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苏浅月醒来后容瑾照例不在,晨曦的微光亮在窗上,苏浅月披衣起床,立于窗前往外看。
又是一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偶尔飘过的云都是透亮的雪白,氤氲得人的心情都明丽起来。倘若不是雪梅的事情毫无进展,苏浅月一定也明朗开心。
想起今日是腊月二十七,再有两日就是除夕。
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间飞转流失而去,不管快乐悲伤都这么一晃就过去了。这是苏浅月到王府的第一个新年,希望今后的日子都平平静静,如窗外的天空一样不要再有阴霾。
素凌轻轻走进来:“小姐,你总是这般早起,又临窗而立,那冷风是会透过窗纸的,着凉了怎么办。”抱怨的口气中都是关切。
一次次的,苏浅月总是不听劝。
苏浅月笑道:“你真正成我的管家婆了。”
素凌也笑笑,又忍着笑刻意地严肃着:“不是吗?早起的风这么凉,吹在身上是寒气。你是大人了,都知道,别这样行吗?”
苏浅月佯作听话地离开窗边:“好,听你的,这样子好吗?”
素凌满意地点头:“好。”说着再也忍不住笑起来。
她的开心源于王爷对小姐的宠爱。一直以来,王爷没有因为小姐成为庶夫人有丝毫不满或怠慢。素凌就想,旁人再恨又如何?横竖有王爷在,虚名总不如实在,面子再光亮不如里子贴心舒服,小姐已经是庶夫人了,旁人还能怎样?总不敢有人指责王爷的,不敢管着王爷不能到凌霄院。
翠屏走了进来,亦笑道:“夫人早安,一大早就这样高兴,应该是快乐的开始。”
苏浅月点头:“希望这是快乐的开始,以后的我们一直快乐下去。”
翠屏立刻接口:“是,以后我们就一直快乐下去。”
素凌道:“好,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苏浅月笑看着她们两个,更希望是这样。
即便是位置卑微,苏浅月依旧是皇封的梅夫人,重要的日子照例要到端阳院去。
一切都收拾完毕,苏浅月走向端阳院。
隆冬的最后释放强劲,却也因为力衰略有羸弱,空气中恍若有早春的气息,苏浅月感觉到一丝舒缓。
曲径幽廊,楼台水榭,一处处精致的别院,时有仆人匆匆的脚步,仆人见到苏浅月照例恭敬施礼。听得见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声响,年的味道愈重了。
苏浅月还想一个人静静地去看望一下老王爷,知道他的准确情形就好,不愿意和更多的人碰面。
进到端阳院,先去太妃的上房请安,太妃却已经去了福宁堂,看来她还是不够早。
苏浅月步入福宁堂,太妃已经在太师椅上端坐,王妃也在,侧太妃紧紧地守护在老王爷身边,丫鬟仆妇们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苏浅月顿时紧张,预感到不好。
整个房间里那么多人,却安静得如同旷野,连掉在地上一根绣花针的声音也听得见。
苏浅月按照规矩一一行礼,然后坐下来,这才细看躺在床上的老王爷,他的气息更显虚弱,整个人一动不动,侧太妃把忧郁的目光落在苏浅月身上,两人对望一眼各自转开了目光,苏浅月顿时明白了老王爷的时间不多,心下凄凉不安。
还没有半盏茶的工夫,各位夫人陆续到了,连身体不好的蓝彩霞也到了,整个房间愈发显得拥挤。
众人一一见礼完毕,太妃叹道:“难为众位儿媳有心,老王爷若是睁开眼睛看到你们就在眼前,该有多么高兴,只是……他一时还无法睁开眼睛。众位儿媳心意已到,就先请各自回房吧。老王爷好转了,再派人一一告知,你们也好来看望。”
太妃发话,众人一起告辞出来。
苏浅月和张芳华、蓝彩霞,以及新熟识的梁婉贞同行,走出端阳院。从李婉容身边经过时,苏浅月骤然想起她的那份人情,十分殷勤地寒暄问好,虽说客气,却无法亲近,之后告别。
拉了蓝彩霞的手,苏浅月道:“蓝姐姐,你身体依旧有些瘦弱,不过气色好些了,一定要好好调养,争取早日恢复如初。”
张芳华接话道:“是啊,萧妹妹说得对,蓝姐姐多多调养,争取早日再怀孕。”
蓝彩霞哂笑:“两位妹妹打趣而已,能够有那样便宜的事情吗?”
“怎么没有,蓝姐姐一定能的。”梁婉贞答道。
蓝彩霞看向梁婉贞:“妹妹们的心意姐姐领了,你们是希望我好的。只是……今后,我只求平安就好。”
张芳华忙劝慰:“蓝姐姐怎可说这等没有底气的话,机缘巧合,一定会有的,想要就能够有。”
蓝彩霞苦苦一笑:“想要就能有?我再不想了,希望各位妹妹如愿。”
容瑾还没有长子,如果哪一位夫人先产下男儿,将来母凭子贵是断断少不了的,谁都希望自己能产下男儿,只是正如蓝彩霞所言,不易罢了。
说话间来到外边的岔路,蓝彩霞告辞道:“天气还是十分寒冷,我不宜在外边久留,各位妹妹若是有空就到我院子里玩耍,我先回去。”
和蓝彩霞告辞,苏浅月对张芳华和梁婉贞道:“两位若是没事,到我院子里喝一杯茶,可好?”
张芳华笑道:“我本是闲散的人,梁妹妹呢,若有兴致,不妨去凌霄院坐坐,享受萧妹妹的梅花茶。”
梁婉贞随意道:“两位姐姐有兴致,就随两位姐姐好了。”
三人回到凌霄院,有素凌、翠屏准备的各种糕点,还有芳香四溢的梅花茶,十分周到。
张芳华四顾一眼,叹道:“萧妹妹这里的情形和原来一样,只是人少了许多,有些冷清,难为妹妹你受苦。”
苏浅月忙笑道:“如此更为清静,正合我意。”
张芳华不想引起苏浅月不快,端起茶盏用心嗅着,又喝下一口,道:“梅花茶就是不同普通的茶叶,若是有蓝姐姐在,说不定又有很多典故出来。”
梁婉贞道:“蓝姐姐失去这一胎,人憔悴也就算了,精神所受的打击才是大,短时间不会和大家一起品茶聊天儿了。”
张芳华叹道:“是啊,希望她赶快彻底好起来,只是可惜……”
“是啊,好好的突然流产,十分蹊跷,谁都难过。”梁婉贞眉宇间有淡淡的沉思。
旧事重提,苏浅月想到了有关的种种,问道:“蓝姐姐院子里服侍的丫鬟都是可靠的吗?”
