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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惊四座,妙舞此曲神扬扬

瑞霞院里,王妃暖阁外的堂屋里,大大的桌案上摆放了许多颜色的杭州绸缎,杭州的织物很是名贵,除了皇宫里的人可以随意取用之外,其他富贵人家极少能用得起。容王府可以有这样多的杭州织物,可见有多么豪华奢侈。

堂屋里,除了一众丫鬟陪着王妃外,梁庶夫人也在,她微笑着,白嫩纤细的手指在布匹上一点点滑移,从这一匹上到那一匹上,眸中是羡慕的神色。

王妃看着梁庶夫人,亦微笑道:“梁妹妹,好看吗?”

梁庶夫人忙不迭地点头:“好看,自然是华贵华美的了,无可挑剔。郡主对梅夫人如此关爱,她好有福气。”

王妃眼里闪出一丝狠厉,稍纵即逝,她无声地笑了:“萧妹妹那样出类拔萃的人,唯有更好的东西才能配得上她,再者,这是进皇宫,穿戴上差了,不是丢王府的脸吗?王府的事务又是我来掌管,梅夫人丢脸,我又有什么脸面。”

梁庶夫人极其得体地微笑着,不露神色地恭维道:“郡主是皇室出身,身份排场哪一样都要安排周到,自然各处都要思虑周全了。”

此时丫鬟走进来施礼回禀:“禀王妃,梅夫人到了。”

王妃的唇角绽出笑容:“有请。”

苏浅月藏了重重心思,随着丫鬟走近,门口的丫鬟殷勤地撩起了碧纱团花的流苏帘子,恭敬道:“梅夫人安好。”

苏浅月走进去,抬眼就看到了桌案上摆放着的五颜六色的布匹,梁庶夫人正低眉和王妃说笑着。

王妃听到了动静,转脸过来见是苏浅月,脸上的笑容更深,招手道:“萧妹妹快来看。”

“王妃。”苏浅月还是依照规矩先给王妃行礼。

王妃伸手拉住,笑着道:“萧妹妹,这里就我们姐妹,没有外人看着,何须如此多礼。”

即便她如此言语,苏浅月还是恭敬道:“是王妃大度包容,礼节岂能废了。”

梁庶夫人也笑着过来给苏浅月行礼,大家礼毕才重新转入正题。

“萧妹妹,这些布匹都是上好的,颜色也齐全,你看看喜欢哪一种,我们赶快叫制衣坊裁剪缝制,万万不可耽误了进宫的时间。”王妃伸手在布匹上抚摩,极其细心的样子可以看出她对布匹的喜爱。

苏浅月从小出生于官宦人家,即便后来落魄,见识还是有的,自然认得这些绸缎是难得的杭州织物,于是笑道:“多谢王妃为我准备了这样好的杭州绸缎,太过豪华了。”

王妃原本暗中得意,以为苏浅月一个平民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布匹,定然是眼放绿光,痴呆着询问她布匹的来历,不料苏浅月竟然云淡风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愣怔。还是梁庶夫人接话道:“萧姐姐是要进皇宫的,郡主定然倾其所有,不让萧姐姐受委屈。再者,萧姐姐的脸面也是王府的脸面,郡主如何能不尽心竭力操持。”

苏浅月转而给王妃深深施礼道谢:“多谢王妃费心,我定然好好用心,不辜负姐姐一片心意。”

心思流转间,王妃早已经恢复常态,一张修饰精致的脸上,笑容明净温婉:“萧妹妹太见外了,你我本是一家,即便再费心也是应该的,妹妹的脸面就是王府的脸面,更是我王妃的脸面,只望妹妹在祈丰节上多多为王府增光便好。”

王妃的话合情合理,苏浅月心中微有感动,不管有多少人暗中嫉恨,表面上还是有人期待她的风光,也就够了,于是也就慎重道:“王妃的心我懂了,不管怎样,我定会全力而为,至少不会叫王妃难堪。”

王妃亲昵地将手搭在苏浅月肩上:“我自然相信萧妹妹的才艺,且不说这个,仔细看一下衣料,梁妹妹,你也不能只做旁观者,你需要帮着做参谋。”

梁庶夫人忙应一声:“是,只是萧姐姐目光独到,挑选的自然是最适合她的了。”

王妃一笑:“我只说是做参谋,并没有说要你做主。”

苏浅月急忙道:“王妃和梁妹妹都是懂得的,而我日常中对衣裳都是马虎的,你们的话才最为重要。”

苏浅月一面说一面细想,进宫自然不同平时,面对皇宫的娘娘们还有诸位大臣夫人,过于惹眼等于强出风头,过于低调亦是埋没了自己,做到得体才是最好,只是这“得体”太难把握了。眼下衣裳的料子是没法挑选了,至于颜色……

苏浅月忽而想起皇宫娘娘们的等级有差别,服饰亦有差别,不是想穿什么就穿什么的,就如同皇上身上的明黄色,哪一个大臣敢让明黄色上身?又有哪一个敢让衣袍上有九曲盘龙的刺绣?

眼望五颜六色的布匹,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倒是梁庶夫人提醒道:“萧姐姐是进宫献舞的,如何让色彩更能陪衬舞蹈,这样才是最好的。”

王妃横了梁庶夫人一眼:“萧妹妹已经是皇后亲封的梅夫人了,倒被你说得没了见识一样。”

王妃只一眼,梁庶夫人顿时意识到自己失言,抬头见王妃望着她,虽然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但眼底蕴含的怒意她如何不知,顿时面红耳赤,慌忙道:“是是,郡主说的是,是奴婢多嘴了。”

“哪里。”苏浅月猛然抬头,一眼瞥见梁庶夫人战战兢兢的目光,顿时惊讶,转脸又见王妃的目光如冰刀一样割在梁庶夫人脸上,心顿时“咚”地跳了一下。

王妃一见苏浅月抬头,顿时变得笑容温婉,目光清凌凌柔和得恍若落在湖水中的月光,让苏浅月疑惑是她看错。

“旁人的意思只是参考,关键还是看萧妹妹你的喜好。”王妃的声音悦耳动听。

苏浅月突然想起一事,忙道:“对了,王妃,我突然想起老王爷故去还不满百日,我们都在守孝期,如何穿得艳丽的衣裳?倘若穿得过于简单朴素,又有着对朝廷的大不敬之罪,如何是好?”

