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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纳瓦安静地坐在办公室听完窦衍阳的叙述,他将载有和“宓妃”对话的全息投影拉到面前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轻轻地将它关闭。他的面孔亦如平时那样漠然,丝毫没有因窦衍阳的这些证据而掀起任何波澜。

“我觉得,这东西并不能说明什么。”纳瓦慢条斯理地说。这时候,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正肆无忌惮地扫射过窦衍阳的面孔。“‘宓妃’说的只是可能性之一,并没有权威性。你知道第一次AI世界大战吗?地球就是因为这个可以思考学习的程序而陷入长达百年的内乱。所以,现在每个国家的宪法都规定,任何情况下控制国家的只能是人而不是机器或它的代理人,这是就是教训。”

“是的,这些都是小学历史课本的内容。但我们不能否定‘宓妃’在这个星球每个领域所做出的贡献。他具有人类所不能拥有的很多东西,我们必须重视。”窦衍阳的心在不停地剧烈跳动着,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做,会听过“宓妃”的话后感到一阵阵欣喜和轻松,并会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反馈给纳瓦。

“那你的意思呢?”话虽然是这样说,可纳瓦的表情其实还是准确无误地告诉窦衍阳他的态度以及这样的询问有多少成分是在敷衍。不过窦衍阳却不在乎,他觉得如果今天没来找纳瓦,也许一辈子都会有遗憾。

“我们应该证实一下‘宓妃’的话,最起码为了地球的安全也好。”窦衍阳知道“宓妃”系统的资源是全球共享的,它拥有自主人格和权力的独立性,任何政府和个人都不能影响和篡改这些数据。这亦是写入《联合国宪章》与《新国际联盟盟约》的内容。

“好吧。”纳瓦想了想,然后说道,“我安排办公室主任霍尔和你先去太空总部的接待中心再和‘宓妃’确认一下吧。”说完他通过终端呼叫霍尔过来简单地介绍了情况,然后让他们再跑一趟太空总部。

可当窦衍阳带着霍尔和调查处的两个调查员来到太空总部接待中心的时候完全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所有对外窗口的全息投影都消失了,甚至连安装有第二代“宓妃”的智能终端设备都变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十余个窗口后面笑容可掬的接待员。

“怎么会是这样?”说完这句话以后窦衍阳其实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既然“宓妃”的内容不可干预,那把她撤下去如何呢?一瞬间,窦衍阳感觉到了集权的可怕。

“我要去再找一部‘宓妃’,她会告诉我一样的信息。”窦衍阳喃喃自语道,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因为这件事纠缠到底。

“当然可能,所有‘宓妃’的信息是一样的。”霍尔用浓浓的伦敦口音回应窦衍阳,他的英文通过窦衍阳手腕上的终端翻译成中文之后再传送到窦衍阳耳鼓中,几乎完全同步。“不过,只有太空总部的‘宓妃’才有权力解释关于太空的问题,这也是经过联盟政府认可的程序。而其他领域或民用的‘宓妃’纵然给你一样的答案也不能被官方承认。”

“我要申诉。”窦衍阳做着最后的努力。

“你当然可以,任何对政府或公共权力的质疑都可以到申诉监察署进行申诉,不过你要面临监察专员的立案和调查过程。”霍尔的话明白无误地告诉窦衍阳,申诉是个机械而冗长的过程。

窦衍阳长叹了口气,微微抬起头,眯着眼望了望天空中躲在薄云后面昏黄的太阳:“算了,还是回调查小组吧。你告诉纳瓦处长,我要去做好本职工作。”

“好的,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霍尔笑眯眯地拉开了飞行汽车的车门,似乎对窦衍阳不再纠结“宓妃”的事情非常高兴。窦衍阳一路都没有说话,直到汽车停在爱丽舍宫门前的时候才疾步下车,向纳瓦的办公室走去。

“内部调查处会将你的报告整理成文后转交联盟政府审阅,之后还会由联盟最高法院进行裁决,所以需要你务必准确无误地把粟都的情况告诉我们。”纳瓦严肃地嘱托窦衍阳,完全没再提“宓妃”的事情,好像刚才那段插曲并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明白了。”窦衍阳走出纳瓦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渐渐黑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在巴黎度过的第几个孤独的夜晚了。于是,在华灯初上的巴黎,徘徊于塞纳河边的窦衍阳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

当手腕上的通信终端在面前投射出母亲那温婉的身影时,窦衍阳的眼睛瞬间湿润了,此时此刻他才记得起除了哥哥以外还有一个最惦记自己的人。也许他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历史原因而嫌弃她,可她却永远记挂着自己,等待着他的音信。

“衍阳啊,我听说你去哥哥那儿工作了?”母亲微笑着问道。窦衍阳点了点头,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他都和你说了?”

