的烟叶和一些还没有经过加工的青烟叶。

毫无疑问,上天正在为我指点迷津,正在救我的性命;因为我在箱子里找到了可以治愈灵与肉的良药。我打开箱子,很快就发现我要找的东西——烟草。我以前保留的几本书也放在里面,我顺手拿出一本前面提到过的《圣经》,这本书本来是我完全抽不出时间,当然也无意去阅读的。现在我把它和烟叶一起取出来,都放到了桌子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烟草治我的病,也不知道对治病是否有好处,但我用它做了几次试验,我好像下定了决心,总会找到一种办法似的。我先拿了一片烟叶,在嘴里咀嚼,开始确实使我脑袋发麻,因为烟叶的劲儿很大,这样做我也不习惯。然后,我又拿了些烟叶,放到甘蔗酒里浸泡了一两个小时,决定睡觉时喝上一剂。最后,我又在炭盆里烧了一些,并把鼻子凑上去忍受着烟熏,以及那简直令人窒息的热气。

在这一过程当中,我翻开《圣经》,读了起来。可是,我的脑子给烟草熏得发昏,读不下去,至少当时是这样。当我心不在焉地把它翻开时,首先进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段话:“要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同时你也要荣耀我。”

这段话非常适合我现在的情形,所以,当我读到这个部分的时候,整个人变得特别激动,当然,与以后的感动比起来现在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至于“搭救”这类的话,我反倒不是那么的动心,主要是因为我的前景看似很渺茫,获救的希望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刚开始,以色列人在上帝许诺会让他们有肉吃的时候,他们曾经有过疑问:“上帝在旷野怎么能摆出筵席呢?”我一开始也是这么问:“上帝是否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救出去?” 获救的希望是在许多年以后才出现在我面前的,也因此这个疑问始终在我的脑海中盘旋不去。不过,无论怎样,《圣经》上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而我常常也会回味其中的一些含义。夜已经很深了,我被烟草的味道熏得迷迷糊糊,渐渐的困意袭来。于是我开始准备睡觉了。我继续在山洞里点着灯,以免晚上有什么不方便的时候。接着,我做了一件自我出生以来从没做过的事:我跪在了地上,开始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希望他能应允,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灾难而向他呼告的时候,希望他能搭救我。我不分前后左右地说完祈祷词之后,就开始进行最后一轮的烟草疗法。我将那杯浸了烟叶的甘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酒性非常猛烈,而且烟味非常刺鼻,我几乎要吐了出来。喝完之后,我立刻上床睡觉。没过多久,我就感觉酒力开始直冲顶门,充满力度。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一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三点钟才慢慢醒了过来。不,我甚至怀疑自己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的三点钟才醒了过来;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没有办法解释我为什么会把日子少算了一天(这也是我几年之后才发现的)。要说我画的那些线,有时会多画一根,有时又会少画一根,为什么只独独地漏掉一天呢。事实有可能是这样,就是我的确把日子记漏了一天,至于是怎么漏的,我自己也说不清。

不管怎么说,醒来后我觉得自己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往日的活力。起床之后,我感到浑身的力气也比前一天要大多了,而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感到肚子饿了。总之一句话,第二天疟疾没有像往常那样发作,身体开始逐渐复原。这一天的日期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我的身体当然更好了,于是我又带枪外出,不过还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两只类似黑雁那样的海鸟带了回家,可那个时候又不想吃鸟肉,所以还是煮了几个龟蛋吃,味道还不错。到了傍晚,我又开始给自己治病,因为我感觉昨天所用的治疗方法对我很有用处。我又把烟叶浸泡在了甘蔗酒里,只是这次喝得没有上回多,也没有把烟叶放进嘴里咀嚼或者是用火点着了再用鼻子去嗅;然而到了第二天,也就是七月一日,我的病情却没怎么好转,至少没有我希望的那样好,因为我还是感觉身子有点发冷,不过总算还不太严重。

