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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如雪,赤诚女子遭诬陷

苏浅月轰然一惊,已经顾不得什么,跟随在素凌身后走了出去。

是王府的容总管带着人来,骤然见了苏浅月还是有些惧怕,忙跪下去:“梅夫人恕奴才莽撞。老王爷危急,太医查出是老王爷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所以凡是给老王爷送东西吃的人一律审查。今晚梅夫人处亦有人给老王爷送汤,那些人要带走接受审查,这是太妃命令,请梅夫人准许。奴才……奴才亦是无奈。”

看着眼前跪下去黑沉沉一片,虽然是恭敬请求的姿态,安知不是威逼的意思?苏浅月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沉沉的夜,乱纷纷的雪花,冷风带起哨音穿堂而过,那么冷,冷到人的心底里。悲伤、心痛、惊惧,仿佛有谁在拿着一根针不停地刺着她的心脏。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苏浅月不能排除真的有人祸害老王爷,更不敢确定她手里的人都是清白无辜的。按照常理,太妃此举亦没有不妥,但是,被侮辱的怒气还是一点点上升。

……是谁,是谁这般狠毒?

凌霄院所有的仆人、丫鬟早已经一起聚拢了过来。

苏浅月一眼看到雪梅就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似乎在举目望着她,身体瑟瑟发抖。苏浅月知道今晚是雪梅为老王爷送汤,但她相信雪梅不会在汤里做什么去害老王爷,至于说做汤的人——素凌?翠屏?她们更不会。纵然有人指控,亦是无稽之谈。

苏浅月想着,突然更深沉的恐惧自心底漫出来,倘若真的是她这里的人对老王爷做了什么,她也会被牵连进来。与其说是找这里的那个人,不如说是针对她而来。

是的,一定是针对她!她原本就是一个多余夫人,太多人想将她除之而后快。

惊怒中,苏浅月声音冰冷:“要怎样审查?这汤是我要人做的,做了很久了,老王爷用过感觉很好,并不只是今日一次,因何说是我这里的过错?是要本夫人去接受审查的吗?”

容总管忙磕头:“请梅夫人息怒,梅夫人息怒,奴才不敢,夫人身份贵重,借给奴才一百个胆子都不敢动夫人一丝一毫。奴才不过是奉命行事,要……要那做汤之人和送汤之人去接受盘查,与夫人无半点儿牵连。”

即便是他唯唯诺诺匍匐在脚下,苏浅月还是感觉到被什么利器狠狠地抓着,血肉模糊,心肺紧紧地缩成一团,浑身寒意枷锁一样束缚着她无法动弹。

“胡说!一派胡言!小姐岂能是谋害老王爷之人?”一个严厉的声音破空而来,素凌箭步挡在苏浅月面前,“血口喷人亦不看看对象是谁?我家小姐贵为王爷侧妃也就罢了,还是皇后娘娘亲口封的梅夫人,你们敢如此对梅夫人大不敬,来日查清事实,叫尔等狗头不保。”

“素凌姑娘,我是王府总管,管一些主子们交代的事情罢了,如何敢擅自招惹哪一位?姑娘是服侍梅夫人的,只管尽你的职责,才是下人的本分呀,如何来管我?”料不到素凌出头,容总管的奴才嘴脸即刻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不屑一顾,哪怕跪着,凌人的气势也隐隐从挺直的脊梁上透出来。

“你既晓得尽忠职守,为何不去查找真正的原因,却来这里胡搅蛮缠,是何道理?”素凌毫不示弱。

“姑娘此话差矣,我正是尽忠职守才按照太妃的命令到此呀。你我都是下人,除了遵照主子的命令行事,还能如何?”容总管步步紧逼,仿佛他的行事就是理所当然。

素凌气结,正要反驳,翠屏言道:“容总管,你的意思原本不差,但其中有无偏差,你心里清楚。”

“是吗?”容总管见翠屏出言,不觉中站了起来,“翠屏,你我同在容王府当差,亦并非一日两日,怎么会不晓得当差的苦衷?”

“我自然知道,不然如何提醒你呢?有时候,主子的意思并非如此,是我们做下人的领悟错了,待到事情水落石出,少不得还是我们受责罚,你说呢?”翠屏言语中有隐隐不屑,暗藏的深意却需要当事人慢慢品尝了。

“我没有阳奉阴违,没有领会错太妃的意思,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想到翠屏的话心里不是滋味,容总管的脸上带出怒容,“翠屏,你是暗指我对梅夫人有指控了,你凭什么……”

“容总管,没有谁说你对本夫人指控,亦没有说你对本夫人不敬,是你的行为摆在那里,是也不是?方才我可曾允许你起身?”

苏浅月突然出声,容总管浑身一颤慌忙跪下:“梅夫人赎罪,奴才……奴才一时……情急……奴才不敢对夫人不敬,是……是她们……”

苏浅月声音平静,暗中的威严只叫容总管瑟缩,顿时矮了一截似的。

“你奉命行事原本不差,只是你有无注意态度?既然你一口一个不敢对本夫人不敬,却在本夫人面前如此嚣张,失了奴才的本分。我和太妃一向婆媳情深,定然不是太妃指使你如此做派的,你倒是仔细说来。”这一番话,苏浅月再不是平静而来,凌厉的话锋刀刃般劈向瑟瑟发抖的容总管。

其实,苏浅月的心里已经是一片灰暗的冰凉,她为老王爷做汤实实在在是好心,却是好心不得好报,如今老王爷病重,不管是否跟她的汤有关,只要她身边的人给带走去接受审查,一番口舌总是落下,日后给人留下讥笑的话柄。这样的侮辱,才是她最悲哀的根源。

“奴才……夫人,奴才该死,求夫人饶过奴才。”容总管在地上磕头,非常可怜的样子叫人不忍,“奴才一心办事,只是急了些,并无半点儿冒犯夫人的意思。倘若奴才不能交差,奴才……奴才……”

他说不下去,苏浅月情知此事再无回转的余地,心中剧烈的震荡疼痛令她的面容同雪一样白,今夜容总管带人是势在必得的,她不能阻止已成定局。

只是……

被人诬陷的滋味十分难受,却又无从申辩,苏浅月终是长叹一声:“你要带走谁?”