梁婉贞警觉道:“萧姐姐,你认为这其中有破绽吗?”
苏浅月心中一动,看起来许多人都明白蓝彩霞的流产不同寻常,直言道:“蓝姐姐的身体一向很好,如何一下子就流产,梁妹妹不也觉得蹊跷吗?怀孕的人,饮食起居有人照顾着,都要用心的,若是其中有什么,不通过她身边服侍的人是无法行事的。”
梁婉贞连连点头:“我也是这般认为,只是不敢说出来而已。”
张芳华若有所思:“她身边的人……红莲是她自己带过来的,剩下白莲、玉莲和青莲……好像那一阵子白莲因为家中有事告假回家,她身边贴身的就只有红莲、玉莲和青莲了,据蓝彩霞说她们都忠心耿耿的,谁会晓得是哪里出了差错?唉……”
苏浅月细细想着那天她见到的情形,突然听到声音,“萧妹妹,想些什么,莫非发现了什么疑点?”
苏浅月忙掩饰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难以理解。”
梁婉贞愤愤道:“许多事情就是难以理解,比如萧姐姐这里,雪梅为什么会给老王爷下毒?连累了萧姐姐。”
苏浅月许久道:“罢了,人心隔肚皮。”
张芳华肯定道:“我总觉得此事透着古怪,萧妹妹是聪明的,还是细细想想看看吧,难不成就是雪梅下的药?”她用目光示意苏浅月。
苏浅月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有梁婉贞在,不比她和张芳华两个人,不想暴露出来,只难过道:“我倒是想呢,又能看出什么。”
又闲话一会儿,苏浅月送走了张芳华和梁婉贞,一个人默默坐在椅子上。
寂静中,抬眼见房内一切豪华设施依然是她嫁过来时的模样。虽被降至妾的位置,念及她是皇封的梅夫人,没有令她移居别院,亦为她保持了一切陈设。对于这点,苏浅月并不清楚是容瑾的坚持还是王府的恩惠。
她只静静坐着,偶尔望一望寂静中闪亮的豪华,一如既往的纤尘不染,只是她的心,已经蒙满了灰尘,再也清亮不起来。
雪梅之死终究是怎样的真相?奸人害她也就罢了,赔上雪梅一条性命辗转着再来害她,其心歹毒用意险恶,苏浅月岂能没有恐惧。她已细细想过,奸人的目的是要置她于死地,至少将她清除出王府,可惜没有达到目的,她还稳稳居住在凌霄院中,不晓得奸人背地里是如何咬牙切齿。与她来说,不将奸人揪出来,总有一日她会被咬死。
每每想及这些,苏浅月就心绪难平,不觉中冷汗涔涔。
素凌见苏浅月深陷悲伤忧思之中,怯怯走过来,道:“小姐,老王爷的状况如何?”
将手抚了一下额头,苏浅月摇头道:“老王爷偌大年纪又多年卧病在床,此一次病情加重,要他撑到春暖花开……难。”
素凌吓了一跳:“小……小姐,不会再说是因为雪梅下药导致的了吗?”
看起来雪梅之事成了许多人的心病,苏浅月无奈苦笑:“雪梅已死,再说是因为雪梅下药,顶罪的只有我了。”
素凌急了,探身抓住了苏浅月的肩膀:“小姐,老王爷不会死了吧?不,即便老王爷不好,亦不会有人怪罪到小姐身上。”
眼见素凌紧张得几乎发抖,苏浅月抓了素凌的手,安慰道:“不会,你别害怕。”
腊月二十八日,又是一个好天气,为了迎接新年所有人都更加忙碌,素凌和翠屏找出各色彩纸剪窗花,各种花卉和可爱小动物在她们的剪刀下栩栩如生。
苏浅月看着也觉高兴,拿起一把剪刀和她们一起剪,捏了翠绿色的纸张,她用剪刀娴熟地修剪,等到纸张在她手里辗转成为一丛翠绿色的纤竹时,翠屏愣住:“夫人,你的手艺这般精湛,奴婢都不敢献丑了。”
苏浅月放下了竹子,笑道:“我和你们一样,喜欢这些,你们剪的不也十分精致吗?”
翠屏摇头:“不是不是,奴婢剪的比夫人差远了,若说奴婢剪的还算像的话,夫人剪的就是活的了。”
素凌忍不住笑:“我们小姐做什么像什么,那时我们过年时小姐也剪窗花的,还分送别人,人人见到小姐的剪纸都说好。”
素凌的话让苏浅月想起从前。一个窗花虽算不得什么,却能叫人愉悦,于是吩咐翠屏:“多找一些彩纸出来,我剪一些送与旁人。”
翠屏笑道:“好,只是剪这些也十分劳心累人的,夫人不嫌累吗?”
苏浅月道:“不累,过新年,大家图个吉祥喜庆。”
苏浅月细心想着要送的人的性格,喜欢的图案,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剪好,吩咐素凌和翠屏送出去。她们走了,房间里剩了苏浅月一个,臂膀和手指因长时间劳累而酸痛着,心里却满溢着快乐。原来将身心投入一件喜欢的事情中时,都是愉悦。
就这样猝不及防想起了萧天逸,苏浅月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
就要过新年了,萧宅里没有女主人,那些琐事虽有下人安排妥当,萧天逸身边却无合意的女子,他寂寞吗?想到他,苏浅月心里有一丝疼痛,他……终究是第一个驻在她心底的男子。
就在此时,外边守门的小丫头突然走进来,施礼道:“禀庶夫人,萧公子求见。”
萧公子?萧义兄……是他吗?