王妃暗吃了一惊,眼前的女子分明是一个贫民女子,她如何懂得这样多?倒是小看她了,顿时明白自己想在衣裳上动手脚的计策失败,不由得懊恼,强自撑着笑容,道:“还是萧妹妹孝顺,我都忘了这个了。不过,既然是进宫面对皇上,岂能过于简单朴素,失了礼仪。”

苏浅月总觉得哪里不对,似乎暗中还有一双眼睛怒视着她,细看又什么都没有,这种强烈的预感令她觉得不妙,生怕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妥,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了,暗暗思量着,她做出一副完全无知的模样,窘迫地对王妃道:“王妃,我出身贫寒,哪里懂得这些,还是劳烦王妃帮我做主。”

王妃的眸中终于露出得意的神情,但她却笑道:“萧妹妹这就说错了,衣裳是你穿的,你喜欢什么旁人并不知情。再者是你献舞,怎样颜色样式的衣裳配给你,唯有你自己决定。”

苏浅月沉吟一下,突然道:“王妃说得极是,是我没有见识,我想请教一下太妃再来做决定,去去就来,请王妃等候一会儿。”

王妃一见苏浅月如此,原本想要阻拦,却找不出理由,只得笑道:“萧妹妹太过谨慎了,那你快去快回,到时耽误了进宫的时辰,可不能怪我。”

苏浅月施礼道:“多谢王妃包涵,我快去快回,绝不耽误。”言罢,带了翠屏匆匆而去。

王妃惊愕地看着苏浅月慌张的身影,说不出一句话,她没有料到苏浅月会有这一招,本来以为苏浅月会选择艳丽的颜色,不论选择哪一种颜色,到时候总会落下把柄,她自有办法让苏浅月获罪,不料苏浅月成功逃脱,她彻底失算。

心中的怒意一点点泛起,脸色一点点变了。

梁庶夫人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忽听得王妃大呼一声:“没用!”

梁庶夫人急忙跪下:“郡主息怒,萧天玥毕竟是一个贫贱之女,如何有资本和郡主相较,您看她不是连做主都不敢吗?郡主说不给她做主,她自然着急,亦只有搬出太妃了。”

梁庶夫人本是王妃的侍女,在亲王府浸淫多年,学会了许多不着痕迹的奉迎之术,眼下不露痕迹恰到好处的奉迎,还是让王妃心中舒服了许多,但她依旧余怒未消:“你走开!”

梁庶夫人急忙磕头后起身:“奴婢这就走。”

逃离开瑞霞院,梁庶夫人这才大口地喘息起来,回望一眼巍峨的大门,暗暗摇头叹息。她自幼为奴,见了主子们太多的血腥争斗,她害怕,她也愿意大家能和平相处,不要明争暗斗,但是有几个人恪守本分?人性中卑鄙残忍的一面总是突破善良的防线凸显出来,作为利刃狠狠戳向看不顺眼以及阻碍自己的对方。她不愿意,然而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眼下,苏浅月进宫献舞貌似荣耀无比,可是其中太多的陷阱,她能一一应对吗?苏浅月并非她的什么人,可她就是无端为苏浅月提着一颗心。

素凌收拾好一切后,怔怔地发了好久的呆,才坐下去刺绣,手里的银针缓慢地在雪白绫罗上上下穿刺,一颗心却全不在这上面。

小姐说要二公子迎娶柳依依,能有那样容易吗?当初王爷迎娶小姐费了那样大的周折,眼下二公子迎娶柳依依能这么顺利吗?再者,翠云明明就是因为二公子而死的,她是不是因为二公子不能将她名正言顺迎进王府才死的?若是这样,二公子定是不肯轻易答应小姐的,一定是了,不然小姐也不会说出唯有她进宫献舞成功二公子才能迎娶柳依依的话来。

一切重任都在小姐身上,素凌暗自担心,不小心一针刺在了手指上,白嫩的手指上顿时挂了一粒耀眼的血珠。素凌怔怔地看着,血色是世上最美的颜色,但愿小姐进宫的舞蹈同这粒血珠一样,成为众人眼里最美的颜色……

她就那样发怔,连翠屏走到身后都没有一丝察觉,翠屏看到素凌手指上的血珠,惊讶道:“你怎么了?”

素凌猛然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扭身过来,见苏浅月就在离她几步的地方站着,慌忙起身道:“小姐,衣裳挑好了没有,顺利吗?”

苏浅月伸手指了指她的衣裳:“你先把自己打理好了再来问我,行吗?”

素凌顺着苏浅月的手指一看,她手指上的血已经被她抹在了衣裳上,淡绿的衣裳上突然开了一朵艳红的小花,倒也好看,素凌顿时笑了:“小姐,好看着呢!”

苏浅月气道:“你做什么,都不说手痛?”说着,拿起素凌的手来看。

素凌笑着:“早就没事了,我是看着那血珠十分好看,就叫它留着了。衣裳的事情怎么样了?我实在不放心。”

苏浅月绕过素凌慢慢走到椅子前坐下:“你放心吧,都好了。”

与此同时,李婉容进入了王妃的暖阁,她见王妃一脸的不悦,就知道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忙问:“王妃,怎么了?”

王妃叹口气:“本来我也认为你的计划很成功,不料我们失算了。”

李婉容不解:“一个低贱的女子,有什么本领?上一次她进宫得到皇后青睐不过是偶然罢了,有什么?这一次……哼哼,见皇上的规矩有多少,她岂能知道,即便是姐姐受命于王爷指点她,她能领会多少,还不全在姐姐你?至于衣裳,她知道穿什么吗?还有给老王爷守孝的期限还不够,到时候……呵呵。”

王妃摆手道:“算了吧,她去求过太妃了,不论穿怎样的衣裳都不算错,我们认输吧!”

李婉容怒道:“贱人先找了靠山?王妃甘心看她嚣张?”

王妃突然平和地笑了:“王府多一分荣耀,我们脸上都有光彩,希望她出类拔萃,给王府增光。”

“王妃……”

“倘若你有办法治她,那是你的事。至于我……我希望她一切顺利。”

“王妃,若她真的得势,岂不是凌驾在姐姐头上了?”李婉容急忙提醒,暗中看着王妃的反应。

“倘若她胜于我,也只是说明王爷看人的眼光很准罢了,我又如何容不得人呢!”

“王妃,你贵为皇室郡主,她一个像奴婢一样低贱的女子,竟然敢和你争锋,王爷的一颗心全部向着她,整个容王府的恩宠全部给她占去,王妃你愿意忍着?”李婉容愤愤不平,“我也就罢了,姐姐身份贵重,再怎样都不能给她抢了风头啊!”

“我是皇室郡主,我的身份不会因任何变故而变化,她即使能翻出多少花样,又能改变我什么?因此我又何必失了身份和一个不值得的低贱女子一般见识。”王妃平静道。

“王妃,你当真叫她风光地入宫去?”李婉容急了。

“能风光是她的本领,且由着她风光去吧!”

