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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六章
人憔悴,百年多病独登台

夜色沉沉中,萧天逸出了苏宅,孤身消失在夜色中,被茫茫的黑暗卷了进去,苏浅月的心中也是说不出的茫然。

除了素凌,这里没有人知道萧天逸不是苏浅月的亲哥哥,他们两个的亲情如此自然和谐,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们就是亲兄妹。

萧天逸走了,苏浅月不知道若她留萧天逸在宅子里住下,他会不会听话地留下来。当然苏浅月没有说那样的话,她心中存留芥蒂,这里的人虽然是伺候她的,却都是容瑾安排的,苏浅月不知道容瑾是不是在这些人中间埋伏了眼线,她的一切他都能够知晓。她也不想多事,不想让他知道萧天逸和她之间胜过亲兄妹的感情,那样有何意义?

有些醉了,或许是意犹未尽的陶醉。苏浅月和萧天逸说了许多许多的话,此时仿佛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萧天逸又是怎样的心情。

想到萧天逸临走时的眼神,苏浅月明白他不愿意离开,却不得不离开。

让她嫁给容瑾是他不得已的选择,他后悔,此话苏浅月还记得。

“月儿,改日我再来看你。”这是他临走时回头对她说的话,就好像这里是她的家,他随时可以来一样,想起萧天逸的眼神和话语,苏浅月万分心酸。

素凌轻声道:“小姐,萧公子已经走远了,还是回去吧。你看,这初春的夜风好凉,小心着凉了。”

苏浅月这才意识到她还站在门口,果然有些凉意,但她却道:“不是春天了吗?”

素凌知道苏浅月喝多了,只扶了她回房。

苏浅月不经意间抬眼,看到素凌的眼中也是怅然若失,笑道:“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还能够待多久,还能够再次见到萧义兄吗?”

素凌忙道:“这就要看小姐的打算,小姐想办法拖延时间回府,就一定能够再次见到萧公子的。”

心中黯然,苏浅月道:“我有些醉了,想要早些歇息,你也下去歇息吧!”

素凌有些微的担忧:“小姐,要不要为你熬一碗醒酒汤?”

苏浅月感觉头重脚轻,摇手道:“不用了,歇息一晚就好。”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不愿意看到素凌,不愿意让她在她身边。

素凌无奈:“若有需要,随时唤我。”

素凌下去了,看着她背影消失的地方许久,苏浅月心情有些复杂,她是在嫉妒素凌对萧天逸的爱慕吗?答案是肯定的。

若是萧天逸对素凌有意,他们就有在一起的可能,而她,这一生,和他之间唯有兄妹之情,也只能有兄妹情。

苏浅月摇摇晃晃走至窗前,伸手打开了窗户。她眼神迷离,只见窗外是暗沉沉的夜,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不知道萧天逸回去的路上是不是平安?

忽而又想到了容瑾,她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容瑾在做什么,在哪个夫人的房间?

临走之前的晚上,他和她在一起,缠绵温存,旖旎无限。

容瑾,这个时候的他有没有想起她?

虽然是花季的春天,夜里还是凉的,夜风夹杂丝丝寒意穿窗而过,苏浅月打了一个寒噤,连忙关了窗户。

头重脚轻,神思恍惚,她一个人舞蹈起来:舒展手臂,摇动腰肢,旋转,足踏凌波,她曼妙地起舞,快,慢,急,缓……舞春夏秋冬,舞悲欢离合。没有歌声,没有琴音,也没有看客,只有她一个人的舞。她是舞者,也是看客。

萧天逸的到来和离去,让素凌患得患失,她知道自己想多了,却忍不住多想,知道自己痴心妄想,却还是无法停止,辗转反侧,又惦记起萧天逸,更是难以入睡。因此,她一大早就醒来,悄悄走入苏浅月的卧房。

苏浅月哪里能睡得安稳,恍惚中觉得有人靠近,于是睁开了眼睛。

素凌一眼就看到苏浅月的脸色不是平常的样子,心中紧张:“小姐,睡好了吗?”

苏浅月伸手揉揉额头,依然是头脑昏昏,情知不妙:“我……”声音出口,才知道嗓子又痒又干,不用多说,又是病了。

“小姐。”

素凌急急忙忙出去端了茶来,着急地说:“小姐,你又病了,如何是好?”

苏浅月接了茶,先饮了几口,感觉到喉咙里舒服了许多,这才言道:“无妨,休息一日就好。”

“还是请大夫来看看,不能耽搁,我这就唤青青过来,派人出去找大夫。”

素凌说完就要出去,苏浅月伸手拦住:“不要惊动人,无妨。”

看着素凌急切的样子,苏浅月明白素凌是真正关心她,不过内心深处的逆反叫她觉得素凌有些虚伪做作,如此更增添了她心中的不适。于是她不想再多说一句,又躺了下去,死死闭上眼睛。

素凌不知内情,还以为苏浅月病得厉害,时间略略有点儿早,不到仆人服侍的时候,看着床榻上的苏浅月,素凌想出去喊人,迈出一步又急忙收住脚步,反复多次,总觉得还是要和青青商量一下,找大夫来看最好。

青青早起是因为苏浅月第一次回来,又是那样一个气质温婉、优雅大方的大美人,走出歇息的房间就看到素凌匆匆而来,忙问:“素凌姐姐早,如此匆忙所为何事?”

素凌停了脚步,道:“青青,小姐病了,我说去请大夫来她又不肯,你看怎么办?”

青青惊了一下:“是吗?要不我派人去告知王爷,请王爷做主。”

素凌抬手制止:“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在这里也比较熟悉,倘若有合适的大夫就请一个来给小姐诊治,没有就算了,小姐没有那样严重,不必要惊动王爷。”

青青摇头:“我只是一个卑贱的丫鬟,哪有熟悉的大夫,既然夫人不同意找大夫来就是不要紧了,我们小心服侍,白日再看情形决定,你看行吗?”

