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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夜间护眼


第五回:奉圣君一人之下,画脸谱念执不失

【1】

洗马山涧沟壑分明,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一眼望不到头的巍峨山脉纵横其间,就连龙气祥瑞的神都长城都要渺小起来,一道道飞天瀑布横挂悬崖,似银河落九天,在璀璨的阳光下斑斑点点闪耀着流光,水汽之上彩霞蒸蔚。

仔细看山坳处,一道瘦弱身影蹁跹而来,身穿是淡青色裙装,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宽大便捷的裙幅逶迤身后,衬得出水芙蓉般清丽。

墨玉般的青丝,简单地绾个飞仙髻,更显柔亮润泽,眉目顾盼间华彩流溢,薄唇间漾着清淡微笑。

林七音背着落雨剑沿着洗马山山坳处天然形成的羊肠小道缓缓前行,纤柔的身影被长长拉扯到地面上,赤金色的小铃铛泛着金光,腰间海水云图的绣花香袋里鼓鼓囊囊,里面有一根火红色的翎羽,还有一根两米多长发散着磅礴血气的斑斓虎虎筋。

洗马山与扭曲森林宛如两个截然不同的小世界,如果说扭曲森林是暗黑幽冥的阴界死地,那么此刻呈现在七音面前的洗马山便是明亮绚丽的桃源仙境。

苍翠洗马山脉重峦叠嶂,宛如东海之隅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伟岸壮丽。

朦胧的群山,在水雾与阳光的映射下笼罩上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恍惚几笔淡墨,抹在橘黄的天边。

一路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毒虫猛兽,七音手上把玩着那根好看的火红翎羽,跳着脚往前面赶路,有途经的洪荒猛兽远远地望见,凶兽气息忽的弥漫开来,挥舞草木,随后又深深的望一眼丫头手上那根精致的羽毛,收敛了气息,随后远远遁去。

七音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攀登上一座小山峰,旁边那些茂林修竹跟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树尽收眼底,洗马山涧里的空气澄净清新,拂去那些兽吼禽鸣,倒也格外地幽雅宁静。

眼底一片优美逶迤的云山海岭,扭曲盘旋,犹如一条正在酣睡的远古巨龙,俯瞰四面八方,白云弥漫,环观群峰,云雾缭绕,一个个山顶探出云雾处,似朵朵芙蓉出水柔。

脚底的岩石,玲珑别致形态万千,宛如破土而出的浅草,一脚踏上去冰冰凉凉。

远处的山脉,抬头眺望,一座雄伟大山如同穿天利剑横贯整座洗马山脉,挺拔千余丈,峭壁九重天,一眼望不到峰顶,有阵阵猛兽嘶吼的声音从里面传递出来,振聋发聩,山间野兽战战兢兢,皆伏地不起。

最高大的山峰上一条小路蜿蜒曲折,像一道虹桥从云间散落,鹧鸪鸟拍打着翅膀绕山飞行,一个个不起眼的小白点,零零星星散布在七彩云虹上,仿佛仙境。

“那里应该就是洗马山的中心了那里有蜃夏草的。”

七音口中嚅糯着,紧咬着薄唇,远山眉浅浅淡淡地拧着,听到兽吼声,有些紧张感。

翻山越岭,跋涉水道,七音整整行走了一天,终于慢慢接近了那座最高大的山峰,山底同样是云雾缭绕,阵阵凉风拂面而过,七音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巅峰的外围是一圈悬天瀑布飞流急下,哗哗的流水声回荡在耳畔,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将高大山峰四周盘缠起来,最后注入一座小湖泊中,鱼翔鲤跃,尔远逝。

急弛飞奔的瀑布湍急而下,像奔腾咆哮的十万天兵破云而来,又像鸿蒙大山中太古遗种破壳而出,水花噼啪作响,“哗”地扑向湖岸,溅起数丈高浪头,绽开千万道雪白的涟漪,在斜阳的照耀下,霓彩万丈。

湖水冰蓝恬静,凉风一吹,层层水浪,犹如起了皱的群幅,均匀地平铺在湖面上。

穿过湖泊,七音瞪着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身遭景色,气象万千,玲珑多姿,

紧接着,突然前方被云雾遮掩住的洪荒大山轰隆一声大响,两道庞大的黑影从山上翻卷着滚落下来,火红的、玄青的巨大身体重重砸落进湖泊里,如同大爆炸般激荡起十几丈高的水花。

稍后,湖水殷红一片,血气弥散开来。

七音被巨大的冲击波掀翻到山脚下,随后缩着身子挤进一个小山洞里,大眼睛仔细看着外面的战况。

一头火红色的剑齿跟玄青色的白眉苍狼厮杀在一起,惊跑了四方鸟兽,引得洗马山深处一道黑色的眸子微微开阖,不经意便弥漫出一股恐怖的滔天杀气,灭世一般沉寂了四方草木,顿时化作乌灰,只有几株幽幽绿绿的药草随风摇曳,未受波及。

剑齿猛地将白眉苍狼从湖泊里扑出来,两头凶兽凶狠的撕咬在一起,剑齿口鼻喷薄着要灼烧万物的火焰,白眉苍狼则是高跃起挥动铮铮风啸的利爪,一时间湖水蒸腾,山石碎裂,两头凶兽激烈的打斗出数十里地出去,削平一座座小山头,齿痕爪印烙印在各个地方。

突然,另一侧,一阵咆哮声激荡山林,一头猛禽从山间跌跌撞撞的翱翔而出,双翅展开不知几丈宽,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遮天蔽日而过,身上挂着触目惊心的伤痕,凶炙的眼神恨恨的盯向那座雄伟高山的顶峰,随后哀鸣着远遁去。

七音轻轻咽了口水,有些紧张的也看向那座云雾缭绕的高山,手心的汗更严重了,但是脑海中一想到那人痛苦不堪的样子,咬了咬牙,还是继续向山上走去。

身后两头凶兽的厮杀还在继续,嘹亮的嗥叫,碎裂山石的搏斗,湖水为之荡漾开一道道屏障,树木折断压成齑粉,横溅的血肉将土地化为血红一片。

越往山上走越寂静了,耳畔已经消失了那些嘈杂的声音,一片片阔叶林遍布在山间,芭蕉叶大的树心,接连成一片云海遮蔽日头,天边尽头,红日摇摇西斜,散发着一圈圈光晕。

七音不知道这座山有多高,只是奋力爬着,路上不停的跌倒,然后拍打一下身上的泥土重新站立起来,渴了就饮山畔清甜的溪水,饿了就啃昨夜剩下的虎腿肉,一路走走停停,总算爬到了一处平坦的地面上。