“嗯,他和我说你在帮他。我和你继父都替你高兴。你知道,我一直就是希望你们兄弟能和好的。你哥哥运气好,可你也不差啊!做人不能钻牛角尖,该活一点儿就活一点儿,他毕竟是你亲哥哥。当年……”

“我知道了妈,你注意身体。”窦衍阳突然打断了母亲的话。

“好,我不说了,你自己在外面也要注意一点儿。”

“好的,再见。”窦衍阳匆匆关掉了终端投影,孑然独影于河边的石阶上,凭着晚风微微吹过,星斗遍布苍穹。他站了一会儿,又拨响了心腹手下金元亨的终端。

“元亨,你忙什么呢?”和手下说话时,窦衍阳的心情变得轻松了一点儿,而对面的金元亨却显然无比震惊:“窦上校,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啊?”

“你不是调职了吗?我们都知道你去了联盟内部调查处,那可是秘密单位啊!”

“秘密单位就不能联系了?真没良心。”窦衍阳笑道。

“哪里,我们还都得感谢你呢!自打你离开半岛中立区以后我们都为你捏了把汗,以为你这次得受处分呢!谁知道没几天调令就下来了,不仅你荣升高位,我们跟着你的兄弟们现在都升了职,最少可都是两级啊,像崔利贞这种运气好的竟然直升四级,比坐天梯都快。”

“都谁升职了?”窦衍阳隐隐感觉不妙。而终端投影里的金元亨却一点儿都没察觉他的态度,兀自笑容满面:“我、崔利贞、夏连山、臧归州、易传坤、班建候……”他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名字,竟都是窦衍阳十余年来悉心交结的死党挚友。

关掉全息通话投影的时候,窦衍阳感觉像用冷汗洗了澡一样,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通话中他没有问母亲家里的情况,但不难猜测出他们肯定也被关照过。否则一向对自己冷落的母亲怎么突然会如此认真地让自己和哥哥搞好关系?要知道同母异父的弟弟赵建才应该是他们心肝宝贝啊!

迈着沉重的步伐,窦衍阳终于回到了办公室。在这里,漂亮的办公室前一百多个十六开大小的全息投影屏幕闪烁着明亮的光芒等待他处理。放在最前面的是姜炎提供的需要签名批示的最终报告。报告列举了十七条粟都的罪状,窦衍阳粗略地扫了一眼,主要还是谋杀瑶姬、诱骗组建地球联军、隐瞒身份、拉帮结派等。

窦衍阳知道,自己如果在这个报告上签字,就等于认同了报告的内容。其他的还好说,可谋杀瑶姬这一条完全没有什么过硬的证据。在Root组织内部,瑶姬的生死是个说不得的话题。关于她的一切,包括秘密档案在内的资料都被迅速地清理掉了,好像这个人从来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一样。对此Root组织给出的答案往往是非常官方且搪塞的,只是说人死之后没必要保留她的东西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问题是很多几十年前就已经不在的普通特工在Root组织的名单中都能留有一席之地,作为一个区域负责人的瑶姬为什么不可能呢?另外据窦衍阳得到的小道消息称,这位美女负责人其实是亚欧联盟某高官的秘密情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改头换面后在亚欧联盟某个国家“重生”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无法证实的事情就应该谨慎一点儿,况且现在的他还是“粟都问题调查小组”的组长,有对此报告最终解释和认可的权力呢?报告的内容无疑是给粟都定罪的关键,绝对要小心行事。想到这里,窦衍阳伸出的右手食指更加谨慎起来,他想到了纳瓦同他提到的那个人。

“惟敬者,市中无赖也!”明史上短短的一句话就给这位空前绝后的外交官定了性。不知道撰写这些文字时张廷玉和他的史官们有没有对这个人重新评价,是不是沿袭了前人的思想便草草定性呢?如今沧海桑田,太空时代的来临好像又将历史重演一样,信息的不对称性让包括窦衍阳在内的所有人都显得那样无所适从。

就在这时候,手腕上的终端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接着终端弹出星野瑾的头像连接请求。

“怎么了?”窦衍阳谨慎地问道。

“没什么,我想告诉你我的调查已经结束了,随时可以回去工作。”

“回联盟吗?”