一丝淡淡的笑意从王妃唇边浮起,李婉容脑中一片茫然,只怔怔地看着王妃。

摒弃杂念,只在脑海里浮现舞蹈的画面。

双腿要垂直优雅……对了就这样!举手,左前方的左手指尖和右后方的右手指尖要在一条直线上,首先需要两条胳膊在一条直线上,如此才能做到,是的……还有眼睛,目光一定要温柔且坚定地注视着左手的中指指尖,颈部的线条也要柔和,万万不可僵硬,柔韧中含着坚定,对……对,就是这样。

苏浅月的身体坐下去了,但整颗心没有放下去,她很清楚,这一次进宫献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素凌在一旁见苏浅月整个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神情专注到几近走火入魔,想要提醒又实在不敢,不知道怎么办。

自从在瑞霞院定制了衣裳,苏浅月就全力以赴地练习舞蹈,只准许素凌一个人谨慎服侍,就连翠屏,也是有事才可以进来通报,其余时间不准入内。也只有素凌知道,苏浅月如此不是为了自己可以出人头地,不是为了荣耀,是为了柳依依,因为容熙有条件,只有苏浅月在祈丰节上出类拔萃,他才全部听从苏浅月的安排。

素凌一直看着,不敢动也不敢出声,后来连身体都僵硬了,实在不能坚持才怯怯开口:“小姐,茶冷了,素凌给你换换如何?”

苏浅月慢慢动了一下,这才意识到手里捧着茶盏,一盏冒着热气的香茶早已经凉透,身体亦因为维持一个姿势而僵硬了,缓缓放下茶盏,叹道:“素凌,你说我的舞蹈能成功吗?”

素凌急忙道:“小姐,倘若你不能成功,就没有成功的人了。”她不是敷衍,更不是奉迎,是因为苏浅月本身的技艺。

苏浅月转动一下颈部,将目光投向远处:“如果我的舞蹈不能在皇宫获得好评,二公子便不听我的安排,那该如何?我是决意将柳依依嫁给二公子了,相信他值得柳依依托付终身。”

素凌动容道:“小姐,你如此苛刻自己,只为别人。”

苏浅月摇头:“我有旁的选择吗?倘若不是我惹动了二公子,他又怎么会再去金玉楼?翠云的死,我有责任。当初的姐妹三人唯有柳依依还在那里,我给柳依依安置了终身,也算告慰了翠云姐姐。”

素凌感动道:“小姐重情重义,即便你做不到,也对得起所有人了。”

苏浅月再次摇头:“我只想做到。对了,素凌,今日是哪一日?”

素凌道:“二月最后一天,再有两天就是祈丰节了。小姐万事俱备,这两日只需好好保养身体,养好精神,素凌相信祈丰节上小姐能赢得荣誉。”

苏浅月回过头来,笑道:“素凌,借你吉言。”

素凌也笑:“小姐,你一定能的。我给你换一盏茶来。”

三月三日,大卫靖和十八年的三月三日,十八岁的苏浅月四更天就起床了,这一天比她出嫁那一天还要重要,因为她——是为了别人。

银烛在室内通明如昼,素凌解开了包着苏浅月宫装的包袱,顿时,织物耀眼的光华给满室光明增添了华彩,耀人眼目。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一时寂然无声。

苏浅月回头看素凌抖开的衣裳,还好,都是原来计划好的,不算有错。

“我来服侍夫人穿衣。”翠屏上前一步,对素凌道。

衣裳是遮体的,但在特殊场合又哪里是遮体那样简单?尤其是入宫这样隆重的场面。苏浅月倘若不是深深知道这里的不同,定然会入了王妃的圈套,想着,唇角泛起笑意。也是她聪慧机敏,一看情形不妙,急忙装作不懂去请示太妃,这样才帮她逃过一劫。王妃再厉害能怎样?她的衣饰都有太妃同意并过目,即便有差错,亦是太妃之过,王妃不敢和太妃抗衡。

翠屏一件件从素凌手里取过衣裳为苏浅月穿戴,言道:“今日场面重要,即便是宫里的娘娘们也很注意穿戴,哪一个品阶的娘娘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佩戴什么样的饰品都有规矩,是不敢乱来的。”

素凌急忙问:“我家小姐的衣裳穿戴合规矩吗?”

翠屏一面熟练地为苏浅月穿戴,一面道:“夫人是朝廷命妇,穿戴自然是有讲究的。你放心吧,衣裳都已经过了太妃的手,没有不妥当的。”

毕竟翠屏是经过王府训练的丫鬟,许多事情都比普通丫鬟更清楚,苏浅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一会儿随我进宫,你不可以有任何差错,更要注意提点素凌。”

翠屏迟疑了一下,谨慎道:“奴婢遵命。”

因为衣饰的烦琐,用了许多时间才穿戴完毕。

苏浅月穿了米色绣广玉兰的百褶襦裙,紫罗兰广袖如意绫衣,因为舞蹈的缘故,臂间缠绕的披帛加长加宽,淡紫色轻软柔薄的轻纱上,绣着淡淡的织金广玉兰花,和裙子上的玉兰花相互呼应。浓密乌黑的头发用十二支纯银点翠的发针牢牢束起,只露出一点点针尾在烛光下闪耀,高高梳起的发髻上插着晶莹温润的碧玉簪,发鬓上垂着一支金蕾丝镶嵌绿宝石的双鸾点翠步摇。双耳上,蓝宝石垂珠耳环上的流苏长长地垂在细嫩修长的颈上,更衬得她肤白如玉。

有着倾城之美的苏浅月,为了今日的舞蹈,精心修饰了精致的妆容,更有华贵的衣饰装扮,整个人美艳异常。一旁服侍的丫鬟还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一时惊为天人,眼睛都直了。

门外的丫鬟急匆匆跑进来,施礼问道:“夫人,王爷那边传话过来问,都准备好了吗?轿子在门外等候。”

翠屏和素凌不敢耽搁,早就把各自准备好的崭新衣裳穿戴完毕,苏浅月看一眼翠屏,道:“都准备好了?”

