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患得患失,黄昏时分,苏浅月遣翠屏忙她的事务去了,陪在苏浅月身边的素凌言道:“小姐今日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我为小姐准备了新鲜的桂花米糕,还有炖好的瘦肉羹,小姐要不要尝尝?”
不忍拂逆她的好意,苏浅月道:“好,就拿上来吧。”
她吃过后,素凌站在对面,红烛轻摇中,她的脸朦朦胧胧的,怅然若失,苏浅月安慰她道:“不必为我担忧。在王府,我是孤立的,然而我还有你呀。再者,我们不争不夺安于现状就不会有事。”
“怕只怕,我们不惹旁人,旁人来惹我们。”素凌惆怅道。
素凌一语中的,苏浅月的心“咯噔”一下就坠落下去,这何尝不是自己的担忧?她却也只能强撑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们岂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你放心好了。只是……若我不好也连累你跟我受苦,就算为了你,我也会谨慎。”
素凌不觉流下泪来:“小姐若不是被我所累,怎会到那种地方受苦……”
她指的是苏浅月为了病重的她,将自己卖到落红坊的事,苏浅月忙笑道:“若没有你在,谁来服侍我?”
素凌破涕为笑:“素凌本就是贱命,当初若不是小姐、老夫人搭救,素凌只怕做了孤魂野鬼。只是小姐乃金贵之体,若是受苦,素凌如何舍得?”
“不会的,不会的。”苏浅月轻轻拍她的手。
虽是新婚,但遭遇如此繁杂之事,苏浅月心中已无喜气。偌大房间,豪华充盈,一片空白,茫然如置于沧海荒漠之上,唯有与素凌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才得一丝安慰。
忽闻重重的脚步声响起,苏浅月抬眼望去,只见容瑾大步匆匆而来,一副急迫的样子,她不觉起身,素凌早已拜下去:“奴婢见过王爷。”
容瑾略略抬手,目光只落在苏浅月的身上,苏浅月施礼道:“王爷。”
看到容瑾,苏浅月便暗暗思忖:心中诸多疑问纷至沓来,他既来之,自己又何须把一切故作不知?该问的还是要问了,只看他如何作答。
“本王公事繁忙,不得空来陪伴月儿,月儿可有怨言?”容瑾轻轻握上苏浅月的手,幽深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在他如此注目之下,苏浅月羞涩不已,偷眼去看素凌,不知何时素凌已经避了出去,苏浅月心下稍安。
“谢王爷挂念。”
素凌端茶进来,恭敬道:“王爷请用茶。”放下茶盏后,她又退了出去。
苏浅月这才想起,忙问道:“王爷可用了晚饭?”
“用过了,在王妃处用过,而后赶来看望月儿。”
容瑾并没有在意地坐了下去,但他这句云淡风轻的话却令苏浅月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她不禁望了望容瑾,他正好没有注意到她,她心中从未有过的异常不适便泛滥开来,堵塞心胸,让她呼吸困难。她觉得这大概就是嫉妒了,女子善妒!
他从王妃处而来……一句话就影响了她的心情,这不是嫉妒又是什么?自己与他虽只有恩没有情,但已经有过一夜夫妻之实。他是她的夫君,自己的夫君竟然在自己面前毫不忌讳地说他从另外一个女子的居所而来,是其他女子分享了自己的夫君,又如何叫她心平气和?
忽而苏浅月又想到卫金盏,她岂不是心中更为酸涩?容瑾本是她的夫君,却要做毫不在意的样子与别人分享,她把那份难言的委屈隐忍藏在心头,个中苦涩自己忍受,岂不是痛苦?
苏浅月轻轻“哦”了一声,素白纤手捧了茶盏递到容瑾面前:“辛苦王爷,是妾身的不是了。”
容瑾顺势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月儿,本王这一整天身在朝廷心在凌霄,实在是迫不及待要见到月儿。”
苏浅月顿时脸颊滚烫,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她羞涩道:“王爷。”
“你可有想到本王?”
“那是自然。”眼见他露出欣慰之色,苏浅月心中稍感欣慰,又想,无论怎样与他周旋,今晚有关多余夫人之事定要他论个明白。
“月儿,你神色忧郁,所为何事?这一日在王府可是有人为难了你?”容瑾还是敏锐地注意到苏浅月的异样,他的一双眼睛探寻在苏浅月脸上,想要找出原因。
苏浅月吸了口气,摇头,故作一切安好的模样。
“本王公事忙碌,即便是新婚亦不能陪在你身边,若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你只管告诉本王。”容瑾又道。
苏浅月移了椅子,做乖巧的模样,与容瑾紧紧坐靠在一起。她仰头望了望他,容瑾一笑,抬手轻轻抚摩在苏浅月的脸上。苏浅月抚上容瑾的手,轻言细语:“王爷,妾身只是有一事不明,不知王爷能否实言相告?”
仰头,苏浅月用期待的目光看他。
容瑾顿了一下:“月儿,你要本王告知你什么?”
“王爷,”为了让容瑾说出实话,苏浅月做出不得真相誓不罢休的倔强,“王爷若是真心待月儿,就请言明王爷是如何给了我侧妃之位?”
容瑾错愕:“你怎么知道此事?”复又叹道,“本王就知道,此事你定会知晓,不料今日你就来询问本王了。”
苏浅月心中一沉:“王爷之言,必定是有许多隐情瞒了妾身。”
她的目光中不觉带了疼痛,忽而想起出嫁之前容瑾前去见她时,曾亲口言说若是自己有不满可以取消婚事,容瑾原本就在骗自己?
容瑾一叹:“瞒你,是为你好,本王不想让你多想这些事。月儿,是谁多嘴说与你知晓的?”
“没有谁多嘴,即便有人多嘴,亦是说了事实,不是吗?告知妾身的是太妃,太妃掌管王府内眷的所有事物,太妃当着众夫人的面儿把话挑明,只怕是免了他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让妾身处于艰难之境罢了。”苏浅月边说边观察容瑾的脸色,“将心比心,或者换一个方位替他人考虑,太妃的做法光明磊落。”
“她光明磊落……”容瑾脸色忽然难看起来,高声呼出半句忽而又住口,苏浅月的心顿时一跌,只听容瑾接着道,“罢了,你初来乍到,本想等你熟悉府中情况时再与你说这些事,不过,如今既然事已至此,你知道了也好。”
“王爷,既要结百年之好,就该坦诚相见,为何隐瞒?你为妾身争到了原本不属于妾身的身份地位,妾身感激王爷情意。只是……若妾身对此事一无所知,行事不识深浅,给众人耻笑了,不仅仅是妾身粗鄙,也失了王爷体面。”苏浅月盈盈地望着容瑾。
“也罢,看来你是要刨根问底了。”容瑾双眉紧蹙,顿了好一会儿,他慎重地从袖中取出一物。
苏浅月疑惑间,他已张开掌心,赫然是一只紫玛瑙镯子。灯光熠熠地照着容瑾手中的镯子,即便苏浅月眼睛已经被泪水浸得有点儿模糊也看得清清楚楚,此镯子色泽尚好,只是通透性并不好,并非珍品。
“月儿,此物是老王爷的侍妾之物,本王将它给你,你切记再到端阳院时戴上,务必让太妃知晓你拥有此物。或者之后倘若她为难你,你就将此物拿出来。但平日里不要佩戴,倘若不慎给别的夫人们看到问起,万不可说出是本王赠你的。”
苏浅月原本以为容瑾是恼了自己,却不料他说出这样一番话,难不成他手中之物是要给自己做护身符用?这镯子又跟太妃有什么关系?太妃?太妃难不成根本不像在端阳院中那般慈善?