从平地上向山巅仰望,依旧是朦朦胧胧一片,仔细看不到边,只有茵茵袅袅的浮云蔽日,偶尔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雀划过去。

七音瘫在平地上一块大石头那里,呈大字状大口喘息着,明净的眸子缓缓阖上,一身的疲惫在此刻全都席卷而来。

隆隆

突然,平地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七音立马从石头上跳下来,小脸警惕的向四周张望。

仰头,只见从山上更高的地方稀稀拉拉坠落下来碎石屑,地面抖着石屑像是筛糠一般上下颠簸,七音险些站立不稳栽倒在地,好在没多久地面又平稳下来。

七音突然有些心悸,感觉像是被什么怪物盯住了一般,但是四周打量却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只是平地上莫名的吹拂来几阵凉风,像是从寒冬腊月赶过的凛冽感。

“嘶好冷”

七音开始揉搓着手臂,丹田处想要调动精气抵御寒冷,但是发现一丝一毫的精气都调用不起来,像是被凭白封住一般,现在与一个普通人无异,炼体二重天的功力在这里根本不够看。

铮铮铮

眼前所见之处,温度的骤降以肉眼可见速度迅速的蔓延开来,山体上、草叶间先是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随后寒霜含混着冰碴子覆盖过来,地面上开始结起了冰面。

七音浅浅的远山眉上被覆了一层寒霜,随着脚下寒冰凝结,两只脚跳起来向后躲,从身后蔓延过来的寒冰抵在脚下,顿时一滑,七音摔倒在厚实的冰面上,手中火红色的好看翎羽也一同坠落到地上。

哧哧

翎羽落地,居然隐隐闪烁起来,所在之处的坚实寒冰层层化开,将冰面熔出了一个羽毛状的窟窿。

七音心惊,想要抓起那根翎羽,却发现地面震动的更强烈了,像是整座山体即将坍塌一般,身子四周的山腰平地全部被突如其来的冰霜凝固住,一片冰雪世界一般,日光洒照上方,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亮。

紧接着,远处的冰层出现一道裂缝,山壁上出现一道裂缝,许许多多大小的裂缝从冰层间出现,喀嚓碎裂的声音接连传来。

这些裂痕像是接受了指令一般,噼啪作响,朝着七音所在的冰面蔓延过来,七音身前的冰面如同一片久旱龟裂的陆地层层断开,身子抽动想要爬出去,却发现衣靴都被冻在冰面上,动弹不得。

细细密密的裂缝顺着冰面蔓延过来,数十上百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冰层间钻动,身后也有。

七音身上被冻得瑟瑟发抖,小嘴巴咬的发白,不甘心的还要再挣扎几下,却发现贴在冰面的手掌也被冻住,彻底没有退路了。

冰雪世界延展成一片山体裂纹,愈来愈近,仿佛咫尺之间。

伏在冰面上的丫头目光凝住,唇角有些无助的勾起,在偌大的天地之间,这具纤瘦的身躯略显卑微。

轰隆隆

【2】

突然,林七音耳畔划过一丝剑啸,头顶的浮云被呼啸而过的剑气划开一道分隔线,白色的衣袍在空中猎猎作响。

稍后,寸寸逼近的冰层裂缝被一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赤金宝剑断开,凝固尺深的坚冰瞬间被剑气掀起,成涟漪状向四面八方砸过去。

赤金色的剑身铮铮插入地面,蔓延而至的裂缝中被嘣飞数十道黑色的袭影,于半空中爆炸开。

宝剑翻滚烈焰融化坚冰,七音身下的冰层霎时融化开,于是急忙爬起身来过去捡回了那根翎羽,随后小心紧张的盯住那柄巨剑。

巨剑一侧,一道修长的身影驻足落在地上,一根白带把墨黑的头发束在脑后,全身散发着跟他的剑一样冰冷的气息,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七音,一动不动的伫在剑旁,袍服雪白,纤尘不染。

白衣男子转身来安静看着七音,乌发束着白色丝带,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钟天地之灵秀而不含任何杂质,清澈中深不见底的波澜,还有一双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耳朵。

身材挺秀高颀,站在那里,说不出飘逸出尘,只似神明临凡,仿若天人一般。

七音从来没有见过比眼前人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一种出尘至圣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感染到了自己身上,明明没有见笑,但白衣男子清澈的眼睛却像是相识的故友,令七音不由产生一种从哪里见到过对方的错觉。

天边的云雾合拢,白衣男子走过来,轻抬右手,十指脉络清明,白皙玉成,七音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了荆茗的手掌。

愣了一会儿,七音回过神来,急忙搭上这只手掌,白衣男子轻轻一笑,将七音从地上拉起来,看见她手中握着那根火红色的翎羽,莞尔,“这根羽毛挺漂亮的,好好留着。”

七音嚅糯着,轻轻地点了头,“嗯谢谢。”

隆隆隆

山顶上莫名有什么异动,如响雷般振聋发聩,七音只觉得地面使劲摇晃,随后感受到一种呼吸几乎要停止住的悸动,仿佛有一头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在等着自己。

厚重的喘息声回荡在耳畔,砰砰砰的心跳声如击鼓一般,愈演愈烈的架势。

白衣男子拍了拍七音的肩膀,眼底意味深长的闪过一丝波澜,随后唇角一扬,手臂轻抬,七音只觉得身子一轻,居然原地腾空飞起来,朝着山下缓缓落下去,像是处在一株浮萍上,摇摇晃晃,身下被白衣男子幻化出一片祥云托举着,沉稳坚实。

回首一看,白衣男子已拔出巨剑,巨剑闪烁着熊熊的火光,白衣男子凌空飞起,衣袍在半空中迎风翻卷,落日的余晖照射在修长的身躯上,晃若上古战神临世。

轰隆隆

高耸入云的山峰一阵猛烈摇晃,随后白衣男子腾空的身前,块块巨石跌落下来,山峰截截下坠,到最后居然全部龟裂开来。

一道巨大的身躯从粉碎的巨大山峰中凸显出来,身比山高,阻挡河溪,数十道连天瀑布瞬间被庞大身躯断开,黑色的眸子张开,张口一道磅礴的血腥气朝着白衣男子喷过来。

白衣男子浑身仙气缭绕,犹如披上黄金战甲,金光璀璨,手中赤炎巨剑抬起,猛地砸出去。

半弧状的剑气挥砍过去,将绵延数里席卷过来的黑气击散,黑气四溢瞬间将周遭的山石爆开,天空被阴云厚厚遮盖住,如灭世般的昏沉。

七音被眼前的阵势吓住,平稳落到安全地带时,那两头生死搏斗的洪荒野兽早已经逃之夭夭,整片洗马山里空荡荡一片,凉薄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心慌。

