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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迷雾

之后的路途就十分枯燥了,一路上大家谁都没有说话,那两个人熊似的俄罗斯人远远地走在我们前面,不见人影,只留下奇大的脚印。

他们俩可能纯粹是怀特博士找来的向导,也难怪,俄罗斯气候最恶劣的时候大概也就和现在差不了多少,那两个胖子恐怕早就对这样的低温环境轻车熟路。

刚才在冰川下远看,还感觉地势很陡峭,可能是因为山体实在太高,现在走起来倒感觉平缓得很。也对,否则怎么积得了雪,一阵风下来雪花还没来得及滚成雪粒,顺着地势就被吹走了,那还叫什么冰川。

我们一直沿着那些脚印走,倒也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艰难。这是一条只容得下两个人并排走的小路,两旁都是半人高的冰壁。看得出来这条小路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地上的冰雪被简单处理过,只有薄薄一层,凭着肉眼都能看到雪下蔚蓝色的冰层,就跟啤酒瓶底部的大玻璃似的。加上我们提前准备好了鞋底嵌有防滑装置的登山靴,虽说没有如履平地那么夸张,但路确实比想象的好走多了。

不知道是怀特博士一行人还是之前进山的工兵弄出来的,他们也是想得周到。不过怎么不想一下,要是这几天降雪,这条壕沟似的小道不就被掩埋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空好像一潭蓝色的湖水,伸出手就能搅动起一层层涟漪。太阳刺眼得很,海拔很高,但感觉没什么温度,可能是因为周围实在太冷了,太阳的热量已经完全起不到作用。

这里比山下冷多了,刺骨的寒冷好比成千上万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的针,全往身上扎,刺破衣服然后又刺到肉里,说不出的难受。

再往前走了一个小时左右,周围已经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植物的痕迹,放眼看去全是皑皑白雪,以及由风侵蚀厚冰而形成的冰塔、水晶墙、冰桌、冰凳、冰蘑菇之类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看上去就好像是人工雕成的,十分神奇。

不过大家都没心思看这些,我们的体力几乎被耗尽了,李瘾和杨董之前恢复了体力,不用再让人搀扶,一直挨到现在。李申则早就忍耐不下去了,由我们轮流背着往前走。张国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他,这个老头儿实在太令人费解了,跟没事人似的,我们所有人喘气喘得像牛,他脸不红心不跳走得飞快,一不注意就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去了。陆飞走在我旁边,一直在骂他老变态,问我他是不是北极熊变的,披一身人皮引我们进山然后生吞了我们。

我说:“你可别说话了,也别吃你那花生了,恐怕花生都已经冻成冰疙瘩了,咬得‘咯噔咯噔’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嚼石头呢!”

陆飞一听以为我要吃,从怀里摸出几颗还温乎的花生说:“我看你被冻得不轻,花生被我夹在胳肢窝里,只要我飞爷还有一条命在,永远冻不成冰疙瘩。”边说着边往嘴里送了一颗,把其余的递给我,“试试,你看,还热乎呢!”

我的胃里顿时翻腾起来,心想:你他娘的才是老变态呢!刚要拒绝,只听“轰隆”一声雷响,动静大得离奇,我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直响,感觉脚下的冰面有些晃动,小路两旁的冰壁同样给震塌了不少,这些冰壁之前就被人挖过,上面早就已经布满裂痕,要是再来一下,我们指定得被活埋在这里。

“哇呀呀!天要亡我,非战之罪也!”走在我和陆飞前面的李瘾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嗓子。这里空间本来就窄,喊完后“嗡嗡”的回声又把冰壁震裂了不少,一大块碎冰从天而降,正落到陆飞握着花生的手,花生全被打翻到地上。

陆飞的圆脸换脸般由晴转阴,继而又变为暴怒,大叫一声:“我靠!”忙伏下身子去捡滚落在冰雪上的花生,“李瘾,老子和你没完!没完!老子豁出了命救你,差点儿就被那个日本小娘儿们砍成两截,你他娘的这么对我!这么对我?”

“哎!你娃至于吗,不就是几颗花生?”