苏浅月心中疑虑重重,疑惑的目光投向容瑾时,他已慎重地将镯子放到她的手上:“你且收好,务必记住本王的话。”
苏浅月下意识地点点头,她慎重地接过镯子道了一声“多谢王爷”。起身将镯子收于另一个妆匣中后,又转身回来,见容瑾正将茶盏置于桌上,她言道:“王爷待妾身厚情至此,自然不会隐瞒妾身什么。若要月儿安然于王府,还请王爷将一切原委告知妾身,也好让妾身从容应对一切。”
眼见容瑾深邃的眸中藏着浓郁的复杂,令他整个人都冷冽起来,苏浅月心中不觉震了一下,脑海里顿时更为清明:侯门似海,晦涩阴暗,要容瑾来揭开诸多不便于人知晓的内幕,他定然痛苦,只是,倘若今晚给他含混过去,不弄清楚事实原委,自己仍然一无所知,说不得哪一刻就触了谁的忌讳,恐怕到时候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苏浅月打定主意,抬起倔强的小脸儿直视容瑾。
容瑾伸手拉过她,沉痛之色渐渐浮于面上:“你已知晓本王的生母不是太妃了,是不是?”
苏浅月微微点头,道:“是。侧太妃慈眉善目,一见便有亲切之感油然而生。今日侧太妃赏妾身的玲珑七宝簪贵重无比,得她老人家青睐,实在是妾身之幸,此恩义妾身不会忘记。”
其实,太妃赏赐的物品亦是贵重无比的,苏浅月独说出侧太妃之物,是想看看容瑾做何反应。
容瑾于悲苦中失笑:“看来是侧太妃与你有缘,才将她视为珍宝的东西送了你,你既知晓,当不要负她。”
想到侧太妃的意有所指,苏浅月心中复杂,只好硬撑着说道:“不会。”
“可见侧太妃对老王爷的照顾了?”容瑾又问。
苏浅月眼中露出敬佩之色:“侧太妃对老王爷情深意重,着实叫人感动。”
她又想到侧太妃将玲珑七宝簪赏于自己的目的,不觉抬眸深深凝视容瑾。多年之后,自己与容瑾之间会是怎样一副模样?忽而想到今晚的目的,她转而言道:“还请王爷告知有关妾身侧妃身份的实情吧。”
容瑾垂下眼眸,声音低沉下去:“太妃此言不假,你是本王破了王府规矩,强行迎娶的侧妃。”
纵然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从容瑾嘴里得到证实,苏浅月还是被震撼了一下,她不觉睁大眼睛盯着容瑾的额头,听到容瑾继续说下去:“王府家规森严,本王是没有资格再娶侧妃的,可是本王自那日见过你之后,就再难相忘。本王试过让自己忙于政务,试过大醉一场,试过接触后院的那些夫人,试过终日习武,可还是忘不了。我之前还从来没有这样过,连我自己也没有办法了。”容瑾低头笑了一声,“以前从未想过此生还会遇见这样一个让自己再难相忘的女子,也从不知道原来相思竟是这样的。”他又缓缓抬起头,看着苏浅月,“可是,月儿,本王是真心喜欢你的,纵然有些事情做得不妥当,或许也让你受了委屈,可本王没有办法。”
“容瑾……”被容瑾的一番话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苏浅月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本王想过让你做侍妾,可是本王不愿委屈你。更何况以你的性子,若是拒绝了本王,本王就再没有机会了,所以本王宁愿打破家规也定要让你做本王的侧妃。”容瑾一脸倔强地说,忽而理直气壮起来,“本王就是不想过分委屈了喜欢的女子,旁人能奈我何?”
苏浅月耳畔轰响,倘若容瑾要自己做侍妾,自己是从也不从?
片刻之后,苏浅月才恢复了知觉:“王爷,打破王府规矩,岂是那样容易?老王爷病体沉重,或许不与你争执,亦无法干涉你行事,可是太妃如何会让你任意而为?再者还有府中姐妹。”
容瑾一叹:“自然不容易,旁人倒还罢了,纵使心中不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太妃岂能轻易容我,她本是一个自私毒辣的女子,这些年来巴不得寻到我的错处,好将这王位给她自己的亲生儿子。”
苏浅月吓了一跳,太妃一副宁静平和的模样,容瑾如何要如此评价她?更何况,倘若不是太妃善待,他一庶出之子如何能成为世袭王爷,莫不是容瑾恩将仇报了?否则又如何说出这一番话呢?
容瑾忽而又惨笑道:“月儿,本王虽与你只有一夜夫妻,可不知为何突然想将当初之事说与你听,亦是关于太妃如何同意你成为本王侧妃的隐情,那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你可愿意为本王守口如瓶?”
苏浅月正色道:“倘若妾身浅薄,只怕王爷不会动用心机将妾身迎为侧妃了。”
容瑾稍稍收了收情绪:“这许多年来,那件事成了本王心头的一根刺,本王妻妾成群,却没有一个真正能够说得上话的。”
看容瑾眼里闪过痛苦,苏浅月轻轻抓住他的手:“王爷,你肯为妾身做这么多,妾身岂能辜负王爷信任?”
容瑾低头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眼眸,说:“罢了,既然你想知道,本王就告诉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在本王心头,也累了,告诉你也好……”
容瑾丝毫不顾及苏浅月的情绪,只顾说下去:“此事还要从头说起。当初老王爷迎娶太妃为正室,本王的母亲和妹妹的母亲是太妃带过去的丫鬟。太妃是亲王的女儿,表面温良贤淑,实则凶狠阴险。老王爷不知有何把柄被她握在手中,对她很是忌惮,加之她狭隘善妒,老王爷身边唯有她一位夫人。婚后两年,太妃未孕,她害怕老王爷会迎娶旁的女子进府,一时急了,就将本王的母亲和妹妹的母亲许给老王爷做侍妾。不久后,我母亲怀孕生下本王,妹妹小本王一岁出生。本王三岁时太妃还是未曾有孕,她欲将本王从母亲身边掠夺过去,用许诺本王做世袭王爷的手段诱骗母亲,母亲柔顺良善,又为了本王前途,加之忌惮太妃,不得不应允。就这样,本王成了太妃名下嫡长子。”
容瑾说了许多话,必然口渴,苏浅月握了握他的手,起身给他添了茶,言道:“王爷,往事痛苦,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妾身只想在王府过得平安,并不想知道那么多。太妃许诺给王爷的,都给了王爷,就释怀吧。”
“她给了本王?”容瑾将喝尽的茶盏用力置在桌上,眼里涌出怒意,“难不成还要本王对她感恩?本王过继到她名下之后过了两年,她就生了儿子。为了让她的儿子继承王位,她竟然要设计害死本王。倘若不是妹妹意外替了本王赴死,焉能有现在的本王!”
苏浅月惊愕地看着容瑾脸上的痛苦和滔滔怒意,而容瑾已经深陷痛苦之中,往昔历历在目,让他怎么忘记?
六岁的容瑾,端直身体坐在书房桌案前,双手捧书摇晃着身体,稚嫩的声音回荡在书房的每一个角落:“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小王爷,小王爷。”一个清亮愉悦的声音自外边响起,随着书房门被打开,探进一个小脑袋。容瑾抬头一看,是书童荣桓。荣桓伸出手指对容瑾勾着:“小王爷,华儿小郡主在外头等着小王爷。”
荣桓的话极具诱惑力,容瑾原本要把师父留下的书背熟,但师父有事不在,令他的胆子大了许多。他想着今日白天师父是回不来的,既然华儿妹妹等着他一起玩耍,不如先去,晚上把书背熟不误明日师父考试就成。
“真的吗?”容瑾的心里涌起喜悦。
自从搬离娘亲居住的院子,他就极少见到娘亲了。王妃成了他母妃,只是他和做了母妃的嫡母实在无法亲近。尤其是嫡母生了小弟弟以后,对他日益冷漠疏离,他都怕了。平日里只有妹妹容华和他最亲近。容华是另外一个庶母的女儿,和他居住的院子距离很远,但是妹妹总是寻机来找他。
“小王爷,奴才怎敢骗你。”荣桓低眉顺眼地道。
容瑾放下书随着荣桓走出去,一面走一面四处寻找:“华儿在哪里?”
“这儿,嘿嘿……哥哥。”突然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扑到他身上,容瑾忙扭头:“华儿,你怎么在我后边?”