七月二日。我把三种治疗办法又全套重做了一遍,而且把喝下去的分量比之以前又增加了整整一倍,结果我的头又和上回一样变得昏昏沉沉了。

七月三日。好几个星期我的体力都没有恢复,虽说如此,我已经不打摆子了。在调养的期间,我念念不忘那句箴言:“我必搭救你。”但我很难相信我会真正被搭救,似乎连期待这点都不应该。就在我患得患失、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一心一意想从目前这种状况中挣脱出来,却忽视了我已经得到的解救。我扪心自问:“难道我没有奇迹般地被上帝从病魔中解救出来吗?难道这不是把我从最痛苦、最令我害怕的状况中解救出来?我可曾注意到这方面?我可曾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上帝搭救了我,但我没有荣耀他,也就是说,我没有对自己得救表示对上帝的感谢,这样的我又怎能指望从上帝那里得到更大的搭救呢?”

我心里触动很大,立即跪下来,并大声地感谢上帝让我从疾病中得以康复。

七月四日。早晨,我拿起《圣经》,翻开“新约”这部分,开始认真地读看,并逼着自己每天早晚都要读,只要精神集中就读下去,并没有限定章数。我这样认真地读下去,没过多久,自己以前的罪恶生活就深深地震撼了我的心,梦中的印象又重现了,我反复思考着这句话:“这些事情没能让你悔改。”一日,正当我恳求上帝赐给我悔改之心的时候,仿佛受到了神的指引,恰好读到了《新约》中的这段话:“上帝且用右手将他高举,叫他做君主,做救主,将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赐给以色列人。”我放下经书,将手举在空中,心向天国,满怀着一腔狂喜,大声叫道:“耶稣啊,耶稣,大卫之子,既然上帝举你为君王和救主,那就请赐给我悔改之心吧!”

可以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用合乎规范的方式祈祷。因为在这次祈祷中,我真正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真正受到了上帝言辞的鼓励,真正抱着一种符合《圣经》精神的虔诚态度。也可以说,正是从这时候起,我才真正希望上帝能够听到我的祷告。

现在,对于“你若求告我,我必会搭救你”这句话,我产生了一种全新的,与以前截然不同的观点,理解的角度与以前也大不一样了。过去我认为,“搭救”就是要把我从当前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因为我在这个地方虽然无拘无束,可是我认为这个海岛实在是我的一个监牢,而且是世界上最坏的监牢。可是现在,我已懂得用另一种眼光去对待它。现在,我只感到自己过去的生活太可憎了,自己的罪孽太可怕了,因此我对上帝别无他求,只求他把我从这些使我昼夜不安的罪恶重担下解救出来。至于我的孤苦伶仃的生活,那简直算不了什么。我无意祈求上帝把我从这里救出来,也没有这种念头。相形之下,这件事完全无关紧要。我在这里说这一段话,就是要提醒那些读到我日记的人,要他们明白,一个人在明白事理以后,就会觉得,被上帝从罪恶中救出来与被上帝从患难中救出来相比,前者的感觉更为幸福。

现在,不说那么多,重回到日记上来吧。

我现在的境况是,生活依然很艰苦,但是精神却轻松了许多。由于每天读《圣经》和祈祷,思想也变得高尚了,内心充满了更多的安慰,这种宽慰的心情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同时,健康和体力也已经恢复,我又重新振作精神,安排每天的工作,争取尽快恢复正常的生活。

从七月四日至十四日,我主要的活动是带着枪外出散步,到处看看。但就好像病后康复没多久的人那样,我总是走点路就会觉得累,需要歇一会儿,等歇过了再继续走路。因为,我病后的身体非常衰弱,已经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我用来给自己治疗的办法完全是别出心裁、闻所未闻的,用这种办法治好过疟疾的先例是从来没有的,所以我没有把握,也没有胆量将这种尝试推荐给大家。虽然这种办法使我的病已经不再发作,不过也对我的身体造成了一些损害,产生了一些副作用,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四肢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抽筋,而我却无法抑制。