“对,不过窦先生仍然希望我能留在他身边。”

“他是这么说的?”窦衍阳问。

“对。”

窦衍阳沉默了,他知道哥哥在等待自己的态度,他相信这也是执行主席和武装部长的意思。于是他告诉星野瑾,他正在审批手边的一份文件,之后他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和我回远东吧,那里非常美。”

“我的家也在远东。”星野瑾说。

“很好,我们一块儿回去。”

“那你工作吧。”星野瑾说完犹豫了一下,又道:“你批示完会怎么样?”她知道文件是关于粟都的内容。

“会提交到纳瓦那里,他批准后将直接送给联盟总理和执行主席。”

“然后就是联盟最高法院,对吗?”

“是的。”

“会怎么样?”星野瑾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好像是来自遥远的太空一般。窦衍阳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担心的话:“也许会判很久的监禁。”

“终身监禁吗?”星野瑾问。

“我不知道……”

“听说火星很美。”星野瑾突然话锋一转悠然地说道。

“也许我们有可以有机会去那儿度假。”窦衍阳说话的时候一直望着窗外,午夜的天空中闪过一颗明亮的流星,在黑暗的苍穹画出美丽的一条圆弧。他仿佛看到了和星野瑾牵手在火星赤褐色的沙滩漫步时的情景。他们光着脚,踩在经过处理的细碎冰冷地红沙上,留下两串望不到头的脚印。同时,巨大的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拖得无比狭长……憧憬的同时,窦衍阳的手指轻轻划过全息屏幕的签字区,慢悠悠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名完成的一刻,窦衍阳感觉自己像完成了一件历时弥久的艺术品那样,浑身精力都已经消耗殆尽。他疲惫地坐在办公室前,望着已经签名批准的文件投影在眼前逐渐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这时,窦衍阳已经完全放弃了对粟都这件事上的所有希望。虽然在睡觉时,他仍然会在梦中走进美丽的火星城市。在那里,他就像从那不勒斯来到太阳城的航海者一样,对面前几乎完美的城市发出由衷的感叹。无论是对他造成强烈视觉冲击的虚幻科技,还是优秀制度下兢兢业业的勤劳民众,都让窦衍阳感到火星是如此幸福。

梦总有清醒的时候,无论窦衍阳的主观意愿如何,粟都还是被联盟最高法院判处了不得假释的终身监禁。那段时间,窦衍阳的哥哥窦衍章代表右派重新入主联盟理事会,并开始和武装部长弗拉尔斯基商讨建立联合政府的问题。

窦衍阳听说刚刚和北亚签署停战协定的亚欧联盟领导人仍然觉得绝对的和平在今后很长时间都极为奢侈。所以政府需要Root组织遍布全球的力量,这亦是右派不能被抛弃的关键因素。只不过窦衍阳觉得自己被抛弃了——自从调查小组解散后他一直没有新的工作。

就这样闲居了两个月以后,窦衍阳被调到了理事会安全处的军情办公室任副主任,军衔也从上校提到了准将。窦衍阳当然知道这是哥哥为安慰他而设置的虚职,并无任何实权和实际工作。好在他除了每日能见星野瑾外无欲无求,倒也逍遥快活。

就在提职的第三天,他突然接到了亚欧联盟军事监狱发来的通知:粟都病了,非常想见你。虽然感到奇怪,可窦衍阳还是擎着这一纸通知赶赴远在西伯利亚的军事监狱,见到了已病入膏肓的粟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窦衍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几个月前还神采飞扬、和他言谈甚欢的粟都几乎变了个人一样,目光中再无任何生气,取而代之的却是混浊和迷惘。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瘦得像是在骨架上薄薄地盖了层皮。可能是看到窦衍阳来了,粟都的喉结突然转了两圈,嗓子眼儿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粟都,我来看你了。”窦衍阳几乎要哭出声来。粟都又努力了两次,终于将抬头微微抬起来,眯着眼睛轻轻地向上扬了扬嘴角。窦衍阳恼怒地转过身,狠狠盯着身后的典狱长厉声问道:“威尔逊先生,你难道就这样执行主席的命令吗?”

