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日下雨,苏浅月趁着雨停的间隙来到端阳院,除了给两位太妃请安问好,还和太妃长谈了一次,委婉问及容瑾出府的真正原因,太妃只说容瑾是为了王府事宜,苏浅月不想去管太妃的话是否属实,只把王府对她的流言陈述了一遍,太妃淡淡笑了,她说身正不怕影子斜。
四月四日,阴雨洗过的碧空更加明净,阳光如同一层薄薄的金粉平铺在大地上,鲜艳明丽,苏浅月的心里却不能透进半点儿阳光。
早饭没有多吃,她恹恹地捧了一本书躺在窗前的贵妃椅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容瑾还是没有丝毫消息,还有,萧天逸一定循着容瑾的线路去了,他们两个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哪一个不好,她都不愿意,可是如今的两个人都因为她而千难万险。苏浅月难过着,在众多人眼里她是个美人,唯有她晓得自己还是一个罪人。
“小姐,天气晴好,还是起来外出走走吧,素凌陪你去。”小姐总是抑郁,素凌不能不担心。
“你去忙,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苏浅月扬了扬手,一脸不耐烦。
“小姐,越是躺着越是没有精神,身体更为困乏,还是起来……对了,小姐都好长时间没有跳舞了,再不练习就生疏了。”素凌媚笑着,她不怕苏浅月的不耐烦,只要能把苏浅月的精神调动,怎样都行。
苏浅月仰头看了一眼素凌,烦躁地爬起来:“你能不能避开,不来烦我?”
素凌故意笑着摇头。
苏浅月终于还是起来了,素凌依旧笑着,正要说话,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夫人。”
两人看去,翠屏已经急走到近前,施礼道:“夫人,李夫人到了。”
“萧妹妹这里真够热闹的,在讨论什么?”
苏浅月还没有出声,李婉容已经人未到声先到。
苏浅月不得不站起来,和婉笑道:“李姐姐,我是想歇一会儿,素凌吵着要我起来。”
容瑾走后,李婉容多次到凌霄院,最初是委婉地向苏浅月探问容瑾出府的原因,后来渐渐熟了,话也就多了,苏浅月感觉李婉容除了嘴巴太刻薄,心中也并非狠毒,也放松了警惕,不再与她计较过往的龃龉。
李婉容坐下,笑道:“一连几天下雨,你都不出门地睡着,再者,王爷不在,你又不用操劳,累吗?还要歇着。”
一句玩笑让苏浅月羞红了脸,只得道:“正因为无事才要歇着。”
翠屏端茶上来,李婉容仿佛自家人一样,端起茶盏道:“连日下雨不能外出,我觉得都要发霉了,你还要歇着。素凌的话是对的。”她将茶盏里的茶饮下,扭头看看窗户,又道,“难得的好天气,外出走走也好,何必待在屋里,越待着人越是没精神。”
李婉容的话正好合了素凌的意思,素凌忙施礼笑着道:“李夫人所言极是,小姐还是多到外边走走,越是不动,身体越困乏的。”
李婉容拍拍手道:“对了对了。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辜负了时光,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外边花事正浓,看了心情愉悦。萧妹妹,你不想到琼台园,我们就在你的园子里赏景,如何?”
苏浅月不好再推脱,只得道:“难得李姐姐有兴致,我们就出去走走。”
凌霄院的园子虽比不得琼台园大,但因为容瑾的宠爱,修建得精致完美,各种名贵的花卉并不缺少,在适宜的季节里越发姹紫嫣红、斗艳争奇。
既然走了出来,再把抑郁的心情带上就不好了,苏浅月强自振作,还是将心情调整到最佳状态,唇角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素凌察觉到苏浅月开心,越发想要她更为开心,于是笑道:“小姐,一会儿若是走乏了,我们就去荡秋千。”
李婉容听闻,抬起惊异的目光看着素凌,问道:“你说什么,秋千?”
素凌得意道:“是。我家小姐喜欢荡秋千,我们就做了一个。”
李婉容轻轻扯了一下苏浅月的衣袖,羡慕道:“萧妹妹,你怎么这么有福气,王爷喜欢你,下人也得力,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伺候什么。”
一个秋千不算什么,素凌无心的一句话倒成了炫耀,李婉容虽然是开玩笑的口气,苏浅月还是难为情了,笑道:“李姐姐,你若也喜欢玩,我叫他们去给你做一个。”
李婉容忙施礼道谢:“萧妹妹可是说了的,我就当真了,多谢。”
苏浅月忙扶起李婉容:“没什么,不过一架秋千。”
“萧妹妹的秋千一定做得漂亮极了,玩着也舒服。你看——”李婉容伸手抡了一圈,对着几个别致的花圃道,“你这边的花卉也是名贵的,有许多是我园子里没有的,这些都是王爷的体恤。萧妹妹,你的园子恍若将瑶池仙境浓缩了给搬迁下来,这样的美景,你不喜欢出来观赏,还要躺在屋子里,岂不是辜负了?”
李婉容已经有几次说过类似的话了,听起来逆耳,看她本人又是无心,苏浅月接受了她的性格,这种明着把话说出来就完了的人,比那些暗藏在心里嫉恨设法害人的人要好得多。
当下苏浅月毫不介意,只温婉笑道:“姐姐喜欢这里的花,喜欢哪一样,我叫人给姐姐移植过去一些,我们一同分享。”
李婉容忙摇手道:“不不,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不会要。我若是喜欢呢,还来这里观赏,妹妹会不会嫌弃我烦?”李婉容的眼睛明亮有神,澄清见底,只是看着苏浅月。
苏浅月只能笑着:“哪里,李姐姐能来,我倒是多了一个人陪呢!”
一众人说笑着,在鸟语花香中慢慢行走,绕到了那株高大茂盛的杏树下。
“秋千,秋千,夫人!”
