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lita站在水哥右边,似乎已经忘了那条可怕的怪虫,带着崇拜的语气说:“Water哥,你好厉害啊,竟然能看得懂这些……甲骨文?”
水哥也被自己震惊了,没顾得上跟Lolita解释小篆和甲骨文的不同。他用手摸着自己的左边太阳穴,然后手指停留在稍微往下一点的位置。
就是这里,穿过皮肤,穿过颅骨,再往里面三四厘米,刚才被那怪虫一顿噬咬之后,现在却完全没了痛感。
水哥掌握一些基本的人脑构造,如果他猜的是对的,那个位置叫作海马体,是储存人类近期记忆的地方,有点像是电脑的内存条。以前他看过一部电影,叫作《初恋50次》,里面的女主角就是海马体受损,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忘记前一天所发生的事。
那个怪虫,吃掉了自己的一部分海马体,然后取而代之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理,怪虫携带着一些“数据”,这些数据可以输入到人脑里,所以,水哥突然就能看懂小篆了。
这样的推测虽然让水哥难以接受,但照目前的情况,却是最合理的解释。
但问题随之而来。第一个问题,如果怪虫取代了海马体,重置了他的短期记忆,那么在水哥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怪虫伪造的?
水哥稍微想了一下,就得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些记忆应该都是真实的,因为失去意识前的剧情,跟睁开眼后所见到的人和事物是一一对应的。而且,如果怪虫的目的是伪造记忆,那么它大可以连“被怪虫进入身体”这个记忆都抹去,这样,水哥根本就不会知道怪虫的存在。
第二个问题,难道说,继小陈、Shirley、小王之后,他也变成了山寨版吗?
水哥把双手放在桌面上,试试弯曲十指,然后伸直。一切正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水哥又抬起自己的右手,然后突然放松,任手臂砸到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随即明白这个重量也是正常的。
小王哈哈大笑:“水队长,你干啥子嘛?一条小虫虫,就把你吓垮了?”
小陈也在一边关心地问:“你怎么样了?”
水哥心神一震,这才想起不能让山寨版知道,自己掌握了通过体重来判断是否是原版的方法。他忙顺着小王的话往下演,装出一副比内心真实情况更紧张的表情,“那怪虫呢?你们看见那怪虫了吗?不会跑到我脑子里面去了吧?”
Lolita这时候才想起,水哥身体里有条可怕的怪虫。女孩子对蛇虫鼠蚁有天生的恐惧,一下子要克制住很难。她向后退了一步,想要离水哥远一点,谁知道那怪虫会不会从他脑袋里爬出来,钻进自己身体里。
更何况,水哥之前跟自己说了,真正的小陈、小王、Shirley都已经死了,现在他们看见的都是山寨版。水哥会不会也步了他们的后尘?
但是,犹豫了几秒之后,Lolita深深吸了口气,又朝着水哥走了过来。
怪虫先不说,她心里有一种感觉,现在的水哥,还是原版的水哥。她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可能就是所谓的女人的直觉吧。
其实不光是现在,自从在车库里重遇水哥之后,Lolita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在这个怪事频发的地库里,她对水哥完全没有戒备,甚至觉得,愿意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他。
更奇妙的是,这种“把命运托付给水哥”的感觉,让她非常安心,非常亲切,非常熟悉,就好像她已经尝试过一样。
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Lolita从来不相信什么塔罗牌、星座,但现在却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和水哥前世肯定相识,甚至相爱过。
Lolita相信,上辈子水哥把她带离险境,现在水哥也一定可以带着她,逃离这个阴森可怕的地库。
她咬着下唇,点了点头,然后把手掌放在水哥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摩着。
Lolita猜对了这个故事的开头,甚至也猜对了结局。
可惜,不是完整的结局。
有了Lolita的安慰,水哥渐渐缓和下来。
虽然说是故意装给山寨版们看,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但是要说心里一点都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
不过,有几点水哥可以确定。