素凌没有好办法,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也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苏浅月又躺了好大一会儿才起床,身体依然有酒后的眩晕,还有头痛,再加上着了凉风的不适,更为难受,素凌和青青小心服侍着。

丫鬟端来食物,苏浅月没有一点儿胃口,连日常喜欢的粥都是送到唇边就放下。素凌着急得喉咙冒火,却无可奈何,又看到苏浅月一张脸沉沉的,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只能守在身边服侍。

简单的梳妆后,苏浅月从窗户里看出去,天空飘着雨丝,那雨丝极细,如同一条条银丝从天上垂下,绵延不绝的样子缠缠绵绵,不过很美。到现在才想起为什么昨晚送萧天逸走的时候见天空没有亮色,原来那时天空就是阴着的,都不知道他回去以后怎么样,于是心里又添了一缕惆怅。

若不是浑身无力,她一定要外出去看雨,伸手去迎接它们,让它们的冰冷在她手心里温热,看它们在手心里聚集成一汪浅浅的净水,水里是不是能映照出她未来的世界?

终究是没有力气了,苏浅月又慢慢回到卧房的床上躺下,昏昏沉沉中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

素凌和青青因为苏浅月拒绝请大夫来,只能无措地看着,中午准备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和白粥,苏浅月起来后只看了一眼,就对她们道:“你们拿下去吃了,我不饿。”

素凌是真正的急了,声音里带了哭音:“小姐,早上你就没有吃东西,这个时候还不吃,让我们怎么办?要不要请萧公子过来?”

萧公子,萧天逸?为什么他的名字总是能轻易从素凌嘴里说出来,她病了她就请萧天逸过来,难道萧天逸是妙手回春的神医?

苏浅月不觉发怒,声音里夹杂了冰冷:“不用!他来我的病就好了?”

素凌绝少见苏浅月此种神色,吓得不敢开口。青青害怕,苏浅月是到这里才生病的,倘若王爷怪罪她们服侍不周,指不定要受什么样的惩罚,赶忙小心翼翼道:“夫人,要不要告诉王爷,请他让宫里的太医过来给夫人瞧瞧?”

苏浅月的情绪愈发恶劣:“若是谁多嘴去告诉王爷,我不会轻饶!”

倘若容瑾知道她这个样子,说不定马上派人来接她回府,她不想回王府,哪怕痛苦着也不想回王府去。

青青战战兢兢,小心道:“是,夫人,奴婢知道了。”

苏浅月情绪更为恶劣,严厉地吩咐:“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把我病着的消息传回王府!”

远一点儿的地方还有明月、亮月她们几个,苏浅月的声音极大,她们听得清清楚楚,赶忙一齐躬身回答:“是,夫人。”

苏浅月烦躁道:“都下去!”

“是,夫人。”

除了素凌没动,她们都下去了,素凌扭了一下身体,最终没有迈步,她的眼里有些犹豫,轻声央求道:“小姐,生病了不舒服,心情也糟糕,素凌理解。可是小姐,生病了是要看大夫的,不让旁人知道,我们自己找大夫还不行吗?我让小飞子去找这附近有名的大夫过来,行吗,小姐?”她几近哀求。

素凌是苏浅月最喜欢最信任的人,自小一起相伴,情同姐妹,看素凌如此,苏浅月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她知道不该冲着素凌发无名火,可是……

苏浅月躺下,合上了眼睛,道:“我没事,歇息一下就好,若是明日还这样,任你出去找大夫来。你且下去。”

素凌哪里放心,可苏浅月如此,她再没有了办法,只得遵命:“是,小姐。”

低了头慢慢走出去,素凌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小姐生病,一定是昨夜饮酒太多,然后又着了风寒,找大夫来拿些药吃定然没事的,偏偏小姐不允许,还如此大的脾气,到底是为什么?百思不得其解,唯有自己难过,就这样低了头走出去,突然在门口处撞在一个温软的物件上,吓得她险些惊叫。

慌忙停步,抬头一看是青青,素凌擦去额头冷汗的同时横了一眼青青:“挡在门口做什么,你想吓死谁?”

青青没料到素凌会撞上来,还火气如此之大,委屈道:“素凌姐姐,我只是在等你。夫人身体欠安,我们既不请大夫也不告知王爷,王爷若要怪罪下来,我们如何担待?”

素凌还是生气:“是她不让请大夫又不让通知别人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青青还是委屈:“夫人是在这里生病的,不同在王府啊!”

素凌慢慢反应过来,明白了青青的担忧,想到自己方才太过分,口气软下来:“你也不用太担心,横竖还有我在呢。小姐说了她没事,就不用兴师动众了,也许她真的明日就完全没事了。”

青青似信非信,“哦”了一声又道:“夫人都没有好好吃东西,我们也不知道夫人平日喜欢吃什么,你能否告知我做什么给夫人吃?”

素凌想了想,道:“我们小姐从来不挑食,她现在是不舒服,就炖一碗燕窝粥吧,加少许冰糖,淡淡的有些甜味就好。”

青青得了圣旨似的欢天喜地道:“多谢素凌姐姐指点,我这就亲自去做。”

看着青青远去,素凌匆匆忙忙走往前院,恰好碰到了小飞子,素凌连忙叫住他,小飞子转身一看是素凌,笑道:“怎么了,素凌姐姐,我正想着出去消遣一下,不会是又有什么派遣吧?”

素凌皱眉,看着小飞子道:“你真是能掐会算?我正有一个差事要交给你,不过这个差事特别,你若办好了,姐姐我自有好处给你,若是办不好……”素凌眨着眼睛不说了。

小飞子急忙道:“好姐姐,你快点儿说,我受不了别人吊我胃口。”

素凌眼看四下无人,连忙小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末了又道:“万万不可以叫人知道,萧公子那边,绝对不可以叫他得知是咱们通风报信,不然小姐不会饶过你我,明白了吗?”