容总管一看事情有转机,慌忙道:“请梅夫人恕罪,太妃让奴才带那做汤之人和送汤之人去接受太妃询问的,奴才不敢违抗。还有侧太妃身边服侍的人,一并都要审查。”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是没忘记将太妃拉出来做护身符,还把侧太妃那边的事情也揪出来,苏浅月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今晚之事再无更改的余地。

老王爷食物有误危及生命,太妃的命令原本无错,只是此事实在蹊跷,到底哪里有错?为何是她出府一天刚刚回来的当夜?

“小姐,那汤是我做的。”素凌突然出口道,“就让我跟总管大人去吧!”

翠屏走前一步,把素凌掩在身后:“不是,今晚这汤是我做的,和你无关。还是我跟容总管去接受审查。就请总管带我去见太妃。”

苏浅月还没有出声,身边的两个人都争论开了,连苏浅月都不能阻止,半点儿余地都没有了。苏浅月震惊中,素凌又道:“院子里的事情还是你来打理,我去就可以。”

苏浅月又惊又怒:“住口……”

“不不,是……是我给老王爷送汤……”苏浅月的话语还没有落地,雪梅一旁说道,声音里带着难过。

苏浅月悲哀地摇头,这些人都是傻子,白白要给人拿去受侮辱,她却无能为力了。

果然,容总管暗暗笑了:“夫人的人真正敢作敢当,还是夫人您调教得好,不用多问就站了出来,省了夫人好多力气。既然她们都说自己有嫌疑,夫人,您看……”

容总管抬头,哀求的目光看着苏浅月,苏浅月即便再气愤悲痛也没了办法,只得挥手示意:“你起来吧。”

“多谢夫人。”容总管再次磕了一个头才起身。

他起身,看看苏浅月身边的人,又躬身道:“夫人,不是奴才要这样做的,是老王爷出事危及生命,所有人都要接受审查,端阳院那边也不仅仅是侧太妃身边的人,凡是接近了老王爷的人也都要接受审查的。这三位……”

她们是自己争着要去的,苏浅月心中晓得她们不知厉害,还以为是争着去做一件荣光的差事,完了就万事大吉。只是事到如今,她能用什么办法挽救?

目光带着威严和凛然,苏浅月扫视着容总管:“本夫人岂能是不明理之人!亦相信身边的人不会恶毒阴险,既然是所有人都有嫌疑,本夫人不会徇私庇护,将人交出去亦是理所当然了。”

容总管慌忙施礼:“夫人果然深明大义,奴才谢过夫人。”

苏浅月心中悲伤,又急又痛却无可奈何,这三个人自己站出来当面承认有嫌疑,她如何包庇又如何为她们辩解?哪怕心中明明白白地晓得此一去十分凶险,亦无力挽回点滴。目光回转,抬手一转指着她们三个:“你们去了以后好好说话,不可以惹太妃生气。我明白你们的清白,等你们回来。”

她唯有祈祷她们惊恐而去,平安而回。

素凌果断道:“小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事情会水落石出,你快回去吧,外头太冷了。”

翠屏道:“夫人请回,奴婢们去去就来。”

“如此,就请夫人回去。奴才这就去复命。”容管家不失时机地施礼带了她们三个人去了。

素凌、翠屏、雪梅,皑皑雪地里她们走得好轻松,仿佛只是出去游玩。苏浅月望着她们的背影,心沉甸甸地压下去。几个女子说得轻松,去去就来,只是……真的去去就来吗?

“夫人,他们都走远了,夫人请回吧。”红梅怯怯扶了苏浅月道。

苏浅月扭头看看勉强做镇静的红梅,晓得她站在这里于事无补。

“夫人,赶快回去吧。奴才这就去打探消息,一有特殊情况就来汇报给夫人。”王良恳切道。

“也好,你去端阳院看看。”苏浅月道。

转身,她感觉到孤单无助,继而又有一种万丈悬崖跌落的感觉,只有红梅在了,身边空荡荡的,只剩无边无际的虚空和绝望。苏浅月明明知道不是她这边的人所为,却无力救回她们,甚至连一句辩解都不能够。

红梅的手有点儿发抖,苏浅月感受得出来,她又何尝不是心惊胆战地发抖?她很绝望,只在想今后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

重新坐到床上,苏浅月才觉得寒冷,不仅仅是身体,还有彻骨的心寒。红梅一看苏浅月不是躺下歇息而是端坐在床上,小心地把被子盖到苏浅月身上,道:“夫人,你还是躺下睡吧。”她的眼神中带着歉意和羞愧,仿佛目前的状况是她造成的。

苏浅月看了一眼红梅,茫然道:“王爷知不知道从我这里带走了人呢?只怕他忙着照顾老王爷,一切都不知情。事关老王爷的身体,不是小事,谁都无法保证是哪个人做了手脚的,王爷即便晓得从我这里带了人,又怎么能袒护偏私?又怎么能为我这里的人说话?世事难料,人心难测,我只是恨那个暗中下手的人,太过恶毒,却把这样的罪责让别人承担,良心安稳吗?当然我知道,若是他们还知道良心,就不会做出这等事情来了。我给老王爷做补汤亦非一日,很多人是知道的。如今有事出来,好心也担了干系。”