首先,自己是原版,不是山寨版。其次,那怪虫肯定还在自己脑子里,虽然看不到、摸不着,但他能用肉体清楚地感知到。不知道除了能认出小篆之外,还对自己的记忆、行动有什么影响。事到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验证。
最后,水哥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站在他旁边的妹子——我一定要把她带出这个地库。
胖五十斤、永垂不举什么的还是小事,如果不能实现誓言,把那么好的妹子一起带走,水哥知道,这辈子他心里都不会好受。
这么想着,水哥的眼神明亮起来,他拿起桌面上的笔记本,翻过写满篆书的这一页,继续往前翻,想看看还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Lolita也明白水哥是在找离开地库的线索,所以一起盯着那笔记本看,两个山寨版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理,也一起看着水哥翻页。
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在篆书的这页之前,笔记本全都是空白的,连一个字都没有。
直到水哥翻到了第一页。
这一页纸上,写着简单的六个字——敲碎背后的墙。
水哥心脏猛烈跳动,后脖子一阵寒意,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现在恐惧的程度,比之前看见Shirley的纸条,还要厉害一百倍。
敲碎背后的墙。
他害怕的,不是这六个字的含义,而是字迹——因为,这是他的字迹。
水哥觉得眼睛又咸又涩,视线都模糊了,下意识地用手去擦,这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脸都是冷汗。
汗水一边擦还一边往下掉,砸在桌面上啪嗒啪嗒地响。
水哥的手指沾满了冷汗,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像得了帕金森病。
Lolita看出了他的异样,却不明就里,紧张地问道:“Water哥怎么了?那怪虫又动起来了吗?”
小王在一旁哈哈大笑:“惨了嘛!水队长脑子被虫虫吃掉了嘛!”
小陈在一旁不吭声,默默看着笔记本上那一行字。
白底蓝线的笔记本,那一行六个字,写在页面中间,和三杯鸡菜谱、Shirley的拼音、那一页小篆一样是黑色的字,应该都是用电脑桌上这支黑色水笔写的。
这一行字是简体,写得当然没有小篆那么好看,但对于一个不常用笔写字的现代人来说,已经算不错了。
水哥发抖了一阵,开始止不住地摇头,但怎样都无法把恐惧感甩出脑袋。
完全无法理解,笔记本上的六个字,亲笔写下的六个字,自己是什么时候写的?从打开青铜门,进来这个房间还不到半小时,难道是在这段时间里写的,然后那怪虫钻进脑袋,吃掉了这一部分的记忆?
还是说,这六个字是很久很久以前写下的?这样的话,水哥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来过这个房间。
一个可怕的想法蹦了出来。
这个笔记本,先后留下了四个人的字迹。按照先后顺序,分别是水哥写的六个字、一页小篆、Shirley被撕掉的拼音、三杯鸡菜谱。
小篆——身后站着一个不懂拼音,但能看得懂小篆的保安。
菜谱——很多错别字的菜谱,小王就是这样一个乡村非主流、初中不知道有没读完的厨子。
如果这个猜测是对的,填补了两个空缺,那么在笔记本上写字的完整顺序是这样:水哥、小陈、Shirley、小王。
把这个顺序倒过来——小王、Shirley、小陈——就是从新到旧,死了之后变成山寨版的名单。
而自己,在这个名单的最前面。这个念头简直要把水哥逼疯,他用牙齿狠命咬住自己的虎口,勉强没有崩溃大喊。
水哥脑袋里一片混乱,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他和小王试图从电梯的通风口爬出去,那时候小王站在他肩膀上,徒手打不开通风口,却莫名其妙找到了一个工具包。
水哥当时就算抬头,也看不见放在凹槽里的工具包,但他脑海里却有个清晰的影像,那个工具包,是绿色帆布的,底下被螺丝刀戳了一个洞。
现在想来,那个包不是无缘无故放在那里的。有人曾经从电梯通风口爬出去,那个人……按照逻辑推断,就是……水哥又开始不寒而栗——那是他自己。
这样想来,他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库,第一次想从双层电梯通风口爬出去,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青铜门后的水泥房间。
水哥脑子里还在按照这个思路,一条路走到黑地往下想,突然之间,一个扛着铁锤的身影从他眼前走过。
水哥扭头一看,原来是小王在他胡思乱想的这段时间里,跑出青铜门扛起铁锤,又跑了进来,向水哥背后那堵水泥墙跑去。
Lolita想要阻止小王,“小王,你干吗?”
