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信来年别有春

这世间的女子有许多种。有的姑娘像海藻，视爱情为必需品，视LV为奢侈品。有的姑娘则正相反，她们视爱情为奢侈品，LV反倒是必需品。

哼，扯淡。薇薇不屑一顾，其实呀，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女人来说，两者都是奢侈品。

薇薇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冷酷无情、尖酸刻薄，她占了个齐全。偏生长了张艳若桃李的脸，便有了点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味道。薇薇从小到大，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不计其数，薇薇一路谈下来的男朋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知道，对于男人，薇薇身上连血都是冷的——她压根就不相信有什么爱情。

可这实在不能怪薇薇。薇薇运气总是欠佳，年幼时便命运坎坷，从小目睹了父母不知多少次的离婚大战，对于夫妻间的争吵、摔门离家出走，简直司空见惯。

年少时又遇人不淑，爱上了同校的青涩少年，可临到毕业才发现，那看起来总是风度翩翩的好学生，竟然劈腿成性，让薇薇恨不得与半个学校的姑娘们做了姐妹。

及至成年，薇薇又与一名年长她不少的艺术家厮混到了一处。原以为是浪子回头，却不知道这浪子背后不知有多少知己红颜，家中更有妻儿嗷嗷待哺，简直渣到无可言说。

经此几役，薇薇终于彻底服气，一门心思地认定这世上的男人都是渣，于是一个转身，薇薇彻底堕落，终日游戏花丛，几年间男友如衣服，换了一任又一任，只得个“百人斩”的声名在外，也说不上是喜是悲。

可就算是这样的姑娘，在终身大事上，也是有的愁的。

没错，薇薇是被逼婚了。

最近一段时间，薇薇妈总要把闺女提溜回去谈谈心，谈心的内容总归不离一个主题：你什么时候给我带回来个靠谱的男朋友？

我们听了惊掉一地下巴：“什么？薇薇难道还会缺了男朋友？那一干俊男小鲜肉，随便拎一个回去不就了结了？”

薇薇说：“那些都能算数吗？没听说了要的是靠谱的男人！靠谱的！要结婚的！”

我们只好沉默。

要说薇薇这一竿子男人里面，帅的有，猛的有，有钱的也有，就是左看右看没见到个真正靠谱的。

薇薇只好兀自在那里紧锁眉头：“也不知道我家那太后怎么想的，年轻的时候明明是她恨我爹恨得咬牙切齿，老了老了，反倒逼起自家闺女来。”薇薇摇头，“真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啊！”

薇薇口中的“我家太后”，指的自然是薇薇妈。

薇薇妈说来也是一段传奇。

薇薇妈年轻时也算得上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大眼睛长头发，追她的男人从她家排出去三公里还有余。千挑万选，还是栽在了薇薇爸手里。

其实最初也不算委屈，薇薇爸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有钱，会玩，人又还算高大英俊，男财女貌，也勉强算得上神仙伴侣。可谁想到结婚后，男人好色的本性就一览无遗。隔三岔五，家中总要上演几次鸡飞狗跳的闹剧。这样的婚姻，也当真是没意思透了。

好在薇薇妈也不是吃素的。薇薇爸家里权势大，不同意薇薇爸与薇薇妈离婚。薇薇妈只好曲线救国，从一家小小的服装店干起，千辛万苦地干到自己终于有了事业，才算是成功地离了婚。

“男人都是渣，还得靠自己”，薇薇对这段“狗血”励志剧下了总结。

可谁知道，前半辈子都在辛苦奋力要离婚的薇薇妈，竟然突然转了性子，年过半百反倒热衷起牵线保媒，直恨不得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第一个倒霉的自然是她亲生闺女。半年来，薇薇不知道见了多少青年才俊。薇薇妈循循善诱：“这孩子条件差点没关系，房子车子咱不缺，只要他人好，对你真心好就行。”

薇薇说：“呸。”