从这次生病我得到了一个教训:雨季出门对我的健康真是再有害不过,而伴随着狂风或飓风下的雨,对健康的害处则更大。但在旱季里,下雨的时候老要刮这样的大风。所以,我发现,旱季下的雨,比九月、十月下的雨对人更有害。

我到这孤岛已经有十个多月了。看来任何脱离目前处境的可能性都不存在了。我完全相信,人类的足迹在我之前从未踏上过这个孤岛。现在,我的住所和生活都已安定,所以我就十分渴望按照自己的心愿对海岛作一次更为全面的勘察,看看还有哪些我尚未发现的物产。

七月十五日我开始对这座孤岛进行特别考察。我先沿着我以前撑进木筏的那条河逆流而上,约走了两英里,发现潮水不再上涨,河流的宽度已经缩小,现在形成了一条小溪,溪水的味道甜美且无咸味。但这个季节是旱季,有的地方早已干涸,至少已经不能形成水流。

在这条小溪的附近,我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地,它们平坦而开阔,令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这些草地所占面积极大,一直延伸到了貌似永远不会被水淹到的高地,而在草地与高地之间的一个斜坡上,还生长着许多烟草,这些烟草的叶子碧绿,根茎非常粗壮;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种类的植物,它们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自然也想不出它们究竟是什么,也许它们有很大的用处,但是我暂时还没有办法了解。

我走遍了各个角落想要找到木薯的块根,那是热带印第安人专门用来制作面包的原料,可是无论怎样都找不到。寻找过程中我看到了许多体积很大的芦荟,但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处。之后我又看见了一些甘蔗,很可惜它们都是野生的,所以从各方面来看都没有人工培植的质量好。我认为这回外出发现了不少以前没见过的东西,在回家的途中,心里开始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知道我所发现的水果,以及植物的性质和它们的用处,然而思绪杂乱,什么也没想到。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在巴西的时候对周围的植物观察得太少,所以对于野生的植物更是完全不知道了,这也让我在困难中变得寸步难行。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我再次去那个地方。我又向前多走了一些,发现小溪和草地都开始少起来,而树木却逐渐茂盛。在这一带,我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果子,尤其是发现了许多瓜类和葡萄,葡萄长得很繁茂,葡萄藤爬满树枝,一串串的葡萄,又大又红。发现这些我简直高兴极了。但此刻我很清醒,不能吃多了,记得在非洲的巴巴里海岸登陆时,有几个被海盗俘虏的英国人,由于葡萄吃得太多,都患痢疾和热病死了。但是,我还是想出了一个不错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可以更充分地利用这些葡萄,那就是把葡萄放在太阳下晒干,制成方便收藏的葡萄干。我相信葡萄是很好吃的一种水果,用这种方法,在不是葡萄成熟的季节,也可以吃到葡萄,因为这种水果既富有营养,味道也不错。后来事实证明我的观点是正确的。

那天晚上我就留在那个地方,没有回家过夜。顺便说一句,这是我来到这个岛上之后第一次在外面过夜。到了夜间,我还是使出了我的老办法,选定一棵大树爬上去之后,舒舒服服地在上面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又继续进行我的考察任务。根据我所处的这个山谷的长度来判断,我大约走了四英里,而且我一直是朝着正北方向走的,在我的南面和北面,有着一连串连绵起伏的山峦。

当我走到这次远足的尽头之处时,我的面前出现了一片开阔地,这片地的地势看上去似乎有点向西倾斜,而我旁边的小山上,有一股清泉涌了出来,朝着正东的方向流去;这片区域的草木长得非常繁茂,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犹如永葆青翠的春日一般,简直就是一个人工种植出来的大花园。