“嘻嘻,华儿想藏起来吓哥哥一跳。”五岁的容华头上梳着两个髽髻,各插着一朵淡粉珠花,在春日上午的暖阳里展露着稚嫩的可爱。她仰起甜甜的笑脸,脸上左右各有一个深深的酒窝,此时因见到哥哥笑容更为甜蜜:“哥哥,今日师父不在,哥哥可不可以与华儿一起玩耍?”
容瑾细细抚摩着妹妹的额头:“谁告诉妹妹我师父今日不在的?”
“袁姨。”容华依旧仰脸笑着,“华儿看见了袁姨,袁姨说哥哥的老师不在,华儿能来找哥哥玩了。哥哥每天在书房读书,是不是很累,华儿陪你玩吧。”
喜悦一点点漫上容瑾的心头:“好,哥哥和你一起玩。告诉哥哥,你想玩什么,到哪儿玩?”他牵了容华的手往前走去。
“哥哥,华儿那天和娘亲到花园看花儿去了,花儿很漂亮,华儿喜欢,哥哥想不想去看?”容华一脸的向往,“我们一起去看吧?”
“小王爷,花园离这里太远了,还是不要去了,免得王爷知道,奴才又要挨罚,小王爷亦要被罚。”荣桓急忙制止。上次容华小郡主来找小王爷玩,耽误了背书,王爷就狠狠打了小王爷一顿,这些他都还没忘了呢。
容瑾停了脚步,但看到一脸期待的妹妹,被罚的担忧还是被他弃在一旁:“无妨,我们悄悄去,别给人见到。”言毕,他牵了容华的手向花园方向走去,却碰到容华胳膊上一圈硬硬的东西,“华儿,你戴了镯子?”
“是娘亲的。娘亲说华儿还小,等长大了再戴,亦不许我拿来玩,说会丢了的。可是华儿好喜欢娘亲的这个镯子,颜色漂亮好看,就偷偷拿来玩。”容华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尖努力地想要将嘴巴凑到容瑾耳边,“哥哥不可以告诉我娘亲哦。”
容瑾矮下身子将嘴巴凑到妹妹耳边,悄悄道:“不告诉。若是你娘亲知道了要打你,你就说是我给你拿来戴的,你娘亲就不打你了。”
“嘿嘿,哥哥真好。”容华跳了跳,又道,“之前袁姨告诉华儿,说哥哥的师父不在时,华儿就能来找哥哥玩。今日华儿又见到袁姨了,她说哥哥的师父今日不在,华儿就来找哥哥了。”容华稚嫩的声音悦耳动听,她又低头用另一只手摘下镯子,“哥哥你看我的镯子,好漂亮。”
容瑾接过妹妹从手腕上褪下来的镯子,镯子是紫色的,十分好看,难怪容华喜欢。他又把镯子戴在妹妹的手腕上:“戴好,别丢了。”
容华挣脱了容瑾的手,举起手腕给他看。细细的手腕上,镯子一下滑到了几近腋下。镯子总归太大了,若不是她用手握着,只怕早丢了。
容瑾忙从妹妹手腕上褪下了镯子:“你太小了,手腕这么细,镯子会丢了的。哥哥给你拿着,一会儿回去时,哥哥再给你拿回去,可好?”
容华蹦跳着说:“好,哥哥收着不怕丢。”
春阳明艳,姹紫嫣红,院子里鸟语花香,彩蝶颤动着薄薄的翅膀于一朵花上还没有停稳又翩然而去。
“这只蝴蝶好漂亮,翅膀上有黄色圆圈圈,哥哥能不能给我抓来玩?”
容瑾正在一旁和荣桓奔跑追逐,忽听妹妹唤他,他就看到一只淡黄的蝴蝶正从一朵花上翩翩飞去,他答应一声便跑过去追赶。容华在一旁拍手笑着,一面唤着:“哥哥,这里,这里……”
蝴蝶飞得有些高了,容瑾总是抓不到,就想蝴蝶总会落下来,于是他努力地仰头望着蝴蝶,期待它快点儿飞得低些,也好抓住给妹妹玩。因为全神贯注于在高处飞舞的蝴蝶,一不小心,他就一下扑在一个人的身上,只听“哎呀”一声,容瑾连忙停住。
“小王爷。”
容瑾看到袁姨笑吟吟地退后对他施礼,手里举了一只硕大的蝴蝶纸鸢,他还没有开口,容华已经跑过来:“哥哥,蝴蝶纸鸢。”
“是呀。春天是放纸鸢的时候,很好玩。”袁姨一脸笑容,又对容华福了一福,“小郡主好。”
“袁姨,你也来放纸鸢吗?”容华一脸的羡慕。
袁姨是王妃的奶娘,和王妃一起从亲王府陪嫁进入容王府,是王妃身边的威风人物,自然比别的奴婢自由随意。
“是啊,奴婢在院子里待得太闷了,就想到花园里放纸鸢透透气来。”袁姨转而对容瑾道:“小王爷,你要不要也玩?”
“乘骑一线随风去”的美妙终是吸引了容瑾,他点点头。袁姨忙将手里的纸鸢交到容瑾手上,欢喜道:“小王爷喜欢,就紧着小王爷玩了。”她又四顾一番,“这里太过逼仄,我们到一处宽敞地再放,可好?”
容瑾知晓放纸鸢要提着线轴跑动,是需要宽敞的地方,便答道:“袁姨愿意带我们去?”
“愿意,奴婢愿意。”袁姨眉开眼笑,喜悦令她脸上蒙上一层明亮的光泽。
如此,他们在袁姨的带领下,寻了一个长满青草又平整的开阔地。容瑾在袁姨的帮助下将纸鸢平稳放到空中,并随着袁姨的指引朝有花坛的地方走去。
容华仰头望着,脸上笑得无比灿烂:“哥哥,哥哥,纸鸢真漂亮!”她还是没有忍住,将羡慕的目光投到容瑾身上,“哥哥,能不能给华儿玩玩?”
袁姨忙挽住容华的手:“小郡主,这个万万不可,你太小了不会玩,等你长大了,再将小王爷的纸鸢给你玩。”
“不不,我要玩。”容华甩开了袁姨的手,小嘴嘟着。容瑾不想让妹妹受委屈,弯腰把手里的线轴交到妹妹手里:“华儿好生拿着,哥哥帮你。”
眼见容瑾将纸鸢交到容华手上,袁姨的脸变了变,容华却道:“不要哥哥帮,华儿自己放纸鸢。”她一边扯着线,一边仰头笑着,“哥哥,你看飞得高不高,华儿是不是放得很好?”
容瑾原本还担心容华抻不住线,但见她那样喜欢,一时便放下帮她的念头,只是随着她笑:“高,很高!华儿,你好厉害!”
容华举着线跑,袁姨媚笑着道:“小郡主,你跑累了是不是,快给哥哥吧。”
“不累,一会儿再给哥哥。哥哥,你看,华儿放的纸鸢飞高了……”她笑着,只顾举着线往前跑。
容瑾站定,看着空中的纸鸢,也笑着。
只是片刻,忽听“扑通”一声响,随着空中纸鸢忽地一下降低,容瑾忙低头向发声处看去,便见不到容华的身影了,唯有一根细线从深深的地方飘出来……
“华儿!妹妹!”预感到不好,容瑾飞身向妹妹不见了的方向跑去,到了近前才看到原来那里是一口井,他顿时明白:妹妹掉到井里去了!
他失声狂呼:“妹妹!来人,救人……”
“快来人!”荣桓一下子蹦起老高,也是吓得面无血色。
容瑾早已经失去知觉,残留的意识里只剩了狂呼:“来人,妹妹……”
“快点儿救妹妹……”
春风把他们的呼救哀号声送到远处,容瑾眼前一片黑暗:“华儿……”
容华被打捞上来时,再也没有动弹一下。府里的大夫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再让容华开口说话,容华的娘亲哭得死去活来。就这样,容华消失在容瑾的视线里。
知道再也没有了妹妹,容瑾病倒了,三天后,容瑾才能下床。荣桓扶着他,流着眼泪道:“小王爷,你梦中不停地呼唤着华儿小郡主,奴才听了一直在哭。”
容瑾有气无力道:“荣桓,我寻不到华儿妹妹了,是不是?”