小飞子挠挠耳朵,笑道:“我哪会不明白。不过……”他又摸了一下下巴,将手放下来,几根手指不停地捏动。

素凌一看,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一手抓过小飞子的手,另外一只手将银子拍到小飞子的手里:“小鬼头别得意,事情办好了,有你的好处,办不好小心我的厉害。”

小飞子紧紧捏了银子,故意献媚道:“姐姐放心,有银子在,小飞子不会办不好事情。”说完一溜烟跑了。

素凌看着小飞子跑开,笑容慢慢敛去,深深吐了口气,这才慢慢往回走。

苏浅月昏昏沉沉中睡着了,睡得极不踏实,乱梦中是小时候的御史府,慈祥的母亲一旁笑看父亲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丽日晴空下母亲带她在花园里赏花,有高大的杏树枝叶密集,树上有青色的毛茸茸的杏子如同绿色琉璃,挂在杏树上的秋千是她最爱的,每一次坐上去,飞翔中的快感叫她笑声如摇响的金铃;然后有落红坊的污浊;王府中众夫人的各色眼神……

骤然醒来,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半天才醒悟过来,素凌在一旁怯怯道:“小姐醒了,先喝口茶吧。”

苏浅月坐起来点点头,脑海中回想睡梦中的情景,明白她想要的还是自由自在的单纯快乐,看起来人长大就是一个错误,却不得不长大。

素凌见苏浅月接了茶盏慢慢饮茶,又小心问道:“小姐感觉好些了吗?”

苏浅月这才仔细注意素凌,她神情疲惫的样子叫她想起自己说过什么,心中有歉,于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柔声道:“好多了,你不用担心。”

看苏浅月如此,素凌终于舒缓一些。

青青听到了里面说话,也走了进来,小心道:“夫人,奴婢给您炖了冰糖燕窝粥,已经好了,夫人现在用一些吗?”

看着青青同样小心谨慎的样子,苏浅月再没有胃口也不想为难下人,于是道:“好吧,端上来。”

青青露出笑颜,高兴地施礼应了一声:“是,夫人。”

素凌扶了苏浅月下床到饭厅坐下,青青正好将粥端了上来,两人目光相触,青青将雕刻着五色蔬果的华丽托盘放下,素凌将托盘里的粥碗端起,用汤勺慢慢把碗里的燕窝粥扬起,极其小心。苏浅月明白素凌是怕粥烫了,希望粥快速地冷却,她也好快点儿喝下去。

想到她对素凌的反感态度,苏浅月心中的歉意更深,笑笑道:“没关系,一会儿就冷了,你放下吧。”

素凌把燕窝粥放下,抬起眼睛仔细地审视苏浅月,小心道:“小姐,真的没事了吗?脸色还是不好,还是找大夫来开一剂调理的药吧,可好?”

苏浅月突然又是烦躁,端起粥碗道:“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

燕窝粥的火候正好,也完全是她平日喜欢的滋味,可是喝在口中味同嚼蜡,勉强喝了几口,苏浅月就放下碗,素凌急了:“小姐,是不合口味吗?你还想用些什么,素凌亲自做去。”

“不必。”

苏浅月说完起身回房,素凌和青青面面相觑。

翌日起来,苏浅月感觉到精神好了一些,素凌见到也总算松了口气,和青青一起为苏浅月梳妆完毕,青青喜悦道:“夫人快点儿好起来,然后就能歌舞了,奴婢好喜欢看夫人歌舞。”素凌斜斜看青青一眼,示意她住口,青青忙捂住了嘴巴,忽闪着眼睛看素凌。

苏浅月佯作没有看到,只淡淡道:“素凌,一会儿去做一些点心来。”

素凌大喜,赶忙答应着:“是,小姐,我这就去。”

青青不明所以,素凌笑着看她一眼:“你留在这里吧,我让满月帮忙。”

苏浅月看着素凌的背影,心里总觉得像要有什么事情发生,又十分茫然。她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容瑾还没有消息过来,更没有督促她回去,他是真的让她潜心练习舞蹈不来打扰,还是对她不够在意?入了王府,以后一切都围绕着容瑾,突然这么多天没有他的消息,她反倒不适应,像是短缺了什么,患得患失。

在她的眼里,舞蹈是精神支柱,在容瑾眼里,她是什么?倘若她没有精熟的舞蹈,容瑾会在意她吗?当然了,她若是平庸无奇,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包括萧天逸,如此一想又分外心酸,看来人的一生想要出类拔萃就必须努力提升自己。

转过头来,苏浅月对青青道:“这里虽然是我的宅邸,但我回来的时间少之又少,一切都有你们打理,王爷对你们有过什么吩咐?”

青青如实道:“王爷吩咐奴婢奴才们不管夫人是否在,都不准偷懒,倘若被王爷发现有不周到的地方,会重责。”

苏浅月微微点头,怪不得她突然回来,这里的一切就如同有主人在一样的有条不紊,于是又问:“我回来时,王爷有吩咐过你们将我的情形汇报给他吗?”

青青一听,顿时明白苏浅月的用意,她是害怕王爷的监督?主子们的事情真复杂。

眼见青青沉吟不语,苏浅月的脸色沉了下来:“说。”

一见苏浅月变脸,青青吓得急忙跪下:“回禀夫人,王爷……王爷有吩咐过奴婢报告夫人的状况,但仅仅限于衣食住行,王爷是不放心夫人,担心夫人受了委屈。”

苏浅月淡淡道:“你起来吧。”

青青战战兢兢起来,又施礼道:“多谢夫人。”

不用多说,她在这里的一言一行容瑾都知道,即便是她阻止了青青的口舌,又怎么阻止得了旁人?只怕处处都是容瑾的耳目,她唯有谨慎罢了。也幸好萧天逸不是在她刚刚到来的第一天就赶过来看她,也幸好昨夜萧天逸走了,不然容瑾一定心有芥蒂。这样想着,苏浅月心中十分烦躁,顺手拿过一本诗集去看,希望静下心来。

不一会儿,面前有了素凌做好的许多点心:玫瑰糕、芙蓉糕、绿豆饼、芝麻花生饼、核桃酥、脆皮酥、炸香芋……如此之多的食物绝对是之前有过准备才做得出来,苏浅月也不点破,就近用手捏起一块核桃酥放在口中。核桃酥也是她平时极爱吃的,只是这一阵子还没有吃过,谁料想放在口中咀嚼,感觉实在不是滋味,还有一股油腻腻的恶心,若不是顾忌到素凌和青青就在身边,她一定就吐掉了。勉强将一块核桃酥吃下去,便不再动旁的。

素凌急道:“小姐,是不合口味吗?还想吃什么,我去做来。”

“不用。”

苏浅月话音刚落,满月走了进来,施礼道:“回禀夫人,萧公子到了。”

他怎么又来了?难道有重要的事情?苏浅月忙道:“有请。”

萧天逸进来就急忙将目光锁定在苏浅月脸上,那样仔细地搜索,仿佛苏浅月脸上长出异物,苏浅月不觉中伸手抚摩脸颊,茫然道:“哥哥,请坐呀!”