红梅心头突突乱跳,苏浅月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见心里是乱极了,亦担心急了,只是她能怎样?能在苏浅月身边近身服侍的人,自然也算聪明伶俐,可惜此时红梅唯有张皇和不安,脑海一片空白,连一句合适回答的话都找不到,愣怔一会儿才道:“夫人。”

“我是为了老王爷好的,亦是为了侧太妃能省心一点儿,完全是好意,你们都知道。我……我怎么会容我身边的人害人去?我更担心有人借此陷害我,这里的事情太复杂了。”

苏浅月无知觉地自言自语,面容沉痛,眼神茫然。

红梅眼见宽敞的暖阁里只有她们两个,不由惊慌失措,深更半夜的,倘若夫人再有什么不测,如何是好?她慌乱着,脑海里突然想到苏浅月口中的王爷,忙道:“夫人,有王爷在,一切自有王爷做主,你不用担心。”言毕,急忙去为苏浅月倒茶。

须臾,红梅手脚麻利地端来安神茶,声音细细的,小心道:“夫人,请饮一盏茶吧。”

苏浅月看到茶盏里清亮的茶水不停地抖着涟漪,才醒悟过来,忙伸手将茶盏接过,自嘲道:“红梅,你晓得杨家将的故事吗?此刻的你,比得上杨六郎了。”

红梅一双受惊的眼睛不停地眨动,神情中又是满满的胆怯,苏浅月实在难过,论说起来,红梅真是有福之人,虽说跟她外出受了很多辛劳,却也免去了这一嫌疑。倘若留在府中的是她,今晚给老王爷送汤的人就是她了,遭殃的人亦有她。

红梅摇头:“夫人,奴婢不晓得。”

面对红梅懵懂的恐慌和凄伤,苏浅月用另外一只手拉她坐在身边:“红梅,陪我坐下。”

红梅怯怯地坐下,轻轻道:“夫人,你……你别太担心吧,说不定她们一会儿就回来,反正她们都会没事的,奴婢相信。”

苏浅月点点头:“我更相信,你也不要怕。”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苏浅月问道:“红梅,府中可曾出现过类似事情?”

红梅低了头:“夫人,王府的事情奴婢并不完全知道。府里的人太多了,谁都有自己的私心,奴婢只知道若是有人想要陷害旁人,就会有很多的借口,主子们之间争名夺利的有,争宠的有,想要借助旁人往上爬的亦有,想对主子献媚讨好的,帮助主子谋害旁人的……不堪的事情肯定是有了,奴婢也说不好。眼下说老王爷被害,说不定又是有什么人做了手脚找借口害人,一下就要连累很多无辜了。”

哦,原来红梅也想到了这一层,不觉中苏浅月的冷汗涔涔而下。

她原本就是多余的,在她到来的那一天,就被看成是不应该有的人,她心里明白。到了王府,容瑾又是对她百般宠爱,自然遭人嫉恨,不晓得有多少人想置她于死地而后快。

上一次她得到皇封,庆贺的宴席中被人做了手脚害她险些丧命。这一次,倘若老王爷真的不好,她定是“陪葬”的那一个了!

若说不怕,那才是骗人呢。

只是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苏浅月眼下只求老王爷能平安无事,就好像她的饮酒中毒一样,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苏浅月看着红梅,直言道:“红梅,老王爷即便是吃了有害食物导致危急,亦不是咱们的人做的,你心里明白。只是旁人这样大张旗鼓将咱们的人拿去,是冲着我下手的,你说是也不是?”

红梅忙道:“夫人还是皇封的梅夫人,身份贵重,怎敢有人对你下手。只是……只是……”

“只是你也说不好。”苏浅月接下去道。

红梅无言地点点头。

“唉,都是我无能,让你们跟着受累。”苏浅月一声哀叹,凄凉的口气令人想要流泪。

“不是,是奸人心狠手辣。”红梅急忙道,继而又道,“夫人,你还是歇息了吧,事已至此,我们自己暗中难过都无济于事,需要你养好精神去应对。明天……也许明天的事情更为复杂,你没有精神如何去打理。”

明天的事,不仅仅是复杂,很可能是凶险,苏浅月又叹了一声:“是我无用,不能够保护好你们。”

记得刚进入王府的时候,苏浅月是抱定独善其身不与人争长论短的目的的,可惜每每都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旁人不放过她。她的软弱只能是给人增加凶狠的资本,她又一贯单纯善良,都不晓得拿什么作为武器来维护自己。这一次她要如何帮助自己和身边的人化险为夷?

苏浅月明白,眼下只能是养好精神,见机行事。

她没有睡意,红梅也不敢总是督促她躺下,主仆二人在恍惚的灯光中恍惚茫然着、不安着,等待天明,等待翠屏她们三个平安回来。

不晓得是什么时候,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冲入苏浅月脑海的是素凌她们三个回来了!抬眼去看红梅时,红梅早已经疾跑着出去开门了。巴望的目光投向外边,苏浅月希望素凌她们走进来时她一眼就能够看到,紧张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片刻之后,却是红梅一个人返了回来,苏浅月一下子就失望了,红梅已经开口:“夫人,是王良,他怕夫人太担心,去端阳院那边打探了消息来报。”

“好。”苏浅月急忙起身走出暖阁。

中堂里,王良见到苏浅月忙施礼:“夫人。”

苏浅月出口道:“王良,那边的情形怎么样,你可完全知道?”