翠屏慌忙施礼道:“是,夫人。”

素凌笑了,眼神中是信任和鼓励,将她的信心尽数传递给苏浅月,言道:“小姐,都准备好了,起身吧,别耽误了时辰。”

苏浅月认真地点头,微笑起身。

还没有走出几步,门口的丫鬟慌慌张张跑进来:“禀夫人,王爷到。”

“月儿。”

苏浅月收住脚步,才要回应,容瑾已经站立在她面前,慌得一众毫无防备的丫鬟匆匆施礼问安。容瑾的目光牢牢黏在苏浅月脸上,如同被磁石吸住,再也不动弹。

“王爷,月儿不敢耽搁,何劳王爷亲自来。”苏浅月面上发烫,低了低头言道。

容瑾一甩袍袖,众丫鬟忙躬身退下,房间里只余了苏浅月和容瑾,容瑾伸手拉了苏浅月的手,眼神变作惋惜:“本王做错了一个决定。”

苏浅月大惊:“怎么了,王爷?”脑海中骤然涌起的念头是她被取消了入宫的资格。虽然她不是爱慕虚荣的人,对皇宫并不是十分的向往,但这种时候突然告诉她不能进宫,多多少少也是一个打击。再者,柳依依怎么办?

一只手轻轻碰触到苏浅月脸上,容瑾叹气:“本王是说,应该将你深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到。”

苏浅月顿时明白了容瑾的意思,不觉羞涩一笑:“王爷,你怕什么?”

容瑾的声音轻若蚊蚋:“幸好本王已经将你迎娶,皇后也已知晓,不然是很危险的。皇上恨不能将天下美女都收入后宫,见了你岂不是垂涎欲滴?倘若他动了歪心,你叫本王怎么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懂得的。”

这分明就是夫妻间的私密语言,否则哪里敢拿出来瞎说,苏浅月顿时羞涩到耳根都烫了,忙道:“王爷说哪里话,月儿就是你的人,任谁都不能改变。”

“此话当真?”容瑾问。

“当真,没有更改。”苏浅月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混乱的画面:萧天逸的面容,容熙的面容,这些如同元宵节灯会上各色灯光在河水里的倒影一样,被谁一块石子抛下去就乱成一团。但是她很明白,她的话不能有一丝犹豫。

笑容浮现在容瑾脸上:“那么,随本王进宫,本王相信你的神采和舞技能够博得喝彩。”

苏浅月目光一转,突然跪了下去:“王爷,月儿有一事相求。”

容瑾伸手拉她起来,诧异道:“月儿,何事?”

苏浅月用极少有的严肃口吻道:“倘若月儿能在皇宫中得脸,就请王爷应允月儿一件事。”

容瑾不解:“何事这般慎重?”

苏浅月依旧认真道:“月儿若有言说的资格,自然会说给王爷听,倘若没有资格,今日之约只当没有。但求王爷能准许月儿。”

容瑾不解其意,想了想还是答应:“好,本王答应你。时辰不早了,我们动身。”

这样隆重的日子,王妃自然是要进宫的,苏浅月出来却没有见到王妃的轿子,还是问了一句:“王爷,王妃为何不与我们同行?”

此时的容瑾,又是一派威严的王者气度,只平静道:“她要先去看望她的父亲和母亲,先走一步。”

苏浅月心中释然,安然坐进了轿子。一路行来,因为胸有成竹,内心再没有忐忑。

轿子在宫门口停了下来,苏浅月走下轿子。

这里是皇宫的正门——安泰门,苏浅月第一次进宫走的是后门,还没有见过声势浩大的安泰门。

安泰门威严雄壮、富丽堂皇而且气派非凡,高大门楼上黄色的琉璃瓦闪着金光,檐上的雕饰神秘逼人,朱红色的大门宽阔厚重,看上一眼就令人感觉到自己的渺小,苏浅月暗中叹息,如此建筑就是给人一种威压,胆怯的人连迈进去的想法都不敢有。又见蜿蜒的红色宫墙巨龙一样地起伏开去,两旁延伸到不知头尾的地方。

她很明白,能迈入安泰门的人,首先需要勇气,然后才敢面对皇家的威严气势。

虽然今日有重大典礼,但若不是皇帝皇后和亲王出入,正门是不开的,所有王公大臣只能从安泰门一旁的侧门出入。门外有等着进宫的王公大臣和夫人们,相熟的大臣有窃窃私语的,也有闲散地踏步等候的。而夫人们,有些大家熟识的,就一起执手欢语;不熟的就静立等候,或目光流转欣赏皇宫门楼的气派。

苏浅月不认识任何人,亦不想和任何人认识,只在素凌和翠屏的陪同下默默等候。但是,她沉鱼落雁的容貌几乎招到了所有人的目光,令她想要快些进去。

素凌十分不愿意旁人注视苏浅月,每当有贪婪的目光射过来,她就毫不犹豫地挺身挡住,惹得翠屏暗暗发笑。

好在时间不长,穿紫红衣袍的内侍出来一声高呼:“皇上有旨,各家大臣携带夫人进宫……”

此时天色已明,万道霞光直射安泰门,越发让安泰门金碧辉煌,耀人眼目。苏浅月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天空湛蓝如洗,有朵朵轻薄的白云浮于其上,有着怡然自得的轻松,不觉笑了笑。

容瑾走过来低低道:“跟随本王进宫。”

“是,王爷。”

苏浅月亦步亦趋,小心谨慎。

容瑾突然横过一只手臂,不顾众人的目光,牵了苏浅月的手,随着人潮慢慢向门内走去。

进了宫门,容瑾和各位王公大臣要上殿参拜皇上,之后由皇上带头到照拂宫去祈福。于是容瑾转身低低对苏浅月嘱咐:“本王要上殿,你跟随众家夫人到后宫便可。不要怕。”

苏浅月释然道:“王爷放心。”

皇家的礼仪,王妃已经教过,即便她没有教的,苏浅月凭着聪明亦不会出错。

“如此甚好。”

容瑾放心地去了,苏浅月随着夫人们在侍卫的引领下到后宫去参拜太后和皇后,然后按照安排才能到庆安大殿庆祝。

步入后宫的深深庭院,长长的皇家御街望不到头,两旁高高的宫墙如同巨龙一般,以滂沱的气势延展,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大大小小的楼台殿宇灿烂如星辰,错落有致,井然有序。走在这样的地方,如同在海洋中畅游,不晓得碰上什么,除了心惊肉跳的悸动,不晓得还有什么。

苏浅月突然想起去年太妃召她们一起玩乐,王妃画了皇宫,李婉容作诗赞道:“重重殿宇冲云汉,巍巍皇州紫色烂。惶惶河山盛意浓,遥遥金阙梦中观……”

相比真正的皇宫,王妃的画太单薄肤浅,李婉容的诗词空洞无味,所有感受上的差异,唯有身入其中才能体会。

没有多久,在御街的一个十字路口,内侍领着她们往南边折去。抬眼观看两旁,松柏参天,白杨浓郁,翠柳撩烟,繁华疏落,令人心怀宽广,意念舒远。又走了半炷香的工夫,到了一处巍峨的殿宇前,正门的匾额上书写了三个赤金大字:仁寿宫。