“哦哦……好的。”

萧天逸坐下去,顺手将随身带的一个袋子放在桌上,长长松了一口气。苏浅月抬眼看了素凌一眼,素凌急忙低了头,她顿时明白了萧天逸的来意,无须多说,定是素凌派人告知了萧天逸。苏浅月暗暗叹息,却不好说破,只是吩咐素凌:“上茶,将做好的点心拿上来。”

素凌紧张得呼吸都不均匀了,听到苏浅月一声吩咐,顿时放松下来,欢喜道:“是,小姐。”

萧天逸再次审视一般看了苏浅月一遍,苏浅月只好微笑道:“哥哥,是有重要的事情吩咐我吗?”

萧天逸察觉到自己失态,忙道:“是……有一件事想和妹妹言明。对了,我看妹妹脸色暗淡,是不是不舒服了?我担心你不常来,有些东西准备不全,带了一些常用的药材来,不料还真的用上了。”说着将面前的袋子打开,取出几样药材交给了素凌,吩咐着,“你去煎药,仔细些,文火慢炖两个时辰,只要小半碗药汁就好。”

素凌答应着,很小心地看了苏浅月一眼,见苏浅月没有细问,也放下心来,拿起药材走了下去。

苏浅月对青青道:“去和素凌煎药。”

青青施礼道:“是,夫人。”又对萧天逸施礼完毕,这才下去。

苏浅月不好相问他得知她生病的事情,只是道:“哥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哥哥有话只管说来。”

萧天逸迟疑道:“月儿,其实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不想叫你担心。”

苏浅月忙道:“哥哥,你我等同于同胞兄妹,有什么事不能说的,倘若你不说出来,我更是担心了。”

萧天逸踌躇着,最终道:“月儿,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这一次我走了许久是到塞外了。一直以来,巴图鲁王爷就对中原怀有侵犯之心,这一次是潜伏在中原的人带来信息召我回去,命我汇报大卫的军情。”

苏浅月顿时急了:“哥哥,是要开战吗?”

出现在她脑海里的,是容瑾和萧天逸的战场对垒,两个人马上刀下凶险异常,地面上血流成河,一旁的厮杀声惊天动地……惊得她慌忙紧紧抱住了肩膀,厉声道:“哥哥,不要——”

萧天逸一见苏浅月脸上青白,浑身发抖,慌忙起身扶住了她:“月儿,你怎么了?”

他的手好温暖,那样用力地扶住她,给了她巨大的安全感。苏浅月冷静下来,一张脸顿时显出尴尬,仰脸看到他紧张担忧的目光,心急骤地跳起来,原来他这样在意她,紧急的时候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忘记了她和他中间不能逾越的鸿沟。

萧天逸即刻意识到他失态了,急忙松了手。

苏浅月看到萧天逸窘迫,浅浅一笑,安慰他道:“对不起,是我大惊小怪。哥哥,说实话,我害怕战争,不要打起来好吗?和平是天下百姓之福,如果哥哥能在中间起到作用,将战争消弭于无形,等于为百姓造福,虽然历史上不一定有哥哥的一笔,但哥哥的功勋永远在,这亦是哥哥的德行。”

萧天逸不觉笑道:“浅月,你高抬为兄了,倘若我有那样的能力,定然按照你的话去做。只是,也不仅仅是巴图鲁王爷心有不轨,朝廷也明了鲁王爷的欲动之心,意图剿灭。和平是双方的事,不是一厢情愿。现下睿靖王爷手握兵权,在朝廷举足轻重,倘若他也有和平之心,就是百姓的福音。”言毕,殷殷目光注视在苏浅月身上。

苏浅月顿时如同身负重压,容瑾……

萧天逸恢复常态,突然严肃道:“月儿,倘若真的有战争也不要怕,即便是睿靖王爷不能顾你周全,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

热泪模糊了眼眶,苏浅月凝声道:“哥哥。”

萧天逸动容道:“不论怎样,不论我是否是你的义兄,这一生我都会保护你。只是不知道你在王府过得如何,倘若你不想回王府,我也有办法将你带走,不论什么时候,即便是现在也可以!月儿,你说话。”

两个时辰后,素凌端了药走进去,见苏浅月正在安宁地看书,急忙道:“小姐,萧公子呢?”

苏浅月将手里的书放置在一边,抬头道:“走了,你找他有事吗?”

素凌慌忙摇头,煎药要两个时辰,她就担心在这个时间里萧天逸离开,可是她哪里敢离开煎药的地方。萧天逸竟然真的走了,她难以说清楚心里的失落,更不敢有丝毫流露,急忙赔笑道:“没事啊!我是想着公子既然来了,就该好好陪陪小姐,错过了这一次见面,下一次指不定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她的回答倒是滴水不漏,苏浅月淡淡道:“哥哥有事。你把药端来吧!”

素凌这才想到她手里还端着药碗,不觉面上一红,忙将药碗放下:“小姐,药汤还烫着,小姐慢用。”

药不算苦口,或者是苏浅月有了另外的心思,知道自己的身体重要,改变了颓废的心态。她很快将药喝了下去,又漱了口,然后用了一些食物。

素凌一见苏浅月变了模样,心下高兴,道:“小姐,还是上床歇息一下吧,刚刚喝了药的。”

苏浅月没有言语,只是回了卧房上床,素凌服侍苏浅月躺下,这才彻底地放松下来:但愿这汤药管用,小姐能好起来。

又过了一日,苏浅月的身体好起来了,但是素凌依然按照萧天逸交代的,为苏浅月煎药。这些药是调理身体的,素凌心里明白,不敢怠慢。苏浅月亦很配合地喝药,认真练习舞蹈,素凌看了心中甚是安慰。

也许是药的缘故,苏浅月渐渐好了,这天她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睡得充足精神极好,站在轩窗前,看斜阳把最后一抹金黄涂在窗棂上,艳艳欲滴的美好,倘若不是马上要隐去,简直就是无与伦比的美满。正在遗憾,忽然感觉到身边似乎有异样,她扭头一看,是一脸黯然的青青。

苏浅月奇怪道:“青青,你怎么了?”