王良道:“禀夫人,奴才从和奴才关系要好的人那里打听,说是老王爷在掌灯以后上吐下泻,整个人虚脱晕厥,侧太妃忙遣人告诉太妃,太妃着人去宫内请来太医调治,太医怀疑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所引起。现在老王爷的情形暂时好一点儿了,却也危急,因为老王爷身体一向虚弱难以承受。到底老王爷是吃了什么东西出现了这种状态,只有追查了。老王爷身边服侍的人,还有我们这边的人,都……都给关了起来……”

苏浅月的心浸在冰水中似的冷,老王爷吃了什么?是真的有人害老王爷?“除了我们凌霄院和老王爷身边服侍的人,别的院子里有没有人也因此事牵连被关起来?”苏浅月想知道今晚到底有多少人被关。

王良摇头:“没有。只有我们凌霄院的人,其余的都是老王爷身边服侍的人。”

苏浅月心中雪亮,无须多言,是有人针对她来了。上一次没有害死她,这一次改了方式。她为老王爷送补汤的事王府中人尽皆知,老王爷因为饮食出了问题,她难以逃脱嫌疑。

原来有许多时候是不能为别人打算的,善良不一定都好,苏浅月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你去吧。有任何消息都直接来禀报我。”苏浅月怅然道。

再次回了暖阁,苏浅月不仅仅是担忧而是完全陷入恐惧,恍若有一个不明物体在阴暗处对着她冷笑,待她想要看清楚那物体又隐去,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又冒出来,口中发出呵呵的诡异阴森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苏浅月失声问,倘若不是还有红梅,她一刻都不敢在房间里待下去。

“早就过了三更,快要四更了。夫人躺下歇息一会儿,奴婢就在这里陪着你。”红梅除了用关切的目光望着苏浅月,不晓得还能怎样。

苏浅月浑身僵硬,哪里还能躺得下去:“红梅,这里没有了素凌她们三个,我怎么觉得凌霄院都成空的了呢?我躺不下去,我要等她们回来。就让我们两个一起说话,等她们回来吧。”有人一起说话可以消除恐惧。

很明白等待是徒劳的,今晚她们不会回来了,可她还是想等。与其说是等她们回来,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安慰。

苏浅月心如油煎。她不停地和红梅说话,却不晓得都说了什么,最终是劳累和困倦令她体力不支。

“夫人,就快天亮了,你歇息一会儿吧。天明了我们就能亲自出去打探消息。”红梅同样乏困得厉害,可是苏浅月的狂乱状态让她不敢有丝毫倦怠,只是眼睁睁看着苏浅月。

苏浅月实在支撑不住,本能地躺了下去,口中呢喃模糊:“好,我歇息一下。”

红梅看着苏浅月安静下来,才长长地无声地松口气,然后闭了眼睛打盹儿。

此时端阳院里的忙乱慌张已经过去,众人疲惫不堪,老王爷除了有微弱艰涩的呼吸外再无动静,身旁服侍的人只保留最后的一份警觉守护他,其余丫鬟仆人即便是躬身站立着的亦微闭眼睛打晃。

侧太妃脑海中一片恍惚,强撑着看一眼老王爷也昏昏地合了眼睛。这一场事故中,她是最关心老王爷安危的人,却也在投入全部精力后再也撑不住了。

与此同时苏浅月躺在床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床铺的温暖舒适,只感觉到一片冰冷的死寂,这两天的紧张劳累也让她不能再有一点儿机敏的意识,就那样闭了眼睛睡去。

很茫然的,不晓得怎样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苏浅月睁大双眼试图找到一丝光明,结果除了眼前的黑暗什么都没有,四周更是一片阴冷,冒着死亡的寒气,仿佛有太多不知名的东西想要攀附在她身上,令她毛骨悚然呼吸困难,她不想就此被困住,残留的意识是即便死也不能死在这里,那么是不是有什么可以攀附的东西让她出去?纵然害怕伸出手去摸到不该摸的东西上面,她还是拼尽全力伸出手去,就在她颤抖着一点点伸出手去的时候,一个冰冷滑腻的软软的东西附着在她手上,随之有腥臭的气息汹涌而来还夹杂着丝丝阴森的冷笑,苏浅月惊骇中失控,张口狂呼……

“夫人……”

“救……救命……”苏浅月拼命挣扎中感觉到她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齿间发出,继而听到一个声音唤她,还有一双温热的手摇晃她,慌忙睁眼,眼前是红梅面带惊恐正呼喊着她的名字:“夫人,夫人您醒醒——”

“哦……”

终于清醒了过来,察觉到自己还在床上,苏浅月意识到刚才做梦了。

红梅看到苏浅月睁开眼睛,一颗心“噗”地落回原位,只用一只手紧紧攥住苏浅月的手,另外一只手为她拭擦额头的冷汗:“夫人,你刚才是做梦了,不怕,梦是假的。”话虽如此,方才苏浅月梦魇中的呼唤以及惊恐的面容令她心有余悸。

感觉到浑身无力,苏浅月还是挣扎着慢慢坐起来,强自睁着酸涩肿胀的眼睛问红梅:“现在是什么时候?”

“夫人,天就要亮了。”

天亮了,天亮了……

苏浅月四下看看,这屋子里只有她和红梅,素凌她们没有回来,那份冷寂和虚空依然存在。

烛台上的红烛还在燃烧,而窗户上已经泛白。是的,天就要明了,这艰难的一夜终于过完。只是,昨夜发生的事情又延续到了今天,她该怎么处理?

