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啊……”
话音一落,弟弟又哭了起来,像是在对姐姐的话表达不满。
“噗哈哈哈……”
房中的大人则全都笑开了花,就连因大出血浑身乏力的章正秀也乐不可支,笑出了眼泪,对她打趣道:“他是你弟弟,就算是坨屎,你也要爱护他。”
“哦。”
陈章妙心乖乖点头,认真记住了这句话。
随后,大人们就围着病床摆起了龙门阵,她就趴在床边看着弟弟。
“你怎么这么黑呀?”
瞅着弟弟的小黑脸,陈章妙心飞快地瞄了一眼床上的母亲,然后伸出右手食指,试着戳了戳弟弟的小脸蛋,“唔…好软!”
她又戳了戳,还试图拨开弟弟脸上的褶皱,好让他看起来顺眼一点。
“咦?”
片刻后,她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妈,弟弟咋是尖脑壳?”
她指着弟弟的头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望向母亲。
“你弟弟的脑袋是被产钳夹尖的。”章正秀说道。
陈章妙心没听明白,眨了眨眼。
但章正秀没再向她解释什么了,继续跟颜刚他们摆龙门阵。
“你弟弟好像尖头的猕猴桃。”颜俊也凑了过来。
陈章妙心皱了皱鼻子,“更像屎,一坨刚拉出来的屎。”
说完,又拿手指戳了戳弟弟的脸蛋,“你真丑!”
“像猕猴桃。”
“像屎。”
……
“听说,已经有人拿到下岗证了。”
就在两个孩子争论不休之际,林玉英的话传到了陈章妙心的耳朵里,让她侧过了头朝那边望去。
又是下岗……
“不晓得下一个会不会轮到我。”林玉英苦笑道。
“要轮也是先轮到我。”章正秀接话。
闻言,房中几人骤然沉默。
陈章妙心移目看向母亲,发现她双眉紧蹙,惨白的唇也紧抿着。
“不会不会!大家都乐观些。”
少顷,颜刚打破凝固的氛围,笑着摆摆手,转移了话题:“给儿子想好名字了吗?”
“嗨!最近兵荒马乱的,哪有心思想那个。”章正秀摇头道。
陈建国接话:“我还以为是个女儿,打算取名妙音,哪晓得是个小子。”
“不如叫开心吧,一个妙心,一个开心。”颜刚提议。
“他开心,我可不开心。”章正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这个意外到来的小生命打乱了她的人生规划,让她感到前途未卜,生他的时候又遭了老罪,现在的心情五味杂陈。
“就叫陈章磊吧,三石磊,坚不可摧,往后成为他姐姐的壁垒。”她随即道。
“好好好!‘磊’字好。”陈建国忙点头附和。
弟弟的名字就这么定了,有些随意,哪像“陈章妙心”这个名字,翻新华词典查语文书,花了四天时间,才敲定。
因为“陈”姓在当时是自贡排名第一的姓氏,约占自贡总人口的6.4%以上,走在街上叫一声“小陈”,七八个人会同时回头,为了让自己的宝贝女儿显得特别,章正秀就把她和丈夫的姓氏加在一起作为复姓,再参考“出口成章,妙手天成”,便有了“妙心”这个名。
得知大孙女取了个这么复杂的名字,陈章妙心的奶奶汤淑清还挖苦了两句,说女儿而已,又不是儿子,随便取个“婷婷”、“珊珊”的不就行了,还“妙心”,不知道的,以为是法号呢!
此话一出,立马被章正秀怼了回去,说她没有抱孙子的命。
“谁说我没抱孙子的命了?”
第二天,闻讯赶来的汤淑清就带着揶揄的笑走进了病房,没看章正秀一眼,就径直走向孙子,想伸手去抱,却被眼疾手快的章正秀一把夺过了儿子。
“磊磊是早产儿,经不起折腾。”
“我抱抱我孙子,怎么就是折腾了?”汤淑清皱眉道。
章正秀觑着她,似笑非笑,“当初妙妙出生的时候,你说她是早产儿,不敢抱,怕折腾坏孩子,怎么轮到磊磊,就不怕折腾了?”