“对不起窦将军,我一直在严格遵循联盟政府的命令。”威尔逊站得笔直,像个犯错误的小学生一样低头回答窦衍阳,“对于这个犯人,并不适用任何常规医疗手段,上面的命令只有‘不逃不死’四个字。”

“问题是他现在已经快死了!”窦衍阳说。

“但我们没有得到使用医疗手段的命令。”威尔逊仍然固执地说道。“那我现在就给窦衍章秘书长打电话,我相信他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窦衍阳无奈之下又搬出新任理事会秘书长的哥哥。

“这样吧。”威尔逊终于开始妥协了,“我马上安排一个监狱医生过来看看,实施必要的人道主义救援。”

“开始吧!”窦衍阳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后转过身,轻轻坐到了粟都面前的椅子上,“让你受苦了。”他黯然神伤。此时粟都的精神头却比刚才好了一些,淡淡地摇了摇头。

“我有话和你说。”良久,粟都终于开口了,声音小得几不可闻。窦衍阳点了点头,低下头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说吧。”

粟都叹了口气,轻轻地将目光移到了窦衍阳身后的威尔逊以及他的手下身上。窦衍阳虽然知道粟都的意思,却有些犹豫。直到他再一次明确表示说这个意思的时候,窦衍阳才问威尔逊他能不能和粟都单独聊一会儿。

威尔逊不情地愿地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粟都和窦衍阳二人。

“衍阳,水猿人就要来了。”粟都突然悲伤地哀号道,“地球和火星都要被水猿人占领了,所有人类都将灭亡。”窦衍阳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好静静地听着。粟都又道:“我触犯了弗拉尔斯基的忌讳,死不足惜,可地球和火星还有数十亿人类,他们不应该为错误的政策陪葬啊!”

“你说你触犯了弗拉尔斯基的忌讳,是什么意思?”窦衍阳不解地顺道。

“弗拉尔斯基排除异己,利用国家资源做大家族产业,还联合北亚跨洲集团廉价收购由联盟政府全权控股的资源型企业,变相鲸吞联盟资产。我开始认为他能帮助我,可到后来才发现,他竟然是利用火星人进攻地球的噱头和我的身份拉拢欺骗底层公众……”可能是一口气说话太多,粟都竟喘不过气来。

“你喝点水,慢点儿说。”窦衍阳顺手给他递过水杯,扶着他喝了两口水说。粟都喘了一会儿,等恢复了点儿体力才又说:“我向他提出异议,他开始敷衍,后来竟发展到威胁。我就说如果他不协助我组建地球联军,我就把他的事情向公众和盘托出!”

“后来呢?”窦衍阳终于明白为什么粟都要被如此整治了。粟都长叹口气,几乎哭了出来:“我上当了,就在和北亚开始商谈组建地球联军的时候,Root组织的姜炎突然来到巴黎,向联盟调查处提出了我谋杀瑶姬请求调查的要求。之后我就被停职,罪名也越来越多。”

“原来是这样。”想到Root组织属于右派,窦衍阳开始猜测这中间到底经过多少利益纠葛和谈判才能到达如今勉强平衡的格局?就听粟都继续说道:“弗拉尔斯基利用我成了亚欧联盟的大独裁者,可今天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他越说越愤怒,几尽失态。

“不要激动,你慢慢说,我听着呢!”窦衍阳安慰道。

“我知道你听着呢,但时间不多了,时间不多了你知道吗?如果水猿人真的来了才是地球的噩梦!”说到这儿粟都已然泣不成声。

“真的有水猿人吗?”窦衍阳平静地问道。他知道,如今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相信火星人会进攻地球了,甚至连他自己在看过证据后都开始对粟都有了怀疑。