“那就是传说中的蜃王吗?”七音喃喃自语,仰着小脸紧张的看着与庞大力量对抗的白衣男子。

巨石迸溅开,白衣男子手中赤炎巨剑猛地砍过去,蜃王巨大的身躯霎时喷洒出数万颗呼啸而来的碎石,擦着风声,噌噌作响。

白衣男子巨剑挥砍,一道道嘤咛剑气划出一道保护罩,泛着金光,随后重重的巨剑砸在了蜃王身躯之上。

轰隆一声,蜃王被狠狠砸落在地,地面扑通掀起数十丈多高的烟尘,七音远远避开,看到眼前被尘埃铺陈出一道接天帘幕。

稍后,金色的剑气将烟尘震开,从半空中呼啸落下,蜃王咆哮一声,地面阵阵颤动,无数的碎石席卷上高空,锃锃锃凝结在一起,化成一枚圆盾。

白衣男子手捻剑诀,口中一声轻喝,眸子中一道金光明灭闪烁,赤炎巨剑笼罩上一层长达数百丈的剑翳,横贯山谷,遮天蔽日,前后绵延无尽头。

数百丈的剑翳映衬着赤炎巨剑,铮铮剑气挣脱开秩序链条的束缚,散发出耀眼的金芒,天地间为之骤然一亮。

蜃王猛然一滞身形,低沉的声音惊恐不安,“轩辕剑难道你是”

庞大的剑气笼着剑身重重斩过来,被蜃王凝聚出来的护盾瞬间击破,随后强劲的力道席卷过来,七音忍不住激动地站了出来,肉眼可见蜃王的漆黑躯体开始寸寸龟裂,马上就要爆开了。

“嗯?”

轩辕剑的剑气在一点点流逝,但是蜃王迟迟没有被斩灭,反而是拖着残破的身躯伫立起来,獠牙闪烁,悬空中那道白色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哼,太古遗种又如何,轩辕剑又如何,修为再高又如何,不过一个归一境的上仙而已,到最后,还不是要被本王这招云里乾坤缚住,最后炼化作脓血!”

七音面容惨白,瘫坐在地上,摸着指尖那抹残存的花香,心中空落落的。

“是因为救我才死的吗?”

“可我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吗”

“连他的名字都没来得及知道。”

青色衣裙随风飘拂着,赤金色的铃铛摇晃,随后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七音感受到地面又是一阵猛烈摇晃。

轰隆!

抬头看,蜃王庞大的身躯开始出现细密的裂纹,万道金光从里面弥漫出来。

随后,响声震彻天地,天边的乌云散开,接引下一束金光照射在下方,火红的晚霞围绕在四周,昏黄妖艳。

“给我破!”

金光四射,蜃王山峦高的巨大身子轰然被剑气劈开,一道白色身形从里面影影绰绰几个闪现出现,出现在百米开外的半空中,稍后,庞大身躯隆隆的倒塌,爆碎成一地齑粉。

白衣男子喉间一甜,抚了抚胸口,强稳住身形,随后指掌一挥,轩辕剑被收入乾坤袋中,天边红日乍现,山间复又寂然。

白衣男子轻飘飘落到七音的身前,脸上并没有太多的神色变化,一双灵气逼人的眉目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子,眼角一撩,随后轻轻一笑,点了头,“像,太像了。”

“像什么?”七音吸着鼻子问,有些不好意思。

“天机。”

白衣男子没有解释,只是手上一拂,显出两株莹莹的蜃夏草,将其托到七音的手上,语气温和,“既然已经拿到药了,就赶快离开这里吧,洗马山不是你这凡人能擅闯的地方。”

“为什么,你要帮我?”七音软着嗓子,低眉不敢直视眼前的男子。

“天机。”

白衣男子依旧笑而不语,又想起来什么,“我在外面救了一个少年,比你稍大些,可能是前来寻你的。受了重伤,我不久前帮他疗伤过,又用仙法将他封在洗马山入山的山坳处,待会儿你离开,将他一齐带走吧。”

“荆茗”

七音嘴里喃喃着,随后心里一阵刺痛,急忙就要转身离去,跑到半路又折回身来,气喘吁吁的问留在原地的白衣男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阿娘说过,记住了恩人的姓名,以后才能报恩的。”

“天机。”

白衣男子淡淡一哂,随后暖风拂过,身形消弭成云雾,原地不见了踪影,从远天传来悠悠荡荡的语调,

“天机,是不可泄露的啊。

赶快离开这里吧”

七音无语,转身,朝着山坳走去,手中火红的漂亮翎羽,不知何时,多上两枚蝇头小字:

孟倦。

【3】

“阿音”

粼粼江面上,一叶孤舟,荆茗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十万大山十万缕江上清风,一道青色的身影安静坐在船尾,双手支肘托住脑袋,睫毛微微的颤动,唇角勾带着浅浅笑容,一切安好。

“嗯?”

林七音转过头来,远山眉稳稳地漾开,便朝着荆茗嫣然开口,“荆茗,你醒了。”

俊朗的面庞也笼罩上缱绻的笑容,声音清澈,“嗯。”

起身想要过去,荆茗发现身上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七音走过来扶住荆茗,动作小心,“你受了伤,不要乱走。”

荆茗轻轻推开了七音的手臂,脸上呈现出一种刚毅,十分自信的一抬首,眸子间星光璀璨,“不怕,我可是荆茗,什么伤都打不倒的荆茗啊。”

七音在一侧吃吃笑了,伴随着荆茗一走一停往船尾挪过去,船夫扶着桨在船头位置向前划着,顺流而下,两岸猿声啼不住。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荆茗坐在船尾处,看着江水尔远逝的鱼群。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呀。”七音侧眼看荆茗,眉眼山清水秀。

“你有没有受伤。”那人漫不经心的问。

“哪有你这么笨,伤得这么重还要死撑。”七音吸吸鼻子,俊俏的脸泛了牡丹红。

“以后不许再乱跑了,危险。”