荣桓不敢回答,只是低了头。
又过了两天,容瑾身上才有了力气。
那天夜晚,他被荣桓扶着去了院子,他手里紧紧攥着妹妹的那只紫玛瑙镯子,望向花园的方向,希望妹妹能从那里走回来,然而,他最终失望了。
静夜寂寥,他觉得寒意袭来,转身正欲回房,忽听风中传来父王的怒喝,似乎还有啜泣之声。容瑾好奇,扶着荣桓拖着身子向发声处走去,那里是父王和嫡母居住的地方,他想看看父王和嫡母如何吵起来了。
容瑾赶去时,正好听到父王怒吼:“贱人,往昔以为你贤良,不料你蛇蝎心肠!瑾儿是本王长子,你竟然要害死瑾儿!”
容瑾一时被吓住了,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又听王妃道:“没有,不是我的错,王爷何出此言?为何冤枉我?”
“本王敬你是皇室郡主,对你礼遇有加,你竟然做出此等叫本王寒心的事来。你,你……”
“原本就是一个意外,华儿原本就是一个意外,你待怎样?”
“你还知晓华儿是个意外?你加害的是瑾儿,华儿死了当然是意外!你没料到华儿硬要放那纸鸢,结果是华儿掉进井里淹死了。倘若是瑾儿去放纸鸢,掉到井里淹死的不是瑾儿又是哪个?你……你太让本王失望了。”
听闻父王说出此话,容瑾的冷汗涔涔地流下来,嫡母要害死他?
“你冤枉我了。”王妃的声音已经低了下去,失去了凌厉的气势。
“要不要把袁姨带过来与你对质?难不成不是你安排好的?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要不要本王到皇宫觐见皇上,请皇上将你召回皇宫?”
“王爷。”突然“咚”一声响,吓了容瑾一跳,少顷他就明白那是双膝跪地的声音,接着是呜咽的声音。“妾身为了维护王爷,与父王周旋,连母亲都嫌弃妾身了,王爷不知?妾身为了王爷,牺牲的还少吗?瑾儿本是庶出,妾身的儿子熙儿才是嫡子,为何要将世袭之位传于瑾儿?王爷,即便是妾身有错,亦是王爷逼的!”
“你……你还要强词夺理。”父王怒极的声音突然拔高,“当初不是你争着要瑾儿做你的儿子吗?不是你把瑾儿从他娘亲身边强抢过来的吗?本王今日就告诉你,瑾儿即便不是嫡子,亦是容王府世袭之位的继承人,不容任何人阻拦。倘若瑾儿在未成年时有任何闪失,本王绝不会轻饶你!”
“王爷,你……”
“哼,你做的事禽兽不如,还敢狡辩!若不是顾及你王家颜面,本王一定将你逐出府去!你可以留在王府,但从今日起本王不再与你有情意,倘若你有不满,自可到宫中觐见皇上告状。”
“王爷,你太绝情……”
“你不绝情,何以去害人性命?毒妇!”
紧接着,是物体倒地的沉闷声响,在外面偷听的容瑾顿时被吓了一跳,他想应是王妃去拉扯父王,被父王推倒在地。他正不知所措时,听到有脚步声传出,他慌忙向外逃去……
容瑾跌跌撞撞地逃回房间,原本就因失去妹妹而伤心欲绝,此时他已面无人色,呼吸困难,双唇发白。年幼的他恍然明白了妹妹的死因,他是亲眼看见妹妹一眨眼就掉进井里的。如此说来,妹妹本不该死?对呀,倘若不是放纸鸢,妹妹何至于死?眼前又浮现出妹妹被人从井里打捞出来的惨状,他几乎心痛得晕过去。
“小王爷,奴才该死!”荣桓双膝跪下的同时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容瑾,“小王爷,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害死了华儿小郡主。”他说着涕泪俱下,“若不是奴才告诉小王爷和华儿小郡主一同去玩耍,小郡主也不会丧命。”
心神俱碎的容瑾恍惚中低头看着大他一半年纪的荣桓,荣桓的一张脸扭曲到吓人,闪着泪光的骇人目光正紧紧地盯着他。容瑾顿时跌坐在地上,荣桓不顾一切地摇晃着他:“小王爷,小王爷你怎么了?”
眼前昏黑、头脑轰鸣的容瑾被荣桓的嘶哑哭喊声几乎吓死:“怎么了?”
荣桓惊惧地哭道:“小王爷,你没事?倘若小王爷有个好歹,奴才死无葬身之地。”他压抑的声音再次令容瑾害怕得颤抖起来,荣桓又慌忙道,“不,不,小王爷,你没事的,没事的……小王爷,今晚之事就当什么都不知晓,好吗,小王爷?”
容瑾这才顿悟过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荣桓:“华儿妹妹是被嫡母害死的,是吗?方才我们听到父王说了,嫡母是要害死我的,却害死了华儿,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小王爷!不能这样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千万别这样说。”荣桓缓了口气,声音中满是惊恐,“小王爷,我们什么话都不要说,不然,不然……”他忽地起身走向墙角,“小王爷若是将今晚之事说出去,奴才就会被王爷、王妃打死了。与其被打死,不如奴才现在就撞死!小王爷,你要让奴才死吗?”
容瑾吓坏了,他扑上去死命抱住荣桓:“不,不,我不让你死,我都没有妹妹了,你若死了,谁还陪我玩?”
他还想要荣桓和他一起爬树掏鸟窝,还想一起偷偷去厨房偷东西吃,还想让荣桓趴在地上给他当大马骑,那是他最大的乐趣。失去了妹妹,他再不能没有荣桓了,他哭着摇晃着荣桓:“我不说,什么都不说。今晚我们哪儿都没去,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行吗,荣桓?我怕,你不要吓我!”