“是的,他们一定会进攻地球的。”

“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也许就明天。”说到这里粟都沉重地喘了两口气,“你听着,我们一定要找到落拓的后人,一定要激活他的前世记忆。只有反物质武器才有可能打败水猿人。否则包括核武器在内的一切现有武器都不足以对水猿人造成大规模伤害。”

“如果反物质武器不行,那么就必须要对‘宓妃’解禁,这是地球人能获得胜利的另外一个关键因素,让‘宓妃’想办法比人要强得多。你要知道地球的人类的大脑并非为实现复杂运算而进化的,它仅仅是为了完成简单的狩猎、采集和生存……”说着说着,粟都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着急。”窦衍阳给他轻轻拍打着后背。

“人类进行大规模计算的时候,只能通过模块化的分工进行,但这绝对是一种超级低效的方式。而‘宓妃’则不然,她的计算能力和存储空间理论上是无限的,所以能代替人类完成更加复杂的计算,从而帮助人类战胜水猿人。我来地球之前对反物质武器是否有效还有怀疑,可当我发现‘宓妃’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相信了。”

“我知道的。”话是这么说,可窦衍阳清楚对“宓妃”解禁甚至比组建地球联军更难。要知道就在几十年前的地球上,人类还处于“根目录”的统治下而不得不屈尊地下。如今好不容易取得胜利的人类怎么再次打开对他们来说不啻于潘多拉魔盒的“宓妃”呢?

“一定要让他们解禁‘宓妃’,她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就像汽车的出现使得人类不用再凭借两条腿周游世界那样,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另外就是落拓后人的记忆,只有前世记忆中才保存有反物质的资料。”

“怎样做才能激活前世记忆呢?”

“去火星,进步城的记忆中心有记忆专家能完成这个工作。地球有人,有最好的大脑,这一点一定要记住。一定要听‘宓妃’的意见,让她参与计算……”

“我知道了,还有什么?”窦衍阳问道。虽然知道粟都的任何请求都不会得到满足,可他还是希望能听他说说,至少让他说出来。粟都微微喘了口气,又喝了点儿水道:“再生人,利用好再生人是战胜水猿人的关键,这些我都在论文上有过论述。”

“向独立政府报告我的情况,我要回火星!”粟都说道。

窦衍阳没有说话,他不忍心告诉粟都,郭晔和范庶已经出卖了他。他们向火星方面报告了粟都所谓的叛变行为,并成功地以所谓的“将功补过”的名义代替粟都成了火星和地球的联络人。如今火星独立政府和傀儡政府都希望和地球率先展开合作以孤立对方,所以两方面都出具了对粟都的委托处置令,同意地球政府以任何手段处置粟都。

也就是说,粟都已经无家可归。可这些却不是窦衍阳今天能说的事情。他犹豫了片刻,又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番。

“这些,你能做到吗?”粟都再一次问他。

“我会努力的。”窦衍阳说。

“我等你消息,一定要找到落拓的后人,一定要带我回去!”粟都紧紧拉着窦衍阳的手不愿意松开。这时候他已经成了粟都在地球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窦衍阳慢慢地踅出军事监狱,在飞行车前伫立良久。就在他准备上车的时候,手腕上的通信终端拼命地闪烁了起来,是星野瑾要找他。

“什么事这么急?”窦衍阳问。

“你看北亚公共频道了吗?”星野瑾问。

“我在军事监狱。”

“马上看!”星野瑾焦急地说。

“好。”窦衍阳挂掉全息通信屏,打开了手腕终端上的公共频道投影。如今已然没有了电话和互联网的概念,只要有随身终端就能随时随地打开全息投影,看到上万个由政府或各种拥有视听资质的企业向全球公众投放的即时频道。星野瑾让他看的是由北亚政府控制的第一资讯频道,通常最具权威性,也是亚欧联盟刚刚解禁不久的一个外国频道。

“……目前北亚八大天文台和北亚航空航天局已经成立紧急应对小组进行该信息的核实工作,预计需要十二小时以上。但据相关负责人表示,已经基本证实此三架大型航天器并非火星两政府所有,而地球方面除北亚和亚欧联盟外并无国家或地区、组织有此能力。另据资深专家估计,此次向地球飞来的三架航天器来意不明,需谨慎对待。”

窦衍阳愣住了,他第一时间想到了水猿人进攻。也就是几秒钟以后,他突然疯了般转过身,大声喊道:“威尔逊典狱长,请马上送粟都到会客厅来!”