苏浅月一惊,急忙从椅子上跃起,道:“有请。”
萧义兄来了,想着他的时候他来了,是心有灵犀吗?苏浅月急忙对菱花镜理了理鬓发,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往外边走。刚刚走至玉轩堂,萧天逸在小丫鬟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哥哥。”望着迎面而来的他,苏浅月心里激荡着说不出的思绪,想到这许多日子里的辛苦和委屈,不觉中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妹妹,月儿……”萧天逸急切地走近,“月儿你怎么了?”他万万没有料到苏浅月会用这样的方式和他见面,迎上去拉了她的手,一脸担忧焦急,“你怎么了,是谁欺负你?”说着话,萧天逸的脸上隐隐带了怒气。
激动之中,苏浅月眼见萧天逸变了脸色,顿时醒悟过来,忙道:“哥哥一路辛苦,请坐。”说着不动声色从萧天逸手中将手抽出来。
这是第一次,忘情了,他和她真正有了肢体接触,苏浅月的脸微微红了。方才实在是失态,给萧天逸误会,实在是不应该。
萧天逸没有丝毫尴尬,只是望着苏浅月,眼底的痛惜一点点加深:“月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苏浅月展了一下双臂,对萧天逸嫣然一笑:“哥哥,没事。快请坐。”
萧天逸完全不知道苏浅月这里发生的事情,只能疑惑着坐下,一双目光看着苏浅月。苏浅月对一旁的小丫鬟吩咐:“上茶来。”
“是,庶夫人。”小丫鬟是看到素凌和翠屏都不在才没有离开,第一次近身服侍主子有些受宠若惊,慌忙恭敬施礼回答。
庶夫人?
萧天逸骤然听到这三个字,立刻意识到这里发生了变故,一双眼睛警觉地盯住了苏浅月。苏浅月难为情地低了头,生怕萧天逸询问原因,又觉得不妥,忙抬头问:“哥哥,要过年了,都制备好了吗?”
萧天逸漠然道:“我一个人过年,能有多少准备的,都好了,你不用惦记。”他深深看着苏浅月道,“总是不放心你,特意来看看,果不其然,你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恰好小丫鬟送茶上来,苏浅月挥手让小丫鬟退下,知道那些事瞒不过萧天逸,只得一一诉说于他。
末了,苏浅月难过道:“令我难过的是雪梅,她就那样死了,倘若我不能找出她真正的死因,如何甘心。”
萧天逸完全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一直以来,他以为苏浅月贵为梅夫人,又有容瑾的宠爱,会在王府生活得幸福美满,却原来是这样。
许久,萧天逸沉声道:“睿靖王爷给我保证过,会对你好,原来他也没有保护你的能力。月儿,倘若你不开心,我有的是办法带你走,离开王府吧。”
苏浅月忙道:“不不,哥哥误会了。”
萧天逸摇头:“没有误会。我虽是你的义兄,却因你我都是孤儿,我们的兄妹情意胜过同胞。月儿,这不是你想要的日子,随我走。”
一看萧天逸态度坚决,苏浅月吓了一跳,萧天逸是真有本领带她离开的。只是她不想离开,不是留恋荣华富贵和容瑾的宠爱,而是雪梅的死太冤枉,她更屈辱和冤枉,她不想如此给人冤枉,在不能找出真相之前,她哪里都不去。
苏浅月急道:“哥哥,即便是离开,也不是时候,我不想给人冤枉着,定要找出事情的真相,还了我清白。”
萧天逸沉默下去。
苏浅月不想让萧天逸难过,解释道:“哥哥,我不会害人,亦不想被人冤枉我害人,如此诬陷我断断不肯接受,一定要留下来做一个抗争。我明白哥哥一心为我的好意,只是我不能。”苏浅月的泪一点点流下来,当初他若肯主动为她赎身,又何来这么多波折?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是百年身,萧天逸明白已经无法挽回,只怅然道:“月儿,我并非有他意,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开心。看到你受委屈我好难过,哪一日你想离开了,我会接你走。”
素凌回来的时候,萧天逸已经离开,一看苏浅月悲伤的神情,素凌吓了一跳:“小姐,刚刚还好好的,怎么难过了?”
苏浅月忙拭去眼角的泪水,黯然道:“萧义兄来过。”
素凌一看四下无人,道:“小姐为何不留萧公子多坐一会儿?”
苏浅月摇头:“就要过新年了,谁不忙?他来看看就可以了,如何有多的时间停留。”至于她和他说的那些话,苏浅月一个字都没有和素凌说。
素凌长长叹口气,两人一时无话。
翠屏急匆匆地进来,像是禀报喜事那样的高兴:“夫人,奴婢去梁夫人那里,正好碰上王妃也在,真的没有料到她也在,奴婢就莽撞地去了。奴婢把窗花给梁夫人留下,王妃见了啧啧赞叹,连声说好。梁夫人悄悄吩咐奴婢,说是请夫人也给王妃剪几幅吧。”
只是几幅窗花,苏浅月原是只给和自己交好的几个人送的,没料到王妃亦喜欢,这才想到欠缺周全,于是又费力剪了许多,给所有院子里的夫人送去。
临了,素凌笑道:“小姐,你倒是安排的齐齐全全,只是你忘了一个重要的地方——端阳院呢?”
若不是素凌提起,苏浅月几乎忘记端阳院了,用疑惑的目光询问素凌:“有这个必要吗?”
素凌依旧笑:“大家都是图个喜气,玩耍一样,几个窗花不值得什么,若是剪的好看大家看了心里也喜欢。小姐的剪纸,我相信这府里没有几个人能够比得上,不如小姐就多剪几幅给太妃还有侧太妃那边送去,总不能送了下面的人,反倒冷落了长辈吧?”