小王还是像个“二货”一样哈哈大笑:“砸墙啊,本本上不是写着嘛!”
水哥也站起来,想要跑过去阻止小王,刚才消防门后面是青铜门,砸门差点弹回来,误伤了Lolita,那么水泥墙后面,谁知道会是什么机关?
“别!”
但已经太慢了,作为一个厨子,小王的执行力一直无与伦比,水哥还没离开他的靠背椅,小王已经抡圆了锤子,朝那堵水泥墙狠狠砸去。
水哥突然一阵眩晕,脑海里浮现起一个熟悉的背影。在一片丘陵之间,鲜红的夕阳挂在山顶。狭窄的山道,一个身披黑甲、精瘦有力的背影,抡起一把比人还高的马刀,朝着对面一个皮肤黝黑、穿着奇怪藤甲的人砍去。
下一秒,藤甲人从左边肩膀斜着向下,到右边髋骨处,硬生生地被斜着劈成了两截。
残阳如血。
眼看铁锤就要砸到水泥墙上,Lolita双手捂着耳朵,预想中那一声巨响却没有发生。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轻轻松松的“噗”。
水泥墙应声而破,铁锤不仅锤头砸了进去,连木柄都一起跟着甩过去。小王这次又收不住力,整个人朝墙面倒下去。
然后是刺啦一声脆响,木板碎裂的声音,小王竟然用肉身就把水泥墙砸了个洞,整个上半身摔到了墙后面,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下半身还留在房间里。
水哥也从短暂的幻觉里回过神来,和小陈一起跑到了水泥墙边。
不,这不是一堵水泥“墙”。
水泥是真的,但水泥后面根本没有砖,只是几块拼接起来的三合板,在朝着房间的这一面涂上了水泥,装成一堵砖墙的样子,就像是拍戏时搭的临时布景。
不要说用铁锤去砸,光拳头就能把这薄薄的三合板打烂。
小王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倒退从三合板的洞里往后钻,嘴里嚷着:“这是啥子地板,好痛!”
透过他用身体砸烂的那个洞,小陈用手电筒照过去,水哥不由得惊呆了——一条甬道。
甬道不算特别狭窄,大概三米宽,两米高,地板、天花板、周围的墙壁,是用青色的砖块铺成,一看就不是现代的东西。手电筒的光亮,淹没在甬道深处。这条甬道深不见底,不知道通往哪里。
原来,青铜门后面,果然是一条与之相称的,同样神秘、同样古老的通道。而这个用三合板伪装起来的水泥房间,就像是进门之后的玄关,夹在两者之间。不知道是谁搭的布景,更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Lolita也走到了三合板旁,朝着里面望去,惊呼道:“天哪,好深!这是往哪里的啊?”她抓住水哥的手,突然有点开心起来,“Water哥,你说会不会是出去的路?”
水哥也握着她的手掌,柔若无骨,但是食指和中指之间,却因为常年用数位板画画,有硬硬的两块茧。水哥突然觉得,如果能一直牵着她的手,能不能从地库里逃出去,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小陈似乎很看不得这一幕,他把头扭开,手伸过三合板,五指并拢。过了一会儿,他轻轻地说:“有风。”
小王在一旁怪叫:“啥子有风,啥子意思嘛!”
Lolita也问:“有风,是不是说明有出口?”
水哥赞许地点头,替小陈回答道:“有空气流动,说明甬道的另一头,是个露天的地方,至少是个开阔到能产生气流的场地。”
Lolita兴奋地把水哥的手握得更紧,“真的是出口吗?”
水哥的想法没有Lolita乐观,怪虫和笔记本上的六个字,还在困扰着他。如果那个留下信息的“自己”,真实用意是要害死Lolita,那么这个甬道里,很可能就会有密闭空间和黑雾,能够完成把Lolita变成山寨版的“仪式”。
但是,事到如今,不进这个甬道已经不可能了。之前水哥自己分析的三个可能存在的出口,车库的坡道试过,电梯通风口也试过,都失败了。这里是唯一剩下的可能性,而且经过一系列的折腾,出现了这条似乎连着外面的甬道。
小陈似乎看穿了水哥的想法,还是那种轻轻的语气,但是带着强大的说服力,“水队长,我们进去吧。”
水哥还没说什么,反而是小王提出疑问:“这是条啥子路,看着好长啊!谁晓得要走多久!如果是出口,我们几个出去了,佘里啷个办啊?”