陆飞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花生全捡了起来。我一看,真成冰疙瘩了,忍不住想笑。只见陆飞把它们全递到李瘾面前:“吃了,不然也背我走半里地。”说得很坚决,不像在开玩笑。

李瘾“嘻嘻”一笑:“吃就吃,背你这么个大胖子我可是不愿意。”说着接过陆飞手里的花生一股脑儿全扔进嘴里,咬得“咯噔咯噔”响,边咬边笑,“老子当年在东北当兵的时候吃过冰葡萄、冰杏子、冰梨子,这冰花生倒还是头一次吃,味道还真不错。”

可能他没有听到陆飞和我之前的对话,我看他确实吃得挺香,忍住没把“胳肢窝”的事情告诉他。

陆飞一听,一下子来了兴致,急匆匆掏出一把冒着热气的花生准备往地上丢:“李瘾你真没骗我?真没骗我?”

李瘾嘴里嚼着冰疙瘩,鼓鼓的腮帮子冻得苍白,对着陆飞一阵挤眉弄眼,只顾着点头,可能嘴里被冻得不轻,都说不出话来了。

我看他们俩再这么闹下去可真是没完没了了,让他们别闹了,保存点儿体力,还不知道要走多少路。话刚说完,陆飞也恰好把手心里满满的花生天女散花似的扔到地上,撅着屁股观察花生有没有冻住。

“怪事,大晴天怎么还打雷?”藏哥仰着头看天,一片乌云都没有,碧空如洗,那刚刚的巨响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那儿怎么了?原、原子弹?”他的眼睛往下移了一些,盯着西边冷不防蹦出这么一句来。

我赶紧也把视线移过去,高出的冰壁遮住了视线,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大团升腾而起的白色浓烟,离我们很远,差不多有六百米左右,但浓烟范围实在太大了。

原子弹倒夸张了,莫非有人在这里炸山?这不是找死吗?

为了能够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赶紧攀到冰壁上。这里的冰壁足有一人那么高,又滑又冷,好在有许多裂缝可以垫脚。做狙击手的有几个没爬过树?因此也不是很费劲儿就攀了上去。

站在上面眼界一下子宽阔了许多,满目银白,眼前的一幕惊得我的下巴差点儿掉下来。

先前看到的白色浓烟还没有完全散去,烟雾腾起的地方是一个稍微有些陡峭的位置,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白烟,分明是漫天白茫茫的雪尘。从峭壁上倾斜而下的雪尘混合着巨大的冰块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雪浪往前飞泻,像成千上万匹奔驰的白色烈马相互踩踏,伴着“隆隆”的闷响砸在一块稍稍平坦的雪地上。在这一瞬之间,遭到撞击的冰块立刻破碎,烟雾似的雪尘升腾而起,溅起一团像原子弹爆炸一般的巨型蘑菇云。

那些雪浪仍未停歇,持续不断地从峭壁上奔腾而过,一波接一波砸在落差极大的冰面上。虽然离得远,但在雪浪砸下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身上早已被冻硬的皮肤又被那股巨大的沉闷力量撕扯开来,不少碎冰像子弹似的“噼里啪啦”往我身上砸。

雪浪如果再向东移个两三百米,在巨响发出的瞬间我们恐怕就已经被活埋在深不见底的冰雪当中了。我突然对这片看似平静的大冰川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惧意,这种惧怕不同于之前行走在死寂山谷当中的空落,而是由实打实的视觉震撼力造成的,或许可以说成畏惧,那种从心底产生的畏惧感可能只有亲历者才能真切感受到。

“小吴同志,不就是雪崩嘛!崩不到这里来的。快走,张国生和那俩老外已经走得没影了。”

我把头低下去,陆飞正仰着头看着我,手里捧着冰花生:“快下来,不然那俩老外翻过天山,把张国生卖到哈萨克斯坦去就麻烦了。花生吃不吃?不吃我可吃完了啊!”