可惜窦衍阳晚了一步,就在刚才他与粟都分手的三十秒钟后,粟都被一片来历不明的刀片划开了大动脉……

粟都死了,不明不白地死于确认水猿人对地球发动攻击的四个小时前。在此期间,以亚欧联盟与北亚为首的联合国以及代表地下国际诸国利益的新国联进行了紧急磋商,并协调全球三十余个航天机构做出最快的判决。

四个小时后,在得到火星两个政府的确认,尤其是分析过代表火星新人类的独立政府发来的大量资料汇总后,联合国向全人类发出了水猿人已经向地球派出舰队的最终通告。

水猿人的舰队由三架纺锤形的大型航天器组成,它们从木星地下基地出发,以二十分之一至十分之一的光速前进,据推算到达地球大约需要三十五天时间。

作为调查处军情报的副主任,窦衍阳在两天后参加了亚欧联盟军事扩大会议,听取了航天局得到的相关技术资料。除了亚欧联盟的所有领导人,几个最大的智囊机构和军方代表也参与了本次会议。

“水猿人到达地球最快只需要三十五天,以他们的技术,无须等待最佳登陆期。”首先发言的人是代表联合国的亚欧联盟航天局局长乔彬,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与火星保持着联系。

“经过这几天的工作,目前可以确认的是水猿人的确派了出三架航天器前往地球,但由于时间很紧,所以暂时还不能完全确认更详细的情况。”乔彬说。

“能介绍一下他们的航天器吗?我的意思是说他们装备了什么样的武器,核武器、反物质炸弹还是激光武器?”弗拉尔斯基叼着雪茄问道。

“还不清楚。”乔彬大声说道,“不过水猿文明超过地球一万年,科技积累远非我们可比。据独立政府的文件显示,他们是生存于四维空间的生物,更擅长量子与时间力学的应用,并将它们运用于生活的每个方面,也就是说这也是他们最有可能使用的武器。”

“四维空间是什么意思?”弗拉尔斯基问。

“人类是三维空间生物,所有的一切进化都是围绕着如何在长、宽、高组成的三维空间生活而生成的最优状态生物。可水猿人却生活于长、宽、高和时间组成的四维世界。对他们而言时间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空间而已,就像天空大地对于我们。”乔彬解释了几句,可能是看到包括弗拉尔斯基的大多数还处于懵懂状态,又补充道:“简单说他们就是可以穿越时间的生物,也善于利用时间。”

“这是火星独立政府说的?”

“对,他们发来的大量关于水猿人的资料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水猿人的时间特性,并据他们掌握的情况看,水猿人在战争中经常使用的‘时间大炮’就像是微缩版的航天器。”

“什么航天器?”

“就是朝我们飞过来这个,像是水猿人的‘时间大炮’放大版。”

“‘时间大炮’是个什么东西?”窦衍章突然插嘴问道。

“水猿人在火星独立政府的战争中经常使用的武器,‘时间大炮’其实只是独立政府给它起的名字。据说这东西应该叫‘时间操纵车’,可以通过量子纠缠的原理将攻击范围内的一切还原到原始状态。”乔彬说道。

“对不起,你能不能说得通俗一点儿?”窦衍章问。

“好吧,是这样。”乔彬擦了擦额头的汗,指了指身边的一个中年人说,“这是我们航天局的首席科学家韩博士,还是由他来做详细介绍吧!”

韩博士不苟言笑,完全没有客气就接过了乔彬的话:“正如乔局长所说,水猿人善于使用时间。所以他们的‘时间操纵车’本质上是个改变时间的工具。它基于量子力学研制,可以让攻击范围内的空间恢复到‘时间操纵车’开启后的任意一个时间节点。而三架呈正三角形排列的‘时间操纵车’可以让三角形内区域变成它的攻击范围,使之空间遭受时间打击。”

“就是被恢复到过去了?”费拉尔斯基说。

“对,可以恢复到‘时间操纵车’开启后的任何一个时间点。这东西据说只能在自己开启的时间之内起作用,中间不能关闭。”

“这么说攻击地球的三架飞行器就是三个大型‘时间操纵车’了?”窦衍章问道。韩博士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否认:“极有可能。”

“问题是他们想恢复地球什么地方呢?”