苏浅月迟疑道:“几个窗花本是玩耍的意思,上上下下的都送,就好像我有什么目的,或者是借此讨好人心一样”。
素凌看着苏浅月为难,面上也有为难:“当初我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只是如今看小姐这样安排,觉得不送太妃她们显得另类,虽然是下面小辈玩耍的东西,老人也喜欢个新鲜的。横竖是过年,大家图一个吉利开心。”
苏浅月只得笑道:“有道理,那就照你说的做。”
新年,这一传统的节日,隆重盛大。苏浅月想起小时候过年的情景:那时父母会商议着怎样过年,还倾听她的建议;她还是母亲忙碌时的参与者,所有的布置她和母亲一起看着,时而指指点点,母亲亦绝不嫌弃她多嘴,而是用宠溺的目光看着她多嘴絮叨;准备食物的时候,母亲还询问她的意见,想要吃什么需要做成怎样的……
想起父母种种的好,苏浅月突然想要落泪。可她不愿意落泪,死死闭起眼睛将泪水逼回眼眶。
就要过年了,她暗暗祈祷父母在天堂安好。
红烛高照时,又是轻轻的脚步声,苏浅月已经记得这种脚步声了,起身看去,容瑾已经走近,“王爷。”苏浅月道。
自从她被降为庶夫人,仿佛是弥补,容瑾对她的宠爱更盛,夜晚的大多数时间就留在她这里,苏浅月百般提醒,容瑾置若罔闻。
“月儿,本王看看你准备好了没有。”他伸手轻轻碰触她发髻上一颗晶亮的珍珠。
“王爷,你怎么又到凌霄院了。”他应该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打理,哪里有时间啊,苏浅月的口吻有淡淡埋怨。
“月儿是烦本王了,对吗?”容瑾蹙眉道。
“你知道不是。”苏浅月无奈一笑,摇摇头,“过年了,需要王爷处处打理周旋,那么累,如何有空来看我。”
“本王的事不用你操心。看到你安排得得体大方本王很高兴,特意来看看你。”欣慰的笑容在容瑾脸上洇开,他是绝少笑的人,这样的笑表明了他确实高兴。
“王爷见笑了,月儿那是雕虫小技。”苏浅月已经明白了容瑾所指,难为情道。
“过年了,谁都图一个高兴博一个好彩头,即便是雕虫小技,哄得众人都高兴就是大计策了。”容瑾欣慰道。
苏浅月确实没有想到几个玩耍之意的窗花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因了这个,她得到了那么多贵重的回礼,望着堆在案桌上的礼盒,苏浅月不知如何是好。
翠屏笑道:“夫人,有很多挂件和摆件该如何安置,存放起来还是拿出来用?”
苏浅月四顾一眼,房内的摆设一样不少,无须再摆放物件。眼前的礼物,虽是大家的心意,却和容瑾的宠爱息息相关。无论她是怎样的身份,容瑾的宠爱不变,谁不是无奈之下只得巴结呢?谁都怕她一个不高兴在容瑾耳边吹了枕边风祸及自己,心思难测。
苏浅月面无表情道:“都收起来吧。”
翠屏看苏浅月并无高兴,小心道:“夫人,王府里就是这样,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就互送礼物庆贺,关系不够融洽或者有隔阂了想要改变一下的,也送一件礼物表示缓和,都是最正常的。”
素凌恰好走进来,接口道:“大家表示一下友好无可厚非,只是我们拿什么送人家,回报这份人情?”
素凌此言正是苏浅月的忧郁所在,她用赞赏的目光看着素凌,没有言语。
翠屏沉吟道:“我们剪了许多窗花分送她们了呀,虽然不是贵重物品,但那是夫人亲手所制,并非谁都有殊荣能得到夫人亲手做的东西,即便是她们愿意拿贵重物品来换,夫人是否愿意还说不定呢!”
眼见翠屏认真更兼强词夺理的模样,苏浅月嗤笑一声:“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虽则是我亲手所做,但这样的交换太霸道无理,日后我们就用这种方式与人做交换,一定能富可敌国。”
素凌一下子笑了:“好好,小姐的这个主意绝好,以后我们用这个赚钱。”
说笑中,外边丫鬟来报:“禀庶夫人,容福求见。”
容福是容瑾的贴身小厮,和容瑾寸步不离的,如何他这个时候到来,苏浅月连忙答:“唤他进来。”
片刻后,容福进来跪下:“奴才奉王爷之命,给梅夫人送一物品过来。”说着话,把手旁一只沉甸甸的箱子提过来。
原来是这样。
苏浅月道:“起来吧,回复王爷就说我收下了,多谢他。”
容福起身:“奴才记下了,这就去回复王爷。”
“慢着。”苏浅月示意素凌拿来一些银子打赏,“过新年了,这点儿银子你拿去置办一点儿年货。”
容福慌忙推辞道:“多谢梅夫人,奴才不敢,王爷有过吩咐,一应打赏都有王爷支付,梅夫人这里的打赏奴才不敢受的。”
苏浅月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眼见容福走远,素凌笑道:“王爷真有趣,生怕浪费了小姐的银子。”
素凌没有说错,苏浅月亦不好意思接话,只命翠屏打开箱子,才看到是一箱子赤金元宝,怪不得方才容福走进来的时候吃力。
一切都准备完毕,苏浅月才偷得片刻清闲,坐下去饮茶。眼见房间里打扫得纤尘不染,耳中又是断断续续的鞭炮声,深感世事苍茫,浮生若梦。
她是九月十一日嫁入王府的,不过百日多,经历却好像百年那样多。
自身的:皇封,降位,起伏不定;他人的:病痛、死亡、悲伤……
想起翠云,苏浅月泫然欲泣,当初她和她那样要好,却阴阳相隔再不能相见。清晰地记得她的音容笑貌,苏浅月忙起身去到案桌上铺开宣纸提笔,为记忆中的翠云画像。
一笔一画,她全神贯注。对于故交,还能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式悼念吗?
晚上了,在素凌和翠屏的服侍下,苏浅月用灵芝玫瑰汤沐浴身体。
明天是除夕,大卫靖和十七年的最后一天,王府要举行晚宴庆祝新年,苏浅月是皇封的梅夫人,即便被降为庶夫人,还是有资格坐上座的。她希望用清爽干净、轻松愉悦的心情出席晚宴。
浴室中乳白的雾气在空气里飘散,苏浅月坐在浴水里,翠屏将带着玫瑰花瓣的浴水轻轻泼洒在苏浅月身上,灯光朦胧中,看着苏浅月洁白细腻的肌肤,翠屏唯有叹息:“夫人,你的皮肤好到奴婢不知道怎么说好。”
苏浅月微微一笑。
一切都收拾停当,苏浅月令素凌和翠屏去歇息,不料容瑾到了。
苏浅月吃惊道:“王爷,你……你怎么又来了?”
容瑾也很吃惊:“怎么了,本王今晚不能来吗?”
除夕前夜,容瑾有许多事情要忙,还需要同王妃商议除夕的宴会以及过新年的各种事宜,再怎样都不该到她这里,苏浅月如何不意外?