要不是小王这个痴情种提起,水哥都快忘了留守大本营的Shirley这个人。他思索了一下,提出解决方案,“这样吧小王,你现在先回去,拿个袋子多装点吃的喝的,再和Shirley一起过来。”
水哥从裤兜里摸出面包车的钥匙,递给小王说:“我们三个先进去,慢慢走,等你们。”其实他真实的想法是:把小王支开,然后和小陈、Lolita先进入甬道,这样原版和山寨版的比例就是二比一。虽然从绝对的武力值来讲,两个原版还是打不过一个山寨版,但二比一总比二比二、二比三的胜算要大点。
如果运气够好,在甬道里找机会搞定了小陈,再回头对付山寨版的狗男女,胜率也会大一些。
小王开心地嗷嗷叫了起来,小陈也没提出异议。于是,水哥送小王走出青铜门外,让他留下手电筒,又看着他啪啪啪冲下楼梯。然后,水哥背起刚才放在地上,装满水和食物的运动桶包,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和小陈、Lolita一起,到那不知通往哪里的甬道去探查一番。
等水哥回到“房间”里,小陈已经把三合板拆出了一个大洞,不弯腰都能直接走进去。
水哥安排小陈打前锋,Lolita在中间,水哥紧随其后。这样方便水哥和Lolita讲悄悄话,又可以拖着Lolita别走太快,跟小陈保持安全距离,以防他突然耍什么花样。
三人的探险小分队,就这样走进了黑漆漆的甬道里。
地板的青砖踩起来坚硬而干燥,小陈心无旁骛地一直向前走,而水哥则用手电筒在周围照来照去。甬道四周的墙壁,用的也是和地板一样的青砖,水哥拍了几下,又尝试用手指去抠,这些青砖硬得不行,是货真价实的砖头,而不是房间里用来糊弄人的三合板。
小陈走在前面五米开外,Lolita右手牵着水哥,三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在甬道里走着。走了大概有十分钟,水哥渐渐感到烦躁起来。这条甬道,到底有多长啊!
水哥拉了拉Lolita的手问:“你感觉到有风吗?”
Lolita想了一下回答:“好像有……”然后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又好像没有。”
水哥心里更烦躁了,他也没有感觉到空气的流动。会不会这个甬道根本就是条死胡同,是可以达到“仪式”条件的密闭空间。小陈说“有风”什么的,其实就是为了把自己和Lolita骗进来。
他这么想着,心情郁闷,脚向旁边的墙壁乱踢,突然左脚踢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还把他脚踝缠绕住了,他一下子没防备,手又被Lolita牵着,就这样咚一声往前摔到了地面上,手电筒也脱手而出,向前面滚了过去。
Lolita啊的一声喊了起来。
水哥勉强用左手撑着前胸,这才没让脸直接砸到地板的砖上。不过那个运动桶包被压在身体下,估计有几包方便面碎得像超市里被捏过的那样。他突然想起什么,慌忙坐起身来,两只手往被缠绕住的左脚摸去。
黑暗中,他心里涌起了可怕的念头——不会是甬道里的千年古尸吧!
两根手电筒的光柱照了过来,是Lolita捡起了手电筒,跟小陈一起照了过来。
水哥手也刚好摸到了左脚脚踝,随着手电筒的光柱,他发现了缠住自己的东西,是一个军绿色的帆布挎包。
自己的脚,是被挎包的背带缠住了。水哥手忙脚乱地把背带解了开来,用脚一下踢开,然后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小陈却从前方走了回来,走过水哥,弯腰捡起了那个背包。他侧着头,用脸和肩膀夹住手电筒,两手打开背包,在里面翻了起来,“水队长,你来看看这些是什么。”
水哥牵着Lolita走了过去,只见小陈从背包里一件一件朝外面掏东西:一个老式的绿色军用水壶、一个笔记本。笔记本封面不是普通的纸,而是塑料皮,上面印着“革命豪情”四个大字。
稍微有点常识的中国人都知道,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很多人出行都喜欢带的装备。
Lolita说出了水哥心里的疑问:“这是怎么回事?”