“为我梳妆,我要去端阳院。”苏浅月沙哑的喉咙里是火辣辣的疼痛,她全然不顾伸出双腿下床。

“夫人,现在还早,你再躺一会儿也不晚。”红梅急忙劝阻,之后疾步跑到桌前将备好的茶水端过来,“夫人,先喝口茶润润喉咙。”

苏浅月接过红梅手里的茶盏,仰头就把茶水喝光,如同倾倒一样快速,之后将茶盏递还给红梅:“为我梳妆。”

天色微明,苏浅月就由红梅扶着匆匆走出凌霄院。顿时,扑面寒风瑟瑟而来,冷气让苏浅月昏乱的头脑瞬间清晰。

昨夜的积雪在地上恣意汪洋成雪海,凡是能够落及的地方都覆盖了起来。

雪,是苏浅月喜欢的,它本轻盈、柔软,而且浪漫,带给人圣洁的想象,苏浅月每每在大雪覆盖的时候吟唱舞蹈,歌喉漫过雪野一波波远去,水一样的轻灵叫人神往,雪天的她更美如瑶池仙子。此时的她,面对纤尘不染晶莹如玉的冰雪王国,丝毫没有童话般的曼妙心境,一改往日,只觉得这雪带来了许多不便,轻灵已是沉重,洁净亦是覆盖了污秽的虚假。

厚厚的雪带来阴寒,扑面的风灌在喉咙里辣辣的难受,更觉寒意彻骨,从内到外都冷透了。

“夫人,天气还早,要不要我们先回去,等天色大明了再过去?”红梅害怕冻着苏浅月,怯怯说道。

偷眼看此时的苏浅月,眉目如画,清婉动人,唯有她晓得这是经过她的妆饰才成。早起的苏浅月长发凌乱脸色青白,一双溜溜眉眼水肿不堪,是她将苏浅月的长发绾成一个百合髻,横插一只银镀金镶宝蝴蝶发簪,之后用了胭脂将她的青白脸色覆盖,完全遮掩了那层叫人心惊的青白。

苏浅月晓得红梅的意思,毫不介意道:“无妨。”

身上是玫红色锦缎小袄,外罩是颜色略深一点儿的浅紫黑色大袄,下身是紫色云锦百褶锦绣裙,外披深红色狐裘披风,衣领上雪白的银灰狐狸毛柔软蓬松,愈发显得她高贵。如此装束,她在镜子里见过,是庄重而威严的,给人威慑力。

着衣时,红梅诧异,因为她一贯喜好素淡清雅的衣裳。她解释道:“素淡清雅虽好但震慑力不够。”装束与场合有关,苏浅月明白,今日她不想在旁人眼里纤弱不堪。

衣裳在苏浅月眼里不伦不类,却足够有威严。她不为与谁斗艳争奇,只为在特殊的时候有压服的力度。

扶了红梅的手臂一路慢慢走去,积雪还没有被清扫,踩上去没过了脚踝,若不是她们穿了长筒的棉靴,雪早已经灌到了鞋里。

雪地上很滑,咯吱咯吱的声音在脚下流淌,随着她们的脚步蔓延而去,红梅小心道:“夫人,小心脚下。”

“嗯。”苏浅月小心在意脚下不被滑倒,心里却急如火焚,只想一步跨到端阳院。

层层院落,深深甬道,苏浅月径自走往端阳院后堂老王爷的住处。

后院里的仆妇奴才匆匆忙忙进出,见到苏浅月稍稍有些惊愕,却不敢有丝毫疏忽地忙着施礼问安,苏浅月心中明白,倘若不是情形特殊,他们不会这样匆忙,一颗心愈发紧张了。

焦急着不得安抚,苏浅月问红梅:“老王爷不会有事吧?”

红梅一则不晓得,二则哪里敢乱说话,只是道:“夫人不要慌张,我们就要到了,进去一看便知。”

苏浅月焦急中没有深思红梅的话,只急急向内走去。

苏浅月这么早就赶过来,早有丫鬟进去禀报,所以在她踏入福宁堂时,迎面就是容瑾。

苏浅月眼望对面一堵墙似的容瑾,怔了怔,施礼道:“王爷。”

容瑾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轻声道:“月儿,天还早,你怎么这样早就赶过来。”

“我放心不下老王爷,他情形如何?”与其说放心不下老王爷,不如说她更担心素凌她们,倘若老王爷不好,她身边的人不论是否有错都不会给轻易放过,不过这样的话不能出口罢了。

苏浅月用求助的眼神看容瑾,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苏浅月很想和他说素凌她们因为老王爷被带走了,张了张嘴没有说出来。

“暂时没事。只是老王爷身体一向欠安,需要静养。难得你这样惦记,早早赶来。”容瑾的脸上带了难掩的倦容,口气混浊。

“王爷,就为了老王爷能早日安好,我特意为老王爷做补汤,你是晓得的。”苏浅月的眸中带了复杂不安,望着容瑾。

老王爷的身体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而是整个王府的,还关系到那些照顾他的人的命运。

“本王明白。”容瑾淡淡道。

他明白了什么?是明白她的好意还是明白院子里的人被带走?苏浅月不明白。

“王爷,我院子里的人……被带走了……”苏浅月还是没有忍住,到底把话说了出来,一双眼睛求救一般看向容瑾,“不是说老王爷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吗?有没有查出是吃了什么,谁不小心?亦不能叫人白白伤害老王爷吧?”

“月儿,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容瑾话语沉重,一双原本就威严的眸子带了更深的幽暗色泽。

苏浅月吃惊地抬头看他,仿佛不认识,他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真是她的人所为?还是他无能为力?原以为她和他心有灵犀,眼下,是他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苏浅月相信她身边的人不会害人,容瑾如此淡漠,她如何甘心,人还被关着,关在哪里情况如何还不晓得,她需要容瑾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才能踏实。

“王爷。”她倔强道。

“月儿——”他回一句,语意暧昧。

容瑾的神情令她猜不透,是不是在没有清楚老王爷的状况到底因何造成,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谁给老王爷造成伤害时,所有被看作有嫌疑的人都不放过?