十二岁的荣桓,父母皆在王府为奴,他被挑选出来服侍小王爷,自有他的一番机灵聪明。做小王爷的书童是他家莫大的荣耀,平日里父母教他如何服侍主子,如何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他隐隐知晓今晚之事万万不能给人知晓,不然他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王爷,你记住了,今晚……奴才一直陪小王爷待在房中。”荣桓的目光没有一丝生气,反倒像一个历尽艰险的大人,对世俗了无兴趣的平淡。
完全被吓住的容瑾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我今晚没有出去,我听话就在屋里睡觉了。”
第二天,容瑾突然被父王召见,他吓得哆嗦着两条腿,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口:难不成昨夜偷听的事被父王发觉了?不,就算父王发觉,他也要咬定昨晚没有出过房门,荣桓教过他了。他不要荣桓被父王打死,他也怕自己被打死。
书房内,容瑾看到父王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人也一下子瘦了许多。犹记得几天前他还曾见过父王,那时父王还是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短短几日怎就这般颓唐模样了?原来妹妹的死同样让父王深受打击。容瑾惊恐万状:“孩儿给父王请安。”
只是他还没有跪下去,父王已迅速出手拉住了他,父王长长一叹:“瑾儿,你长大了,父王已请了武师来教你习武。”
容家乃习武世家,当年祖上就是凭着盖世武功跟随卫高宗皇帝平定天下,被封为外姓王爷,且子孙可世袭王位。容家亦不负圣望,辈辈皆有武功高强者在朝廷被委以重任。容家的男丁是要习武的,容瑾听到父王要他习武并不意外,只是为什么这么早?他才六岁,容家男丁习武是在八岁。
“父王,孩儿才六岁,不是八岁才习武吗?”容瑾虽战战兢兢,但依然把疑问说了出来。习武是很难很苦的事情,他不想习武。
父王一怔,片刻后道:“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本王要你提前两岁习武自是为了你好,今后你要以习武作为最重要的功课,不可以太贪玩,更不能倦怠,父王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容瑾不敢违抗父王命令,只得连声称是。虽然不懂父王为什么要他打破容府男丁八岁习武的规矩,但他还是觉得父王是为他好。至于父王要他六岁习武,亦是和华儿妹妹的死有关。
转身离开时,他听到父王深深地叹息。之后,他的身边多了保护他的奴才,武师开始教他习武,出入亦受到制约。
他习武后没几天,父王就升华儿的娘亲做了侧妃,意味着百年之后牌位可以进容家祠堂享受香火供奉。
他还和原来一样按时到王妃房中请安,却绝少在王妃的房内见到父王了。只是这些事情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孩子,还有繁重的功课。
半年后的一天,华儿的娘亲突然去世。小小的容瑾对死亡已经有了深深的恐惧,他担心有一天生母也会突然死去,于是在王府忙乱的时候偷偷去见了生母。
那时容瑾的生母还是侍妾,她见到儿子,心痛如割:“你,你怎么偷跑出来了……”
“瑾儿想念娘亲了,为什么瑾儿不能见娘亲?”容瑾有些哽咽,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认了王妃为母妃,他就不能再随便见自己的娘亲了。
“瑾儿,不可以乱说话。”她忙用手捂住儿子的嘴巴。
一个作为丫鬟的侍妾却先于王妃生下儿子,王妃不对她恨之入骨是假的,一切她都知晓,但是为了儿子前程,她只能忍,她也唯有忍。眼下,王爷对她情意越发深重,或许王妃不敢动她,但聪明如她,怎么不懂越是这样越是危险重重?王妃已经生下了儿子,又如何容得下自己的儿子?眼下,儿子的命运掌握在王妃手里,她唯一能做的是忍耐顺从,希望以此来保住儿子的平安。
她不要儿子有意外,她慌张地说:“瑾儿,你要乖,不能乱说话,不能……”
“不……”容瑾挣扎着逃开娘亲的手,气喘吁吁地道,“娘亲,儿子今日和你说一件事,说完了儿子就走,不让嫡母知道儿子来过。”
“嗯嗯,你说,你说。”她泪如雨下,战战兢兢地听儿子诉说着。
“娘亲,华儿妹妹是给嫡母害死的。那天袁姨拿的纸鸢是要给孩儿放的,她要引孩儿掉进井里去。我们都不知道,华儿拿了纸鸢放,她就掉进了井里……”
听儿子说出此话,她慌忙用力捂住儿子的嘴巴,浑身抖成一团:“不不不,不是,瑾儿不可以胡说。记住了,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
容瑾的脸上带着惊恐与难过,似乎被娘亲捂住嘴巴的窒息和恐惧依然存在。苏浅月望着他感同身受,也不觉用恐惧的眼神望着他,她冰冷的手紧紧地抓着他同样冰冷的手。
“……本王惊吓到了母亲,亦遭到了母亲的绝情。她那样惊恐地告诫本王很多,告诫本王用心习武,告诫本王对嫡母顺从,告诫本王听话,之后本王见母亲的机会就更少了,她回避跟本王见面。母亲是害怕本王被害死,她宁可牺牲了自己也要本王活着。”
苏浅月用力点着头,她懂。
“月儿,这一切都是太妃所为,本王凭什么要为她的行为隐瞒一辈子?关键时候,本王还是都拿了出来和她理论,要她为当年害死小妹的事情给个交代,看她如何阻止本王娶你!本王不过是娶一个心爱的女子罢了,比起她害死人的行径,就算破了王府规矩又算什么?”容瑾咬牙切齿地说。
苏浅月看得出来,容瑾对幼年的妹妹依旧没有忘记。不能为死去的妹妹报仇,而是将此作为要挟太妃的筹码,换取了迎娶她的条件。她不能想象太妃在被容瑾逼迫时是怎样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更不知晓容瑾有没有羞辱到太妃,只知晓太妃唯有屈从的痛苦。
她看了一眼容瑾,想到他曾屡次被告诫不可将此事说出去,今日他却将此事原原本本讲述给她听,难道他不怕她将王府这种隐秘多年的惨案说出去吗?看来容瑾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苏浅月颇是感动。
望着他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面容,苏浅月发觉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她紧紧握住他冰冷的手,颤声道:“王爷,此事乃王府隐秘之事,于王府关系重大,不是有侧太妃告诫你万万不可以说出去的吗,你又何必告知于我?”
容瑾反握住她的手,叹道:“说与不说,亦能自己做主?到了一定时候,还是要说。再者,本王信你,月儿。”
“你,你……”苏浅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本王生母得知华儿死亡的真相后,越发恪守本分,如履薄冰,生怕她给本王带来闪失,过得很辛苦,本王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你知道本王的心情吗?父王在妹妹死后于女子身上再无兴趣,对王妃也更为冷漠,唯与本王生母亲近,这是本王得以慰藉的地方。本王的生母受了太多委屈,她的侧妃之位还是本王受封王爷时才有的。唉……”容瑾长长一叹,“王府的规矩,岂是本王打破的?本王六岁时就被父王打破了。”
苏浅月知晓他对老王爷令他六岁练武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便劝说道:“王爷,妾身觉得父王是为你好。”
容瑾点头:“本王明白。他为了阻止二弟与本王争夺世袭王爷的位置,还不准二弟习武……亦是为此,本王的生母对父王多年如一日地服侍,算是回报他的恩情。月儿,王府过去的种种,本王无须一一对你赘言,你只需知晓,不管何人对你的侧妃之位有微词,你只当不屑。至于太妃,你对她不得不多一份提防,我将紫玛瑙镯子送与你借机让她看到,就是在警告她当年之事本王记得,倘若她对本王心爱的女子动了手脚,本王不会再饶过她。本王的话,你可明白?”
苏浅月深深地望着容瑾,看到他眼眸深处的自己那样清晰,心中不禁酸楚:“王爷,你不必如此紧张,妾身想太妃因前车之鉴不会再为难妾身的,你放心。”
“不管怎样,本王只要你好好地守在本王身边。月儿,答应本王,你不离开。”容瑾突然抱紧了苏浅月。
“王爷。”苏浅月柔声道,她感觉到他在轻微地战栗着,难道他害怕她会成了当年的华儿?
“王爷,妾身在,不离开。”她软语回答,“你不要怕,妾身会陪着你。”
容瑾整整说了两个时辰,从小时候看着二弟出生,知道生母是侧太妃,看着华儿香消玉殒,到如今与太妃之间的微妙关系,只是隐去了与容煕之前的争执。苏浅月听得很是震惊,却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容瑾,只是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说完这些陈年往事,容瑾再也无力多说什么,只叫素凌和翠屏打了水,与苏浅月洗漱更衣完毕,上床睡了,一夜无话……
窗透初晓,晨光透过淡青色的窗纱,照在袅袅的香炉上,显得格外温柔。
容瑾早在天刚刚发亮的时候就一个人悄悄地回前院准备上朝了。
此时苏浅月一身紫色软烟罗,半坐在软榻上,斜斜倚在攒金丝的连云枕上。她又想起了蓝彩霞,从蓝彩霞的言行举止中可以看出这是个内敛的女子,内心善良。昨日自己和贾胜春的唇舌之战,如果不是恰好碰到她来解围,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贾胜春那样尖刻的言语,瞬间成了苏浅月心中的一根刺,却让她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看来,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么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苏浅月不得而知,只是忧虑。
苏浅月坐起来,对外唤了一声:“翠屏。”
“来了,”翠屏很快走到她的身边,施礼问道,“夫人有何吩咐?”