突然李婉容的丫鬟碧痕指着杏树上架着的华丽秋千叫起来,李婉容忙将碧痕伸出去的手臂打回来,笑道:“叫什么,没见过世面,不怕给梅夫人笑话。”
苏浅月见碧痕脸上实实在在的惊讶,不觉笑了:“李姐姐,你身边的人对秋千好奇,看样子你对荡秋千不感兴趣。”
李婉容仰望着秋千架,一脸羡慕:“女子喜欢的玩物,我当然喜欢,但是我胆小,恐惧高处,玩得不多。”
苏浅月摇头笑着:“李姐姐,那种悠然一下就飞到高处的感觉很奇妙,我自小就喜欢。”
李婉容向往地看着苏浅月:“怎样奇妙,能说给我听听吗?”
苏浅月笑着说出她的感觉:“脚踏实地是一种安全,叫人心里有稳妥的感觉。坐上秋千就不一样了,双脚离地,没有可以凭借的依靠,且越来越高,是一种失重的感觉,悬空,惊险,但是飞翔的感觉又是实地上没有的自由随意,叫人心生愉悦。”
李婉容用力点头:“被你描述得这样好,我真想试一试。”
说着话已经到了秋千架下,李婉容的手摸上去,又仰头看垂下来的绳索上的花藤,因为刚刚雨过天晴,所有的叶子碧绿晶亮,枝叶间的花一朵朵点缀其间,令人赏心悦目。
李婉容回头看着苏浅月,目光突然变得贪婪:“萧妹妹,今天我可要夺人爱好了,我想先玩玩。”
苏浅月大方地笑道:“当然可以,只要李姐姐喜欢,不过你说了恐高,那么先小试一下,感觉没事再荡到高处。”
李婉容道一声:“好。”她双手紧紧抓了绳索坐上去,却不敢真正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上去,一双脚的脚尖还在地上立着。
素凌看了不觉大笑:“李夫人果然是害怕,没事的,你试试荡起来,肯定好玩,待会儿叫你停,你都不想停下来。”
素凌说着转到秋千一旁,就要伸手去推动秋千,苏浅月急忙摇手:“你毛手毛脚地做什么,恐高不是好玩的,失了手你知道后果吗?”一面说一面给素凌施眼神。
素凌搓搓手,歉意道:“对不起李夫人,我太冒失了。”
李夫人又向上仰望一眼,言道:“我自己试试。”
众人站立一旁,笑看李婉容自己荡秋千,她果然是害怕,战战兢兢的样子,即便抬一下双脚,也是即刻就把脚踩在地上,几次下来,脸上已经有了汗珠。
苏浅月看着心里发急,生怕李婉容松了手掉下来,却不敢说出口,紧张得也是几乎流汗。碧痕在一旁一双手伸伸缩缩,扶着也不是,不扶着也不是,口中一个劲儿叫着:“夫人小心,小心……”
“哎呀,好累。”如此循环往复几次,李婉容双手抓着秋千的绳索站了起来,气喘吁吁道,“萧妹妹,听说你荡秋千好像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我太笨了,这个很累。”言毕,松开绳索走往一旁,碧痕连忙去扶住。
“你恐高,不能随意,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荡秋千都是你这样的,那真是太累了,这秋千也毫无意义了。”苏浅月笑道。
“我见过别人玩得很好,真的很开心的,可惜我不行。好了,还是萧妹妹上去玩吧,我做欣赏者。”李婉容用很无奈的眼神看着苏浅月,又一脸惋惜地看着秋千架,“我看看萧妹妹荡起来是什么样的。”
苏浅月走过去,一面坐下去,一面用双手紧紧抓住绳索,笑道:“是一种飞翔的感觉,叫人愉快。”
素凌走到一旁,言道:“小姐坐好了。”在得到苏浅月的目光示意后,轻轻用力推了一下,苏浅月顿时荡了起来。
苏浅月长裙飘飘,如同飞升起来的美丽仙女,李婉容一见,即刻笑道:“好美,萧妹妹飞起来了,好美。”
苏浅月趁着飘荡起来的时候俯瞰地上仰头的李婉容,微微笑着,她感觉到轻松愉悦,十分快乐。
等到苏浅月落到最低处,李婉容一面拍手一面叫道:“素凌,你多用些力气,我看看萧妹妹能飞多高。”
素凌微笑着,很认真地多用了一些力气,苏浅月顿时飞扬出去,感觉到耳边风声呼呼,衣裙里面都灌了风,她紧紧抓住绳索,绳索带着她,用最大限度的弧形飞出去。
地上的人仰着头拍手,就在快要升到最高处的时候,苏浅月突然感觉到一只手里的绳索松开跌落,她顿时惊慌起来,心中暗道一声“完了”,惊呼还没有出口,她已经下坠,脑海里残留的意识令她伸出双臂,尽力舒展开身体坠落。她是舞者,明白用怎样的姿势落地受伤最轻,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去多想什么,整个人已经掉在了地上。
“小姐——”
素凌还在笑着仰望,突然看到苏浅月手里的绳索断了,苏浅月往下掉,她吓坏了,几乎失了意识。一切都来得太快,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浅月已经掉在了地上。
“小姐——”
脑海里“嗡”的一声巨响,素凌下意识地向苏浅月掉落的地方扑去。
其他人完全没有料到苏浅月会掉下来,呆呆看着苏浅月从高处一点点掉落,惊骇得脸上都扭曲了。
李婉容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随着素凌跑过去:“萧妹妹,萧妹妹,你怎么……”
柳依依飞快地跑到凌霄院时,凌霄院里已经乱作一团。她急急地跑进暖阁,老远就嗅到空气中一股血腥气,顿时惊慌失措,难不成苏姐姐会有危险?