即便此时的话苍白无力,苏浅月还是强撑着又道:“有没有查找到什么,确认了什么?”

容瑾的目光一下子带着困扰和疑惑,还有诸多疼痛,那么复杂的目光投向苏浅月,苏浅月的心不觉坠下去,仿佛她是无理取闹。

“我只是担心老王爷,担心查不清楚事实,担心你……”再一次鼓足勇气,苏浅月争辩道。

“月儿,王府如此复杂,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象的这般简单,本王此时亦没有头绪。”

“王爷。”苏浅月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抑制不住的酸涩和悲哀。

“王兄——”

一个清凌的声音唤起,苏浅月倏然扭头,看到了一颗头颅正从屏风那边移出来,不用多想亦晓得那人是容熙。

容熙老早就看到了苏浅月,眼见苏浅月和容瑾说话,两个人神情不是一般,所以他最先唤了一声才走出来。

带着端庄正派心无旁骛的表情,容熙大方地走出来,举手对苏浅月施礼:“梅夫人早安。”

苏浅月情知一切,内心激荡却用最平常的神情释然回礼:“二公子安好。”

原本一切正常,可苏浅月突然间感觉空气中有莫名其妙的紧张。

“二弟,何事?”

容瑾转向容熙,神态间完全是兄弟间的平常自然,苏浅月一颗心揪起来,又想起容熙对她的那些言语,正要找借口告辞,容熙道:“王兄是否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倘若没有,我们有要事相商。”

“王爷,二公子,我去探望老王爷了,告辞。”苏浅月说完施礼告别,扶了红梅匆匆入内。

早有丫鬟撩起福寿绵延图样的锦绣帘子,苏浅月一眼看到了坐在太师椅上的太妃,还有侧太妃,老王爷就在床榻上仰面睡着,一动不动,听得见他的呼吸不够顺畅又十分沉重。

房间虽然宽大,但是那么多的人在,看着就拥挤的样子,却是十分安静,唯有老王爷的急促艰涩呼吸让人有拘谨的难受。

老王爷那般情形,苏浅月自然不便打扰或者问讯,只是对太妃施礼,轻声道:“太妃安康。”

太妃看着苏浅月,一副面容有些僵硬:“起来吧,不必多礼。”说完恢复一动不动的姿态将头扭向老王爷。

看着太妃苍老又忧戚的面容,苏浅月微微有些心痛,床榻上危重的病人是她夫君,即便两个人之间有太多隔阂嫌隙,这般时候还能有多少计较?苏浅月不晓得太妃想些什么,却晓得她心里的难过。

片刻的犹豫,苏浅月又忙给侧太妃施礼,轻声道:“侧太妃安泰康健。”

两位太妃是长辈,无论何时礼节是不能废弃的,苏浅月不做无礼之人。

侧太妃身体前倾做了一个搀扶的动作:“快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不必多礼。”她的目光示意,早有丫鬟为苏浅月搬来座椅。

情形特殊,大家也只是示意一番算作行礼。

苏浅月轻轻坐下,目光看往床上的老王爷,还是忍不住轻轻问道:“老王爷情形可有好转?”她希望别人的回答是很好,没有大碍。

侧太妃仿佛在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老王爷是她服侍多年的夫君,眼下即便是回转过来,就他的状况生命能维持多久?目光暗淡着,轻轻叹气:“此刻倒是安稳地睡了,想来……想来没有大碍了。”

侧太妃的想来两个字让苏浅月心情沉重,想来是自己想的,不等于事实,也就是说老王爷的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苏浅月低了头,老王爷这种情形,倘若一个呼吸上不来就有生命危险,这种情形下她如何能够对太妃计较旁的?能够对谁去说这不是她院子里的人所为?所有的语言都在肚子里打结,只能是静静陪着两位太妃。

眼望老王爷呼吸间身体微微耸动,那是胸腔中气息不畅的痛苦所造成的,看着叫人难受,不觉自己的呼吸也困难了。苏浅月心中难过,眼里有了泪意,只祈求老王爷快些好起来。

静默片刻,太妃站了起来,对侧太妃说道:“妹妹,天已明,老王爷情形依旧如此了,你我歇息片刻去吧。”她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都是疲惫,这样年龄的她一夜未睡,亦是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用失神的眸子看了一眼苏浅月,声音沙哑道,“月儿也来了,就劳烦她在此守一会儿,旁人到了再换她回去。”

“两位太妃只管去歇息,这里有我守着,你们放心去吧。”苏浅月忙起身道。

“姐姐且去歇息,我稍待片刻也去歇息。”侧太妃道。她虽然比太妃看上去年轻一些,却也无法抵挡这种煎熬,疲惫中混杂紧张,那种失落和担心深刻到让人揪心。

“也好。”

太妃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蹒跚而去,苏浅月和众人都起身恭送。

重新坐下,苏浅月对侧太妃关切道:“你也去歇息,别累坏了。这里有月儿在,倘若有状况就遣人去请你来。”侧太妃长期照顾老王爷,此时的心力交瘁已经掩饰不住。面对此情此景,苏浅月只能是顾惜眼前的人要紧,哪里还敢提起她那被关押起来的三个人?