水哥皱着眉头,让小陈双手打开绿色的军用挎包,自己把手伸进去继续掏。除了刚才这些东西,挎包里还有一个空空如也的罐头盒,盒上贴的包装纸已经酥得一碰就碎,但还是能辨认出用几十年前流行的美术字写的“午餐肉”这三个字。
除了这些,挎包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小陈把挎包翻转过来往地上倒,果然什么也没掉出来。
水哥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罐头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们不是第一批闯进这个甬道的人。他在心里继续分析,既然这条甬道能连着时空扭曲、走不出去的地库,自然也可以连接其他错乱时空里的场景,比如什么防空洞、地铁、地下室、坟墓。
在平淡无奇但充满阳光的地面生活里,要接受这样的假设当然有困难,但是在地库里经历了那么多诡异事件后,水哥已经能很好地适应各种超乎科学解释范围,但是符合逻辑的假设了。
所以,这个军用挎包的主人,应该也是陷入了一个无法走出去的地下场景,然后跌跌撞撞地闯入了这个甬道。吃光了身上带着的干粮之后,或者遇到了袭击,或者觉得伟人也无法带给他前进的力量,所以就把军用挎包扔在这甬道里了。
不知道,这个探险前辈是男是女?是独身一人,还是也有几个小伙伴?小伙伴里面,是不是也有居心叵测的山寨版?在扔掉了这个军用挎包后,他或者她,是往前走还是往后退了呢?
这些带给水哥困惑的问题,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水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书塞进自己背着的运动桶包,然后抡圆了手臂,把罐头盒往甬道前方的一片黑暗扔去。
空空的罐头盒太轻,扔不了多远,在空中飞行了几米就掉到地上,然后翻滚着往前。
不对,罐头盒翻滚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它不是朝前翻,而是往后,往水哥他们这边滚来。
在罐头盒缓慢滚到水哥脚边时,他弯腰捡了起来。水哥心里知道,这现象只有一个解释:甬道是有坡度的!
坡度虽然小到人根本无法察觉,水哥走了那么久也没发现,甚至刚才手电筒掉出去,因为形状不是规则的圆柱,所以也不会滚,但完美圆筒形的罐头盒,就可以没有障碍地向下翻滚。
水哥脑袋里快速运转起来,如果这条甬道只是个死胡同,那么它完全没必要设计成向上,而自己是从消防门进来的,那里虽然理论上已经是一层,但其实并没有脱离地下车库那个空间。这条甬道既然是向上的,那么就算前面不是出口,也必定是个地势较高的地方,总会更远离那个该死的地库。
水哥心底升起了一股希望,或许甬道的尽头,真的是可以逃离的出口!
一个人心里有了希望,无论做什么事情,动力都会大很多,行动起来更是冲劲十足。
水哥也顾不得跟Lolita说明他的分析,只是一手牵着她,就往甬道的深处走去。
小陈也没有说啥,在后面紧紧跟上。
甬道仍然笔直向前,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甬道的坡度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的接近水平面,到了后来有超过二十度的斜坡,往上走的时候害怕脚下打滑,都要扶着旁边墙壁的青砖。
中间,水哥和Lolita停下来喝了点水,水哥还跑到队伍后面撒了泡尿,小陈却不喝也不撒,像是完全没有生理需求。
然后,大家又朝前面走了十分钟,甬道的坡度变成了接近三十度。就在水哥怀疑地板会不会越来越陡,最后变成一堵九十度的墙时,毫无提示地,在他面前真的出现了一堵墙。
幸好,这不是一个死胡同,而是一个T字形的岔路口。
两条岔路一左一右,不,准确来说并不是岔路。水哥和小陈拿着手电筒往两边照,无论左边还是右边,都不再是有坡度的甬道,而变成了由同样的青砖砌成的楼梯。
Lolita又紧紧握住水哥的手,语气有点焦急:“怎么办?往哪边走?”