步入宫中,才知道这是一个别具一格的宫殿,位于闹中取静的位置,意境悠远,典雅清凉。但见楼台水榭,静波荷塘,竹桥兰桨,亭阁古雅,曲径通幽,菊园桂苑,冬梅掠影,芭蕉碧痕,真正的意境高远,宏智映心。走过一个洁净到落花无尘的院子,到了仁寿宫的正殿——京韵殿。

太后已经在众多宫女嫔妃的簇拥下落座,她的身后立着不少嫔妃,众人一起跪下给太后请安,齐声呼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浅月偷偷仰首看了一眼太后,虽然年纪略大,已经没有了青春的容貌,却不失青春时风华绝代的妖娆,脸上温婉和煦的笑容阳光般灿烂,那成熟与稳重的风韵果然是国母风范,更加上头上的紫金凤冠,令人心生敬意,身上绛紫色的宫服,映衬了她高贵神圣的韵致,在她面前,苏浅月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卑微。

每年春天换季的时候,太后总觉身体倦怠,今日尤甚,若不是特殊的日子,只怕要卧床了。此时她强撑着,面上是宁和的微笑,声音有年老夫人的混浊,道:“平身。哀家年龄大了,今日身体又微有不适,不去庆安殿了。有皇后在那边操持,哀家也放心,就不陪大家了,你们去吧!”

“臣妇遵旨。”

众夫人三拜九叩后方才起身,苏浅月随着众人辞别太后,又走往皇后的瑞凤宫。

素凌内心一直惴惴不安,生怕小姐出错,眼下见这么多人,小姐又处处得体,才把一颗心放下,与翠屏对视一眼,紧紧随着苏浅月走出去。

瑞凤宫同样宏伟,只是和太后养老的仁寿宫风格不同,仁寿宫趋于平和温馨,瑞凤宫青春奔放、华美张扬:蕊蕊春色洒下娇姿,漫漫风情惊人心魄,四时之境皆入殿中,锦绣绚烂,气派豪华。这里是苏浅月到过的地方,在这里,她见到了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皇后,还得到皇后垂青,被封为梅夫人。今日又来拜访,不觉感慨万端。

宝霞殿中,贞德皇后头戴赤金凤冠,身穿明黄色百鸟朝凤的朝服,肩头的金丝霞帔上也是绣了凤凰,那份骨子里透出的神圣高贵和典雅气质无人能及。

宫女们分列两旁,贞德皇后端坐于凤凰宝座上,众夫人按照朝廷礼节毕恭毕敬地朝拜。苏浅月同样行礼如仪,脑海里不觉浮现出她去年冬天到来时的情景:皇后的温婉笑容,众夫人的毕恭毕敬,梅园里盛放的梅花,更多的是舞蹈……她是舞女,自然与舞蹈更为亲近,因此舞蹈中的她才更为自如。犹自记得她舞蹈时众人惊愕的目光,皇后赞赏欢喜的眼神……

一切礼毕,大家才拥簇着皇后去往庆安殿。

庆安殿是大卫举行宴乐的地方,宽阔的大殿豪华壮美,极尽皇家的威仪,陈设的桌案座椅都是檀木的,厚重沉稳的气势逼得使用的人只能循规蹈矩。皇上、皇后的座位上,明黄色的坐垫描龙绣凤,皆用金线勾勒,华贵无比。

皇上皇后端坐于龙凤宝座,接受所有人的朝拜,所有的仪式结束后,才是宫廷宴乐。

就在众人寻找适合自己的座位时,王妃来到苏浅月身边,轻轻唤道:“萧妹妹,终于寻到你了。”

苏浅月心中高兴:“王妃,我正担心,不晓得到哪里去寻你。”

王妃轻轻一笑:“约好的我来找你,不需要你费心,随我来。”口中言说,已经拉了苏浅月的手走向座位。

苏浅月心下释然,王妃还真是及时,不然她不晓得坐在哪里合适。

国宴中所用的器皿都是玉器,轻盈的宫女穿梭其间奉茶倒水,取酒布菜,豪华铺张。歌舞已经开始,各种乐器的合奏声势浩大,舞女曼妙的身姿像盛开着的会移动的花朵,叫人目不暇接。

苏浅月暗暗注意舞台上的舞蹈,只端起一盏茶来滋润喉咙,旁的东西不敢食用。

王妃见苏浅月拘谨,将一个点心盘子移到苏浅月面前,轻声道:“妹妹,这一番折腾,定然饿了,先吃块点心。”

苏浅月微笑道:“多谢王妃体恤。”不好忤逆了王妃一片好意,伸手捏起一块小小的点心送入口中,其余的不再碰一下。

她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目的,知道舞蹈的时候腹中保持怎样的状态才更有利于发挥,提前做过准备,在舞蹈之前是不会吃许多食物的。

宫廷乐队的歌舞之后,才是嫔妃以及王公大臣的夫人献艺。每个敬献歌舞的人都在提前做过登记,出场时有内侍太监的传报,因此井然有序。皇宫的嫔妃按照封号的尊卑出场,接下来是亲王的家眷,亲王夫人或者他们的女儿。

容瑾不是亲王,苏浅月的出场排在亲王的家眷之后,又因为苏浅月是有封号的夫人,因此在几家外姓王爷家眷的排名中,苏浅月是第一个。当内侍唤到她的名字时,王妃递过来一个鼓励的眼神,微笑道:“萧妹妹,轮到你了,一切小心,咱们此来不为争夺什么,只要尽力就好,去吧,我相信你。”

“多谢王妃。”王妃的话贴心又暖心,苏浅月瞬间感动。

曾经,苏浅月暗中怀疑过她在庆贺宴席上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毒和王妃有关,尤其是她因为青莲到瑞霞院时王妃的故意推诿,都叫她疑虑重重,如今看起来,是她多想了。

“姐姐稍候,我去去就来。”

王妃又是温婉一笑:“去吧,我等你。”

在众人面前歌舞,于苏浅月来说习以为常,因此即便是面对皇上和众多大臣夫人,亦没有怯场的感觉。

有太监带路,苏浅月走下宽敞的铺着高贵红地毯的表演场,学着别人的样子四面施礼,然后扬手请宫廷乐师奏乐。

音乐响起,各个乐器竟然调和得天衣无缝,苏浅月顿时放心下来。之前她还担心乐师们在短时间内难以将奉上的曲子排练好,倘若有音节上的错误,她该如何应对,不料一切担心都是多余。