站在他身后的李瘾悄悄地把嘴里的花生吐到手上,放到身后丢了,抬起头赶紧朝我眨了眨眼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飞全然没有发现李瘾的举动,嘟囔了一声,把手里的冰花生递到嘴边,脑袋一仰全倒了进去。远远的,只听“咯嘣”一声脆响,陆飞脸上闪过一丝惊恐,把花生吐了出来,在手心上的冰花生堆里翻了半天,翻出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硬物。

只见他赶快张大嘴,把手伸进嘴里摸了一会儿,骂道:“娘的,这回可算是栽在李瘾你这兔崽子手里了,崩掉我一颗六千多的陶瓷牙!”

一张嘴,上门牙的位置空了个洞,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差点儿一个趔趄滑下去。其他人也在大笑,特别是李瘾,边笑边捶胸口,可能是笑得太过,气有点喘不上来了。藏哥的笑声就跟他醇厚的嗓音似的,声音就属他的最大,像个男高音。李申伏在藏哥背上也在那儿边咳边乐,眼睛都笑成月牙儿了。

除了杨董。一路上他都没和我们说话,谁都不让扶,就自己走自己的,脸色铁青,绷带上的血早已结为冰霜。我曾好多次让他先行离开这里,怎么也劝不动,总说任务完成了再说。路上藏哥倒是替他换过几次药,说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断了两根手指。

关键是断裂的那部分早已被炸成碎片,想拼回去是不可能的,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或许是因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说得难听一点,他只不过断了两根手指,命好歹还留着。可那么灵活的他……我突然想起之前他坐在地上转动密码盒的样子,心里涌上一阵难过,急忙把眼睛从他身上移开。

“李瘾,你给我听好了,等任务完成回去之后,帮我把牙镶回去,全新的陶瓷牙!还有,”那活宝顿了顿,一脸正经接着说道,“下次你还敢骗我,我就杀了你。如果你再敢耍我,或者我认为你在耍我,我会杀了你。如果你忘了,我也会杀了你。事实上从这次以后你要很努力、很小心才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我说的话你听懂了没有?如果你没听懂,我现在就杀了你。”说完象征性地拍了拍腰间的手枪,紧接着把那枚断牙塞回怀里,和花生放到一起去了。

这家伙就不怕掏花生的时候再把那颗牙塞回嘴里?

李瘾听后连连点头,用一种崇拜的眼神看着他,道:“啧啧,不晓得该怎么说好,小胖,你以前是说相声的?”

“滚蛋,老子……”我看陆飞又要发射嘴炮,扶着冰面跳下来,挡在他俩中间催他们快走。

众人一起将眼睛往前看,怀特博士和张国生的身影早就不见了。我们赶紧收拾了下东西,加快脚步往前追去,远处“隆隆”的雪崩还在继续,一下又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过了一会儿只感觉耳朵深处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出不了气,闷闷的。

赶了几分钟,终于又看到张国生一行人。在这里走太快也是一种折磨,马上让你上气不接下气,比在训练场跑上一下午都累人。

我正准备继续追上去,感觉身后被人拉了一下,转过头去只见陆飞一脸煞白,上面的汗珠已经全结成冰粒,两只眼球充血通红,要不是看到他的嘴巴还在动,我还真以为他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了。

“吴老板,咱们散步慢慢走?再这么跑下去我可就没力气吃花生了。”

我点头说行,让开身子让藏哥他们先行走到前面去,李瘾走到陆飞身边时突然稀奇古怪地踏起正步来,边踏边侧目朝他敬了个军礼:“小胖同志辛苦了,敢问小胖同志的特种兵队长头衔是在哪儿买来的?赶明儿我也去买一个,也做队长!”

陆飞气不打一处来,抬脚要踢,李瘾手疾眼快,正步改竞走一气呵成,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陆飞出脚太狠,没刹住,身子一歪,“扑通”跌倒,指着李瘾大骂:“娘的小鳖孙,你有本事给老子站着!”确定他还在走,自己是追不上了,便加了一句,“从这鬼地方出去之后我让你好看!”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接道,“不是,我让你很难看!”

李瘾边走边笑,头也不回:“我李瘾堂堂七尺男儿要走,何人能拦?”