可胳膊总归是拧不过大腿的，何况薇薇妈岂是一般的大腿。薇薇没法子，还是捡了个看着算顺眼的男人先处着。

那男人我们见过，长了一张寡淡无味的脸，人也无趣得紧。一不会喝酒二不会唱歌，就算在KTV里也只是板着张严肃寡味的脸给我们端茶倒水，跟薇薇从前的那群机灵的小鲜肉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我们诧异薇薇究竟看上了人家什么。

薇薇想了想，撇撇嘴：“不会碍事。”

不会碍事，正好。

于是薇薇这边厢谈起了不冷不热的恋爱，连约会都规律得很。每周五约一次，吃顿饭看场电影，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果然不会碍事，真真好。

可谁知道，这样不温不火的恋爱谈了小一年，我们都以为薇薇可以功成身退甩了那男人，重新投奔她的灯红酒绿。可就在这个时候，薇薇居然结婚了。

这简直吓瘫了我们的脸！朋友圈里瞬间沸腾，大家伙儿各显其能纷纷打听着，那男人究竟何德何能，竟然能引得心思凉薄的女王陛下心甘情愿放弃她的一大片森林，屈就这样一棵平平无奇的小树苗儿。可当事人却倒好，如今都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任凭旁的人如何问，就是不肯吐口。

后来再见薇薇，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原先一头婀娜的长发剪到齐耳长短，原本凹凸有致的身材略显臃肿，连一直似锥子一般尖锐的下巴上也隐隐有了发福的迹象。

原本称得上魔鬼身材的薇薇终于有了如同普通家庭妇女一般的生长痕迹——依旧称得上漂亮，比起她年轻时候的妖孽模样，现如今倒是赏心悦目了许多。

谈起往事，薇薇一脸云淡风轻，好像当年纵横夜场的那个Party Queen是旁人一般。只有当我们问到心里那个未解的谜团时，薇薇才脸颊泛红：“呀，都是多久的事情了，你们怎么还记得？”

那时候的薇薇是真不相信爱情的，也从来不会想到，自己的后半辈子，居然真真就栽在了这样一个刻板严肃的家伙手里。

一开始，薇薇在这段感情里就带着点漫不经心。不怪薇薇有优越感，实在是追她的太多了，这种连玩玩都算不上的，注定当炮灰的背景板着实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当然，前提是没有那一场大病的话。

薇薇这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嘴硬。

要说这人哪，在平时里自然可以肆意撒娇卖乖，可真到了关键时刻，知道有些事只能自己扛过去的时候，就只能闷着声咬牙硬扛了。

薇薇在这一点上算是个中翘楚，别看她素日里娇娇弱弱，恨不能磕破点油皮都要找人诉诉苦，抹抹泪，可若真遇了大事，却是天塌下来都能扛的主儿。

当薇薇第一次拿到了诊断书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该找谁去哭诉，而是心想，这次该怎么瞒过去。

“疑似肿瘤，这真可笑。”薇薇心想。

薇薇平日里有头疼的毛病，休息不好的时候尤甚。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吃两片止疼药，总归是能熬过去的，于是薇薇从来也不把这放在心上。直到最近一段时间头疼得越来越严重，薇薇才不得不请了假，去医院做脑CT检查。可谁想到，这一检查，竟就是大事。

父母是不能指望了，薇薇心里盘算，当爹的就不用说，自从薇薇上大学，基本上就再没见过这当爹的一面，眼下他不知道是在哪个温柔乡里厮磨，自然没工夫管这些子闲事。至于母亲，薇薇有点犹豫，可母亲好不容易过两天安生日子，如何好拿这种糟心事打搅。于是盘算来盘算去，薇薇发现，最后也只能自己扛着。

薇薇原以为自己是不怕的，至少死亡，是归处不是穷途。可多年后当真与死亡狭路相逢的时候，薇薇才明白，任凭怎样坚如铁石的心肠、怎样万全的心理准备，都抵不过人性深处的战栗。

没错，薇薇怕了。

这种恐惧无可排解，只能在一个又一个深夜里默默咬着牙熬。

“你知道那种绝望吗？”薇薇说，“可怕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每一天都在期待奇迹，却在每一晚入睡之前怀疑是否还会有明天，这种绝望，比死亡更甚。”