青青用悲伤的口吻道:“夫人,刚才王府里传话过来,要夫人回去。”

苏浅月目不转睛地看着青青,她忘记了回府一事,骤然听青青说起王府,感觉那里距离她好遥远。可是,王府才是她最终要去的地方。

回望这里的一切,目光中满是不舍。这里的苏宅,是独属于她的家,比起回王府,她更愿意住在这里,可是她没有留在这里的权利。

一旁的明月道:“夫人,您许久了才回来一次,奴婢们舍不得夫人走。”

青青也急忙问:“夫人这一次离开,下一次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苏浅月不置可否,一切又怎么会是她能做主的?为了不耽误回程,苏浅月只得吩咐:“收拾东西。”

青青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苏浅月:“夫人,能不能再多留一晚?”

苏浅月的心乱了。她是王府里多余的夫人,多少人盼望她永远不要回去,这座宅子里的人却希望她不要离开,这是多么明显的不同。

希望她留的地方不能留,不希望她在的地方她偏偏要在,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可奈何。

素凌阻止她们:“主子的事情,不是我们奴才说了算的,都不要添乱了。”

听到素凌发话,众人再不敢多言,只默默收拾行李。

待到收拾好了,青青道:“夫人,行李已经备好,只等一会儿王爷那边派人来接。夫人查看一下还需要带什么,不要遗落了。”

满月突然道:“若是有遗落,正好奴婢们给夫人送过去,顺便也能够看看夫人,也看看王府。”

满月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所有人都怔了一下,表情各异。

苏浅月心中涌起温暖,被人如此相待,无论怎样都是一种幸福。看着她们,她笑道:“好,就算没有遗落东西,我想起这里有什么是我喜欢的,也遣人过来告诉你们,让你们专门给我送过去。”

满月急忙高兴地施礼:“是,多谢夫人。”

“谢夫人。”剩下的人也齐声施礼道谢。

素凌正色道:“小姐,还是查看一下有没有遗落了东西。”

说着话,守在门外的丫鬟突然跑进来报:“禀梅夫人,王爷到。”

容瑾来接她?苏浅月十分吃惊。

众人亦都吃惊,不明所以地看着苏浅月,苏浅月又怎么知道原因?正在大家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容瑾已经走了进来。

众人慌忙跪下,苏浅月不解道:“王爷,你怎么来了?”

走上前正要施礼,容瑾伸手扶住了她,然后挥手对众人道:“都下去吧!”

“是,王爷。”

众人答应一声,一起退了下去。房间内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苏浅月不解其意,只抬头含笑望着他:“王爷,不是要我即刻回府的吗,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怎么,月儿不欢迎本王到你这里来呀!”他难得用玩笑的口吻和苏浅月说话。

“哪里,月儿这不是就要回去了嘛!”苏浅月难为情道。

“本王想念你,来不及等他们接你回去,所以亲自过来了。”他一双强劲的手臂紧紧拥了她的腰身。

“府里还有众位姐妹,王爷闷了有她们陪伴,何须牵挂于我?”感动于容瑾的深情,可想到她走后这许多天来容瑾各处游走,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言语间就尖刻了。

“她们是她们,月儿是月儿,没有人可以代替你,只有月儿才是本王心中的第一。”容瑾没有计较苏浅月的刻薄,依然平和道。

“多谢王爷厚爱。”这一句,苏浅月是真心的,亦为她方才的话感到惭愧,又道,“王爷一路劳累,请坐下歇歇。”

容瑾坐下,苏浅月急忙倒了茶水,容瑾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浅月脸上,见苏浅月坐下,突然叹道:“本王身边那么多女子,怎么就没有一个能和月儿相比?”

苏浅月浅浅一笑:“这就是王爷的偏爱了,月儿惭愧。其实姐妹们各有风姿,每个人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耀人耳目。”

容瑾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不管她们如何,在本王眼里,月儿是独一无二的风景。”

苏浅月不知如何应答,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亦希望过一种平凡的生活,不想因为独占什么被人仇恨,可眼下容瑾的宠爱将她推到一个不能控制的境地,一切都身不由己。

想起王府那些事,苏浅月的逃避之心顿起:“王爷,能否让月儿在此多留几天,不,一晚……就这一晚。月儿喜欢这里的安宁和清静。”容瑾已经来接她了,怎么可能多留几天,话出口就后悔,急忙改口,说完,苏浅月的心“咚咚”直跳,紧张地看着容瑾。

容瑾皱起了眉头:“告诉本王,你是不愿意回王府还是在逃避本王?”

苏浅月吓了一跳,容瑾此话不好回答,倘若回答不好,容瑾怪罪绝不是好玩的。一双胆怯的目光闪烁着看着容瑾,怯怯道:“王爷,倘若只有你我两人,不论在什么地方,月儿都愿意。”

“此话怎讲?”

“月儿追随的是王爷,一颗心只为王爷,实在不愿意卷入纷争。回到王府面临众多姐妹,月儿懦弱,害怕再起事端。倘若是只有王爷同我一起在……哪怕简陋,也胜过王府的豪华。”

容瑾的神情渐渐松弛下来,脸上的线条顿时柔软:“本王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给你一个平静的生活,不能像普通人家那样让你做本王唯一的妻子,这是本王唯一不能照顾你的地方。不过你不用怕,本王会慢慢一点点弥补于你。今晚,我们就不回去了,本王就在这里陪你。”

消除了容瑾心头的猜疑,他不再多追究,苏浅月暗自松了口气。容瑾又准许她在此多留一晚,她佯装惊喜道:“王爷,你是说……你肯陪月儿在此?”

容瑾反问:“不愿意吗?”

苏浅月上前,将一只手臂款款缠绕在他颈上,娇声道:“谁说不愿意了?”

容瑾不觉笑了,紧紧拥她在怀里,将下巴抵在她圆润光洁的额上:“本王准许你在这里住,是让你潜心练习舞蹈,并非完全放任你玩耍胡闹。这几日,舞蹈可有精进?距离进宫的日子不多了。”

苏浅月笑道:“王爷放心,自然是精进了,要不王爷指点一番?”