我原以为陆飞会气急败坏,只见他朝我摇了摇手,笑道:“老K,看在咱们都是军人的份儿上,你都不来拉兄弟一把?”

我吃了一惊,伸出手把他拉起来,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陆飞站起来,放开我的手,拍了拍屁股,抹了把脸上的冰屑,接着又从怀里掏出花生递到嘴里,笑道:“哈哈,要是当年你再加把劲儿,把‘孤狼’的队长也干掉的话,咱们就认识了。走,边走边说。”

孤狼?对了,半年前特种兵军事比赛,我们的对手就是来自西南的“孤狼”部队。那次比赛打得很艰难,西南森林密布,对手非常擅长丛林作战,钻进树林里就跟消失了一样,隐蔽做得神乎其神,一夜间莫名其妙地干掉我们一半的人。对,就是莫名其妙,我们甚至看不出子弹是从哪儿射出来的。唯一抓住的那个还是憋不住尿从地下钻出来撒野尿的。

在这种情况下,我意识到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不到半天,我们铁定得被他们全灭。他们躲来躲去,那我们也躲,看谁先捺不住性子跳出来。

“我想问你很久啦,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的任务上面的人显然不想我们相互认识。”他说着递给我一枚花生,“那次竞赛你猫哪儿了?干掉我那么多人,还追得我跑掉一口袋花生。”

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的,那次竞赛我们小队还剩我和一个观察手,“孤狼”也只剩下一个队长“阿飞”,后来因为时间耗尽,我们艰难获胜,但自始至终那个叫“阿飞”的,我根本没有看到,没想到就是眼前的陆飞,照他这么说,我差点儿就抓到他了?

想着这事,我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陆飞手里的花生,手心一暖我才反应过来,心里后悔不已,接过来不吃未免不太好看,只能一狠心扔嘴里胡乱嚼一通咽进肚子。

不过,好像还挺香的。

“还有很多,还要不要?”陆飞说着又要去掏,我赶紧摆手,说口腔溃疡不能再吃了。

陆飞“哈哈”大笑,说:“跟我客气什么。”又给我抓了满满一把,全按在我手掌上,“留着慢慢吃,好吃,香!说起来那次要不是着急找花生去,咱们谁输谁赢还说不准呢,哈哈。”

我看着手里一大把花生,心里五味杂陈,索性全塞到口袋里:“等会儿再吃,现在胃有点儿不舒服。”确实不舒服,已经在翻江倒海了。

陆飞连连点头,看了看前面,神神秘秘地拉了我一把,示意我慢点儿走。我以为他又要和我说半年前竞赛的事,可没想到他说的是另一档子事。

“上个星期你们在中缅边境雨林的事儿我听说了,佩服!牛!真他娘的是条汉子。不过也挺为你不值,那群老家伙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他刻意压低了声,等他说完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思绪一下子又回到那晚又冷又腥的热带雨林当中。

“你可能不知道,我们也执行了那次任务,只不过没拿下来,所以就让你们上了。我该谢谢你,这句话我憋心里很久了,谢谢你老K。”

我发现他的脸突然涨红了,可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谢谢我?我刚想发问,陆飞紧接着又开口了。

“其实不仅是你,我们所有人,当然不包括张国生和李申,所有人都面临着遣散。所以我有时在想,上面的人是不是找我们来做牺牲品的?任务完成,将功补过继续留在部队,任务失败,死在这鸟不拉屎、狗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地方,谁也不知道。”

果然和我猜得没错,但他是怎么知道?

“因为一些不太好说出口的关系,我认识这次行动的每一个人,流氓兵痞、犯下大罪的新兵蛋子、无视纪律的刺儿头、残忍至极的杀人犯、临阵脱逃害死所有同伴的垃圾……拉出去全都得判刑!当然还是除了李申和张国生,李申就是个简简单单奉献了一辈子的科学家,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搅和进这趟浑水里来的。”

他越说越激动,顿了顿,眼睛盯着前方离我们越来越远的队伍,接着说:“但是你敢相信吗?这个张国生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他的生平就是一张白纸,不,他根本就是个透明人!”

这次,我惊奇地发现他竟然没在嚼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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