我走进这个幽静怡人的山谷,环顾四周,暗自欣喜:这一切都是我的,我是这里无法废除的国王,当然,令人恼火的是,我只有一个人,连个臣民都没有。不过,如果我可以转让这片土地的话,我就能完全像英国的领主那样,把土地传给子孙。我在这儿找到大量的可可树、橘子树、柠檬树和香橼树。但这些都是野生植物,不生果子,至少当时我没看到。不过我采摘的酸橙味道都很好,对健康也很有利。后来我在橙汁里兑上一些水,将其制成清凉可口、滋养补身的饮料。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些果子收集起来并送回家去,我决心像贮存葡萄那样,把酸橙和柠檬也都收集起来,供我在雨季里吃,我知道,雨季马上就要来了。

由于这个原因,我采集了一大堆的葡萄,然后将它们放在了同一个地方,又采集了一小堆放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把采集到的一大堆橙子和柠檬堆到一个地方。然后,我每样都取了一点,开始往回走。我打算下次再来时带个口袋什么的,把其余的也运回去。

就这样,这次出行花掉了我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就回到了我的家中(该称它为我的帐篷和山洞)。可是,就在半路上,这些葡萄就已破损掉了;由于它们的汁液太丰富,太饱满,结果都给压烂了,我几乎没法吃它们了。至于那些酸橙子,倒是没坏,可惜没带几个回来。

第二天,七月十九日,我带上事先做好的两个小口袋去装运我的丰收果实。可是当我来到葡萄堆前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昨天还是个个饱满、粒粒完好、堆得好好的水果堆。现在却被拖得东一串,西一粒,皮破汁淌,一片狼藉,好像还有许多被吃掉了。看情形,是附近一带的野兽搞的,至于是什么野兽,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因此发现,把葡萄采下堆在一处或用口袋装回家都不是好办法,不是被野兽糟蹋,就是被挤坏压坏。于是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我又去采摘了许多葡萄,然后把它们挂在了一些树木的外枝上,利用太阳去除它们的水分,将它们晒干。至于那些不容易弄坏的酸橙,以及柠檬,我就尽我所能的将它们打包,然后背了许多回来。

我自从这次外出归来,心情就开始变得非常愉悦,而且也经常想着那边山谷的丰富的物产以及宜人的环境,再加上那里靠近河水,以及树林,完全不用担心暴风雨的侵袭。我已经看出我当初所选择的住所,可以说是全岛最坏的一个地方。总之,我已经开始考虑搬家这个问题了,我打算在风景优美、环境宜人、物产丰富的岛的另一边,找一个与我现在的住所一样安全的地方,当做我的新家。

搬家的念头在我头脑里已经盘旋了很久,那个地方风光明媚,对我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有时,这个念头会变得特别强烈。但仔细想一下,其实住在海边也有住在海边的好处,说不定也有像我一样的倒霉蛋,因为交上厄运而来到这座荒岛。当然,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但是把自己关闭在岛中央的山林中,等于把自己禁闭起来。所以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不搬家了。

话是这么说,我对这个地方的着迷程度还是没有减弱,所以在七月份剩下的日子里,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里消磨的;另外就是,虽然我已经在慎重考虑之后决定不搬家了,但是我还是在这里给自己搭了个可以安身的小茅屋,并且在这个茅屋的周围建起了一道非常坚固的栅栏;这道栅栏与茅屋之间留出了一些空隙,实际上那里是两排在地里扎得非常深非常稳的木桩子,这些桩子都有我的手臂那么长,两排桩子之间空出来的地方则用那些从树的主干上砍下来的枝枝丫丫进行填充,进出使用的工具依然是梯子;我睡在这儿感觉也是非常安全,有时会在这里一连睡上两三夜,所以我觉得现在的我既有一套海滨住宅,同时也有了乡间别墅。为了建这个小茅屋,我一直忙活到了八月初。

我刚刚完成栅栏工程,正为自己的劳动成果自鸣得意的时候,下雨了,雨水迫使我躲进老住宅闭门不出。新住宅那里也有帐篷,就像我的第一个帐篷那样,也是用帆布做成的,铺得也非常平整,但周围没有山来挡住暴风雨,而且在雨下得很大时,附近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山洞。