容瑾宠溺地一笑:“本王自然相信你,只是本王不善舞蹈,无法指点你,还得靠你自己。”

苏浅月突然计上心来,双手撑着容瑾的肩膀摇晃着道:“王爷,月儿进宫一来是王爷的脸面,二来也是王府的荣耀,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可是月儿也怕啊,到时候出丑被人笑话可就不好了,因此月儿一定是要求人指点的。”突然又变脸道,“算了算了,回了王府再说,月儿自己想办法,不劳王爷操心了。”

容瑾从来没有见过苏浅月这样,反倒意外,却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在这里住得开心,然后流露了女儿情态,不觉笑了:“这样的你,是生病的样子吗?”

苏浅月的手顿时停止,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她在这里的一言一行容瑾尽数知晓,也好在她处处小心,没有半点儿出格。

片刻后苏浅月已经恢复了常态,微笑道:“谁说我生病了?”

容瑾伸手用手指刮了一下苏浅月的鼻子,微笑道:“你还有什么隐瞒?”

苏浅月故作无辜:“没有呀!”

容瑾正色道:“毕竟你自己一个人在外,本王怎么放心不管?你生病还不肯找大夫,本王这两日太忙没有来看你,今日急忙过来,你竟然真的好了,如此,本王也放心了。”

苏浅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看起来他也是真心为她,心中感慨,忙施礼道:“一点点小病还烦劳王爷挂怀,月儿多谢王爷关心。”

容瑾还想说什么,最终言道:“你平安就好。”

苏浅月担心容瑾问她萧天逸到来的事情,也准备好了说辞,但容瑾一直没有问起,苏浅月也没有多言。

如此,她出府一事以她平安回府而告终。

“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中午时候,苏浅月回了凌霄院,迎接苏浅月回来的翠屏她们笑逐颜开,仿佛一桩喜事降临。

雪兰也回来了,苏浅月将目光留驻在雪兰脸上,顿时想起了雪梅,想起了还在霜寒院的贾胜春和青莲。

雪兰见苏浅月看她,不觉红了脸,再次恭敬施礼道:“夫人。”

苏浅月含笑问她:“令尊身体如何,家中可好?”

雪兰忙跪下:“多谢夫人挂怀。奴婢的爹娘都已经年迈,弟弟依旧不懂事。多亏夫人关照,奴婢回去这几日把家中要紧的事情都安置好了。”她嘴里说都安置好了,眼睛深处是深深的担忧。

苏浅月心中有些许难过,道:“起来吧,今后不必跪着回话。若是家中有事需要,尽可以告假回去。”

“多谢夫人。”雪兰重重地磕头,然后起身。

环境当真能改变一个人,苏浅月的心情突然压抑,不愿意再多说一句,对众人道:“都下去,我累了。”

“是,夫人。”

素凌知道苏浅月病体初愈,以为她是一路劳累想要歇息,也没有多言,随着退了出来。

苏浅月慵懒地靠在梨花木的躺椅上,一路的灼热烦躁慢慢被清凉压了下去,心中的郁闷也渐渐平复。房间里静悄悄的,听得见窗外虫鸣鸟语,嗅得到花草芬芳馨香。但她深深地明白,这样的平静安逸不过是表象,如同大海表面的平静无澜,深藏的暗涛汹涌不一定什么时候就澎湃而出。王府表面看上去豪华富贵,却不是她这种心思淡然的女子安逸度日的好去处,可命运却安排她来了这里。

翠屏被王爷暗中嘱咐过,凡事精心,她担心苏浅月走了的这一段日子会有旁的事情,终究是不放心,过了一会儿后悄悄走了进来,见苏浅月微闭眼睛,以为她睡着了,将一条薄薄的锦被搭在她身上。

苏浅月却睁开眼睛,缓缓坐起,反倒吓了翠屏一跳,翠屏急忙道:“奴婢该死,惊醒了夫人。”

苏浅月摇摇头:“我有事正要找你。”

翠屏道:“夫人请讲。”

苏浅月心中泛起莫名的惆怅,不晓得为什么又被这种情绪左右,看着翠屏道:“霜寒院的贾夫人和青莲怎么样了?王爷对贾夫人做了怎样的安置,青莲可曾放出来?”

翠屏心中涌起悲伤,黯然道:“青莲自尽了,吊死在屋梁之上。”

“什么!”苏浅月顿时有失重之感,怎么青莲也自尽?在她的想象里,青莲已经获得了自由,不是吗?她认定青莲是无辜的,她出府时请求过容瑾彻查青莲一事,为什么青莲还要自尽?“为……为什么?”苏浅月的嘴唇都哆嗦起来。

翠屏忙扶住苏浅月,担心道:“夫人,你怎么了?”

苏浅月用手抚摩了一下脸颊,勉强让自己镇静,道:“是太让我意外了,青莲为什么又要自尽?”

难道容瑾没有去管青莲一事?亏了她那样相信他。本是希望在她回来以后容瑾还给她一个真相的,事实却是这样,真叫人失望。

翠屏脸上悲伤更浓:“奴婢不知道。夫人走后的那天夜里青莲就自尽了。”

“王爷一直没有过问?”

“不是,夫人走后的第二天,王爷就着人去传青莲问话,谁知道青莲已经自尽。王爷责令管家一定要查清楚真相,可是青莲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也就不了了之。”

苏浅月暗自心惊肉跳,青莲自尽是假,被人灭口是真,手段和当初对待雪梅如出一辙,看起来是同一个人所为,只是那个人是谁?害雪梅的人有贾胜春顶罪,此次青莲之死却绝对不是贾胜春所为,看起来,贾胜春亦是被人利用了……

那个人,是谁?

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苏浅月急忙问:“贾夫人呢?”

“她疯了。”

“疯了?”

“不,是死了。”翠屏急忙仔细道,“贾夫人最初的时候是叫嚷着要见王爷,后来不晓得是谁告诉她青莲自尽,其状很惨,贾夫人就疯了。王爷得知后,叫人把她移到一个干净僻静的院落,找了专人看管,不准她跑出来。她就那样哭哭笑笑地发疯,在前两天夜里,突然死了。”

死了!