素凌和翠屏一面哭着,一面用蘸了清水的绢子擦拭苏浅月清白的脸,太妃、侧太妃和王妃在一旁坐着,太妃满面怒容,侧太妃一脸担忧心痛,王妃一脸紧张,李婉容就那样战战兢兢地瑟缩着,站立在一旁。苏浅月仰卧在檀木雕花的宽大的床上,身下的浅色素云锦缎褥子已经被鲜血浸染透了,床上的幔帐上亦有斑斑血迹,连挂起幔帐的搭钩上也沾了鲜血,苏浅月身上的浅色衣裙上同样血迹斑斑,整个人如同浸泡在血泊里。
柳依依顿时吓坏了,慌忙问正在忙碌的大夫:“姐姐她怎样?”
大夫满头大汗,只略略抬了头道:“回禀夫人,梅夫人的胎儿保不住了。”
柳依依哪里敢相信她的耳朵,苏浅月什么时候怀孕的?她不是从秋千上掉下来,只有外伤吗?
她慌乱地再次问道:“那……姐姐她可有危险吗?”
“夫人从秋千上摔下来,外伤也就罢了,还……大出血,只怕今后会不能生育。”这一次,大夫头也不抬地回答。
柳依依惊惧中,慌乱道:“请大夫务必医好姐姐。”
大夫直了直身体,手上满是鲜血,又俯下身体道:“当务之急是为梅夫人止血,小人会尽力。”
此时雪兰端了汤药过来,柳依依接在手里,和抽泣着的素凌一起给苏浅月服下去。苏浅月没有睁开眼睛,昏迷中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柳依依看着,心碎裂了一般疼痛,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身边的环儿耳语一句,环儿忙跑了出去。
房间里的人除了忙碌都不说话,唯有苏浅月不时发出的呻吟叫人难过,柳依依心急如焚,整个人不知道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一直到苏浅月身下不再有血溢出,她才略略松了口气。
苏浅月摔下来是双手着地,一只手的手腕也骨折了,大夫又忙着为苏浅月接好了手腕,之后为她处理了额头和腿上的擦伤,这才松了口气。因为劳累,他的脸色同样苍白。
“有劳大夫。”终于,太妃出口道,声音混浊、沙哑。她的面容似乎一瞬间更为苍老,额头上的皱纹好像荡漾开的水波,叫人心痛。
“大夫辛苦,请随我到外边歇息一下。”王妃也客气道。
“不敢,都是小人应该做的。”大夫恭敬道。
“多谢大夫。”柳依依深深施了一礼。
“不敢当。”
大夫急忙还礼后才跟随在王妃身后出去。
看到王妃出去,太妃才抬眼深深看了柳依依一眼,叹口气,指了指身边的椅子:“你坐下吧!”
柳依依施礼道:“多谢太妃。”
这才注意到李婉容一直在不远处站立着,柳依依忙道:“李姐姐,请坐吧!”
李婉容凄然摇头:“是我害萧妹妹掉下秋千,如果不是有我在,说不定她不会去荡秋千,也就不会有这种事,萧妹妹还没有醒来,我哪里敢坐。”
柳依依黯然道:“哪里能怪李姐姐,同是女子,李姐姐也喜欢荡秋千,你们才一起去玩,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李婉容点点头,又道了一声“惭愧”。太妃没有出声,她也没有敢坐下去。
侧太妃轻轻叹一声,起身走往床边,坐了下去,扶起了苏浅月的手细细看去,声音里全是痛惜:“月儿。”
侧太妃如此,柳依依眼见王妃的目光跟随过去,恍惚中,柳依依看到王妃的目光中不是怜悯,都是恨意,恨不得刺穿苏浅月,不觉惊骇得心脏骤跳。
容熙带着太医到来的时候,苏浅月已经苏醒,只是面如死灰般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房间里只有柳依依和李婉容陪着,素凌低声哽咽,翠屏等人惊惧着大气都不敢出,只是小心翼翼在一旁服侍。
浓重的血腥气还在空气里弥漫,容熙在猝不及防中感觉到恶心,不觉皱了眉头、暗自心惊:苏浅月竟然伤得这样重?待他看到苏浅月死寂一片的面容,心中满是震惊和悲痛。
众人都不敢言语,只看着太医的面部表情,许久,太医缓缓起来,无声地摇头。
苏浅月还是感觉到了太医的手指离开她的腕部,微微睁开眼睛,声音微弱道:“太医,我……我的状况如何?”
太医忙躬身赔笑:“那些皮外伤和骨折都不要紧,小人会用最好的药给靖郡夫人调理,只是夫人失血过多,需要时间慢慢恢复,请夫人不要着急。”
苏浅月微微点头,声音细弱蚊蚋:“多谢太医,有劳了……”
最初的时候是昏迷,后来就是疼痛,浑身的疼痛撕裂一般,令她不能动弹分毫,头脑却因为疼痛更为清醒敏锐。苏浅月已经得知了她目前的状况:外伤,一只手的手腕骨折,最重要亦不能叫她接受的是——流产。她连怀孕都不知道,流产又哪里是她能想到的?
手里的秋千绳索断裂突然滑脱的一瞬,她最后的意识是这回必死无疑,不料她又活下来了,真是侥幸。
众人都明白苏浅月是拼尽全身力气在说话,心都提着,太医急忙道:“都是应该的,夫人不要言语,静卧歇息就好。”
容熙日常柔和的面孔此时冷得结冰,叫人害怕,他抬手指了指外边,带着太医走出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柳依依见李婉容一直都惊惧的样子,实在不忍了,轻轻道:“李婉容,你已经陪了许久,也累了,回去歇歇吧!”
李婉容一脸惭愧,同样轻声道:“都怪我,倘若今日我不来看萧妹妹,她又何至于摔着了。”
柳依依轻声叹息:“都是意外,又怎么能怪你呢?”
她们正轻轻说着话,容熙折返了回来,目光如炬,看着李婉容道:“李夫人怎么今日有兴致陪梅夫人荡秋千去了?你日常也喜欢荡秋千?”