侧太妃转头,深深呼吸一下,又轻轻拉起苏浅月的手,倦怠道:“月儿,老身亦是实在支撑不住了。”言毕轻轻拍打了一下苏浅月的手。

苏浅月晓得侧太妃是要她精心不要出错的意思,忙答了一声“明白”。

心力交瘁的侧太妃在丫鬟的搀扶下姗姗离去,苏浅月复又坐回去,目光茫然地看着老王爷,他还是原来的状态,没有丝毫变化。

此时天还早,众位夫人都还没有过来探望,容瑾和容熙亦都没有回转,偌大的暖阁中只有苏浅月一个主子。再次望向老王爷的时候,看着他一波又一波困难的呼吸,苏浅月突然害怕,一个老人怎会是这种状态?倘若一个呼吸上不来,真的真的就……

惊恐中几乎要喊出声来,苏浅月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红梅紧紧站立在苏浅月身后,眼见苏浅月的面容变色,慌忙在苏浅月的肩头轻轻拍了拍,轻声道:“夫人。”

苏浅月即刻从恐怖的臆想中挣脱出来,扭头看到红梅安慰的眼神,这才平静下去。不过是真的发愁了,要她一个人在这里守候多久?她不是不想守候,而是太害怕。

“王妃早安。”

暖阁里的帘子被丫鬟撩起来,紧接着一个声音恭敬道,苏浅月心里一松,抬眼看去,王妃已经款款走了进来。

苏浅月悬着的心彻底踏实地落回肚子里,不觉微笑起身施礼,道:“姐姐早安。”

王妃还礼:“萧妹妹早,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来的,你却比我先到,你对老王爷这般有孝心,我自愧不如,惭愧。”

王妃或者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旁的意思,苏浅月却脸颊微红,她何曾是只想到老王爷的安危?倘若不是昨夜她身边的人被关了,劳乏成软泥一样的她这个时候还不一定起床。

心中的想法是不能表露在外的,苏浅月只能微笑:“哪里,我只是起得早了一点点,比姐姐早到一点儿时间。”

王妃是皇室郡主,又是容瑾的正室夫人,苏浅月是多余的侧妃,倘若不是有皇后亲封的梅夫人的封号,她和她的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怕王妃不会把她放在眼里。此时,王妃就坐在苏浅月的上首,貌似对苏浅月十分亲热:“还是累了你,我不及你勤谨。”

苏浅月轻轻摇头,看一眼床铺上的老王爷,轻轻道:“我只是偶尔起得早了,又怕睡过去耽误才勉强起床的,哪里是姐姐刻意惦记着来的。”

平时她和王妃关系一般,就算她成了皇封的梅夫人亦没有和王妃有过刻意的亲近,再者她的身份还是比王妃低了一点儿,自然不想在旁的事情上强过王妃,出头鸟的事情苏浅月不想做。当然,苏浅月对王妃态度恭谨却也是不卑不亢,她不愿意刻意巴结谁,亦不愿意恶意欺凌别人,这是她的准则。

“唉。”

王妃缓缓叹息一声,起身轻轻走至老王爷床前,细细看老王爷的面容,苏浅月自然不能端坐不动,亦随在王妃的身侧细细观看老王爷的状况。

老王爷是久病卧床之人,身体虚透了的,羸弱不堪,黑黄的面容此时更加暗沉,他就这样闭着双眼,呼吸时而急促时而细弱,有时候又如同灶上拉火的风箱一般。苏浅月心里说不出的凄凉难过。

王妃轻轻拉了苏浅月一把,轻轻道:“萧妹妹,我们坐下吧。”

苏浅月将目光移到王妃脸上,见她的目光中都是关切,明白了王妃的意思,点点头,随了王妃又去坐下。

房间里除了老王爷轻轻重重的呼吸之外,依旧没有别的声音。苏浅月说不出的心烦意乱,老王爷的状况若是不见好转,难道等待他的是死亡吗?

死亡……黑暗冰冷,太可怕了,苏浅月拒绝那个一去不回头的地方。她被阵阵寒意包围,无法解脱。

张芳华进来的时候,苏浅月依旧胡思乱想。在他们两个眼神对望的片刻,苏浅月看到张芳华传输过来的安慰。平时她们两个的关系亲近,她的到来缓解了苏浅月的紧张。只是这样特殊的时刻,谁都是严肃的。

接下来李婉容,贾胜春也都到来,连同容熙的两位夫人秦夫人和王夫人,只有蓝彩霞没到,她小产后身体虚弱,许久不出门了。

好些女眷就这样聚在老王爷的卧房,每个人都带着丫鬟,一时房间里拥挤了太多,却都是静静地陪伴老王爷,没有一个发出声音的。苏浅月希望有一个奇迹:老王爷突然坐起来,开口告诉她们他没事了。可是老王爷依然如故闭眼昏睡。

苏浅月将茫然的目光投到张芳华脸上,张芳华只回望她一个不要紧张的目光,然而苏浅月怎么能不紧张呢?这边老王爷的身体没有起色,那边她的三个人还被关着。情形到底会发展到哪里?

所有人中,以王妃为首,她不发话让别人离去,别人是不敢离开的,所以就算拥挤了太多人,也唯有这样拥挤着,陪着老王爷,静静地期待老王爷苏醒。

苏浅月貌似端庄地坐着,一颗心受刑一般熬煎,不晓得她的人被关一事还有多少人知道?说不定那些人正在幸灾乐祸地嘲笑她。

煎熬中,外边匆匆走进一个管事,躬身道:“太医到,请各位夫人回避了吧。”

他的话如同为紧张得就要爆炸的闷罐打开一个缺口,苏浅月看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王妃脸上露出舒缓的微笑:“太医要来给老王爷诊治,各位妹妹就先请回房候着,若是有事再遣人去院子里告知。”

王妃话音落地,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相继往外边走去。苏浅月感觉脚下踩着云朵一样,在红梅的搀扶下摇摇晃晃走出端阳院。