都死了,有罪的无罪的,都死了,干净了。藏在幕后的那个人,手段何其阴狠毒辣,一下子将所有的危险隐患全部去除,再也没有人能指出他是谁,也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他是谁,他的手段又何其高明。

苏浅月仿佛看到一双阴毒的眼睛怒视着她,顿时明白她还活着,恐惧中,待她想要看清楚那双眼睛时,又什么都看不到了。她不得不想象,那个人是谁?

只是,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暂时顾不得这些。

第二天,是二月二十三日,距离皇宫的祈丰节还有九日,苏浅月又拿出舞曲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找不出破绽,于是按照曲子的节拍又舞蹈了一遍。

一旁的素凌笑道:“小姐,我敢保证,即便在皇宫,小姐的舞蹈也没有几个人比得过。”

苏浅月默默坐下去,忽而抬头问素凌:“皇宫的情形,你知道?”

素凌自知失言,忙赔笑道:“素凌不知。小姐的舞蹈之美,素凌无法说出来,却知道没有几个人比得上。”

苏浅月低了头:“你既然不知,就不要乱说,找一个懂的人来同我探讨一番,毕竟是面对天下群臣和皇上。”

素凌顿时觉得形势严峻,忙道:“小姐说的是,只是王府中……对了,秦夫人懂得舞蹈,若说懂得欣赏,应该是二公子。”

苏浅月抬头看了素凌一眼:“你可知道,进宫献舞是给行家看的?”

素凌沉吟片刻,道:“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听小姐之言,我也担心,恕我多言,要不……要不请二公子指点一二?”

苏浅月皱眉,为难道:“若说懂得,是非二公子莫属,只是这种事如何开口请他?”

素凌一心为苏浅月着想,即便觉得为难,还是道:“小姐,有素凌在,自然会全力帮着小姐。距离进宫的日子不多了,我设法找二公子来。”

苏浅月依然担忧:“将事情弄得如此显眼,你是怕旁人不知道吗?”

素凌正色道:“小姐,我担心王爷晚上来看小姐,因此晚上不好,不如白天请二公子来,即便被人看到,青天白日的,我们又是正大光明,怕什么。迟不如早,我这就去请二公子来。”

苏浅月见素凌这般决绝,忙道:“你多加小心,尽量不要惹眼。”

素凌道:“是,小姐。”

素凌就这样匆匆忙忙出去,苏浅月深深呼吸,会顺利吗?担忧,害怕,一颗心惶惑地跳着,原本还满怀信心,此时对于未知之事又毫无把握了,倘若是她判断错了,又该怎么办?痴痴地盯着门口,心里祈祷着。

容熙完全没有想到苏浅月会请他到凌霄院,从她得知他们的真相那一刻起,她就刻意躲避,与他保持距离。依照她的性格,再怎样都不会请他去的,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看素凌一副卑怯的样子,眼神里却是倔强,似乎请不到他誓不罢休。容熙的目光渐渐严厉:“梅夫人到底有何事?”

素凌的眼里全是崇拜和无辜:“二公子是府中上上下下有口皆碑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家小姐就是为此想请二公子指点。”

“梅夫人的舞蹈已经到了不需要人指点的程度。”

“不是,我家小姐说了,艺无止境,哪里能有不要人指点的?二公子,请您不要多疑,我家小姐是诚心的。”

“梅夫人的舞蹈已经在皇宫中得到好评,是皇后亲封的梅夫人,还用本公子指点?”

素凌急了:“二公子,此一时彼一时,这一次进宫献舞面对的是皇上和天下群臣,倘若小姐出错,王府脸上又有何光彩,所以务必请二公子移驾凌霄院一趟,我家小姐正在等候二公子。”

容熙心中明白容瑾对他的排斥和抵触,心中难以理解的是苏浅月为什么非要约他到凌霄院?还不如随便指定一个约会地点,到时候也好有个借口说是偶遇。只是素凌不罢休的模样还是叫他心软,万一苏浅月真的需要他帮助呢,他又哪里忍心?叹息一声,道:“好吧,本公子去一次。你且回去,在后院的角门等候。”

素凌磨了半天才见容熙答应,大喜,慌忙施礼:“是是是,奴婢这就先走一步,等候二公子。”

苏浅月屏退了上来服侍的翠屏等人,一个人默默从柜子里取出两幅画像,一幅是雪梅的,另外一幅是翠云的,放在桌案上,对着两幅画像出神。

素凌急匆匆走进来,苏浅月听到脚步声急忙回头,见素凌一脸绯红,额头微微见汗,站了起来,诧异道:“素凌,怎么了?”

素凌看见房间里无人,喘息着道:“小姐,二公子来了,是否请他进来?”

苏浅月一颗心顿时提起来,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只是人已经来了,别无选择,强自镇静道:“有请。”

容熙大大方方走了进来,对苏浅月施礼道:“拜见嫂夫人。”

一瞬间,苏浅月完全镇静下来,以礼道:“有劳二公子,请坐。”

容熙端正地坐下,抬头见一旁的桌案上铺展开一幅画像。

“素凌,上茶。”苏浅月吩咐一声,也坐了下去。

“是,小姐。”

素凌急忙去端茶上来,放置下去,又对容熙恭敬道:“二公子,请用茶。”

苏浅月看着素凌道:“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素凌抬眼看见苏浅月在看她,顿时明白,神秘一笑,施礼道:“是,小姐。”

苏浅月看见素凌意会了她的意思,放心下来,对容熙道:“二公子辛苦,请先用茶。”

容熙没有客气,伸手端起茶盏,一边看着那边桌案上的画像,道:“梅夫人果然多才多艺,不仅仅在舞蹈上独占鳌头,连画技也这么好。”

苏浅月微微一笑,起身走过去,拿起画像对着容熙道:“承蒙二公子夸奖,我若真有那样好,还用请来二公子指点吗?既然二公子说到画像,你可曾看得出这画中人是谁?”

容熙早已经在第一眼时就看出画中人了,不觉感慨道:“此女子我自然不会陌生,不就是你的大丫鬟雪梅吗?难得你有情有义,能对一个丫鬟记忆深刻,画得如此传神。”

苏浅月拿着画像怔怔出神,片刻后叹息道:“你我之间颇有嫌隙,我能不顾众人耳目将你请来,是向你讨教的,不是听你夸奖的。”口中言说,将手里的画像放在一旁,貌似无意将另外一张画像拿起,“不过还是烦请二公子看看,这一张画像我画得如何?”