容瑾的反问令苏浅月有短暂的失神,片刻后迟疑道:“王爷明白月儿不是这个意思。今晚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有关除夕和新年的各种安排事宜,需要同王妃商议,还要向太妃禀报,如何有空到我这里。”
容瑾缓缓将一条手臂搭在苏浅月肩膀上:“凡事都一样,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本王刻意想要来你这里,自然能派出足够的时间。”
苏浅月内心一震,在她身上,容瑾当真如此用心?从她踏入王府,不论旁人如何,容瑾对她始终如一,苏浅月心知肚明。这一刻,苏浅月有微微的感动:“月儿知道王爷心意,只是怕影响了王爷。今晚不是普通时间,倘若王爷留在这里,就是月儿的罪过了,王爷看是不是?即便王爷再有心,也需要避开这个特殊的时间,省得旁人非议,有利于我们日后的长久,王爷你说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苏浅月温柔地靠在容瑾的胸前,看到了他青色锦绣长袍领口处的蔷薇花,花儿绣制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苏浅月不觉伸手去触摸,容瑾扬起了头,修长圆润的颈项上,浑圆光洁的喉头婉转滚动,男子的雄健和柔韧暴露无遗。
其实,他有太多的美好,苏浅月完全明白,倘若不是过往在心里有了阴影,她完全可以用全部身心接纳。
容瑾闭了闭眼睛,一点点将苏浅月纳入怀中,叹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本王都明白,只是舍不得离开你……其实,正如你所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容瑾反复说着这句话,品味其中深意,最终道,“月儿的话不无道理,本王今晚不该在你这里留宿,因为你担心旁人非议。那么,本王还是走吧,毕竟明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本王需要周旋得好些,也省得旁人对你虎视眈眈,更有利于我们的今后。”
听得容瑾说出这一番话来,苏浅月心中反倒翻涌起说不出的滋味,却晓得不能再和容瑾这般缠绵下去,轻巧地离开容瑾的怀抱,一脸的笑颜:“王爷不怪月儿了,如此甚好。那么多的事情等着王爷,你还是快些走吧,不是月儿赶王爷走,而是王爷懂得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容瑾牵起苏浅月的手,深幽的眼眸中露出依依不舍:“好,本王就按照月儿的话去做,你早点儿歇息。”
苏浅月点头:“是,王爷。”
“那……本王走了。”容瑾走出一步后回眸,眼里是深深的不舍,口吻里满是眷恋。
“去吧,王爷,来日方长。”她望着他,点头,有鼓励也有安慰。
晨起,苏浅月只觉神情倦怠,浑身酸涩。素凌见到苏浅月蔫蔫的样子,着急道:“小姐,你不舒服吗?”
一夜胡思乱想,岂能有好精神?苏浅月摇头:“没有,只是没有睡好而已。帮我化妆吧,今日除夕,不需要有多艳丽,却绝不能萎靡不振。”
素凌叹了一口气:“小姐,每年这个时候你总是去思虑很多事情,以至于影响到睡眠。如今,已经有了安逸的所在,又何必去想很多呢。这是我们来王府要迎接的第一个新年,希望小姐快快乐乐,也给明年一个好兆头。”
苏浅月点头:“说得是。我只是不由自主就想到很多,今后不会了,你放心。”说着话努力给素凌一个微笑。
素凌这才欢喜:“我知道小姐都明白。”说着素凌的脸上显露凝重,“老爷太妃的牌位供奉在我的卧房,我会给老爷夫人上香,小姐勿忧。”
往年,每到除夕苏浅月就把父母亲的牌位请出来,供奉在她的房间,让他们和她一起过新年。今年不同以往,苏浅月不敢提起,素凌却已经为她打理好了,苏浅月感激道:“多谢你,素凌。”
素凌摇头:“小姐怎么说这样的话,老爷和太妃的恩情我哪里敢忘,都是应该的。”
苏浅月怅然道:“素凌,此时有你都不用我操心,等你嫁人了,我依靠哪个?”
素凌神情严肃道:“看看,小姐总是说要赶我走的话。”
苏浅月伸手按了按素凌的手背:“不是我赶你走,我哪里舍得你,只是不能把你的青春葬送在我手里。”
素凌红了脸:“小姐,我们不说这些好吗?素凌哪儿也不去,就在小姐身边。”
不想让彼此心里难过,苏浅月微笑点点头:“好。”
和父母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在脑海回放,心头涌动着说不出的难过,那么多次冲击着喉头几近哽咽,强自隐忍着,酸涩在口腔翻滚,最终没有流一滴眼泪。苏浅月明白,一旦流泪就会情绪失控再也收不住,会成什么样子?
这里是王府,一个不慎,那些盯着她的眼睛最擅长的就是无中生有、造谣诽谤,到时候她会百口莫辩。已经死了一个,再死就是她自己去死,目前她不想死。
收拾完毕,将翠屏支出去办事,苏浅月才对素凌言道:“走,到你卧房。”
素凌谨慎地到外边看了看,才回答:“好了,小姐。”
素凌房间的一个角落,恭敬摆放着苏浅月父母的灵位,苏浅月一见,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她点上香烛,深深跪下去,磕头,悲伤充斥了整个胸腔。真想在父母面前大哭一场,与他们诉说委屈,却总是不能。
苏浅月唯有默默祷告:希望父母在天上安好。
那么多的话,唯有在心底诉说:“父亲母亲,今年女儿不能和你们在一起过年了。”这句话出口,苏浅月愈加悲伤,几乎要失声痛哭。
身后跪着的素凌急忙拉苏浅月的衣角,低声道:“小姐,不可……万一被旁人知晓……”
用力地憋住呼吸,终于将所有的难过都咽下去,苏浅月一点点恢复平静,又重重地给父母磕了头,这才起身。
“素凌,谢谢你帮我做这些。”苏浅月悲伤道。
“小姐,素凌做这一点点微末的事情都是应该的,何劳小姐一个‘谢’字。”素凌慌忙道。
她自然不懂苏浅月心底的悲伤有多重,不明白苏浅月的那些难言之隐。
苏浅月亦微微点头,走出素凌的卧房。
刚刚走回暖阁,就听见有人急匆匆进来,苏浅月回头一看,翠屏已经慌张地走近:“夫人,刚刚有人来报,老王爷殡天了。”
突然一惊,心中一凉,苏浅月顿时打了个寒噤,老王爷……殡天?