“呃!”
汤淑清顿时语塞。
章正秀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儿,对自己的婆婆又道:“我已经有个姓陈的孩子了,要是让我不痛快,磊磊就跟我姓。”
“你……”
汤淑清愕然瞠目。
“妈,秀秀刚生完孩子,身体还虚着,要静养,你改天直接来家里看磊磊吧。”
陈建国赶紧拉着自己的母亲,朝门口走去。
“她哪里虚了?嘴跟刀子似的。”汤淑清嗔道。
“妈,你少说两句……”
“妙妙,去,把你奶奶手里的篮子拿过来。”瞥着婆婆拎来还没搁下的土鸡蛋,章正秀急忙对女儿说道。
陈章妙心听话地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响起了汤淑清的叫喊声:“怎么还从大人手里抢东西呢?谁教的?”
“奶奶教的!”
陈章妙心抱着篮子,笑嘻嘻地跑了回来。
“说得好!”
章正秀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回去后让你爸给咱娘儿煮红糖鸡蛋吃。”
……
三天后,章正秀和儿子被接回了家,可还没把床上的被窝焐热,一大家子又带着陈章磊来到了医院。
“黄疸是什么?”
陈章妙心紧跟着去缴费的爸爸,好奇询问。
“是……”
手忙脚乱的陈建国一时也解释不清楚,只好随口说道:“就是变黄。”
“那弟弟不就从小黑人变黄种人了。”陈章妙心天真地说。
她还有些高兴,至少以后不用担心别人问她弟弟是不是非洲来的了。
“嘿嘿!”
她脚跟脚地在爸爸身后蹦蹦跳跳,返回病房后,却见姨婆和妈妈都皱着眉头,好像在说妈妈没有奶,弟弟又不喝奶粉什么的。
这些她全不懂,只是感觉弟弟的突然到来让家里变得乱糟糟的,大人也忙得脚不沾地,连她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没人洗。
就在她噘着嘴跟随众人回到家属院时,陡然望见小舅章正荣哭哭啼啼地奔下了楼,“姐,我被发配去守厂门了,还是石滩坝供水处的那道破门!”
众人愣了一下,陈建国旋即安慰道:“至少保住铁饭碗了嘛,我们院里的李嬢嬢直接下了岗。”
“可我变成大集体了,工资比从前少了好多啊!”
章正荣吸了吸鼻子,拉着陈建国的手,又看向章正秀,“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嘛,帮我回到小集体,我不要去守门,这跟门卫有啥区别……”
“你闭嘴!”章正秀喝止了他。
连夜来的疲惫和焦虑,让她彻底爆发,“没看我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吗?还帮你?你什么时候能帮帮我这个当姐姐的?”
“二十好几的人了,上班就梭边边,你不去大集体哪个去?”
“可…我不想守大门嘛!”章正荣瘪起了嘴。
“守大门怎么了?守大门就不是正儿八经的工作吗?现在这种时候,扫大街的活儿都有人抢。没下放你到荣县那边就不错了!”章正秀叱道。
“我是大专生,又不是那些没读过啥子书的弯脚杆,不就是欺负我是个瘸子嘛,才故意针对我!”章正荣指了指自己的跛脚。
王世文攒眉蹙额。
陈建国刚想开口劝他,就听章正秀一嗓子吼了过去。
“大专生了不起啊?你能读大专,是靠谁的命换来的?章正荣我告诉你,别不知好歹……”
章正秀一撸袖子,吓得章正荣连忙后退,以为她要抽自己的嘴巴,捂着脸嚷嚷道:“又不是我害大姐掉下去的,明明就是她自己不小心…哎哟!”
话没说完,跛脚就被章正秀用力一踹,直接扑倒在地。
“哇啊……”
摔下去的动静惊到了陈章磊,随即大哭起来。
“闭嘴!”
陈章妙心学着母亲刚才的口吻,走到姨婆面前,伸手指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弟弟,小声威胁道:“再哭就把你扔旁边的公厕去!”
弟弟的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