李婉容没料到容熙如此问,当下惶惑道:“小时候很喜欢玩,进入王府之后哪里有玩过!我……我哪里会想到是这样啊……”
素凌清清楚楚听到了李婉容的话,不觉想起李婉容坐上秋千时的情景,疑惑道:“李夫人,你不是说你恐高,不玩秋千的吗?”
“哦,小时候人小不懂事,没什么害怕的,长大以后胆小不敢了。”
素凌微微点头,再次看向苏浅月,泪如雨下。
容熙深深注视着李婉容,体贴道:“李夫人也是相府千金,自幼养尊处优,定然不会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吓坏了吧。今日本是意外,你不用太自责,回去歇歇。”
“多谢二公子宽宥,那我明日再来看萧妹妹。”李婉容说完慢慢起身,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碧痕忙扶住。
容熙微微颔首,李婉容万分愧意,临到走出去时,停下了脚步,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床上一动不动的苏浅月,这才慢慢走出去。
一切都落在柳依依眼里,觉得李婉容还是一心为苏浅月担忧,于是抬头望向容熙,容熙却一脸淡漠和冷硬,柳依依欲言又止,最终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门外的丫鬟低头走了进来,恭敬施礼道:“回禀二公子,王良求见,在外边等候。”
“让他稍等。”
“是。”
容熙转头看向柳依依,道:“我去去就来,你不能离开,守在这里看还有谁来看望,言行举止如何。”
柳依依点头:“我明白,你去吧!”
痛……苏浅月所有的意识里都是痛,但疼痛反倒令她的头脑异常清醒,房间里发生的一切她也都知道。
从她清醒的那一刻开始,就明白了这一次坠落秋千绝不是意外,指不定又是谁暗中要害她性命,可是她的命太大了,又是死里逃生。疼痛也让她心里的恨意一点点加重,这一次,她不会再轻易放过害她的人了,她要报仇,为她,也为她的孩子。
上个月的月信没有来时,苏浅月闪过想法:她是有身孕了?只不过她的月信没有那样准确,而且日子也短不能确定,她更怕旁人知晓了又生出什么事来,因此没有给别人透露过一点儿,包括素凌都不知道。哪里会料到有人在此时对她下手?太狠毒了!倘若她死了,便是两条性命。
疼痛、悲伤、愤怒、仇恨……
苏浅月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波涛汹涌。此时听到王良等候容熙,她知道绝不是小事。一点点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翠屏。
翠屏见到苏浅月的眼神,若无其事地四处看了看,回头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赶忙对素凌道:“我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你先守着夫人。”又对不远处的红梅和雪兰道,“你们两个不可以乱走。”
素凌等人答应,翠屏又对柳依依施礼:“有劳柳夫人照看我家夫人,奴婢先告退。”言毕才匆匆忙忙出去。
远远地她看到容熙向迎客堂的方向走去,四顾无人注意,急忙尾随了过去。
暖阁里,柳依依坐在床边,轻轻抚摩着苏浅月受伤的手腕,不觉落下泪来。
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在手背上滑落,苏浅月一点点睁开眼睛,见柳依依双眸含泪,轻轻道:“妹妹,我没事。”
柳依依的眼泪更为汹涌:“姐姐,你受伤这样严重,还说没事。”
“不曾想……你刚刚进了王府就赶上我出事,让你受惊了。妹妹,富贵的地方凶险,你……你也要小心,护好自己……”苏浅月想要嘱咐更多的话来提醒柳依依,却因为力气不够,只得停止。
“我知道,都知道。姐姐放心,你坠落秋千一事,即便王爷不在,二公子也不会坐视不管,你放心好了,我们会帮你查到原因的。”柳依依明白苏浅月的担心和忧虑,急忙为她解释。
苏浅月点点头,只看了柳依依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她们是知己,即便三言两语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夜晚的凌霄院,因为苏浅月的受伤灯火通明,下人已经不见一点儿慌乱,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或者歇息了等着换班服侍。唯一不同的是,各个进出口多了守卫,这一切都是容熙安排的。
暖阁里,苏浅月已经喝过药,软软地靠在床上,后背上垫着高高的锦绣软被,她靠着倒也舒服。
“翠屏,你方才所言是真?”苏浅月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因此有力气问话。
“奴婢听王良和二公子言说,吊起秋千的绳索是有人用刀砍过,就急急忙忙赶去看了,那样粗的皮革绳索,一大半被人用刀割断,只留了细细一线吊着,难怪夫人会摔下来,不晓得是谁这样狠毒。”翠屏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砍秋千的人嚼碎吞掉。
想到绳索是被人砍过才导致苏浅月坠落,素凌心里难过,不觉流下了眼泪:“小姐,都怪素凌,非要小姐去荡什么秋千,不然……不然怎会有事。”
苏浅月微微转头看素凌:“那秋千早有人做过了手脚,迟早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怎么会怪你。”又问翠屏道,“你如何看得出绳索是被人砍过?”
翠屏认真道:“一大半绳索的断裂面整齐平滑,另外连接的一小股断裂处参差不齐,就是这点儿绳索支撑一个人的重量,迟早都有断裂的一天。夫人,秋千是新做的,各处连接都很好,谁都不会想到荡秋千的时候去看看绳索是否还结实。”
苏浅月的唇角泛起凄楚的笑意:“你是说,不论迟早,我总有掉下来的一天?”
翠屏不敢回答,低了头。
事实就是如此,苏浅月怎么不明白?自顾自道:“前几天下雨,即便有人去过,所有的脚印痕迹亦全部被雨冲走,此人倒是挑了一个好时机。”
素凌咬牙切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会找不出人来?”