待到前奏完毕,苏浅月早已经全身心投入,整个人舞起的动作和音乐的节拍完全合为一体。

她的《庆天颂》,不仅仅需要柔婉灵动,更糅合了铿锵激越的雄壮,舞蹈的动作除了日常舞蹈的曼妙婉转,更皆有豪情劲射的壮阔。

原本,苏浅月沉鱼落雁的美貌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那时,众人观看的不过是一个美人,谁都没有料到美人的舞蹈也奇异绝妙。刹那间,众人的目光如同被强烈地吸附过去,四面八方齐齐聚集到苏浅月身上。

偌大的宫殿,除了音乐的慷慨激昂,场上美人恍若天人的舞蹈外,再无其他动静。

苏浅月最强的优势是在舞蹈的时候,能做到心神合一,将精神上的精髓融会到舞蹈的动作上,是以她的舞蹈更为完美。今日,她又势在必得,更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时,场中的她素手舞动长纱似流风回雪,娇躯起伏旋转如龙遨九天、凤舞群山,纤足踏起的凌波微步带动了所有身体的动作,包括眉眼的神采、发丝的飘扬、衣袂的飞翔……舞蹈中的她,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物体表达她的情怀:

“时光东去,留守住繁花盛世千古。有道是,风流人物,靖和天意威临。江山多娇,民众齐颂,祈章台永固。酣畅淋漓,岁岁年年往复。青山抒篇春碧,四时又轮回,君臣谦逊。庄严有光,起落间,天地知会。炯炯眼眸,不问山水长,尽在心胸。心弦一根,情系四海五湖……”

无与伦比的绝美舞蹈中,突然满怀激情的歌声响起,和舞蹈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场所有人的眼睛、耳朵再没有一丝别的意识,包括鼻子都在努力闻嗅歌舞的美妙,唯独嘴巴忘记了所有的功能。

不知道为什么,歌舞突然戛然而止,整个宫殿如黑洞般的沉默,没有人记得时间,更没有人想到去记忆时间,仿佛天地在瞬间静止。

苏浅月从浑然忘我中恢复过来,一时难以接受如此情景,慌忙四面施礼,又对着龙凤宝座跪下:“皇上……”

她仅仅吐出两个字,紧跟着的是雷动的掌声还有一些人情不自禁的欢呼声,严谨的秩序完全被打乱,丝毫不像皇宫的威严,更像是乡下戏院中的杂乱。

此情此景,苏浅月忙起身再次施礼:“多谢,多谢各位赞誉。”

又是一圈礼毕,苏浅月又对着龙座跪下:“皇上……”没有皇上的旨意,她不敢擅自回去。

王妃呆呆地望着苏浅月,她是想过苏浅月的舞蹈会得到大家的好评,没料到苏浅月的舞蹈如此出神入化,舞蹈中的她哪里还是一个人?分明就是一缕柔弱无骨的魂魄。王妃终于明白,她还是低估了苏浅月。

夹杂在人群中的容瑾,除了和王妃一样的震惊外,更多的是喜悦,亦有后悔,为什么要让苏浅月来抛头露面?他更怕招惹了是非。

“梓童,这……这……”龙座上的皇上赏遍了天下,却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舞蹈,几乎不相信方才的舞蹈是真的,还有那样一个美人。

贞德皇后一见皇上痴迷的目光,心中顿时如同扎了一根刺,暗暗道好险!幸好她上次机警,和苏浅月结拜,并且封她做了梅夫人,昭告了天下苏浅月是睿靖王爷的人,不然,容瑾贸然带苏浅月进宫给皇上看到,皇上定会动歪心思将苏浅月强占。就在她用和婉的目光注视到皇上的脸时,皇上已经改变了状态,眸光如电,恨不得将苏浅月扒成一个透明人。

贞德皇后的笑容温馨如春风,得体得无懈可击:“皇上,这就是去年臣妾结拜的义妹,她是睿靖王爷的侧妃,臣妾封她做了梅夫人,皇上还不以为然,怎么样,臣妾的眼光不错吧?此次她用如此冠绝天下的惊艳舞蹈为我大卫祈福,亦算得上人才了,皇上不仅仅要奖赏,更要晋封,方显得皇上对国运的重视。”

皇上的脸慢慢地恢复到平静,面对满朝文武,再怎样他都要隐忍,却实在不愿意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落在旁人手上,倘若他张扬了此女子的身份地位,便是绝了他与她的后路,一时沉吟不语。

“哈哈,须眉有须眉的做法,巾帼有巾帼的方式,今年的祈丰节功德圆满,我大卫会风调雨顺、国运昌盛,真乃万民之福。”与皇上相隔不远的一位亲王抱拳道。

“是啊,夫人的舞蹈叫人惊叹,更有夫人的词曲美妙,两者绝妙搭配,生平第一次见到,实乃我大卫之福气。”又一位权臣赞道。

“是啊……”

容瑾的心提起来,苏浅月是赢得了众人喝彩,然而皇上迟迟不允许她回转又是何意?看着台上跪着的苏浅月,他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几乎想将苏浅月抢回。

苏浅月不知自己哪里错了,将有什么样的命运落在身上,跪伏在地上,只觉得汗流浃背,浸透了贴身小衣,头脑里钻了一窝蜜蜂。

眼见众人如此,皇上再无法不开口了,只得对身旁内侍道:“好,今日梅夫人歌舞拔得头筹,依照往年惯例,一应赏赐均按照旧年规矩来。”

内侍慌忙躬身:“是,皇上。”

言毕,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迈着细小的碎步急急赶到苏浅月面前:“皇上口谕:梅夫人今日歌舞拔得头筹,依照往年惯例,一应赏赐均按照旧年规矩,还不快快到皇上面前谢恩。”

“臣妇领旨。”

脑海一片蜂鸣中,太监尖细的特殊嗓音唤醒了苏浅月,她急忙对着龙座磕头,又起身随着内侍到龙座前去谢恩。

到此,容瑾终于松了口气,忙从座位上起身,在王妃几乎冒血的目光下迎上苏浅月,双双跪在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座前跪拜谢恩。

就在此时,一位亲贵大臣突然走至御座前,对着皇上耳语,容瑾偷偷见皇上的脸一变再变,心沉沉地坠下去。苏浅月不明就里,只惊恐地偷偷看着容瑾。

那亲贵大臣言毕匆匆离去,皇上才对着下跪的容瑾和苏浅月道:“平身,今日是大喜之日,下去饮宴吧!”