苏浅月看着她,轻轻说道:“翠屏,昨日在端阳院外你是看到了,如若不是蓝夫人相帮,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这王府我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不知该怎样感谢蓝夫人,你帮我想个主意。”
“这个……”翠屏眨着眼睛,迟疑了一下,“这王府的每位夫人都有月例银子,平时碰到节日之类亦对夫人们有赏赐,每位夫人都不拮据,要说感谢蓝夫人,钱财却显得不好了。奴婢觉得夫人如若有很稀罕的物件赠送于她,或是自己亲手绣的绣帕之类的也可,这样不显眼又很合适。不过这是奴婢的看法,请夫人斟酌做主。”
苏浅月看着翠屏微笑颔首,这也是她心中的想法,此时不宜刻意去取悦某一个人,也不宜刻意和某个人为敌。这蓝夫人相助,虽要感谢她,亦不能做得太过招摇,只赠送一个合适的物件再好不过了。
“好,就依你说的,你在这王府时日已久,觉得怎样合适就怎样做。你跟蓝夫人亦熟识,把我从府外带进来的物品清理一下看看,让素凌帮你,你看看有哪个合适的,挑一件拿了,你亲自送过去。”
“是,奴婢知道该怎么做,请夫人放心。”翠屏领命退了出去。
翠屏是个聪明的姑娘,会把这件事做好,所以苏浅月吩咐下去后也不再管,自顾歇息。折腾这许久,费心劳神,加之昨夜没有好好休息,让她觉得颇是困乏,她就这样在软榻上靠着睡了过去。
朦胧中,她仿佛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厅堂中,细细一看,她才认出这是御史府,堂上就是自己的父母,苏浅月高兴之余忙走上前去给父母请安问好,母亲笑吟吟拉着她的手:“月儿,你可回来了。”
苏浅月答道:“是,母亲,月儿回来了,再不离开,就在父亲母亲面前尽孝。”
母亲看着苏浅月,一脸的欢颜:“月儿,为娘好想你。”
苏浅月亲昵地偎依在母亲怀里:“母亲,月儿也想念母亲。”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用欢喜的眼神看着妻子和女儿。
突然间堂中起火,苏浅月眼看着父亲、母亲身上扑满火焰,她惊惧到不能开口也不能动。父亲大喊:“月儿……”母亲也唤着自己:“月儿救我们……”
苏浅月在惊惧中突然大喊,还没有完全喊出来,她忽然就惊醒了。
“母亲……”她这才看到自己依旧靠在软榻上,方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做梦。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苏浅月知道父母死得冤枉,他们这样出现在梦中,是要自己为他们伸冤吗?可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且身不由己,如今就这样被困在王府之中,她还有机会为父母伸冤吗?更何况,她连害死父亲、母亲的凶手都不知道究竟是谁。
隐隐听到外边有脚步声,渐渐走近,苏浅月忙敛神,做平静状。
素凌已经走了进来,说道:“小姐早上什么也没有吃,我为小姐准备了新鲜的桂花米糕,小姐要不要尝尝?”
被她这样一说,苏浅月倒真觉得饿了:“好,拿上来尝尝吧。”
素凌把桂花米糕摆上桌时,翠屏走了进来:“回夫人,奴婢回来了。”她仰头对苏浅月笑着,显然事情办得十分周全。
“辛苦你了,你准备了什么东西?蓝夫人可喜欢?可有话说?”
“蓝夫人见到夫人送的佛珠手链,大为高兴,连连夸赞,说夫人真是有心之人,让奴婢带话回来说谢谢夫人,有空请夫人过去和她闲坐。”翠屏说得十分高兴,“蓝夫人有孕在身,凡事都图个吉祥如意,夫人所送的东西乃是佛家之物,她自是喜欢了。”
那串檀香木佛珠手链是去年苏浅月与落红坊的姐妹柳依依和翠云一起到城外观音庵里上香,惠静师太送与她的。惠静师太年龄不大,却深谙禅学,苏浅月从她那里得益不少,两人很是投缘,有空时苏浅月经常去看她。直到现在,苏浅月还记得去年惠静师太送给自己佛珠手链时的肃静面容:“姑娘是富贵之命,后福无穷,贫尼就送这串佛珠给姑娘做个纪念,一来它能保佑姑娘平安,二来说不定能够派得上一点儿用处。日后姑娘说不定会很忙,没空来看贫尼了。”
惠静师太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想到她,苏浅月只觉得感伤。她所料不错,从那次分手之后自己就一直是忙碌的,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有再去看望于她。今日素凌不知为何竟把那串佛珠手链拿了出来,却恰好最为合适。
苏浅月把目光落在素凌脸上时,素凌说道:“我看来看去没有什么是合适的。小姐既然吩咐找个特别一点儿的,我想金银珠宝亦都是普通之物,只有这个有很特殊的含义,就和翠屏商量把这个送了出去。那时看到小姐很是疲倦,就没有请小姐示下,素凌径自做了主。”
苏浅月忙说道:“你做得很好。我并不知道蓝夫人身怀有孕,这一个物件对她而言也极有意义。如此甚好。”
难怪蓝彩霞的腰身看上去显得臃肿些,却不知是何故,她还暗暗揣度了好久,若不是翠屏说出来,她还真不会想到是怀孕的缘故。
素凌把那串佛珠手链拿出来送给蓝夫人,确实是歪打正着了,就算是自己亲自去为她挑选,都不知道哪一件才是合适的。想来也是应了惠静师太的话,派得上用场了。
她们正说话间,听得外边响起一个声音:“张夫人到……”
苏浅月本想在这王府中保持一个中立的身份,不刻意亲近某一个人,也不刻意得罪某一个人,让翠屏给蓝彩霞送去礼物无非也是表达谢意。但她没料到张芳华会来访,很明显是对自己有亲近之意。苏浅月知道怠慢不得,忙起身带着翠屏和素凌到外边的正堂——玉轩堂去迎接。
张芳华带着丫鬟已经走了进来,还没有等苏浅月开口,她已经笑逐颜开地说:“萧妹妹,姐姐闲来无事,来打搅妹妹了。”
苏浅月忙对她施礼:“张姐姐到来,让小妹欢喜不尽,怎说是打搅呢?姐姐快请坐。”
苏浅月心里明白这王府中人事复杂,自己又初来乍到,生怕惹出是非来。
张芳华这个时候来访,确实出乎苏浅月的预料。自己不能怠慢,更不能在和她第一次交往中就表示过分的亲近,以免以后出现不能预料的事情,是以让她在玉轩堂落座。玉轩堂是灵霄院的正堂,是接待宾朋的地方。内阁中也可以接待客人,只不过在内阁接待的客人是自己亲近的人。
张芳华亲热地执起苏浅月的手:“妹妹,你生得好漂亮,看到你就觉得你好生讨人喜欢。姐姐只想再次一睹妹妹风采,好把你记住,竟这样迫不及待地跑来了,妹妹不嫌弃姐姐的唐突吧?”
张芳华快人快语,苏浅月喜欢她的率真、坦荡,笑道:“小妹刚刚到来,还没有来得及去院子里拜见姐姐们,倒是烦劳姐姐先来看妹妹了。难得张姐姐这般亲近妹妹,妹妹感激不尽。”
张芳华看着苏浅月:“妹妹真是客气了,姐姐是直肠子,喜欢就说出来,不喜欢的也说出来,只要妹妹今后不要嫌弃姐姐就好。”
苏浅月忙对她笑道:“小妹很是欣赏姐姐的个性,喜欢姐姐都还来不及呢。小妹初来乍到,诸多规矩都不懂,以后是要向姐姐讨教的,姐姐切莫嫌麻烦才好。”
人的内心俱在表象下遮掩,有时候语言只是一种装饰,不代表就有真实的意义,无论张芳华到她院子里来是什么意思,她都要恭敬客气。
“妹妹……”张芳华看着苏浅月,似在叹息,“姐姐不过是比你先到而已,又懂得什么?岁月若此,流年空度,闲看赤乌朝升暮落而已。”
苏浅月没有料到张芳华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似乎是在伤感。苏浅月不知道她是不是因为看到自己昨日的情形,所以想到她初到王府时的情景。想来,那时的容瑾对她如同对自己一般地看重,如今却一再把爱分给别人。
苏浅月劝慰道:“姐姐何出此言,姐姐明丽耀眼,这等姿容谁见了都觉耳目留香,心旌摇曳。”
张芳华浅笑:“想不到妹妹还有一张巧嘴,这般会说话。”
苏浅月亦看着她笑,又对素凌吩咐道:“把你刚才做的桂花米糕拿出来,请张姐姐一起品尝。”
素凌答应一声,转进内阁,片刻,她把那碟桂花米糕端出来放在了桌上,说道:“请张夫人品尝。”
“呀!”张芳华的目光落在那碟精致乳白的桂花米糕上时,惊讶道,“妹妹的人竟有这般手艺,做出的东西这般漂亮,不用品尝,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苏浅月笑着说:“是吗?那姐姐多吃点儿。”说着话,她用手指捏起一块递到张芳的手上,“是素凌做的,亦是我在府外的时候喜欢吃的,姐姐看味道是不是合口。”
张芳华接过桂花米糕,两根手指轻轻捏着,仔细观瞧,其余手指翘起做兰花状,她点头微笑:“看着就赏心悦目,想来滋味一定是上乘的。”说完,她轻轻咬了一小口。
“果然清香可口,又带淡淡的清甜,细腻香糯,真是好吃。妹妹的人真是心灵手巧,技艺精湛,比我的红妆巧多了。”张芳华一面吃着一面转头看她身后的丫鬟,但眼神中并没有批评之意。
那叫红妆的丫鬟听到主子这样说话,忙惭愧地低头:“奴婢心拙手笨。”
红妆羞窘,苏浅月忙为她解围,对张芳华说道:“姐姐这般灵秀的人,身边的人自是心灵手巧的,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姐姐若是喜欢吃,又要方便,我让素凌教给红妆做法也就是了。”苏浅月转而对素凌和翠屏说道:“我和张夫人叙话,你们带红妆随便玩耍,有事再唤你们。”
“是,奴婢告退。”三个人齐齐答道。
翠屏和红妆本就是这王府里的丫鬟,又是一般年纪,自是情投意合,只是各自在不同的院里给主子当差而已。听了苏浅月的话,翠屏喜滋滋地一手牵了红妆一手牵了素凌离开。
看着她们离去,苏浅月和张芳华一面吃着一面闲聊,倒也觉得融洽。有她陪着,苏浅月初来乍到的生疏和寂寞就这样慢慢地被打散了,她心中不由得生出感激。
张芳华离去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苏浅月倚窗独望落日,那漫天火焰般的嫣红,熠熠生辉的霞光,生动鲜明,窗下的竹子迎风奏响了一曲清韵,丽影衬着流霞瑰丽似锦。这样的美景总是让人感怀,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岂是长久?