“整个地球,先生。”韩博士骇人听闻地说道。“根据三架飞行器的体量计算,他们形成的正三角形攻击区正好将地球围在中间。”

全场哗然,人们被韩博士的话吓着了。“静一静!”费拉尔斯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平息住窃窃私语的众人:“韩博士,刚才你不是说这种武器只有开启后才能使用吗?难道这么大的航天器水猿人早就准备好了吗?如果不是这样纵然将地球恢复到一个月甚至两个月前又有什么意义呢?”

“部长先生。”韩博士异常冷静地说道,“这种飞行器或叫作大炮的仪器本质上其实是个时间机器,做成多大都可以。像飞来的这三个只是让攻击范围扩大而已。但您要注意一点,他们是基于量子纠缠理论制造的,也就是说他们可以通过量子态与水猿人基地中的三个机器保持量子同步。当水猿人操控三个飞行器到达既定目标的时候,只要启动基地的仪器就可以让地球回到仪器启动之后的任何一个时间节点。”

“他们这东西开了多长时间了?”

“火星独立政府提供的数字是六千七百年。”

“六千七百年?新石器时代的人类可都是待宰的羔羊啊!”弗拉尔斯基微微皱着眉头说了一句,然后转过来问窦衍章:“有没有可能击落这三个东西?”

“很难。”窦衍章微微摇了摇头,“在太空里没什么太有效的武器,它们又不会飞进大气层。”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弗拉尔斯基说道。“把这个情况通报给北亚,看看他们有什么好办法没有。”

“现在看来最可行的方案就是建一艘太空船逃亡,可以用北亚或我们的末日战舰改造。”联盟总理说道。

“那恐怕又要打一场AI世界大战了。”弗拉尔斯基说起AI世界大战的时候,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可窦衍阳却由此想到了粟都对他说过必要时让“宓妃”参与计算机的话,又联想到之前她对水猿人存在的论断,不禁脱口道:“可以让‘宓妃’想想办法。”

“你说什么?”弗尔拉斯基似乎对后排低级官员中有人出声打断他的话不太满意,窦衍阳见周围有人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自己,知道不好隐藏,便索性站了起来。

“解除对第二代‘宓妃’系统的监督,让她参与所有会议。她一定会给我们更好的意见。”窦衍阳说话的时候,眼前又浮现出粟都奄奄一息的样子。此时的他没有选择,只能相信这位来自火星的教授。

“你难道不知道AI世界大战吗?”弗拉尔斯基恶狠狠地问道。窦衍阳叹了口气,看了眼弗拉尔斯基身边的哥哥:“我相信非常时期必须采取非常的策略,何况水猿人的今天也是由‘宓妃’造成的,理应由她来想办法。我们不能因为惧怕AI世界大战的影响而限制‘宓妃’的计算机能力,这无疑是作茧自缚。”

弗拉尔斯基静静地盯着窦衍阳,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你是谁?”

“窦衍阳。”窦衍阳平静地回答。

弗拉尔斯基突然大笑起来,他扭过头冷冷地盯着窦衍章笑道:“窦秘书长,这就是你那个最后调查过粟都的弟弟吧?”他明显有意把粟都的事推到窦衍阳身上。窦衍章则微微点了点头:“是的,他忠实地执行了联盟政府的命令。”

“那就让他继续负责‘宓妃’的事情吧,五天时间。”弗拉尔斯基说。

“十天!”窦衍章道。“七天!”说到这里弗拉尔斯基告诉乔彬:“末日战舰的事情你来负责,我们需要两手准备。”他语速很快,没有留下一点儿与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窦衍阳抬起头,与窦衍章的目光碰撞到一起。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切身感觉到哥哥对自己的关心。不过窦衍阳也知道,他的关心里其实更多的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此时,距离水猿人对地球发动攻击的时间已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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