荆茗转头,眸子里白山黑水晕了墨,澄净、清晰,与七音对视,话语间带着谆谆的诚挚,不容抗拒。

“嗯”七音低眉,软了声音。

心中跑开了千军万马,厮杀良久。

苍青的群山,墨绿的穿天林,清滢的江水,叶片大小的孤舟从江面上长长驶出一道涟漪。

不远处的天际,一只青羽红尾的漂亮小鸟戽旋飞翔,黑曜石的小眼睛在日光照样下璀璨分明,盯住船尾处两道和谐的身影,阖了眸子,飞回远山。

船只靠岸的时候,不过才过去半日时间,轻舟已过万重山,到达了神都。

照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上吵闹声不断,红楼酒馆,秦楚佳人,旌旗飘摇,舞袖轻歌。

战王府里,桐伯见到一身灰头土脸的两人时,激动得老泪纵横,跑上前拽着荆茗跟七音仔仔细细的看,上上下下的瞧,看到荆茗身上早已结痂的伤口时,抚胸长叹,又去请明神医来诊了一遍脉象,里里外外热火朝天的忙活。

“我说桐伯,我这不就是出了趟远门,又不是快要死了,你哭个毛?”荆茗没好气的摇着桐伯的肩膀,俊面无语。

“你看你还装没事人呢呜呜这身上的伤都是什么怪物挠的啊都害到骨头里了你若不是命大真就没命回来啦!”

桐伯摸着荆茗那皙白的手指,老顽童似的抹泪作委屈状。

“好了好了,我给荆茗少爷把过脉,伤势居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难道是另有高人为他诊治过?”明神医抱起药箱,用神情询问荆茗。

七音处在旁边缩了缩脚,没有说话,如果让人知道洗马山里有神仙在,真的会打扰了人家清修吧?

“啊哈哈哈,可能是本少爷天生根骨清奇吧,受了什么伤都能好过来,哪里来的什么高人嘛。”荆茗呵呵笑,并不觉得身上的伤有什么。

“对了,这是,从山上掉下来的两株,蜃夏草,有用的吧”七音翻了翻绣花香袋,是两株泛着莹莹绿光的奇异药草。

“你说什么从山上掉的??”众人一齐掉眼珠子。

“对哦扑通一声砸到头上了”七音小声说着,宝石般的眼睛偷偷打量众人,脚步悄悄往后挪,乌龟爬一般。

“靠,本少爷信你,我闺女平时傻兮兮的,偶尔走个什么什么运也可以接受嘛。”荆茗将瞪得碗大的眼睛从丫头身上移开,虽然狐疑,但还是不做追问。

“这可是传说中百闻不得一见的蜃夏草啊,老夫活了大半辈子终于见到了死而无憾了啊哈哈哈”明神医捧着两株散发出淡淡药香的蜃夏草,心情激动。

“诶丫头啊,你小包里鼓鼓囊囊的又是什么?”桐伯看见七音一向空瘪瘪的海水云图香袋里突然鼓着,心下有些新奇。

“是虎筋吧”七音吧唧着嘴,又回味起那夜金黄流汁的烧烤虎腿肉。

“什么!!”

众人一齐栽倒在地。

“闺女,你好好讲讲,你是怎么被天上的馅饼砸到的?”荆茗瞪着眼珠子,明神医也瞪着眼珠子,桐伯瞪得比铜铃还大。

“就是走着走着就掉下来了呀”七音吸吸鼻子,继续小步子的挪开,身子一扭一晃显得憨态可掬。

“好吧本少爷还是信你了”荆茗收回了视线,随后摸着手上这根两米多长的斑斓虎虎筋,铮铮弹着十分皮实。

“这虎筋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斑斓虎虎筋啊,难不成就是用来捆住这两株蜃夏草的?啧啧,七音丫头这次捡到的馅饼可真是大手笔啊”桐伯摸着碎胡子,啧啧称奇。

“这两株蜃夏草老夫先拿回去钻研钻研,看看怎么炼药,反正现在荆茗少爷精神头还不错,暂时应该没有大碍。”明神医将两株药草宝贝似的揣进红樟脑药箱内。

“本少爷从来就没病好不好,你们总是喜欢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了。”荆茗嘴硬,将虎筋丢给七音,拂袖回了房间。

“那辛苦明神医了。”七音吸吸鼻子,陪桐伯送着明神医离开战王府。

【4】

虽不是名花有主,但也是心有所属。

帝城神都遥遥望去笼罩在一片蒸腾的霞蔚之中,雄伟幅辽,处在整座大周王朝经济、人文、政治的中心制高点,四通八达。

每天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流涌进巍峨的神都长城,瞻仰紫金宫九五至尊的浩荡皇恩,朝拜雷觉寺屹立千年的风雨神坛,体验天下第一城人来熙往的至味清欢。

于是,当历代人皇站在高耸的神都长城上,手把栏杆拍遍,看到天下人才尽数流入大周帝城的神都时,都会忍不住说出那句千古闻名的话语,“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战王府内,杨柏抽出了细长的枝丫,玉树四五米高,茂密的绿叶遮盖住了愈加热烈的太阳,百花坛盛开了姹紫嫣红的花蕊,隐隐有蝉声从树梢回荡,清脆悦耳。

桐伯不知是告了病还是来了什么远房表亲,两三天不见人影了。

林七音伸了伸胳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从打坐的蒲团上站起来,每天清晨按照白衡传授自己的呼吸法静息打坐上一个时辰,七音都会感觉神清气爽,舒服的直哼哼,像是云里雾里走了一遭,筋骨舒展、脾胃肾都得到了锤炼一般。

手掌一拂,一股真气自丹田喷薄出来,丫头秀发轻舞,然后身前歪歪斜斜的柳树枝便被劲风掀起,随后喀嚓脆响,柳树枝折在了地上,几片月牙儿状的绿叶晃晃悠悠飘到地上。

炼体四重天,这是七音目前的境界,每日勤学苦练,加上身子里有貌似长居打算的白衡指点,进步很快,如若不是每天还要分担一些精气给养白衡,七音的修行精进的会更快。

荆茗的修行天分同样高得离谱,仅仅凭借着自己对大道的粗疏理解,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从不肯虚心请教别人,自己硬啃下去,从年后到现在临近夏至,荆茗已经突破炼体七重天,并且还有蓄势待发继续往下突破的架势。

院落里很安静,只有七音自己在静息打坐,今日西林学社没有课,荆茗便出去晨跑,一个早上从战王府跑到雷觉寺,再一路返回来,不多不少五十里路,每个月都会坚持着跑上几次,藉此锻炼体魄,体悟修行路。

树林间隙洒射下如箔金黄钻的隙影,有啾啾的鸟鸣在战王府上空盘旋,三五成群的鸟雀也趴在巢穴一齐贺应,小小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七音心觉奇怪,抬头,澄净的天穹上,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中纤尘不染,仔细看,隐隐约约有个小小的东西在扑闪翅膀。

青色的羽毛,火红的翎尾,小脑袋上一圈五彩斑斓,一只极其漂亮的鸟雀。

“孟孟”

七音笑得弯了眼睛,跳起脚不停地朝着盘旋在半空中绕来绕去的青色鸟雀挥手。

青色鸟雀在空中趔趄了一下身子,黑曜石般明亮的小眼珠不停地朝身下打量,又戽旋了一圈,这才歪下身子往小院子里小酒窝粉嫩的丫头怀里扑去。

“呵呵,孟孟,我还以为你跑了呀。”

七音欣喜地抱住孟孟,青色羽毛的鸟雀顽皮地在丫头怀里钻来钻去,似乎横冲直撞了两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软软的啊软软?