在那一刻，薇薇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母亲会那么执着地想要薇薇结婚——在最绝望的时刻，可以有一个人陪着她，握着她的手，告诉她还有他在。

幸运的是，那个人出现了。

从医院拿了诊断结果书出来后，薇薇就一直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别说是与炮灰男友的每周约会了，就连日常生活都打不起精神。

某日，当突然接到炮灰男友的电话时，薇薇还在纳闷儿：这时候他打来做什么？

电话那头是他如常刻板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不低、音色平平地问薇薇在做什么。

做什么？薇薇不屑地想，等死呗。可那一刻薇薇心中却生出一丝隐秘的恶毒，要是他知道我现在的样子，恐怕二话不说就要分手了吧。

于是薇薇冷笑：“你管我做什么，我查出脑癌，正想着问谁要医药费呢。”说完，薇薇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几日以来一直悬在自己头上的那根系在达摩克利斯之剑上方的头发终于断了。薇薇等着炮灰男友听到这个消息后忙不迭地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然后再次证明自己的一贯论调“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可没想到那边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男友依然是用镇定如常的声音说道：“等着我，我马上来。”

马上来？薇薇不屑，来看看是真是假吗？冷哼一声，薇薇撂了电话。

果不其然，半刻钟后，男友来到了薇薇家楼下，薇薇懒得搭理，直接把诊断书往男友身上一拍，等着看那炮灰男屁滚尿流地离开。可谁知道他仔仔细细把诊断书上的每一个字都研读一遍，末了抬起头：“别怕，我陪着你。”

“陪我？”薇薇瞪大眼睛，“我这是脑癌，会死人的。”

“我知道。”

“要花很多钱，要倾家荡产的。我这里没钱，到时候要花你的钱。”

“嗯。”

“你别看我现在还算好看，等做了化疗，头发一把一把地掉，人肯定也会丑得不成样子的。”

“我知道。”

“……”

男友忽然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薇薇：“你别怕，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好像一个开关，薇薇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那一刻的心情。这么多年来，薇薇一直一个人苦苦支撑，表面风光无限、浑不在意，可在那一刻她才明白，原来那么多年，那么多年她一直在等的也不过是这三个字——“有我在”。

接下来的故事并没有很“狗血”，薇薇并没有一把扑进男友的怀里痛哭流涕，男友也只是视若平常。

男友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语的人，他说不出那么多的安慰与关心，只是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开始搜集各种缓解头疼的偏方，挤出时间陪薇薇走过城市里大大小小的医院。他实在是嘴拙，怎么也说不出那些舌灿莲花、让人脸红心跳的话。但是在歇脚的时候，男友总喜欢点一碗甜豆花给薇薇。

夜市摊子上，他细心地在雪白的豆腐脑上撒上细碎的红糖、掰碎的花生粒，再浇上黏稠的甜桂花，热腾腾地端给薇薇，舀一勺就是满口的清甜。

男友依然严肃而刻板，但眼神温柔诚挚：“多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薇薇想，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半个月后取复诊结果，薇薇依旧一个人。她强硬地拒绝了男友的陪伴，但这次，薇薇似乎心里总归是有了点依靠。

门诊室内，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把片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姑娘你最近休息不太好吧，神经性头痛，回家找个热毛巾热敷一下就好了。”

劫后余生，薇薇从来没像那天一样如释重负过。在那之前，薇薇曾经想过，如果真的只是误诊，她恐怕会激动地哭出来吧。可奇怪的是，那时候薇薇并没有很想哭的冲动，她只是平静地想，天气真好，有一点儿想他，有一点儿想吃甜豆花。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一个人，究竟要走多少路，才能到彼岸？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段感情，才能找到爱？但这是谁也无法预知的事情。

有人曾经告诉我，一个女人一生至少要遇见三次爱。第一次，你爱他多一点；第二次，他爱你多一点；第三次，你们彼此相爱。可是这终究只是美好的童话，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有这样的幸运。可不管怎么样，那个人总归是在的。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在最寒冷的冬天，也心怀希望，等待一个春天。

肯信来年别有春。最终你会遇见他，遇见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