一轮夕照万缕金,漫天娇艳气势宏。
殷殷霞瑞丽似锦,翩翩丰姿醉人魂。
只惜灿烂转瞬间,渐逝光彩不复还。
漫长光阴渐轻减,欢颜褪尽不再还。
欲要平淡走一生,哪知风雨赴几番?
咏罢,苏浅月看到红霞渐渐减退几分,有昏暗慢慢地浸入,瑰丽且让人心驰神往的景象终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黑暗。不管多么璀璨繁华,终有消逝的一天……
素凌轻轻走至苏浅月身边,说道:“小姐,刚刚不是在和张夫人谈笑风生的吗,怎么又伤怀上了?”
苏浅月转身,叹道:“素凌,这人生之路太过漫长,期间浮沉难料,就如这夕阳……刚刚还无限美好,转瞬就被黑暗吞噬了,又有什么是长久?若说斗转星移,只是那明天的风景是今天的吗?”
“王爷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对小姐这般地有情,素凌相信小姐日日霞光普照,年年风景明媚。”
看素凌这样,苏浅月不忍拂了她一片好意,笑道:“我只是一时触景伤怀而已,没什么的。”
素凌舒了一口气:“小姐不要介意其他,一切都是好的,小姐的前路是光明的,素凌相信。”
素凌这般信誓旦旦,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苏浅月知道她的好意,只得点头。
因为昨日和贾胜春的争论,苏浅月心中着实不快,隐隐约约的,她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想到整个容王府,让她觉得这王府的豪华也许仅仅次于皇宫,就像素凌说的,容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在这里生活绝对不是什么太平逍遥的日子,而是有太多的争斗,不是吗?
众多女子来此只为一个男子,且一生也只能钟情这一个男子,为他等待,为他守候,为他付出,从红粉朱颜到白发苍苍,从进来的这一日直到最后的一刻,不能有丝毫改变。这里的每个女子,又怎么能把王爷的万千宠爱集于一生?每个女子自有每个女子的姿容长处,如同各种奇花一样,怎样的美妙绝伦也都只是一种姿色,亦是无法把众多美好集于一身的。如此这般,哪一个女子就都是一样的,纵然一时得到宠爱,也无法保证他日不失去宠爱。
苏浅月并不愿意和任何人争斗,只想静静守在这院子里,清心度日。
落红坊的夜晚灯红酒绿,每到黄昏的时候便会开始,苏浅月习惯了那时的喧嚣,亦厌倦了那样的萎靡,是容瑾带她脱离了那种地方。之后,随着萧天逸到他的宅中过了数月轻松自在、清静安乐的日子,那是她喜欢的时光,安闲自在。她后来渐渐迷恋上了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却又来了这里……
素凌轻轻地问:“小姐晚上想要吃点儿什么,我去准备。”
“中午的时候你做的桂花米糕很是好吃,我和张夫人一起吃的,吃了很多,现在感觉不太饿。你吩咐厨房,就做几样清淡小菜就好。”
素凌领命下去,苏浅月看着她的身影离开,心里仍旧感慨万千。她又想起了萧天逸,有些想念哥哥了,他还好吗?
诸多心绪让苏浅月心思不宁,她慢慢走往墙边的案几旁边,案上是一架古色古香的七弦琴,她用手轻轻弹了一下琴弦,声音清灵悦耳。她坐了下去,调试一曲,一面抚琴一面吟唱:“独倚轩窗思悄然,霞飞霞落燃中天。同来观景是何人,青竹声声无回音。”
袅袅琴音,更觉得无根无底,浮萍一般无依无靠,不知归宿。
忽听外面有人鼓掌,苏浅月忙扭头,原来是容瑾。容瑾到来,却不曾有人来禀,想来是被他阻止了。苏浅月忙起身行礼:“妾身不知王爷到来……”
不容苏浅月再说下去,容瑾已经快步走至她身边扶起了她:“月儿,你既说了我是你的夫君,我们就是一样的身份,以后不必如此行礼,也不可以称什么妾身,就直呼自己‘月儿’就好,本王喜欢你自然随意。”
苏浅月知道,自己和他虽是夫妻,然而自己并不是他的正室夫人,是不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只是不愿意拂了他的意,她点头回答:“王爷喜欢月儿是什么样子,月儿就做什么样子来给王爷看。”
容瑾拥住了苏浅月,双目含情:“月儿,本王很明白你,随便你是什么样子,本王都喜欢。只要是你愿意的,本王就都喜欢,你明白吗?本王只要你做我的月儿。”
苏浅月亦看着容瑾,不明白他何出此言,自己有这么好吗?值得他这样用情吗?她说道:“谢王爷厚情,月儿记下了。”
容瑾忽地叹了口气:“月儿,听你的琴声,虽然本王并不深谙此道,却听得出琴声里的感伤,月儿在这王府里过得不快乐吗?月儿心里有什么事都要跟本王说才好。今后,你的风景本王陪你一起观赏,不许你再有孤单凄凉之感慨。”
原来方才的琴声都被他听去了,苏浅月有一些羞涩:“王爷,月儿只是感怀而已,并没有什么。”
“如此甚好。”容瑾说着拥着她走到榻上坐下,“本王一整天都没有见到你了,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苏浅月立刻感到脸上似是燃起了火焰,她想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可比拟刚才天上的云霞了:“王爷……”苏浅月轻轻低了头,不敢抬起来。
容瑾却用手轻轻捧起了她的头:“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苏浅月被迫抬起头来,眼睛却是紧紧闭合不敢睁开。她就这样被容瑾审视着,她头脑里一片混乱,只听到他含混地说道:“月儿,你知道你有多么让人喜欢吗?”
苏浅月正待张口,却不料容瑾竟然深深地吻住了她。
苏浅月窘迫至极,不觉中睁开了眼睛。虽然天色已经暗下来,可是翠屏早已经在房中点燃了蜡烛,是以房间里十分明亮,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被烛光印在了墙上,看上去生动鲜明,又自然平和,仿佛本该如此。
稍微一愣神,苏浅月突然看到外边有个人影晃了一下,仔细一看,才看清是素凌,想来她是请自己和王爷去用饭的,苏浅月忙用力推开容瑾:“王爷,月儿都有些饿了。”
听她如此说,容瑾才渐渐放开了她:“是吗,都怪本王……”说罢,他起身往外走去。
素凌趁此机会闪身走进来,慌忙对容瑾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容瑾挥了挥手,淡淡说声:“罢了。”随即又问道,“夫人饿了,怎么这般时候还没有安排?”