水哥摇了摇头,准备告诉Lolita自己也不清楚,但是,从他嘴巴里蹦出来的却是两个字:“右边。”
水哥把自己吓了一跳,Lolita也好奇地问:“右边?Water哥你怎么知道的?”
小陈却没有任何疑问,他转过头来看了水哥一眼,就迈出脚步,踏上了右边楼梯的台阶。
水哥心里有种感觉,就像自己曾经进入那个“水泥”房间,并且在笔记本上写下字一样,他也曾经走到这甬道里,并且选择了右边的楼梯。
“敲碎背后的墙”和“右边”一样,都是那个自己留给现在这个自己的线索。至于这些线索,会把水哥和Lolita带向哪里,是逃脱还是毁灭,只有试了才知道。
在水哥思考这些时,Lolita一直盯着他的脸。
水哥深吸了一口气,用右手握住Lolita的手掌,提起来亲了一下。
然后,他转过身去,牵着Lolita走上台阶,右边的这一条。
爬楼梯可比走路要累多了,小陈这个山寨版健步如飞,水哥因为有锻炼的缘故,虽然累,也能应付得来。Lolita毕竟是个妹子,又穿着一双不方便运动的厚底皮鞋,所以爬不了几分钟就要休息一下。
幸好,她没有休息太多次,楼梯的上方就出现了光亮。
光一开始很淡,越往上走就越明亮,就像水哥和Lolita的心情。而且,这光线不是冷冷的电子光,而是带着点黄色,带着点暖暖的温度。
如果真的是太阳光,那说明,楼梯的出口处,是一片露天的地方。
那么,水哥就可以带着Lolita,成功地逃离这个地库。
再往上走了不到五十级,光线越来越强烈,水哥用手搭在额头上,仰头看着前面小陈的背影,被一片光明完全吞没。
他牵紧了Lolita的手,一步一步地向上爬着,速度越来越快。终于,他们也融入了这一片明亮,发现三个人正站在楼梯的尽头,一片平坦的砖地之上。眼前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口,强烈的光线,就是从洞口照射进来的。
脚底下的青砖,一直延伸到洞口外面,但两旁和头顶却是普通山洞的那种泥土。
眼睛经过短暂的适应后,看清了眼前呈现的世界。水哥跑了几步,冲出洞口,这里是一片露天的开阔平台,同样用青砖砌成,大概有两百平方米。
水哥仰头朝上看去。
头上是蓝色的天空!
水哥简直想要哭了,在阴暗郁闷的地库里待了这么久,人都快发霉了,现在见到了久违的阳光,在下面晒一下,简直轻松得要飞起来。
Lolita跟在水哥身后,作为一个妹子,她的情绪更加激动,真的就哭出了声音:“终于……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三个人里面,只有小陈毫无反应。
五秒后,水哥也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天空是一片纯净的瓦蓝,明亮的光线毫不吝啬地洒落,但是,在天空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完全看不到太阳的踪迹,更没有一朵云。
天上没有太阳也就算了,下面的景色更让人看不懂……水哥眉头皱成一个结,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从天空照下来的光线虽然很好,但空气中却有些白白的雾气,就好像一线城市里,天气晴朗但是有霾的景象,不过颜色不是灰的,而是棉花一样的纯白色。
因为没有参照物,不知道能见度到底有多远,但估计在一千米以内。水哥极目远眺,目光陷入了棉花糖一样的白雾里,看不见山洞的对面到底是什么地方。
水哥把目光收回,再打量四周,然后他发现,自己所站的这个山洞口的平台,是处在一个悬崖之上。平台像鹰嘴一样凸出,而悬崖四周的山体,无论左右、上下,都是黑色的大块岩石,呈九十度垂直,几乎没有可以用手抓住的凸起,绝没有攀爬的可能。
而且,左右的山体向两边并拢,呈一个向内的圆弧,就像是一个由黑色岩石围成的巨型的大桶。而水哥他们就像三只虫子,站在光滑的桶壁的中间,想爬到桶的顶部或底部,都是不可能的。
水哥走到没有任何护栏的平台边缘,向下看去。下方的白雾,反而没有平视前方半空中的那么浓,所以可以清楚地看见,悬崖底下是一片湖水或者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那光芒如此明亮,差点把水哥的眼睛都晃瞎了。
不对。
水哥慢慢蹲了下去,最后整个人趴在砖地上,把头伸出平台,向悬崖底下望去。下面的“银湖”的颜色太怪异了,不是普通的文学性描述的“银色”,而是真正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银色。
而且,这个银湖里的“湖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Lolita也跟着水哥一起,蹲在旁边朝下看,咋舌道:“Water哥,下面难道是……水银?”