“谢皇上恩典。”

礼毕,容瑾带着苏浅月回到座位,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苏浅月回到自己的位置,才敢松了口气,转眸一看,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向她这边注视,顿时窘迫。身后的素凌用手里的帕子偷偷为苏浅月擦拭后颈的汗水,趁机低声道:“小姐,成了。”

苏浅月微微扭头,看见素凌一脸兴奋的红晕,顿时想起了素凌所指是什么,不由得心下雀跃,顺势看了容瑾一眼,是的,今日的她,是赢了。喜悦之际将目光收回,突然感觉有一双锥子样的目光刺向她,那股冷意几乎将她身上因为惶惑带来的燥热全部驱散,不觉又是一惊,待她用目光寻过去,什么都没有,只见到了王妃一双赞赏有加的亲切目光,她忙对着王妃轻轻一笑。

宴会到达高潮,舞台上继续歌舞,大臣夫人们听歌看舞,兴味盎然,苏浅月渐渐恢复常态,也举起一盏甘美的葡萄酒小酌。

就在此时,苏浅月无意间看到皇上和皇后窃窃私语,不觉又提了一颗心,但愿他们的话不再与她有关。

此一曲歌舞过后,皇后含笑挥了一下衣袖,让歌舞暂且停止,一时大殿上鸦雀无声,皇后妙目扫过众人,仪态万方的得体笑容挂在脸上,开言道:“众位卿家,本宫宣布一件事,梅夫人是本宫的义妹,皇上今日高兴,破格晋封本宫的义妹。”

皇上朗朗的笑声传来:“梅夫人是朕的爱卿睿靖王爷的侧妃,我朝的国制是王爷只有一位王妃,朕无法更改她在王府的身份,皇后又体恤她的义妹,朕不忍皇后委屈,就破例一次,封她的义妹为一品夫人,封号‘靖郡’。”

“什么?”

苏浅月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哪有资格被封为一品夫人?这是从哪里说起?几乎是做梦,苏浅月呆愣着不知所措。

容瑾哪里料到皇上会这样,大卫国中,唯有皇后的亲眷和特殊功勋的大臣家眷才有资格做一品夫人,苏浅月仅仅凭着她是皇后义妹的身份和一曲歌舞就做了大卫国的一品夫人?然而皇上金口玉言,不是儿戏,容瑾明白他也没有听错,那么……是真的了。

他忙起身向龙座走去,不忘给苏浅月眼神,苏浅月还没有反应过来,翠屏慌忙暗中扶了苏浅月一把,低声道:“夫人快去谢恩。”

苏浅月恍惚中明白过来,忙起身随着容瑾去叩谢皇恩,又叩谢皇后。

一时,又是众家大臣的祝贺,苏浅月陪着容瑾不停地道谢。

坐着轿子返回王府,苏浅月实在恍惚。

一来一去,也就大半天的时间,她的身份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如今的她,是皇上亲口封赏的当朝一品靖郡夫人,苏浅月感觉到离奇又荒谬,她不过是擅长舞蹈罢了,从来没有想过会依靠舞蹈博取到什么,今日却因为舞蹈得到皇上青睐,实在是天方夜谭,却又是实实在在的真实。

轿子中的她,不知道这是时来运转,还是另有蹊跷。人生的跌宕起伏为什么要这样多?荣耀属于她,亦属于她的家族,可是她的家族……苏浅月不知不觉中想到了父母。

今日对她来说是一个特殊荣耀的时刻,倘若父母在世,女儿荣耀至此,他们该是如何的高兴?可她很清楚地知道,丑陋的经历令她连姓氏都给丢掉。心中星星点点的悲伤慢慢扩散,终于流出了眼泪,好歹她已经是一品靖郡夫人,能不能去查一下父母当年葬身火海的真相?

心中有了决定,她轻轻用手里的帕子拭泪,听见了轿子外面翠屏和素凌兴高采烈的交谈。

“能有机会进宫一次,即便是死都不冤枉。”是翠屏的声音。

“我家小姐的风采独一份,若不是跟随我家小姐,如何能到皇宫去啊,跟着小姐是我一生的福气了。”是素凌自豪的声音。

“王妃一直以自己是郡主为荣,在王府唯我独尊,这一次我们夫人可要分去她的尊荣。”

“哼,不知她是否会横行霸道,若她目中无人,我家小姐……”

苏浅月轻轻咳嗽一声,窃窃私语的声音即刻停止。

即便被封为一品靖郡夫人,苏浅月也没有和任何人一争高下的心,更没有得意,她只想将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好,平静地过日子。

刚刚到了王府的大门口,就听得鞭炮齐鸣,震耳欲聋,更有鼓乐喧天,夹杂着人群欢呼的声音,“靖郡夫人回府了!”

“夫人回府……”

苏浅月被封为一品靖郡夫人,是她自己的尊荣,更是王府的荣耀,亦早有报喜者将消息传递到王府,在她还在皇宫的时候,王府已经为这个消息沸腾,高兴的、气愤的、满意的、怨恨的……只不过苏浅月不知道罢了。

王府出动如此盛大隆重的迎接场面,把苏浅月当作了最重要的、了不得的尊贵人物,苏浅月除了震惊之外,并没有多少喜悦。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她看到了大门口拥挤的人群,除了府里的仆人,大概还有附近的百姓,不然哪来那样多的人?

苏浅月想起她第一次踏入王府的情景,那时她是作为容瑾的侧妃被迎娶进来的,场面也够壮观,可比起她此时受到皇封被迎接的场面,还是小巫见大巫。她不觉心中更多了几分感慨,外在的荣光的确是别人眼里的光环,虚设的名号依旧是众多人追求的目标,她不在意的,不等于旁人也不在意,而她刻意追求又得不到的,或许正是旁人厌倦了的。

微微叹一口气,苏浅月放下了轿帘,对翠屏道:“回凌霄院。”

“夫人有命,直接到凌霄院。”

隔着轿子传来翠屏愉悦激动的声音,苏浅月闭了闭眼睛,任由轿子抬着她,由震天的鼓乐奉陪着,还有众多仆人的护送,一路回到凌霄院。

轿子停下,搭着素凌的手下了轿子,一眼见王良和红梅带了院子里所有的仆人跪迎,他们的脸上都是喜悦,比自己得到了皇上的封赏还高兴。

“恭喜夫人受封,恭喜靖郡夫人。”众人高高的呼声如同海啸。

“同喜。本夫人荣耀,大家亦有荣耀,凡是凌霄院的人都有赏赐,王良分派一下,一会儿到账房领赏。”苏浅月很清楚皇上一定会给许多赏赐。

家庭变故的关系,让苏浅月对财富看得淡泊,当用的时候没有是悲哀,但是多了又有何用?倘若有不测,一切都消失殆尽,譬如一把火下来,想想都怕。

“多谢夫人。”

众人大喜,磕头谢赏,王良更是欢喜:“夫人厚赏,奴才们感激,今后自会竭力为夫人效力。”

苏浅月淡淡一笑:“下去吧!”