素凌斜了下眼睛偷看容瑾,嘴角还带了特别的笑意。苏浅月想她大概是在笑他刚才和自己在一起的情景,也是他这般的耽搁才造成到现在还没有开晚饭的吧。
素凌随即恢复恭敬的态度:“奴婢有请王爷和小姐用饭。”
“哦。”容瑾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再理会素凌,反而是转身拉住苏浅月:“走了,月儿,我们一起用饭。”
到了饭桌上苏浅月才知道,这一餐饭并不只是有自己早前吩咐下去的清淡小菜,而是十分丰盛,想来是自己方才刚刚吩咐下去容瑾就到了。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一起用饭,容瑾对苏浅月体贴照顾,不时为她夹菜,仿佛她不敢举箸似的。苏浅月暗中留心容瑾,发现他亦是细心之人。在一旁伺候的翠屏和素凌不时挤眉弄眼,苏浅月并不明白她们是什么意思,又不好询问,就这样在热烈又有些别扭的氛围中用完了晚饭。
容瑾和苏浅月刚刚走入东暖阁,外边就有人传话:“禀报王爷,丞相府有人来下书。”
容瑾怔了许久才吩咐:“命下书人外面等候。”又对苏浅月说:“月儿且歇息片刻,本王去去就来。”说完他便出去了。
苏浅月望着容瑾的背影有些发呆。这是京城,是大卫国的都城,这丞相和王爷一起上朝,有什么事情不能在朝堂上说明也就罢了,下朝以后亦是有机会当面说的,怎么还会这般慎重地直接着人来下书,难不成是什么机密之事或不轨之谋吗?苏浅月也说不清何来的担忧。
苏浅月怔怔出神时,素凌悄悄走了进来:“小姐。”她脸上还带着笑意。
苏浅月看着她,心里有些难过。想到之前自己和她情同姐妹,大多的时候都是同坐而食,其乐融融,如今却因为这等级之差只能站在一旁侍奉。
“素凌,有时候我是照顾不到你的,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别让我担心。”
“小姐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好好地照顾我自己。只要小姐一切都好,素凌也就完全放心了。”素凌的目光有些神秘,亦有释然,“那时我们为不知王爷是何人而忧虑重重,如今心中的一块巨石总算落地,一切总算明朗了,”她又合掌说道,“谢天谢地。”
看她虔诚合掌的样子,苏浅月不禁“扑哧”一笑,说:“你怎么也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这样信佛了?”
素凌转而一本正经地说:“素凌的忧虑不比小姐少,当初王爷只是悉心周到地安排,我们并不知道王爷的真面目,我……怕啊。”
“怕王爷是坏人,是吗?”
素凌的脸上微微变色,有些许的不好意思,却坦率承认:“是,小姐的一生要交到一个好人手里我才放心。如今见到王爷这般宠爱小姐,我总算松了口气,我为小姐感到高兴。想当初王爷那般为小姐煞费苦心,算是一份至真的情意,如今看来王爷又是这般的好……小姐也算终身无忧了吧。”
苏浅月看着素凌却说不出话来,当初那些夫人嫁进来时也都以为自个儿终身无忧了呢,时至今日,她们有无忧之感吗?
“我若得宠,你们跟着我不用受苦;但若我难过,就连累你们了。我亦很想给你安排一个好去处,才不辜负你对我的好。”
素凌忙摇手:“小姐,素凌跟着小姐就是好,素凌愿意一生侍奉小姐,不离开小姐。”
后路茫茫,不可预见,苏浅月不敢对她有任何承诺,只是对她笑了笑道:“我亦离不开你。”
“小姐,我到外面伺候着,小姐有事就唤我进来。”素凌笑吟吟而去。
苏浅月看着素凌的背影,心里却没有素凌这般地轻松。容瑾是好人,这点她已经看得出来了,然而,要容瑾对自己一辈子都如这般地好,还是不要奢望了。都说“红颜未老恩先断”,他有众多的夫人,若要他将全部的感情都维系在自己一个人身上,那是不现实更是不可能的。如此受宠过,倘若哪天失宠了,有子怜子,无子怜己。如今自己既已被他从落红坊解救出来,不用再忍受那种萎靡腐烂,也就满足了。就这样,如果能够平平安安地在这王府了却一生,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容瑾去一会儿了,苏浅月不知道丞相府的那份书信于他是喜是忧,有些担心。
她知道在朝廷为官的不易,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一般,稍不留神就会遭到他人陷害或被皇上降罪。朝堂太大了,朝堂里的人鱼龙混杂,没有左右逢源、机智应变的才能总是不成。忠心耿直会有人嫉恨,奸逆逢迎又于良心不安,亦有伴君如伴虎之说,头颅在自己的脖子上,命却不在自己手上。容瑾又不是皇家嫡室的王爷,想必只会更加艰难,再加上容王府这些年来战功赫赫,威名远播,恐怕早就已经遭君王猜忌。君王之畔,岂容他人安睡?
想当初自己的父亲乃御史大人,一贯刚直不阿,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亡故是不是就因为父亲的秉性而遭到奸佞小人的陷害。父母含冤地下,不能出来分辩,而自己又因为女子之身无力为他们做些什么。
烛影摇动,房内十分安静,苏浅月隐隐听到了外边有脚步声响起,想必是容瑾回来了,她忙收敛心思转而笑迎他。容瑾亦是笑着走向她:“月儿,本王去了这许久,是不是让你等急了?”
苏浅月摇摇头:“王爷,月儿并没有因为王爷的晚归而着急,只是担忧王爷,王爷可还好?”
容瑾趋前一步搂住了苏浅月的肩膀,用清冽的眼神含笑望着她:“月儿说说担忧本王什么?”
“王爷的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正所谓高处不胜寒……”苏浅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那些是男子们的事情,自己一介女流怎可乱说,慌乱中她忙掩嘴住口。
容瑾一直是静静地凝神听她说话,见她突然住口呆了一呆,他道:“本王果然没有走眼,月儿不但貌美惊人,才学出众,这朝堂上的事情也有这般精妙的见解,倒叫本王刮目相看了。月儿,说下去,你的话对本王意义深重,本王会引以为鉴,谨慎从事的。”
苏浅月忙道:“王爷见笑了,月儿乃一农家之女,或许琴棋书画懂得一点点皮毛,那些朝堂之事又懂得什么,不过是因为担忧王爷于急切中的狂言而已,王爷如此称赞月儿,倒让月儿惭愧。”
容瑾叹道:“你冰骨玉肌,暗含傲烈,怎是一个农家之女可以相比的?这又怎是一个农家之女的见识?你可知道你的话给了本王多少启发?月儿……”他突然紧紧地拥住苏浅月,“得到月儿,本王总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感觉。”
“王爷……”苏浅月抬眸。
接下来一连几天,容瑾下朝归来就住在苏浅月的凌霄院,让她有微微的不安,怕他这般的相待会让别的夫人不满,又不忍拂逆了他的意思,只能委婉地劝说他到别的夫人的院子里去看望看望她们。但他不听,她亦无法。
凌霄院夜夜欢声笑语,耳鬓厮磨,温柔缠绵。苏浅月不知道这样的温存里是不是有爱慕,至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爱上了容瑾,或许是动心了吧,不然怎会有这般的恩爱缠绵,又是这般的不舍不弃?
偌大的王府,人多嘴杂,王爷独宠苏浅月的事已在这个王府盛传,他人见王爷这样,自是有怒亦不敢露的。
苏浅月纠缠于和容瑾的夜夜柔情、白天的惶惑。他的炽热融化了她的惶惑,却不能阻止她的憔悴。容瑾只当苏浅月是因长夜与他消磨,耗尽精力、体力,有些愧疚,准许她好好在凌霄院休养。
苏浅月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容瑾不是夜夜宿于凌霄院,旁的一切就都可以另作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