水哥内心的猜测也是一样的,他想起了关于秦始皇陵的传说,据说里面有用水银构成的江河湖海。如果脚下的银湖真的是水银,这里简直是汇集了地球上所有的水银吧!
水哥突然想起,两个人都在这样无遮无拦的平台边缘,如果小陈要把他们推下去,简直是太方便了。他赶紧站起身来,牵着Lolita往后走。
不过,水哥想多了,小陈完全没有把他们推下去的念头,他正站在平台最右边的地方,向下打量着什么,随后出声说:“水队长,你过来看看。”
水哥牵着Lolita走过去,顺着小陈手指的方向,平台右侧有十来级向下的楼梯,连着一个只有四五平方米的更小的平台。重点在于,这个小平台的前方,是一条年代久远的软索桥。
三个人走下小平台,仔细观察这条突然出现的桥。软索桥似乎比刚才走过的甬道还要长,向着半空中一个未知的点延伸而去,陷入了棉花糖般的白雾里。
Lolita毕竟是妹子,还是幻想会有奇迹出现,于是对着桥那边大喊:“有人吗?”
声音也被棉花糖吸收了,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应。
水哥继续观察这条软索桥,桥面很窄,一次只能让一个人通过。桥板是破破烂烂的木板,桥栏是更加破烂的麻绳,破烂成这个样子,桥竟然还没断掉,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猛烈的山风吹来,软索桥在半空中摇摇晃晃,飘来荡去,别说要从桥上走过,光是看着这幅景象,有恐高症的人就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水哥用手摸着桥头成人大腿那么粗的一大股藤麻编成的桥索,这些藤麻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月,完全失去了植物的那种柔韧,变得干脆粗糙。
Lolita伸出手来,朝右边指去:“你看!”
水哥手搭凉棚,努力朝Lolita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像圆桶一样围拢过来的山体上,有一条和这里一样的软索桥,同样向着白雾中间伸去。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但是可以想象,在右边那条软索桥上,也会有个和这里一样的山洞。
山洞里面又是什么呢?一样的甬道?甬道连接的又是什么地方?
水哥还注意到,那条软索桥延伸的角度,是向自己这一条并拢的,就像是在由山体围成的桶壁中,有两条线,一起向桶的圆心伸去。也就是说,两条软索桥,最后应该是交会在白雾中的某一个点。
那一个点,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所有问题,只有踏上这条软索桥,穿越那些棉花糖一样的白雾,走到桥的另一边去,才有可能知道。
想到这里,水哥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用脚尝试着去踩了下软索桥上破破烂烂的桥板。木板虽然陈旧,踩上去的感觉还是挺踏实的。可是就在目力所及的范围内,桥上十几米远的地方,就有一两块桥板掉了,露出不小的空隙。
再走到桥中间,不知道会不会木板全部掉光,根本过不去。
水哥想得心里发冷,刚好一阵山风吹来,软索桥又开始吱呀吱呀地左右晃动,位移的程度起码有两个桥面那么大。如果有人走在上面,说不定就被晃出去,掉进脚下的水银湖了。
当年谁修的这桥,绝对是脑子有病;现在谁想从这桥上过,脑子是病得飞天了!