苏浅月一点点抬头。房间内点燃了格外多的蜡烛,每一支都明亮地燃烧着,尽职尽责去发挥自己的作用,不躲藏不苟且,但是苏浅月却满眼迷离,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都是什么?或者面对你微笑的人,你只看到他脸上的微笑了,微笑下又是什么?人心里的秘密,即便你将这颗心解剖,也是找不到的。
她的秋千做好没有几天就有人想到了害她的计谋,若不是平日里处心积虑,又如何来得这样快?这一次,她真的连一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如同她上次中毒一样,想不出是谁。
翠屏怯怯道:“夫人,你现在的身子还弱,而且一只手还不能动,务必要小心,等你的伤好了,我们再做计较。”
苏浅月慢慢将那只能动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感觉到里面空空如也。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现在没有了,这个小生命没有给她带来喜悦就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悲伤,她很清楚是她的粗心大意连累了孩子,本来孩子可以出生长大,能够唤她娘亲的,却没了……
害她的人并不知道她怀孕,苏浅月确信这一点,孩子是受了她的牵连才没有的,苏浅月明白。
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痛和恨,以及想要报仇的疯狂。
容瑾还是没有消息,倘若容瑾回来,知道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会是怎样的情形?苏浅月想了,这一次,若是她不能找出害她和孩子的凶手,一定会不择手段让容瑾去找出来。这一次,她不会手软。
眼见苏浅月的脸一点点冷下去,素凌暗自心惊,忙道:“小姐,现在你的身体需要调养,万万不可多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我们要忍。”
翠屏也忙道:“是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夫人万万不可生气,再伤了身体。”
苏浅月置若罔闻,素凌和翠屏互看一眼,不晓得怎样是好,亦不敢再言语。
恰好红梅走了进来,一看此情形也不敢大声,只低了头施礼回禀:“夫人,二公子到了。”
苏浅月不觉抬头,这个时候了他还来?当下不动声色道:“有请。”
片刻时间,容熙走了进来,素凌和翠屏忙恭敬地施礼,苏浅月目光直直看着容熙。容熙坦率地走到苏浅月床前,拱手道:“可好些了?”
苏浅月指了指地上,翠屏急忙搬来椅子让容熙坐下,苏浅月才道:“好些了,有劳二公子,多谢。”
容熙摇头,哀伤道:“说哪里话,王兄不在,没有照顾好王府中的人,是我的失误,是我对不起你。”
苏浅月不知道容熙口中的“对不起”三个字,倘若是换了别人受伤,他肯说出来吗?眼见容熙的目光飘忽不定,且时间也晚了,不能过多拖延,苏浅月直言道:“你们两个先下去。”
一时,房间里只剩了苏浅月和容熙,苏浅月平静地看着容熙道:“二公子,我此番坠落受伤,想来不是意外,你定然明白。王爷不在,我唯有信任你——”她没有说下去,只静静等候容熙的回答。
容熙的目光毫无遮掩:“倘若你连我都不信任,这个世界上你再找不出信任的人来。”
柳依依脚步匆匆走入,所有的丫鬟见是柳依依,都恭敬施礼,柳依依径直走往苏浅月的暖阁。尽管苏浅月没有了危险,她还是不放心。一来不放心,二来她亦不敢无心,如今她的一切都是苏浅月为她打理安排,身处荣华富贵中的她怎敢忘恩?关键时刻,她不会有丝毫疏忽。
就在她接近暖阁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里面有细细的说话声,她忙放缓了脚步。
暖阁中,烛光摇曳,明亮静谧。
苏浅月和容熙依旧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地上,如此氛围有些怪异,却丝毫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推心置腹。
苏浅月轻微一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不变的?但愿我对你的信任永远不变。”
容熙将两个手掌合在一起,真诚道:“不管你对旁人持何等态度,对我你只管信任。我知道,我的话叫你质疑,但还是请你相信。”
苏浅月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
容熙一见苏浅月如此,忙道:“你不信?就连王兄,不管我们两个中间发生过什么,我亦是他信任的人,我也不会辜负他的信任。王兄临走的时候,将你的家事一并告诉我,我也在尽心尽力为你去做。”
苏浅月猛然睁大眼睛,心头剧烈地跳动,她的家事?就是说,她的身份容熙尽数得知,她的遭遇他也尽数得知。容瑾、容熙两兄弟只因为她内里水火不相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容瑾还真的把她的事情交付于他,除了信任还能有什么!
容熙幽幽一叹:“你家当年发生的事,我略微知道一二。”
情急之下,苏浅月早忘记了有关信任的问题,急道:“你都知道什么?”
容熙低头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我在朝廷编制国书,有权力查证所有的文献资料,无意中看到当年你父亲弹劾李宰相的奏章,还有李宰相请求罢黜你父亲官职的奏章,两个人的对立那样明显,而且你父亲逐渐占了优势,就在那时,你家中失火。”
李宰相?不需要过多解释,苏浅月已经明白容熙是把怀疑锁定在李宰相身上。她的脸色全变了,浑身寒意和惊惧透出来,令她几乎窒息,勉强撑着,苏浅月哆嗦道:“细节我不需要知道,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何争执?”