“是吗?是吗?”苏浅月一时不知道怎样接受,唯有森森寒意袭击了全身。
倒是素凌提醒:“小姐,既然如此,赶快出去收拾一番,到端阳院去吧。”
苏浅月醒悟过来:“赶快给我换装。”
苏浅月身着一身白色素净的衣裳,发髻用发簪绾起,简单戴了一朵白色木芙蓉,她和素凌、翠屏匆匆走往端阳院。
走过亭台楼阁,一重重院子,一条条甬道,所有人来来往往都脚步匆忙,苏浅月的心沉沉下坠,老王爷真的故去了!原本就没人拿这种话和她开玩笑,但她还是此时才接受。
老王爷故去给整个王府带来忙乱和悲哀。
此时没有人记得今日是除夕,是旧年的最后一天,只知道老王爷死了!
从老王爷死去到出殡整整半月,一直到正月十六才算彻底结束。这段时间大家忙得团团乱转,苏浅月亦不晓得这半月多是怎么熬过来的。
期间萧天逸来吊唁老王爷,顺便到凌霄院见过苏浅月。苏浅月一直不能忘记萧天逸关切的眼神,还有他的话,“月儿,倘若你不想在王府,我随时接你走。”
随时。
有谁对谁的情感能重到随时?苏浅月明白萧天逸的懊悔,同时亦有难言的尴尬,往昔那么多时间都过去了,到现在来追悔,还有丝毫意义?
素凌见苏浅月愣愣坐着,以为苏浅月在担忧,亦忍不住忐忑道:“小姐,是有什么事吗?”她一直害怕王府有人将老王爷去世和雪梅扯上关系,那样的话,势必会连累到小姐。
苏浅月一看素凌的眼神,想起在老王爷发丧期间,素凌说过害怕有人怀疑老王爷的死还是因为雪梅下药,余毒未消之故。苏浅月早明白了素凌的意思,摇头道:“没事,你放心了。老王爷故去和雪梅无关,连累不到我身上,你放心。”
素凌这才松口气,温言道:“如此我也不担心了。小姐,你劳累了这么多日子,都瘦了许多,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苏浅月没有动,只软软道:“将萧义兄带来的物品拿出来我看。”
素凌将一个很大的盒子取来,一边打开一边道:“萧公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姐的身体,希望小姐能好好保重自己。就为老王爷,小姐按照规矩做了很多,还有暗中照顾侧太妃,人忙得像旋风一样,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了。”
素凌絮絮叨叨说着,苏浅月只看她拿出来的物品:人参、灵芝、银耳、何首乌……各种药材补品,一张桌子上堆得满满的。苏浅月苦笑:“哥哥真是的,我们又不开中药铺。”
苏浅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素凌怔了怔,笑道:“萧公子还不是担心小姐舍不得调理自己的身体吗,还有害怕我们这里的东西不够好——”说到这里忙住口,四下看看没人才松口气,言道,“小姐,这里真的没有自由,连说一句囫囵话都不敢。”
苏浅月点头:“你能明白最好,祸从口出病从口入,切记。”
正说着,翠屏走了进来,小声道:“夫人,老王爷的丧事刚刚完了,众人劳累还无暇顾及旁的,奴婢出去碰到红梅了,她想找机会来看夫人,夫人是不是见她?”
在端阳院时,苏浅月数次碰到红梅,因为有太多人在场不方便说话,每一次红梅只是规规矩矩行礼,不过苏浅月看得出来红梅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单独找她说话,翠屏提起,苏浅月忙道:“见,让她进来。”
翠屏答道:“是,奴婢这就去找她进来。”言毕急匆匆出去。
素凌见翠屏走远,回头道:“小姐,当初红梅是自愿离开的。”
她那样决绝自愿离去,还假惺惺回来看望,素凌微有不满。
苏浅月一叹:“我知道,不过红梅不是没有心机的女子,她走也是万不得已,并非无情,因为总要有人离开,她不走……难不成要你走呀?”
素凌不服:“固然是这样,但她走得那样利索,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浅月摇头:“她更懂得的,你是我自己身边的人,自然不会走,剩了翠屏和她,翠屏掌管院子里的一些事务,难不成让翠屏离开吗?你误会她了。”
素凌怔怔看着苏浅月,最终叹了口气。
翠屏带着红梅匆匆走进来。红梅一见苏浅月急忙跪下:“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吉祥如意。”红梅有些哽咽,身体轻微地颤抖。
比起之前,红梅也瘦了许多。
苏浅月心里一片酸涩,放下手里的茶盏,柔声道:“红梅,起来说话。”
“多谢夫人。”
红梅起身,苏浅月看到她眸中一层厚厚的眼泪,心中亦难过:“你在那边,过得开心吗?”
红梅急忙点头:“烦劳夫人惦记,奴婢也算好吧。若说开心,在凌霄院服侍夫人那段时光是奴婢最开心的日子。”
苏浅月微微摇头,心中酸涩。
红梅看着苏浅月,鼓足了勇气道:“奴婢离开夫人是另有用意,不知道夫人能否理解奴婢。”
苏浅月微笑:“我明白。只要你在那边过得开心,我亦不再惦记你了。”
红梅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说:“那时雪梅死了,奴婢心中难过却无法可想。没料到还连累到夫人,奴婢就想为夫人做点儿什么,亦只有离开夫人才更方便行事。总算是天不负人,前几天奴婢听到了一些话,是关于雪梅的。”
“是什么?”苏浅月顿时紧张,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红梅身上。
她没有看错人,红梅果然有心,只希望红梅的消息有用。
红梅看到苏浅月殷切的目光,胸中舒缓许多,言道:“那一日晚上,奴婢从外边回端阳院,路上恰好碰上崔管事带着一个下人外出……”
那晚没有月亮,红梅没有拿灯笼,只摸黑往回走,迎面看到有人提了灯笼过来,说话的声音极小,红梅忙躲到一边,看清楚是分管王府事宜的崔管事和一个仆人。
他们两人没有注意到还有旁人在,嘀嘀咕咕说了几句,忽然都笑了起来。正走过红梅藏身处时,那仆人对崔管事献媚道:“给潘大夫办事自有好处,崔管家高升的时候不要忘了提携奴才一把。”
崔管事哈哈笑道:“当然,若不是有你这般得力,雪梅的事情也不会弄得这般干净利索。”
仆人道:“当然是崔管事计谋高明,如今老王爷故去,都以为老王爷故去是她下药所引起,说不定梅夫人会更倒霉。哈哈……恭喜崔管家,您就等着高升吧!”