七音被噌的小肚皮痒痒的,一把将小鸟雀捉到手上,一脸天真的摸着孟孟的小脑袋,大眼睛里波澜着山明水清,乌黑的秀发披在肩后徐徐飞舞,隐隐约约显出少女已经日渐婀娜的身段。

“啾啾啾啾啾”

孟孟两只小爪子仰天栽倒,在七音皙白的掌心上翻着跟斗,又叫又跳,兴奋的不得了。

七音远山眉浅浅的漾开,唇角勾笑,一脸少女心爆棚的喜悦,随后,捧过有些振奋到失常的小鸟雀,樱桃小嘴微微一撅,印在了孟孟毛茸茸的脑袋上,用小手恶作剧般胡噜了一把柔顺的毛羽,轻轻柔柔。

“嘻嘻,孟孟,你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呀。”七音眉眼间顾盼神飞,认真地看着小鸟雀身上华丽丽的羽毛。

“啾啾”

小鸟雀被亲得有些发懵,小爪子顿时僵硬,黑亮的小眼珠愣愣盯住眼前只有十六岁年纪的清稚少女,好看的翎羽瘫软下来,接着便仰头倒在了少女的手心上,双翅扑闪着捂住小脑袋,一一副欲拒还迎的样子。

七音呵呵笑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托举着一副扭扭妮妮样子的孟孟找到自己的绣花香袋,皙白的指伸进去掏了掏,一根极其漂亮的火红色翎羽附在手上,跟孟孟的尾巴如出一辙。

“孟孟,你的主人,是叫孟倦吗?”

七音手上把玩着这根漂亮羽毛,上面两个赤金色的蝇头小字与手腕的铃铛一般颜色,上面正是古体的‘孟倦’两字,一笔一划,横竖撇捺,字迹工整,铁画银钩。

孟孟跳起身子来,两只小爪子抓在温暖的掌心上,小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那根翎羽,隐隐泛着光彩,随即蹦蹦跳跳起来,像是在点头。

“你的主人找不到你了,会很着急的,以后,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七音收起漂亮的红色翎羽,轻抚着青羽红尾的小鸟雀,语调细水流长。

再一看,孟孟倚着皙白的指肚已经阖上了眼皮,琥珀色的眼皮微微颤动,憨态可掬。

【5】

六月六是西林学社一年一度的蹴鞠比赛,但凡还有点活动劲儿的男学子都报了名参加,就连老一届的西林学子以及神都城里图热闹捣新鲜的商贾富绅也出钱参与,毕竟西林学社背后的人物非富即贵,籍此来拢络点人脉也未尝不可。

七音跟陆紫月两人捧着小脸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乘凉,这个时节已经过了夏至,太阳娇烈空气蒸腾,往日头下稍站一会儿都觉得酷热难耐、汗流浃背。

青羽红尾的孟孟乖巧的立在七音的肩头,短喙嗅着衣间传来的淡淡处子幽香昏沉欲睡,这家伙自打跟了七音就整日腻在丫头身上不肯离开,吃饭也跟着,走路也跟着,睡觉也当然是被七音丢出被窝外面呆着。

太阳底下的一片空地上,背靠杨柏木搭建的西林学社,空地上稀稀拉拉站了二十几个男孩子,各自分成两拨,一拨穿着红色的短襟袄子,另外一拨则是穿着白色的短襟袄子。

白色的一拨人里,一道修长的人影跟周遭的朋友嘻哈吵闹着,头上用丝巾简简单单盘了个髻,一双白山黑水的桃花眼泛着星光炯炯有神,细密的剑眉浅浅舒展,双手一一与人击掌,一副闲庭信步之态。

角落里,同样站着一道优雅的身影,白色的袍脚用精致的银丝线勒出几朵荷花,净白的侧脸,微微拢起的唇,文质彬彬自有千秋。

伴随着一阵击鼓声响起,场地内喧嚣起来,在外围扶着栅栏摇旗呐喊的女学子们激动到大呼小叫起来,一边是西林学社的蹴鞠队,另一边是美男子扎堆的老生蹴鞠队,手心手背都是肉,只能红着脸哇啦哇啦的瞎喊一通,管谁听不听得到,要的就是那个氛围嘛。

孟孟被吓得从七音肩膀上摔下来,被七音呵呵笑着放回在掌心上轻轻摩挲,孟孟黑亮的小眼睛怔怔盯着七音身侧疯了似的陆紫月,小丫脸憋得通红,跳着脚又喊又叫又挥手,要不是看到一群女的都这样,孟孟还以为她又喝错了什么汤药。

空地的绿茵场上,用结实的皮草填充起来的草鞠球在人群中上下翻飞,红白两色服装的人员同样进退自如的运着球,不相上下,空中球门哐当哐当的被球砸响。

荆茗折闪着身子,跳起脚来轻松地用肩膀顶起草鞠球滑向半空,朝着边角位置的林琼羽一使眼色,对方会意,随后滑向半空的球被荆茗一个翻滚身子倒踢过去,球势凌厉,带着劲风呼啸而至。

白衣白靴白色丝带束住墨发的林琼羽分开人群,纵身一跃,用背脊将飞过来的草鞠球一卸力,稍后,迅速回头,膝盖曲起在半空中将草鞠球又打了回去,蜂拥而来的红衣球员傻着眼眼睁睁又看着球飞回去。

荆茗接住球,拐在脚上前后左右踢着,一旁的红衣球员突然扑上来,荆茗一矮身子,脚上的草鞠球被控到另一侧,那人扑了个空,又扭回身来想要抢球,发现又被荆茗侧翻起身子踢给了林琼羽,战火又燃烧到林琼羽那边去。

一个红衣的球员使劲挤了林琼羽的位置,带球的身子一歪险些摔倒在地,飞过来的草鞠球被红方球员夺走,但这还不算过分违反规则,纵使周遭的一众花痴女忿忿不平,也只能干干看着。

“冉梧你管好你们队的人,要是林琼羽伤了一根毫毛,唯你是问!”