容熙道:“有关边塞。潘王巴图鲁上书塞外发生灾祸,请求朝廷停止塞外敬献朝廷的赋税,李宰相支持,你父亲反对。塞外发生灾难是假,巴图鲁寻衅滋事是真,朝廷大臣一半支持李宰相,一半支持你父亲,就你父亲的奏章上看,他掌握了李宰相私通巴图鲁的证据,对李宰相是大大的不利。”
苏浅月落下泪来,父亲忠心耿直,一心为国,却落得尸骨无存,朝廷连只言片语都没有。
容熙又叹道:“你父亲突然死亡,是有大臣质疑此事,但毫无证据,李宰相又掌握实权,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这一次王兄外出暗查,倘若有证据证明李宰相确实和巴图鲁私通,我们兄弟会为你父亲当年的冤屈申辩,这些男子之事不劳你费心,你只管养好身体。”容熙言毕,一双哀怜的目光落在苏浅月脸上。
苏浅月珠泪滚滚:“大恩不言谢。只可惜我是女子的身份,帮不上分毫,全靠你们了。”
容熙紧紧锁了眉头,面容逐渐严肃:“此时你连真实身份都不能透露,不然就是欺君之罪,不仅仅是你,整个王府都受连累。我们容家既然接纳了你,定不会置你于不顾。令尊大人之事,自有我们去处理,你就装作不知道。”
苏浅月含泪望向容熙,心中的感动难以名状,她从来不曾想过能为父母昭雪的是容熙。她哽咽道:“如此大恩,我活着一日,就记着一日。只可惜我在王府也是屡次遭人暗算,步步艰辛,不晓得能活多久。”
容熙又是一叹:“看此情形,你是早有怀疑,但不知你心中怀疑是谁害你?”见苏浅月摇头,容熙的声音低下去,轻轻道,“据目前来看,最大的嫌疑人是李婉容。”
柳依依支起耳朵,用尽全力听着里面的人说话,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此时听容熙提到李婉容,不觉打了一个寒噤,顿时惊醒。接下去他们的声音更轻,她再也听不到,缓缓抬手,又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听到了苏浅月的声音。
苏浅月将目光落在她受伤的手腕上,言道:“让你费心了,多谢。屡次被人暗害,我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不然我必死无疑。只是要找到凶手的证据很难,还是劳烦你多费心。”
容熙抬手,轻轻摇晃着:“你又何必这样说,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吗?”
苏浅月轻轻叹气:“毕竟是叫你为我出力,还是要多谢你的。”
哀伤在容熙的脸上逐渐放大,他的目光亦一点点变得热切:“月儿,这里只有你和我,不用遮掩,我知道你信任我。而我……我的心意你不会不懂。”
苏浅月摇头:“二公子,若说此话,就错了。”
容熙急忙道:“若说错,开始就错了,谁能将最开始的错误纠正?连你也不能!倘若你都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将柳依依送到我身边?告诉你,我之所以宠溺她,完全是因为你的缘故。至于爱——”容熙的脸色黯淡下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爱过,一个人的真爱唯有一次,甚至我还害一个女子亡命。我的心,早就留驻在你身上,也可以说死了。”
站在外边的柳依依听到这里,顿时觉得脚底一荡,整个人悬浮起来,脑海中一片空茫,原来……如此啊!
她一点点转身,慢慢走了出去。
容熙回到别院,依旧到了柳依依的住处。柳依依正捧着一本书看,看见容熙进来,将书放下,神色平静道:“姐姐受伤,天晚了我也不便再去看,你可曾去看过?”
容熙点头:“去过了。”
柳依依放心地点头:“这就是了。王爷不在,姐姐在王府中最亲近的人就是我了,而我的依靠就是公子你,因此一切全靠公子打理,有劳你。”
容熙将宠溺的目光落在柳依依脸上,微笑道:“成全你我的是梅夫人,即便她不是你的姐姐,我也要去报答这份恩情。”
柳依依将准备好的茶端到容熙面前:“我知道公子是重情重义的人。姐姐这次出事,绝非偶然,你可曾查出什么?”
容熙点头:“到目前为止,我只怀疑一个人——李婉容。”
“是吗?”柳依依故作吃惊,“李夫人同姐姐一起玩耍,姐姐自己从秋千上坠落,如何和她扯上关系?”
容熙将茶盏放下,道:“怀疑不等于事实,而且我没有证据。我只是根据现场来看,秋千的绳索最近被人砍过,只要有人去玩,迟早会摔下来。前几日下雨,今日才晴朗,李婉容和梅夫人的关系并非密切,如何天刚刚晴好李婉容就到凌霄院去?再则,据说梅夫人荡秋千之前李婉容事先试过,为什么她没有掉下来?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让梅夫人放心去荡,荡得越高,摔得越重。”
柳依依若有所思,想到李婉容在苏浅月那里的各种表现,越发觉得李婉容做作的成分太多,不觉叹道:“好有心机。”
容熙道:“人心难测。”
柳依依抬起眼眸,深深望着容熙:“你去看望姐姐,她好些没有?可曾有什么话说?如她的怀疑,或者在荡秋千的时候有过什么异样?”
容熙眸光一转,慢慢道:“她伤重又加上流产,伤心之余自然无话。依依,王兄不在,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不管,而你是她的妹妹,照顾她是你的责任。”言毕,容熙亦将目光望向柳依依,满是期待。
看着容熙的目光,仿佛苏浅月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心中忍着悲愤,柳依依微微笑道:“公子,她是我姐姐,照顾她我理所当然,倒是有劳你多费心,帮她查出凶手,算是尽一份心了。”
容熙点头,起身道:“我累了,我们早些歇息。”
想到苏浅月的凄惨,容熙心头是说不出的剧烈痛惜,又不敢有丝毫流露。尤其是在柳依依面前,他更怕露出破绽,又做不到云淡风轻,因此不想和柳依依多话。
柳依依本想套一下容熙的言辞,见他这样疏远,不觉心头更难过,也只能强自压住,只做出贤惠体贴的温柔模样,温婉道:“好,公子早些安歇。”
容熙刚刚离去,素凌和翠屏就进去服侍,翠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苏浅月看在眼里,却因为无力而不想多问。
素凌一直垂泪,服侍苏浅月喝过汤药,吃过食物,让苏浅月躺好了,方才道:“这事都是我的错,偏偏要小姐出去,不然还没有这样的事故。不过,到现在太妃和王妃还没有责问过我,我是担忧小姐不敢离开,等小姐身体好转了,我再到端阳院领罪。”
苏浅月摔伤,胎儿流产,素凌怎么会不怕?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要用她的命来抵了。
翠屏低了头默不作声,苏浅月知道素凌在想什么,声音很轻,却坚定道:“你是我身边的人,即便真的是你害我,我也会保全你,放心吧!”
翠屏终于出声,难过道:“也不全怪素凌,要不是李夫人来搅和,夫人不一定听素凌的话出去,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李夫人的名字从翠屏口中说出,素凌突然发狠道:“也难怪了,她自己在秋千上扭股儿糖似的虚伪了许久都不曾真的去荡着玩,倘若她真正荡起来,今日摔下来的就是她了。”
苏浅月连忙制止:“胡说!”