崔管家得意道:“还不是机会合适?又有潘大夫调理……”
他们边说边远去,红梅不敢追去,只得回去。
眼前浮现当时情景,红梅接着道:“他们的话让奴婢想到雪梅之死定和崔管家、潘大夫有关。还有老王爷故去之事,此时众人都因忙碌老王爷的事宜无暇顾及夫人,待到过得几日,奴婢只怕会有人拿夫人生事,请夫人早做打算。”
苏浅月暗自心惊,果然是有人暗中谋害。好在有红梅提供了重要信息,有了目标查下去就不难了。
心中愤恨,捏得紧紧的手不觉中用力,长长指甲陷入掌心是锥心的疼痛,不过,比起精神上的疼痛就微不足道了。凝望窗户上喜气洋洋的窗花,苏浅月心中无一点儿喜气,她狠狠道:“红梅你放心,雪梅的这个仇,我会为她报。”
红梅跪下,泣道:“雪梅和奴婢一向姐妹情深,看到雪梅冤死,奴婢怎能不难过。相信夫人定能将凶手揪出来为雪梅洗清冤枉,奴婢亦安心了。多谢夫人。”
苏浅月肃然道:“快起来,要说谢谢,还是该我谢谢你。这么久我没有查到蛛丝马迹亦是着急,今日没有你提供重要信息,我不知道还要费多少周折。你放心,我会思虑打算的。”
红梅起身施礼:“奴婢只希望能洗清雪梅的冤枉,亦不要再连累夫人受害了。”
苏浅月竭力平静,许久才说道:“红梅,此事重大你万万不可走漏风声,人命关天我们也不可以草率。老王爷故去,既然有人要怀疑起因还是雪梅,势必会给我加一个罪名。需要我们提前准备了。”
红梅回道:“奴婢明白。”
苏浅月嘱咐道:“你在端阳院一切留神,若有旁人提及雪梅,一定要小心应付。重要的事情随时告知于我,倘若不方便,就找翠屏。”
红梅恭敬道:“是,夫人。”
看红梅这般的聪明伶俐,苏浅月亦放心,叹息道:“想得知更多内幕,亦只有依靠你,让你受委屈了,红梅。他日真相大白,倘若你愿意回来,我欢迎。”
红梅顿时笑了:“多谢夫人,奴婢迟早会回来。”
苏浅月点头:“你不宜在此久留,免得给人察觉,早点儿回去。倘若你有心,如有机会我会叫你回来。”
红梅施礼:“多谢夫人。夫人保重身体,奴婢先去了。”
望着红梅离去的背影,苏浅月思索着她的话想着对策,素凌已经急急道:“小姐,我们还是快一点儿想出法子来,不然有人借题发挥,又要小姐横担罪名,如何是好。”
翠屏也急巴巴道:“是啊,夫人,这些人太阴险了,我们早点儿想对策。”
苏浅月收回目光,坦然道:“如今红梅为我们提供了如此重要的线索,我们再坐以待毙就太不堪了。无妨,你们都不用担心,一时无人敢怎样我。”
素凌还是焦急道:“那帮人如狼似虎,只怕我们没有查清楚真相之前又再一次找麻烦。红梅提供的线索虽然重要却那样简单,我们手里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如何尽快把真正的幕后凶手找到呢?”
苏浅月再次拿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茶,道:“曾经有一次给老王爷问安,恰好有王妃在,又赶上太医为老王爷诊治,我有过当着太医的面证实老王爷的病并非因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那时太妃等都在,王妃是知道的,如今她再赶来派我一个罪名……来之前她不能不细细考量。”
翠屏松口气:“夫人有把握最好了。只是红梅的话空口无凭,我们能查得下去吗?”
苏浅月掷地有声:“能!只要有方向,我们一定能。”
尽管劳累到筋疲力尽,苏浅月还是强打精神对翠屏道:“你去外边把王良唤进来。”
“是。”翠屏答应着,转身去了。
一盏茶的工夫,王良就到了,苏浅月看着恭敬站立的王良道:“这院子里的事情我从来不曾隐瞒你,是因为我绝对信任你,你明白吗?”
王良忙道:“多谢夫人的信任,奴才明白。夫人有何吩咐只管直言,奴才绝不懈怠。”
苏浅月点头,一点点放慢说话的速度:“方才红梅过来,告诉了我一个消息,是关于雪梅之死的线索。”
王良猛然抬起头来:“啊?”
苏浅月将红梅之言转告给他,又道:“此事有些复杂,我们没有一点儿真凭实据,所以哪怕明明知道实情也不可以乱来。唯一的办法,是从崔管事身上打开缺口,你明白吗?”目光深沉,苏浅月期待地看着王良。
王良的浓眉一点点皱起来,思索良久,躬身施礼道:“奴才明白了,夫人只管放心,奴才告退。”
“慢着。”苏浅月示意素凌去取了两个金元宝过来交到王良手上,然后道:“见机行事,你去吧。有任何消息,随时报于我知道。”
“是,夫人。”
房内只余苏浅月和素凌翠屏三个人了,苏浅月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顿时虚脱般没有了一点儿力气,虚弱道:“素凌,扶我到床上歇息。”
身心放松,苏浅月踏实地睡了一觉,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素凌看到苏浅月醒来,笑道:“小姐这一觉睡得踏实。”
苏浅月伸展了一下双臂:“是,都感觉身轻如燕了呢!”