不过,水哥现在脑子里有条怪虫在寄生,所以,他应该属于脑子有病,并且很不轻的那种。
是的,他想要从桥上过去。
水哥用手托着下巴,脑子里分析着现在的形势,为过桥的决定增加理由。
首先,如果按照原路返回,从甬道回去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车库,那就失去了逃出去的希望。
其次,水哥有种莫名的预感,在那个诡异车库里遇到的所有谜题,包括秦朝的兵马俑、和真人相似度达到99%的山寨版、黑雾、笔记本上的字、脑子里的怪虫,还有甬道里的军用挎包,所有的答案,都在软索桥终点的地方。
最后,这也是和山寨版作斗争的一个方法。
水哥通过原版小王死前说的话和自己眼睛的验证,知道了山寨版的体重要比正常人大很多。
眼前的这道软索桥,能不能撑起体重五十公斤以下的妹子都是个问题。而起码是两个妹子体重的山寨版,走到软索桥上,桥断掉,山寨版摔进水银湖里的概率很大。
所以,如果能说服小陈上桥,或许是解决这个心腹之患的好办法。
但是,桥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桥的那边是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危险,水哥现在根本不知道。
那么,要怎么安排过桥的次序呢?
如果让小陈先过桥,他走到一半桥断了,固然解决了他这个威胁,但是水哥和Lolita也过不了对岸。
如果让Lolita先过桥,桥同样有可能会垮,更何况,谁也不知道桥那边会遇到什么东西。让Lolita去冒这个险,水哥不舍得。
而如果水哥先过桥,桥断了,桥那边遇到危险,这些风险他都愿意承担。问题在于,把Lolita和小陈留在桥这边,同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按照之前小王和Shirley偷情时说的话,Lolita在秦朝时应该是小陈这个校尉的女人,这样的话,小陈更有理由把她变成和自己同样的山寨版吧?
这个谁先过桥的问题,不是脑筋急转弯,想不出来就去看答案。这个决定,关系着水哥和Lolita的性命。
就在水哥苦苦思索的时候,小陈催促道:“水队长,你说我们要不要过桥?”
水哥把牙一咬,不想那么多了,拼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小陈和Lolita说:“我的决定是——过桥!我们千辛万苦才来到这儿,不过桥去看一看,怎么都说不过去。不过你们看……”他又指着前面腐烂掉的桥板,“这鬼桥也不知道建了多长时间了,如果三个人或两个人同时走上去,我怕桥会垮掉,到时我们就全部掉下去了。所以,我建议一次只通过一个人,安全到达对面的话就大喊,或者折返回来通知。”
Lolita的表情很紧张,女孩子在这个时候,都需要一个信任的人来依赖,水哥的分别过桥的建议,显然让她失去了安全感。
小陈似笑非笑地说:“水队长,我同意你的意见,不过,谁最先过桥呢?”
水哥心里也紧张起来,不敢直视小陈的眼睛,咳了两下说:“这个,小陈,你身体最强壮,又是当兵回来的,我觉得你打头阵最合适。当然了,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说完这句话,水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小陈不答应,他该怎么办?
小陈却难得地笑了起来,笑得Lolita有些莫名其妙,笑得水哥心里发慌。毕竟做贼心虚,从小陈的笑容里,水哥觉得这个山寨版的什么校尉小陈其实已经洞悉了一切,包括鉴别是否山寨版的方法,包括水哥想让小陈摔到水银湖里的如意算盘。
足足有一分钟后,小陈收敛了笑容,意味深长地看了水哥一眼,慢吞吞地说了一句:“我服从命令。”
水哥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又放回肚子里。就像他之前想的,让小陈先过桥,当然有可能桥就断掉了,然后他和Lolita永远都到不了桥对面,永远也解不开所有谜题,永远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样的话,水哥就会带着Lolita,从甬道回到地库里。或许他运气好,能解决掉小王和Shirley;或许会掉转过来,他和Lolita被小王和Shirley解决掉。就当是前一种情况吧,结局也无非是和Lolita回到大本营,计算着食物的多少,想尽一切办法多挨些时间。最终,两个人饿死在不见天日的地库里。
是的,如果桥断了,虽然死法不同,但结局都是死。
不过,起码能和Lolita拥抱着一起死去,这样总比看着Lolita先死,或者自己死掉,留下Lolita给三个山寨版——水哥简直不敢想象这个结局。
也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完美的选择,只是说哪一个面临的风险更大,这个世界上更没有完美的结局,总会留下遗憾,只不过有的遗憾小,有的遗憾大,有的遗憾让人饮恨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