正如我所说的,八月初的时候,我已完成了我的新茅屋。当我准备好好享受一下时,八月三日,我发现我挂在树上的葡萄已经干透了,而且是极好的葡萄干。于是我便动手把它们从树上取下来,我对自己能想出这种方法感到很高兴,否则,继之而来的大雨就会把它们全部毁掉,我也就失去了冬季里最好的食物。我足足挂了二百串,我刚刚把这些葡萄取下来并把大部分带回家时,天便开始下雨。从这时,即八月十四日起,直到十月中旬,几乎每天都下雨。有时雨水很大,我一连几天都无法走出山洞。

在这个季节中,我惊奇地发现,我的家里又添了新成员。我本来有两只猫,但后来少掉了一只。我心里很是着急,心想,它要么跑掉了,要么就是死了。总之,我不知道它的下落,没有了它的消息。但是,让我感到震惊的是,大约在八月底,它忽然回来了,而且带着三只小猫。更叫我惊奇的是,我以前虽然用枪打死过一只野猫,因为我觉得它跟我的欧洲猫不是同一个品种,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小猫都跟老猫一样,都是家种,而我的两只老猫是母的,所以,我好生奇怪,不知道这些小猫是怎么生的。可是,这三只小猫后来越生越多。闹得我不得安宁,我不得不像捕杀害虫和野兽一样追杀它们,尽量把它们从我的家中赶走。

从八月十四日一直到二十六日,大雨一直下个不停。我现在不大敢冒雨外出,生怕再被雨淋出病来。就这么被雨困在家中,眼见着家中的存粮日益减少。无奈,我冒险外出了两次,第一次打死了一只山羊。第二次,就是二十六日那天,捉住了一只奇大无比的陆龟,美美地吃了一顿。我每天的进食一般这样安排:早上吃一串葡萄干;中午吃一块烤羊肉或烤龟肉,没有蒸煮食物的器皿,只好烤着吃;晚上吃两三个海龟蛋。

由于下雨,在被迫待在家里的这段时间,每天我会花费两三个小时用来扩大我的山洞,逐渐将这个山洞向另一边挖掘,一直将其开到了山的另一面,挖出了一个旁门,也可以说是出路,这个门一直通到了围墙的外面。于是,我就开始利用这条路进出。但是在这种空荡荡的环境里睡觉,始终让我有点不太放心,因为我以前总是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四周不是很通风的地方,而我现在却睡在一个四面通风的地方,任何东西都有袭击我的机会。其实,我不认为这个岛上有什么生物值得我担惊受怕,因为我在岛上所见过的体积最大的动物,就是一只以前也经常见到的山羊。

今天是九月三十日。我来到荒岛已经满一周年了。这真是一个非常不幸的日子。我计算了一下柱子上我用来记录日期的那些刻痕,发现我已经登陆三百六十五天了。于是我把这天定为自己的斋戒日,并举行了相应的宗教仪式,我以极端虔诚且谦卑的心情跪在了地上,诚心诚意地向上帝忏悔我所犯下的罪行,接受上帝对我的公正的惩罚,我希望他能通过耶稣基督怜悯我,饶恕我。从早上一直到傍晚,整整十二小时不吃不喝,一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了,我才稍微吃了几块饼干和一串自制的葡萄干,然后就直接上床睡觉了。在这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对于安息日什么的是完全没有概念,也完全不会去遵守;一开始,这是因为我心里完全没有一点宗教观念,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在那根木柱子上记录日期时,也因为麻烦就不再为区分一个个星期而把安息日的那一道刻得长一些,或者是把平日的那几道刻得短些,所以事实上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到底哪一天是星期几;而现在我已经重新回复以前那样的统计日子的方法,我把自己刻的刻痕数了一遍,也因此知道自己来这里已经一年了,于是我就把这一年重新划分成了一个个星期,然后把每个星期里的第七天列为我的安息日;不过算到最后的时候,我很苦恼地发现我的计算中好像少了一两天。

时隔不久,我的墨水用的已经快要见底了,所以我不得不非常节省地用,平时只用它来记下生活中一些不寻常的事件,日常的细末琐事也只能略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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