陆紫月双手掐着腰,铜铃大眼怒瞪红方的队长冉梧同学。

“我的小姑奶奶啊,您这是拿我开涮呢,球场无情呐”冉梧一边抢球一边哭丧着脸。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陆小姑奶奶堵着耳朵无赖的朝黑壮的冉梧‘撒泼’。

冉梧郁卒。

“荆茗也加油哦!”

树荫下,七音突然也跟着跳起来,挥舞着小手高举过头顶振奋起来,小脸红扑扑的。

荆茗在绿茵场上听到,先是一愣,随后展颜一笑,唇角露出一排整齐盐白的米齿,“哈哈哈,今天本少爷要给我家闺女把头奖的那根玉箫赢回来,林琼羽,看本少爷要大开杀戒啦啦啦啦”

林琼羽哑然失笑,稍后,看着迎面砸过来的草鞠球,石化

“荆茗!你坏”

陆紫月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气到冒烟。

七音傻傻站在一旁,呵呵的笑,酒窝酿了蜜。

被丢在一边的孟孟扑棱着好看的青色羽毛,歪头看向绿茵场上尽情挥洒汗水的蹴鞠健将们,又盯住小女儿家腼腆的七音,一脸委屈的过去想要蹭蹭七音的脚丫,结果那边荆茗带着草鞠球刚灌进球门,这厢猛然欣喜到跳脚的七音将孟孟踹了个七荤八素,小家伙摇晃着身子从树叶堆底下爬出来,眼前飘了星星

肩如手中持重物,用背慢下快回头;拐要控膝蹲腰取,搭用伸腰不起头;控时须用双睛顾,捺用肩尖微指高;拽时且用身先倒,右膝左手略微高;胸拍使了低头觑,何必频频问绿杨。

一场蹴鞠比赛踢下来,荆茗他们一路过关斩将,总算是拔得头筹,将陆敬吾老先生收藏了多年的一根玉箫赢到手,其他人都图个乐子,最后玉箫也就理所当然的被荆茗送给了七音。

玉箫翠玉玲珑,长约一尺,六枚小骨节凹凸有致的被打磨成型,上面镂着六个小洞孔,七音手掌接过去,隐隐有一种光滑琉璃质感,淡淡的冰质凉了攥出汗的手心,不轻不重,精灵别致。

“谢谢。”七音嚅糯着声音,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去,小脸蛋红的发烫,不忍直视。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一场蹴鞠踢下来,身上都浸透了细汗,炎炎夏季本就穿得不多,一出汗整具身体的轮廓显得一清二楚,荆茗发带解下来,披散着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廓上几行汗滴滑落下来,被汗水沾湿的衣襟映衬出健壮的肌肉和发达的五肢?

再一看陆紫月那边,几乎所有的女学子,脸蛋都红红的,眼睛泛着绿光看向荆茗跟林琼羽两位,荆茗被她们看得头皮发麻,赶快躲到七音身后藏起来,又是不经意一脚踢飞了看热闹的孟孟。

一道青色的抛物线,隐隐掺杂着火红和凄惨的啾鸣?

漂亮的小鸟雀咬喙切齿,满脸悲愤。

冉梧也跟过来凑热闹,壮硕的身子挤在树底下,不跟荆茗和林琼羽一般散发着清淡的衣香和汗渍的混合味道,而是单纯的汗味。

“死冉梧,那边树底下是没地方了还是怎样,非要挤这边来。”陆紫月呼扇着鼻子,秀目怒瞪跑过来煞了良辰美景的冉胖子。

“嘿嘿嘿,咱们不是发小嘛,我鼻子灵,闻到你们这边有肉香啦。”冉梧死猪不怕开水烫,盘起腿就大剌剌坐下来。

“什么肉,你鼻子坏掉了吧,我今天带的是炒笋,去去去,一边去,要挤死本姑娘了。”陆紫月掐了掐冉胖子腰间的赘肉。

“是我的我带了红烧肉荆茗要吃的。”

另一边,乖乖坐好的七音将饭盒拿过来,拆开盖子打开第二层,果然一盘红红花花泛着油光的红烧肉,色香味俱全,连一向矜持的林琼羽都馋的抿了抿唇。

“哎哎哎,都走开,都走开,这可是本少爷的红烧肉,你们怎么滴,还想明抢啊?”荆茗将聚在一起的脑袋挨个掰走,吹胡子瞪眼的说道。

“荆茗哥,能分我一块肉吃呗?”陆紫月眨着明媚的眼睛作楚楚可怜状。

林琼羽跟冉胖子一块跟着学挤眼睛,眼巴巴同时看向荆茗,仿佛会说话,闪闪的。

“去去去,要吃回家让你们爹妈做去,少打本少爷的红烧肉主意。”

荆茗被挤眼搞得一阵膈应,一把揽过来七音手上的饭盒,防贼似的护在身后,一毛不肯拔。

三人垂丧着脑袋顿时蔫下来,陆紫月食兴缺缺的扒拉着怀里的炒笋子,林琼羽则是啃着搁置一上午失了色香味的木耳煎豆,冉梧更可怜,手里就捧着两张韭菜快要抖没的烧饼,食不知味。

吧唧吧唧

那厢,荆茗嚼着红烧肉扒米饭,胃口大开,一边夹了几块肥嫩的红烧肉犒劳七音一边调侃众君,“都吃呀,吃呀,蹴鞠这么累,看我吃得多香呀”

七音抿着唇轻轻笑着,然后将碗里的红烧肉一一夹给了陆紫月、林琼羽跟冉梧,然后端正的坐好,就着米饭继续细嚼慢咽碗里的有些干巴巴的木须肉,“你们,吃肉,我不饿的。”

随后大眼睛俏皮的一弯,三个人顿时投来感激的目光,同时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荆茗,暗哂小气鬼,荆茗埋下头只顾吃红烧肉,三人对着空气互相小小的一翻白眼。

嘁!

孟孟十分之激愤,十分之委屈,十分之扑通

“唔本少爷吃饱了诶阿音,咱家孟孟哪儿去了呢?”