“是,夫人。”

王良带着众人散去,苏浅月有丫鬟陪着回房。

进入暖阁,红梅和雪兰忙着服侍,倒茶,送上点心果子。

苏浅月拿起了茶盏饮茶。皇宫的食物茶点都是精致上好的,但是她哪里有心情享用,即便是就着被封赏的喜悦,亦没有品尝出什么来。反倒是自己家的茶,甘醇美味,红梅又是提前有备,调制的温度正好,苏浅月一口气饮下,这才说道:“还是自己的地方自在。”

红梅忙道:“夫人,皇宫固然是有桎梏、束缚,可多少人拼了命都无法进去看上一眼。”

红梅的话不错,苏浅月心中明白,也只是微微一笑。

饮茶,歇息,也就片刻的工夫,苏浅月就恢复了精神。眼见一旁的翠屏、素凌等四个人窃窃私语又挤眉弄眼的,苏浅月沉声道:“翠屏。”

翠屏正在和红梅说话,听得苏浅月呼唤,忙到苏浅月面前,施礼道:“夫人,有何吩咐?”

苏浅月看着翠屏的目光略有不满:“你是院子里的掌事大丫鬟,该懂得怎样以身作则,别以为陪我到了一次皇宫就见了世面,炫耀不停。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招摇会惹祸上身,明白吗?荣耀不是夸口的资本,做人要谨慎,才能保得自己平安。”她的话声音很大,沉重的口吻让旁的丫鬟感觉到一股压迫,顿时收敛了满身松懈,警觉起来。说完,苏浅月不忘看素凌一眼。

“奴婢谨遵夫人教诲。”翠屏急忙施礼应答,旁人也跟着施礼。

素凌耳听苏浅月如此吩咐,心下再无一丝得意,反倒觉得今后的日子不比往日更为轻松。

吩咐完毕,苏浅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希望这一次的荣耀能换来平安。

素凌取过一件淡青色家常锦衣,对苏浅月道:“小姐,这是在我们自己的地方了,换一件衣裳方便歇息。”

苏浅月给她一个赞许的微笑,素凌懂事,她便省心好多。

换上简单的衣裳,又把头上繁复的首饰取掉。一时,苏浅月又恢复了往昔简素的模样。

日常极少开口的雪兰目不转睛地看着苏浅月,叹道:“奴婢听人说,浓妆淡抹总相宜,不知道说的是什么,现在才知道这句话说的是夫人。”

苏浅月抬起衣袖转身看了看自己,笑道:“雪兰一直小心,什么时候学会说这样恭维人的话了。”

雪兰忙道:“奴婢为人实在,不会说恭维话,是看到夫人怎样装束都自有一番风韵,美得叫人无法形容,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素凌笑着拍拍雪兰的肩膀:“你这句话最为得体了。”

“果然是人逢喜事鸟登高枝,一片欢声笑语好叫人羡慕啊!”

众人说话中,一个略高的声音插进来,苏浅月一听就知道是张芳华来了,忙起身笑着迎接:“张姐姐,我们胡言乱语,给姐姐见笑了。”

张芳华和苏浅月关系匪浅,常来常往自如惯了,每一次来去都不用通报,就这样直直闯了进来,众人见是她亦没有尴尬,只是热情施礼道:“张夫人好。”

张芳华微笑着大方地给苏浅月施礼道贺:“萧妹妹,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接受我的祝贺。”

苏浅月急忙扶起张芳华:“张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我姐妹之间需要这样吗?”

张芳华坐下,喜悦道:“我们不用俗礼客套,可我这不是高兴吗?萧妹妹得了天下第一的荣耀,我若再和从前一样,倒显得我不重视了。”言毕对身旁站立的红妆示意,“拿给梅夫人看看。”

红妆躬身让手里一只华美的盒子送上,素凌忙接过递给苏浅月,苏浅月一面打开一面笑道:“张姐姐的贺礼,不收也得收了。”

张芳华端起翠屏奉上的茶,笑道:“那是自然。”

盒子打开,金黄色织锦上平展展躺着一双软底织锦绣花鞋,鞋底是碧色的,做成荷叶的精巧形状,鞋面用闪光锦缎做成荷花的形状,深浅不同的绣线层次分明,具有强烈的立体感,像极了荷花的花瓣,鞋尖上用柔韧的银丝挑起金黄色花蕊,柱头上缀着细细的米珠,这一双鞋子做下来,所起的作用就不完全是穿在脚上的舒适,更要紧的是观赏的价值了。

目光聚拢在鞋子上,苏浅月一时不知道该怎样言语——这一番情意,简单的道谢岂能表达?有时候,一件物品真的叫人心生感动、不知所措。

倒是张芳华悠闲地敲了敲桌面,含笑道:“萧妹妹不喜欢吗?”

苏浅月将一双鞋子紧紧捧起来,看向张芳华的目光带着感激:“不是不喜欢,是喜欢得过分,不晓得该如何了。张姐姐,你这一双鞋子且不说材料所用的银子,但说这绣工……你是用了多久做出来的?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要给我做鞋子。”苏浅月感动得眸中含了泪花,“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谢谢’两字太轻,我只把张姐姐的情意珍藏。”

张芳华得意道:“知道你擅长舞蹈之后,就想做一双合适的鞋子送给你,可是太普通也没意思。你的舞蹈柔美中有刚劲,自如得仿佛你生来就是为了舞蹈,是你舞蹈中风摆荷叶的姿势给了我启发,想来想去就做成这样的形状,萧妹妹喜欢就好。”

“就为一双鞋子,张姐姐真是苦心孤诣。”苏浅月一脸诚恳,实在不知道张芳华为了这双鞋子费了多少心血。

“只要你喜欢就好。反正我闲来无事,找一个活儿消遣正好。”张芳华云淡风轻,又皱了眉头对苏浅月道,“当然,我送你鞋子也不是白送的,闲暇时,跳舞给我看。”

“好好,只要姐姐喜欢。”苏浅月急忙回答。

送走了张芳华,送走了蓝彩霞,就连李婉容也过来道贺,半个下午的时间,苏浅月就在迎来送往中度过了。那些地位低一点儿的侍妾,更不敢怠慢,都带了贺礼,又觉得苏浅月身份尊贵,许多人战战兢兢,苏浅月心中百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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