猝不及防,一个美人画像突兀在眼前,容熙的目光碰触到画像,即刻灼烧一般移开,怎么可能?不!为什么不可能?原本一张神采飞扬的脸顿时灰白,他毫无意识地起身想要走过去,最终却颓唐地跌坐回去。

为什么要在这里见到她?不可能!没有不可能,就因为她是那里的人,苏浅月也是那里的人,她们熟悉并且亲密无半点儿奇怪。

苏浅月不动声色地看着容熙的一切,心里波涛汹涌,都不用说了,那个害翠云一死的人就是容熙。

心中悲痛,苏浅月故意惊讶地问道:“二公子怎么了,你看这幅画像我画得好吗?画中人如此之美,二公子可见过这样子的美人?”

容熙一张脸毫无血色,点头又摇头,仿佛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被抽干。

“相逢不言,依月青竹窗外寒。伤心难画,隔岸花落旁人家。碧霞难留,翠云天上空悠悠。思恨成殇,滴尽沧海泪一行。这首诗词不知道二公子可曾听到过?”苏浅月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消失,想到翠云就那样做了冤魂,不觉对容熙生出巨大的恨意。

眼见容熙呆若木鸡,不言不语,苏浅月强自忍了悲痛,继续道:“我这位姐姐死了,是被人害死了。”

容熙这才抬头,灰暗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她……是谁害死了她?”

苏浅月这才将画像放下去,走过去坐下道:“哦?看二公子对她如此关心,莫非你知道她是谁?”

“她是……”容熙自知失言,突然反应过来,是苏浅月给他设了圈套,原来她意欲如此!

本来他就奇怪,苏浅月即便是进宫献舞,亦不会向他请教舞蹈的,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一招够狠,轻易就让他露出端倪,击败了他。

“她是谁?你是怎么认识她的,请讲。”苏浅月步步紧逼。

“她是你的一位姐姐,你自己说了。”容熙无力道。

苏浅月一声冷笑:“二公子,你还在装!不论怎样,翠云姐姐都是因你丧命的,你算是间接的凶手,你自己说,你要承担怎样的责任?”

容熙的手略微抬起,又无力地垂下:“若说间接的凶手,不仅仅是我,还有你……若不是你嫁了我哥哥,我怎么会去招惹到翠云姑娘,又害她一死?”

苏浅月一下子愣了,是啊……她没有想到,若没有起因,容熙怎么会去认识翠云,容熙的话不是强词夺理,而是据理力争,认真追究起来,她又何尝没有责任?包括容瑾。不知不觉中,她,他,他们都成了害人凶手。

即便与她无关,苏浅月也感觉到良心的谴责,可她还是言道:“我是无辜的,我怎么会知道你们都做了什么?包括翠云姐姐,只怕她连你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她太可怜了。”

容熙难过道:“她是可怜,我又何尝不可怜?得知她死了后,我何曾有过快乐的日子。我愿意补偿她,可惜我无能为力。”

苏浅月再次冷笑一声:“补偿?倘若有补偿的机会,你愿意?”

容熙连连点头:“愿意愿意,我一百个愿意,只是她已经死了,我如何补偿?”

苏浅月即刻严肃道:“二公子,翠云有一个妹妹,一直靠着她照顾,翠云死了,她的妹妹那样孤单可怜,你既然说了补偿,那么……有没有诚意帮她照顾妹妹?”

容熙不明所以,忙道:“与她接触,没有听她说过还有一个妹妹,既然有,那么,我帮她照顾。”

苏浅月的手指重重叩击在桌面上:“二公子,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

容熙一脸痛苦道:“她已经死了,我无法弥补,照顾她妹妹理所当然。我非卑鄙小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浅月大大松了口气,笑容难得在脸上氤氲,映衬得她愈发惊艳,不住地点头道:“好,好,算我没有看错人。”

素凌实在害怕有外人来打扰,守在门口忐忑不安,哪怕小姐和二公子只为了进宫的舞蹈,并非苟且,她还是害怕。最好……最好是不要被人见到小姐和二公子在一起啊!

转来转去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更不晓得转了多久,终于等到容熙从里面走了出去,素凌慌忙抬脚跑回去,忙不迭地问:“小姐,二公子可否帮到了小姐?”

苏浅月悠然地喝了一口茶,道:“素凌,柳依依的事情解决了。”

素凌给苏浅月说得莫名其妙,一脸迷茫着:“小姐说什么?”

“我是说,柳依依的终身,我帮她找到了容身之处。”

“这个——小姐,我是问二公子是否帮小姐指点了舞蹈,小姐的舞蹈是否有破绽的地方?”

“指点了,也没有指点。”苏浅月望了素凌一眼,“相比之前,这一次想要的更加好,甚至是只要成功不许失败。”

素凌更加糊涂,小姐是什么意思?

苏浅月还是解释了:“素凌,我找到了让翠云姐姐相思至死的人,就是二公子。我谎称翠云还有一个妹妹柳依依,要他承担责任。倘若我这次进宫献舞成功,我便要他迎娶柳依依。”

素凌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好大:“小姐,这……这……你用什么办法得知二公子就是那个人的?”

苏浅月从椅子上起身,慢慢走到那边桌案前,桌案上两幅画像中的女子出神地看着苏浅月,苏浅月与她们对视,但不知道她的做法是否合她们的意思?

“最初的怀疑,是柳依依告诉我的那首诗……”

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苏浅月住口,素凌也回头看去,不过她非常坦然,二公子已走,谁进来都没有关系。

是翠屏,她一脸欢喜地施礼道:“夫人,王妃派人过来传话,说是为夫人准备祈丰节上进宫所用的衣裳,请夫人到瑞霞院一趟。”

苏浅月凝眸想了一下,道:“好,你随我去。”

素凌看着苏浅月跟随翠屏走了出去,苏浅月走过时留下的清淡幽香若有若无地在房间里飘荡,素凌叹了口气,走过去慢慢将画像收起来。如今她有很多地方看不透小姐,是小姐变了还是她变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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