荆茗放下碗筷心满意足的一拍肚皮,随后抬手拾起小半口锅大的翡翠绿饭盒盖,像是砸到了什么东西上

【6】

神都城的街道上酒旗翻飞,秦楼楚馆莺莺燕燕,阆苑闺阁,浓妆艳抹。

挑着担四处叫卖的货郎悠悠晃晃,小吃街一整条均匀铺开,熙熙攘攘。

十里外有荷花盛放,树林间隙的蝉微微擦动羽翅。

“哎,七音啊,你身上那条斑斓虎虎筋准备什么时候出手啊,我爹有一张白犀牛骨椎打磨而成的好弓,迟迟就差着一根上好的弓弦了,你这根虎筋要是能卖给我爹,他老人家一定激动的把这一整条街盘下来送你呢。”

吵闹的集市上,冉梧摇曳着身宽体胖的躯体叭叭叭的怂恿七音将虎筋让出来,一路上唾沫横飞,七音则是一直唇角弯弯带着笑,咬定虎筋不放松。

“我说死胖子,人家七音要是想卖的话,还用得着你在这儿吧吧嗦半天?去去去闪一边玩去,你家钱庄那么大,伙计那么多,你老子那么大的能耐,还能找不到一根上乘的弓弦?”

陆紫月一脸嫌弃的拍开冉梧的胖身子,将他挤到一边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可是这斑斓虎虎筋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那天我回家就跟我爹随便说一嘴,他老人家就整天惦记着用这虎筋做一条弓弦,刚好搭配他的白犀牛弓,还说要是我能买来,就把就把城南那所别院送我呢嘿嘿”冉梧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好啊你个死胖子,原来跟你爹一样都是财迷,一个大财迷,一个小财迷,人家七音多么老实一孩子呀,你就整天惦记人家的宝贝。”陆紫月伸手拧着冉梧的耳朵,呈三百六十度大麻花状。

“哎哟哎哟,小姑奶奶可轻点揪耳朵,每次都使上吃奶的劲儿,我都快聋啦。”冉梧泪流满面。

林琼羽跟荆茗两个人负手走在前面,林琼羽手上握着一把折扇风度翩翩,荆茗则是抻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的看,过往的姑娘们频频侧目偷瞧两人,一边看一边羞了个脸红。

“嘁,看什么嘛,没有见过男人似的。”陆紫月将沿街犯花痴的女子们一一瞪回去,小嘴巴撅得老高,生怕再不发发威,肥水就要被外人给看光了。

“就是就是,本公子也是有点姿色的嘛,为毛不看我!”

冉梧对陆紫月姑娘的话语深以为然,无比自恋的一扬脑袋,小腹上隆起的肚皮鼓出了衣服。

七音憋着笑静静地跟随在林琼羽跟荆茗两人身后,眉目盼兮,算不上倾城绝丽的脸廓上却洋溢着灿烂的光辉,远山眉缱绻的弯下来。

孟孟蔫蔫的趴在七音腰间银丝线绣出遒劲莲花的香袋里,小脚爪踩在温润光泽的玉箫上,一脸哀怨,漂亮的红色翎尾都塌了下去。

“冰糖葫芦噢,卖冰糖葫芦咧,好吃酸又甜,不酸不甜不要钱”

街角处,一个身穿破布短褂跟白底布鞋的老汉扛着两米多长的竹竿,竹竿上裹着层层折叠的蓖麻布,上面琳琅满目的插满各种冰糖葫芦,冰桔的、酸梅的、山楂的、水果的,各式各样的冰糖葫芦被薄薄的糖片粘住,在日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晕人的霓彩。

“冰糖葫芦”七音看向那边叫卖的身影,忍不住小小咽了口水。

荆茗听到声音回头看她,扑哧一笑,脸角棱廓荡漾着十里春风拂面,轻问,“丫头想吃?”

“嗯。”七音点着头,又有些腼腆的咬住唇。

“那好,咱们就去买冰糖葫芦”

荆茗振臂一呼,拉拉扯扯上七音朝着糖葫芦那边过去,人群熙攘,孟孟从七音绣着海水云图的香袋上扑棱着翅膀高高飞起,盘旋在半空中朝着老汉飞过去,啾啾看着蓖麻布上各式各样发出玲珑流光的冰糖葫芦。

“大叔,给我们一人拿一串糖葫芦呗。”

荆茗第一个赶过来,身后是被人流拥挤得衣裙不整的七音,老汉呵呵眯了眼睛,脸上深刻的皱纹舒展开,用毛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朴实的笑着,“这位小公子跟这位小姐,想吃什么样的冰糖葫芦啊?”

荆茗盯着横纵插满的冰糖葫芦棍儿,其实也并不怎么想吃,只是看了看七音一脸希冀的神情,便摆了摆手,“哪种好吃拿哪种,给我们俩人每人一个。”

“他们还没吃呢还再要三个的。”七音吸吸鼻子,拽了拽荆茗的衣袖。

“呃那好,拿五根冰糖葫芦,一定要拿最好吃的啊。”

荆茗一边说着一边翻出了棕榈绣花的小钱袋,掏出指甲盖儿大小的钱锭丢到冰糖葫芦老汉的钱箱里,大方地挥手,“呐,给你钱,剩下的就不用找了。”

“多谢这位小少爷,出手就是阔绰,将来啊也一定是大富大贵的好人命。”糖葫芦老汉喜笑颜开的点着头,一面包起糖葫芦一面真挚的夸赞。

荆茗牵住七音的手从人群中穿梭回去,手指修长皙白分明,握得七音的手掌有些微微发烫,七音红着小脸,任由那人牵着,怀里揣着一个大包,包里装着五根冰糖葫芦。

“哟,看看咱们七音都带了什么好吃的来喽!”陆紫月月牙儿眼睛弯下来,笑嘻嘻的就去摸七音怀里的冰糖葫芦。

“我也要我也要,我爹嫌我吃的胖,平常都不让我吃街边摊的,嘶嘶,好久没吃这油亮酸甜的冰糖葫芦哩”冉胖子衔着口水,也抽出来一根冰糖葫芦。

“哈哈,本少爷今天也是头一次吃,以前走过去都懒得看一眼的,今天,嗯算是为我家闺女破一回例。”荆茗嘻哈笑着也接过一根冰糖葫芦,眸子里笑的水墨山青。

“哥,给你。”

七音举着一根冰糖葫芦十分乖巧的递给林琼羽,冰糖葫芦上沾了些其它口味的果渣,虽不至于串了口味,但是黏糊糊的样子,确实不怎么讨人喜。

林琼羽秀气的眉毛有些犹豫。

“哎呀,瞎矫情什么呢,都是大老爷们儿了,吃个东西还挑三拣四的,要不是阿音心疼你这个当哥哥的,本少爷刚才连同你那份一块拿着了。”