素凌用手抹了抹眼泪,嘴上不服:“本来就是那样。”
苏浅月突然叹了口气,看着素凌道:“你还记得在园子里的时候她说她不敢荡秋千吗?在这里和二公子说话时,她又说她小时候喜欢玩,既然是小时候玩过,想必是喜欢的,为何现在突然不敢了?”
素凌一愣,顿时想了起来,在园子里时她言之凿凿,回来又一次说起时,便是言辞闪烁,连眼神也飘忽不定,只是她在悲伤中不曾细想,此刻被苏浅月提醒,不觉疑虑重重:“小姐,李夫人说话前后矛盾,为什么?倒像是她诱骗小姐去玩的了。叫过碧痕问问,李夫人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苏浅月低声道:“打住,你凭什么能问得出真话来,不用你操心了,待我身体好转了再做计较。”转而又问翠屏,“院子里的人有什么异常动向?”
翠屏激灵一下,浑身一战,急忙道:“回……回夫人,一切安好。”
苏浅月看了翠屏一眼,已经知道翠屏在撒谎,只是她没有力气细问,而且现在是夜里,一切只能等明天。
让苏浅月知道真实情况的是第二天的上午。
喝过药,吃过饭,张芳华和蓝彩霞来探望后,不便久留,安慰几句后离去了,苏浅月才正式询问翠屏,真相是叫她不能接受的可怕:为她制作秋千的小飞子和另外一个同小飞子一般大小的仆人小虎子被打死了。苏浅月不敢想象那种残忍。
为什么?她受伤了,肚子里的胎儿夭折,另外又搭上了两条人命!
素凌脸色死灰,眼睛里都是恐惧,难道她也要被打死了吗?搭秋千的时候,是她指挥着小飞子和小虎子一起搭好的,王妃把苏浅月坠落秋千的事情归罪于搭秋千的人,认为是他们的疏忽敷衍害了苏浅月,害了苏浅月的孩子,罪不可赦,因此打死。
翠屏跪在地上嘤嘤低泣,浑身颤抖。小飞子和小虎子昨日傍晚的时候就被打死了,昨日苏浅月那样的情形,她哪里敢叫苏浅月知道?
素凌突然跪下磕头:“小姐,搭秋千是我同他们一起的,我用性命保证他们没有要害小姐,只是……还有我,我也要被打死吗?”言毕失声痛哭,再也说不出话。
苏浅月内心有着翻江倒海的疼痛和难过,王妃是真正为她着想还是找替死鬼来掩盖真相?竟然残忍到将人活活打死,苏浅月简直不知道该怎样想象。
终于,她的泪也汹涌而下,当真是怪她自己,她分明就是一个不祥之人,倘若知晓因为她又葬送了两条人命,还不如随萧天逸离开王府。只是,都晚了。
“素凌,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我半步。”苏浅月哽咽道。
她害怕素凌会在她不知道的某一个时候被带走了打死,唯一保护素凌的方式是不准她离开,唯有她的眼睛看着,旁人才有几分胆怯吧!
“是,是……小姐……”素凌哭泣道。
“翠屏已经说了,害我坠落秋千的原因是有人砍了绳索,断断不是小飞子和小虎子在做秋千的时候就砍了绳子的,此事一定另有人做,为什么要拿无辜的人顶罪?太残忍无耻了。”
苏浅月实在不能想象王妃那样高贵端庄的女子会说出将人打死的话,那样的血腥她能看吗?她怎么会那样狠毒阴险,连野兽都不如?心里存留的对王妃的美好感觉在霎时间消失殆尽。
“翠屏,你去告知王良,暗中盯好了,再不许外人来我们院子里带人,谁都不准!在我不能下床走动的日子里,不管有什么异动,都要回禀于我,务必谨慎小心,再不能出错。”
“是,夫人。”翠屏重重磕了头,起身匆匆出去。
苏浅月看着依旧哭泣的素凌道:“你记好了,不可以走出去,否则我连你的安全也保护不了。”
素凌哭泣道:“小姐,是谁要害我们?若是王妃再来,怎么办?”
“接下来我要与她对抗了,不会再任由她宰割我凌霄院里的人,这一次害我的人,手段好毒辣,也做得足够隐蔽。不过,我一定要找出那个人。”苏浅月的声音冷得几乎将人冻僵。
事到如今,她不会再任人宰割。
素凌如一叶飘零在水上的枯叶,无依无靠,难过道:“小姐,到底是谁要害我们?”
苏浅月恨声道:“现在还不知道。二公子会帮助我们查的,总会查出来,这一次,我不会手软。”
仿佛是和苏浅月开玩笑,连续阴雨就晴了一天的天空,再次暗下来,苏浅月茫然望一眼昏暗的窗户,心想倘若昨日就是这样阴沉的天气,她会和李婉容到园子里去吗?不过,既然秋千是被人做过手脚了,她摔下来是迟早的事。
彩衣最后将一支九凤展翅点翠镶珠的金钗插在王妃头上,王妃用手按一下精致的发髻,从铜镜里看到了她的明艳耀眼,富贵中透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不觉在唇边绽出微笑:“萧天玥,想和我抗衡,你还没有资格!”
彩衣轻轻道:“郡主,李夫人的手脚干净吗?”
王妃转过头来,原本有着得意笑容的脸顿时沉下来:“胡说什么!她干净不干净与我何干?”
“是是,郡主。”彩衣连忙讨好地笑,“前几天都下雨,雨水冲刷得地上什么都留不住,就昨天晴了一天,今日是不是又要下雨?”