翠屏端了一碗白粥进来,笑道:“舞蹈太费力了,夫人还是等精神全部恢复吧。”
老王爷故去,所有的庆贺庆祝全部取消,苏浅月自然不担心容瑾逼她到皇宫献艺,亦不着急练习舞蹈,于是宁和一笑:“安分守己的好,还舞蹈什么。”
接过翠屏送过来的粥吃了,更觉精神百倍,看看时光还早,苏浅月又道:“老王爷刚刚故去,侧太妃还沉浸在难过中,王爷要我们多多照看侧太妃,不如此时我去看看她。”
素凌阻拦道:“小姐,毕竟天色不早你又劳累,还是明天去吧。”
苏浅月摇头:“今日和明日自有不同,我还是去一趟。翠屏,你随我去。”
“是,夫人。”
端阳院福宁堂,一直是老王爷的住所,尤其是他生病后,几乎没有出去过,与他相依相伴的是侧太妃。此时老王爷居住过的暖阁中,静的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侧太妃一个人端坐,好像房间里毫无声息的一件器具。唯有她的内心,如平静海面下的狂涛。
老王爷在的时候,她感恩老王爷对她的情意,一心一意服侍老王爷,哪怕他不会动,亦是她全部的寄托,如今老王爷没了,她只剩一个空空的躯壳。
老王爷故去,她在王府还有何价值?还原她丫鬟的本分?太可笑,没人愿意用一个老妪做丫鬟,她连服侍太妃的资格都没有了。服侍太妃?那是遥远的过去,太妃和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青春年华时,她是太妃的丫鬟,那时太妃还是高贵的郡主,她是聪明的丫鬟,她们的主仆情意深厚。可年华如流水,过去在今天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这么多年来,卑微的屈辱,逆来顺受的忍耐,都是为了儿子容瑾,倘若容瑾得知老王爷和她隐瞒了几十年的秘密,还拿她当作亲生母亲对待吗?想到“秘密”二字,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老王爷至死都没有言及秘密的一个字,或许老王爷不愿意让容瑾知道,毕竟……于老王爷而言不是光彩的事情,可她若带着秘密进棺材,对得起容瑾吗?
翠屏急匆匆挑帘进来,侧太妃猝不及防,不觉怒道:“没规矩的东西,不是吩咐了不准来打扰我吗?”说着将眼角一滴混浊的泪水拭去。
翠屏慌忙施礼,难过道:“侧太妃息怒,奴婢该死。可是您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奴婢怎么放心得下……萧庶夫人来问安,侧太妃还是见一见吧。”
老王爷丧事完毕,侧太妃明显地苍老下去,翠屏真正心酸难过,她不知道怎么劝慰,正好苏浅月前来,她怎肯不回禀。
听说是苏浅月前来,侧太妃不再抗拒,言道:“让她到这里来。”
丫鬟殷勤恭敬地打起了帘子,苏浅月一眼望见了枯坐的侧太妃,再一转眼看到了空空的床榻,顿时觉得鼻中一酸,侧太妃的孤寂难过她理解。
“侧太妃……”
苏浅月的礼行了一半就被侧太妃制止:“玥儿,难得你这个时候还来看望老身,快坐下吧。”
苏浅月坐在侧太妃身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劝说才好,许久了才道:“侧太妃,老王爷得你照顾多年,没有什么遗憾了,倘若老王爷地下有知,你难过老王爷亦会难过的。玥儿还是希望你保重身体。”
侧太妃凄凉一笑:“死了就是死了,有什么知的呀。”言毕,将目光望向床榻上,却是空空的一片,她的目光顿时茫然起来。
多少年了,她踏进来的第一眼就是向床榻上看,已经习惯。如今,床榻上的那个人再也不见了。
苏浅月急忙道:“无论如何,您还是顺其自然,自己的身体要紧,不然王爷亦跟着难过。”苏浅月只想用这样的话来提醒侧太妃,希望她明白。
王爷,容瑾。
那个秘密突然蹿到了脑海,容瑾是把她当成生母,即便他不能做到的,也托付他最宠爱的女子来照顾。看一眼苏浅月,侧太妃无声地点点头:“烦劳你不停地看望我照顾我,我却没有丝毫帮到你。”
苏浅月摇头:“不,侧太妃对玥儿诸多关爱,玥儿心知肚明。”
侧太妃亦摇头:“没有,老身亦是亏欠你的,老王爷身体有病是许久的事,即便突然不好又哪里是你的过错,却连累你成了庶夫人。可惜老身人微言轻,帮不上你。”
庶夫人不过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妾罢了,死后都不能享受容家祠堂的香火,侧太妃如何不知道。她只是不明白苏浅月是真的不在意还是什么。
苏浅月一愣,原来侧太妃明明白白知道她是冤枉的?不觉动容道:“玥儿原本无辜,还连累雪梅送了性命。如今老王爷故去,玥儿真怕再有人兴风作浪,说出老王爷故去还是因为雪梅下药之故,亦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侧太妃突然叹口气,言道:“玥儿,老身的身世只怕瑾儿与你说过,在王府,老身的话是不作数的。只是这一次,你记住,倘若再有人用老王爷之死找你麻烦,说三道四欺负你,你就来告诉老身。”
苏浅月连连摇手:“不,玥儿不能孝顺您也就够了,还怎么能连累您。”
侧太妃森然一笑:“你是好心反惹麻烦。倘若再有人说老王爷之死还是因为喝了雪梅送来的汤,老身就说是老身下药想害死老王爷,因为老身不想再服侍他,看旁人还说什么!”
苏浅月吃惊地望着侧太妃,许久说不出话来。
从端阳院回来,苏浅月一直无法平静,侧太妃为什么要那样护着她,就因为她是容瑾最喜欢的女子?想了又想都想不透,不过有侧太妃这一层保障,她可以有时间去查害死雪梅的幕后凶手了。
素色的蜡烛在烛台上冉冉晃动,灯光如被蒙了一层轻薄的纱,房间里都是朦胧和神秘,满是玄机一样。
苏浅月对素凌和翠屏道:“你们都劳累许多天了,今晚你们早点儿去睡。”
素凌不放心道:“小姐,你也早点儿歇息。”
苏浅月点点头,独自静静坐在椅子上,面对半个月以来最安静的一个晚上,回想红梅的话,侧太妃的话。
不论怎样,她是该加紧去查雪梅之死的幕后者了。只是不晓得王良什么时候才可以给她回话,一旦王良那里有了进展,接下来就有了眉目。
想及此事,苏浅月又神思烦乱,还有极度难忍的悲哀,起身走出暖阁来到外间临窗的琴案前坐下,拨响了琴弦:“夜深深,茶已冷,难收思绪乱纷纷,风不止一叶难平静。事不平,心怎宁,揪开记忆数埃尘,伤痕太重伤痛历历在目。怜我有限身,等闲复残梦,浮萍随波飘零。依赖何处念远空,难辞黑夜目不明……”
琴声幽幽,歌声幽幽,如泣如诉,在夜色里愈发悲凉,灯光随着愈加孤寂冷清。
苏浅月止了琴声,觉得眼中有一颗珠泪顺着面颊滑落,十分冰凉,于是抬手轻轻拂拭,恍惚间觉得身旁有人,猛然抬头见身旁站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