天空没有晴朗,灰蒙蒙的,一片皑皑白雪压着苍茫大地,似乎连空气都给压得稀薄了,叫人呼吸困难,凛冽的寒冷扑面,叫人瑟缩。

苏浅月小声道:“我们走了这么久,不晓得素凌她们是否回去。”

红梅暗暗叫苦,这个时候她们回去?只怕不可能。夫人的意思不过是因为她见了王爷,王爷会帮她把人放出来。以她在容王府几年的经历,此事大概不可能,苏浅月想得未免太天真了,只是不敢把实话说出来罢了,于是模棱两可道:“也许,我们走出来的时间不短了。”

“萧妹妹,慢走。”

身后一个声音呼唤,苏浅月停下脚步慢慢回头,是张芳华。

其实她已经听出了是张芳华的声音,唯有张芳华用这种带着关切的声音唤她。笑容氤氲在苏浅月脸上:“张姐姐。”不晓得张芳华是拐了几个弯故意落在她后边等着她的。

张芳华带了红妆匆匆赶过来,看到四下除了白茫茫大雪没有人时,言道:“萧妹妹,昨夜一定没有睡好,瞧你眼里的疲惫,红血丝有那么多。”

苏浅月伸手摸了摸脸颊,倘若不是精心化妆,只怕一张脸难看到吓人。

在王府,也唯有在张芳华面前她可以袒露一下自己的真实,难过道:“张姐姐一定听说了我院子里的事情,素凌她们三个人被带走了。我晓得她们无辜,却无法救得了她们,现在都不知道她们怎么样了。”苏浅月眼里都是无助,含了泪花。

张芳华四处看看,道:“也不只是你的人被关,老王爷那里还有人被关了。这种事情一时难以分得出青红皂白,只能等等看了,我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张芳华分明是安慰她的,苏浅月黯然道:“我本是出于好意对待老王爷,却给身边的人带来祸患,我十分后悔。都是我的错,怎么会不担心。”

张芳华拉起了苏浅月的手:“好妹妹,你别想那么多,一切我都明白。老王爷年老多病,突发状况亦是有的,说不定老王爷是自身的问题,却被太医误诊,又或者是真的有人暗中对老王爷下手,没人说得清楚。王府不是普通人家,诸事都没有我们想象的简单,别急,总会有办法。”

苏浅月茫然道:“只怕有人借此事嫁祸我,若是那样,旁人总有一千条理由的。”

张芳华又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且安心回去等待,这个非常时候我也不好过去陪你,只好半路拦着你说话了。你回去好好歇息,保重自己。若是有事,亦可差人告知与我。”

不是极深的情义,张芳华不会如此对她,苏浅月心中感动,点点头:“多谢张姐姐关心,我记下了。姐姐也请回吧,站在这里太冷了。”

张芳华松开了苏浅月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转身离去。

苏浅月看着张芳华的身影消失,只觉得怅然若失,慢慢地转身,扶着红梅一起走回凌霄院。

走至玉轩堂,苏浅月转身看定红梅,吩咐道:“你去把王良叫来。”在端阳院没有得到丝毫关于素凌她们的消息,苏浅月如何安心,定是要找人赶快去打听消息的。

红梅默然低头,怔了怔道:“是,夫人。”言罢就往外走。

“小姐,小姐……”

红梅举步间听到声音,慌忙回头,屏风后脚步声响起处,素凌和翠屏已经走出来。

“小姐。”

“夫人……”

“素凌,你们。”苏浅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胸口激动的热潮滚成一团火焰,堵塞着胸口,再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果然,她们回来了。

清早走往端阳院的时候就想过,她不在的时候她们会回来的,一定!看起来意念也管用,她把她们给“念”回来了。

“她们回来了,夫人,她们回来了!”红梅转身就往回赶,一张脸上喜出望外,连声地喊着,跑过去拉着她们两个的手摇晃,“你们回来了,回来了……”然后又四处看了一下,问道,“雪梅呢?”

苏浅月只顾高兴,也忘了雪梅不在,红梅问起,忙把询问的目光投往素凌和翠屏。

素凌和翠屏互看一眼,却没有回答红梅的问话,苏浅月心里“咯噔”一下,是一种特别不好的反应。

“雪梅呢?”她的问话冲口而出。

素凌避开了苏浅月的目光,说:“小姐,我们回来了。”

她们回来了!

听到素凌说出此话,苏浅月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如同烈日撕开厚重的乌云,所有的阴暗瞬间获得阳光照射,却依旧忍不住追问:“雪梅忙什么去了,叫她来见我。”仿佛是历经生死劫难后的重逢,只有见到所有人在,她的心才彻底安宁,她要所有人都平安。

翠屏尴尬道:“让夫人担心,是奴婢们的罪过。”她脸上的笑容那样勉强,不见得有一丝轻松,苏浅月的心不觉提起来。

看看素凌,看看翠屏,苏浅月急道:“雪梅呢,她怎么不来见我?”这句问话再次出口,那种不祥的预感亦紧紧抓住了她。

翠屏的脸色顿时发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素凌的头慢慢低下,轻轻道:“小姐不要着急,雪梅随后就会回来的。我们暂且回来照顾小姐。”

“雪梅怎么了?是谁审问你们,为何留住了雪梅?”苏浅月浑身冰凉,雪梅清纯的面容在脑海里出现,这样的女子哪里有阴狠歹毒的迹象?她从来不曾怀疑雪梅心术不正。

如今独独留下雪梅,苏浅月怎么会不心惊,无力道:“雪梅在给老王爷送汤时,做了什么?”

话一说完,苏浅月即刻感觉到了眩晕,身边有蛇蝎心肠的人在?她一无所知,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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