“如果接下来的天气都下雨,也好。”王妃从铺着绣垫的椅子上慢慢起身,眼神似乎要穿过窗户,看到旁人看不到的更远的地方,悠悠道,“我们该去凌霄院了,该让她知道一些事了。”
王妃到来的时候,苏浅月刚刚躺下,红梅轻轻走进来道:“夫人,王妃到了。”声音里有不欢迎却很无奈的意思。
重伤又失去孩子的苏浅月情绪不会好,刚刚又和她们将凌霄院的事情交代了许多,需要休息。
闭上眼睛的苏浅月睁开眼睛,强撑着起身,素凌和翠屏急忙去扶。正在一旁打扫的雪兰扭过头来,看看苏浅月,对红梅轻声道:“能不能就说夫人睡着了,让她不要进来?”
“有请。”苏浅月的声音沉稳有力,就像方才不曾有过耗费精力、体力的思想动作和交代。
因为卧床,她只穿着轻薄的素花小衣裳,脸色苍白中带着暗黄,有着元气大伤后的毫无精神,松散的头发简单地绑在一起,乱乱地垂在后背。
她的话音刚落,王妃已经走了进来,珠钗摇曳的锐光华贵中,香风阵阵扑鼻。苏浅月抬头,精致的妆容中,王妃正满脸含笑看向她。王妃广袖的水红外裳,刺绣着颜色略深一些的千紫石榴暗红纹,下身是牙黄色细褶百合裙,如百花丛中最耀眼明艳的一朵娇花,流星般划过来,耳上的深红色宝石垂流苏耳环随着她的脚步折射耀眼光芒。光线暗淡的房间里,因为她的出现顿时明亮起来,却叫房间里的每一个人觉得刺眼又刺心。
她的耀眼,如同丧葬队伍中突然出现的红衣艳女那样格格不入,乱了所有的礼仪规矩,叫人深恶痛绝。
苏浅月不觉震惊,顿时想到老王爷过世已经过了百天,王府中的人已经换过丧服,且此时正值初夏,正是适宜女子展示风情娇姿的时候。所有的念头在脑海里一晃而过,苏浅月依旧带着端庄宁和的笑容:“有劳王妃又来看望,我如此状况不能下床施礼,请王妃原谅。”
王妃摇曳着多姿的脚步上前,坐在苏浅月的床上,用关切的目光上下打量苏浅月,口吻中满是关心:“叫你受这样的苦楚,实在是我失职,倒是要请你原谅了。王爷不在,一切事宜交给我处理,你是王爷最宠爱的人,偏偏我没有照顾好你,王爷回来,还指不定要怎样罚我呢,萧妹妹还说这样的话。”言毕,忙举起锦帕擦拭眼角的泪水,非常难过的样子。
苏浅月暗暗惊讶王妃怎么突然之间眼里就有了泪水?这样的演技实在叫人佩服。好吧,既然要演,索性大家一起来演才好。
她忙笑着,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去握王妃的手:“姐姐多虑了,我受伤是我自己的事,与姐姐无关,你为了王府各种事宜日理万机,我不能帮你,还给你添乱,是我的罪过。姐姐不要难过,我会好起来的。”
王妃连忙点头:“是是,我生怕萧妹妹失了孩子会想不开,担心得一夜没睡。唉,萧妹妹也不要多想,你风华正茂,不愁再有孩子,眼下好好保重身体,早些好起来。”嘴上柔婉温暖的口气,脸上一片怜惜心痛的表情,心中却是阴毒狠辣的冷笑:苏浅月,恭贺你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
素凌一听王妃如此言语,心中的悲伤再也止不住,又不敢哽咽出声,只憋得满脸紫胀。翠屏低了头,嘴唇瑟瑟发抖。
王妃眼风一扫,就知道苏浅月还不知道她的真实状况,心下暗喜。害怕她有哪里掩饰得不好,露出破绽,于是探身将苏浅月身后靠着的软被扶了扶,又道:“妹妹坐得不舒服了就躺下吧,你躺着我们说话也是一样。”看起来,完全是姐妹情深的样子。
苏浅月一脸感动:“无妨,这样靠着也舒服,多谢姐姐体贴。现在我是不能动了,一切全靠姐姐操持,你也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王妃再次坐好,已经是一脸惭愧,言道:“可惜我也没有本事为萧妹妹做什么,你受伤这样严重,我能做的就是为你除掉凶手,也为你腹中无辜的孩儿报仇罢了。”
苏浅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感激道:“多谢姐姐为我做这一切,只是害我的人没有那样容易查出来,请姐姐多费心。”
王妃森然道:“你是从秋千上掉下来的,定是做秋千的人把秋千做得不牢靠才害你摔下来,或者是有意害你才故意将秋千做成那样,实在是居心叵测、阴险狠毒!这样的奴才还留着做什么,我已经帮你惩罚处决了!”一面言说,她一面将目光扫到素凌的身上。
再一次听王妃说处决了小飞子和小虎子,苏浅月心中的震惊和悲痛掀起,一忍再忍,实在无法忍下去。原本她不想和王妃撕了脸面,却忍不住道:“王妃,如何就断定是做秋千的人害我?这样处理也太草率了。你即便要处理他们,也该缓一缓,不论怎样,他们都是我院子里的奴才,你该知会我一声再动手吧?”
王妃不料苏浅月用这样质问的口气和她说话,脸上显出惊怒,眸中完全是鄙夷和不屑:“你受伤严重且失去了孩子,作为王府的主子,倘若我不管,旁人会怎么看?有奴才心怀不轨,我害怕留了他的命了再祸害到别人,这样的责任我是担不起的。哦,那时你昏迷不醒,我如何把惩治奴才的话与你商量?即便是你院子里的奴才,我也有权利处罚。再者,我也是一片好心为你报仇,怎么反倒担了不是?”
苏浅月一脸悲伤地摇头:“我知道,王妃有对奴才生杀予夺的权利,可是你仅仅凭着他们是为我做了秋千就将罪责推到他们头上,还将他们打死,有些草菅人命!王妃是一心为我报仇,这份心我很感激,但是我也怕仓促之下错杀好人,损了王妃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