荆茗凑过身来,嘴上叼着一颗蘸着冰糖的山楂球,吸吸溜溜,吃着十分过瘾。

“来,张大嘴,乖,啊”

荆茗手上接过七音递着的那根冰糖葫芦,在林琼羽眼前来回晃晃,像哄孩子一样掰开他的嘴。

林琼羽笑得无奈,墨黑的长发在发髻下悠然发亮,随后抬头,张嘴,一颗圆滚滚的小糖球被咬在齿间,酸酸的,甜甜的,一股香甜的桔子味道在味蕾上绽开。

细细的嚼起来,随后儒雅少年粉嫩的舌尖舔舔嘴角残余的糖渍,脸上挂满了对新鲜事物的满足感。

“怎么样,好吃不?”荆茗翘着眼皮瞥他。

七音同样捏着裙角紧张的看着林琼羽,眼睛里闪闪发光。

“嗯,好吃极了。”

林琼羽一脸温柔地摸摸七音的脑袋,日头正好,少年厚薄适中的红唇漾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笑意。

“哈哈哈,我就说嘛,你这家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好的东西要不是阿音拿来,可能一辈子都要错过了。”荆茗瞳仁灵动的射着星光,脸廓上的笑颜看起来既坦诚又骄傲。

孟孟顶着五彩斑斓的发圈儿立在一树枝头上,青色的羽毛在阳光下好看而又轻柔的舒展着,火红妖艳的翎尾随风飒飒摆动,澄澈曜黑的小眼珠骨碌骨碌的转。

稍后,伴随着五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卖糖葫芦的老汉望着眼皮子底下不翼而飞的糖球哀号起来,“快来人啊,有鸟偷冰糖葫芦啦!”

青羽红尾的漂亮小鸟短喙上戳住一颗刚刚蘸好糖皮的山楂球,哼哧哼哧的飞着什么破冰糖葫芦鼻孔都给堵上了

【7】

噔噔噔

“奉圣娘娘銮驾,沿途闲杂人等一律避让!奉圣娘娘銮驾,沿途闲杂人等一律避让!奉圣娘娘銮驾,沿途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街道另一头,十几匹挂着黑色皮甲响着骷髅铃铛的快马奔驰而来,十几名身着飞蟒服、脚蹬步云履、腰挎茯苓刀的锦衣卫士抽打着马鞭,丝毫不避让路人,一味的横冲直撞过来。

街道上的人群匆匆避让,想要开口咒骂,但见到来人的打扮后,忍气吞声的闭了嘴,街道上卖菜的、补鞋的、杂耍的摊位被撞得横飞,菜叶子、鞋补丁漫天飘散,原本热闹和谐的街上乱成一锅粥。

荆茗、林七音、林琼羽、陆紫月、冉梧五人走在路上,便见到迎面卷起一阵烟尘,地面轰轰隆隆的震动,便是一排黑色的快马奔过来,马蹄声踏得飞起,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被锦衣卫士们拢在中间的一匹黑马上,头戴面具的人一头暗红色瀑发,简单用金箍一绾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贡品绸缎,花白色脸谱背后是一双勾人魂魄的深蓝色妖娆眼眸,透过画脸谱的孔洞眼角微微上挑,含讥含讽,似笑非笑。

“阿音,小心”

荆茗眸子里瞳孔猛然放大,呼啸而来的马匹速度快到撕裂风声,猛地一个箭步冲到七音身前将她护住,随后袖袍一震罡风,祭出磅礴的力道抵上前面的冲击,白鹿皮靴稍分,猛跺地面!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纷纷张望着以一人之躯想要阻挡住十几匹快马的荆茗,想要看看究竟能不能有人在战马恐怖的冲力下完好的保存下来。

后面的快马速度减慢下来,任由着第一匹快马踏踏踏的冲向渺小的身影,荆茗移步,袖袍翻卷起来,猛地拍在黑甲裹身的马匹身上,罡气四荡掀起了数丈高的烟尘,一人一马接触的瞬间轰隆扑出一道涟漪。

稍后,荆茗银线绣出紫藤萝的白鹿皮靴脚下,砖石咔嚓裂开,一道道裂缝自身体向方圆数米外蔓延,噼噼啪啪,整个地面都有些塌陷。

荆茗额前墨黑的鬓发被吹拂起,肉眼可见的发现在袖袍上鼓出一道屏障,劲风呼呼啦啦的喷薄出来,皙白的掌上脉络分明,隐隐拧着青筋。

轰趴!

黑色的马匹被强大的力道瞬间掀翻出去,马首扭曲着栽倒在地上,四只马蹄软下来,眼看就是不行了。

骑在马上的锦衣卫士被气劲打到身上,同样倒飞出去,歪斜着身子砸进杂货堆里,口鼻喷血、仆扶不起。

周遭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七音蒙着水雾的眼睛霎时跟着明亮起来,身后紧咬着唇的林琼羽等三人也一齐长舒了口气。

哗啦

剩余的锦衣卫士一把抽出刀来,三尺长蜿蜒着清冷流光的茯苓刀轻轻吟着风声,十几名锦衣卫士团团围起五人,步云履缓缓迈着步子,变化着阵型。

“住手,都是自己人。”

【8】

林七音楞住,看向包围圈外围,一道低沉的语调传来,似是霜叶红林出风而唳,语调喑哑怪异。

画脸谱罩住脸庞的身影分开锦衣卫士轻轻踱着碎步进来,宝石蓝的眼眸开阖,挥了挥手,围作一圈的茯苓刀又重新收回刀鞘,七音小脸紧张的看着面前的人。

不远的枝头上,青羽红尾的小鸟晃着脑袋,小眼珠细细打量奇装异服的画脸谱男子或是女子,不知深浅。

画脸谱的人指掌间如聚萤映雪般白皙,似微微散发着灿白流光一般。光亮华丽的丝绸在午后日头下折射出浅薄光晕,拂在风中俊雅飘逸,若是不看那诡谲奇异的画脸谱,整个人已经丰姿奇秀极了。

“荆茗,好久不见了。”

低沉喑哑的语调从画脸谱背后传出来,长若流水的红发服帖顺在肩后,微仰着头,目光凉凉。

“言大人,最近可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呢。”荆茗抱着胳膊,微挑的唇勾着戏谑。

“叫我成蹊,我不喜欢你现在这种态度。”

名叫言成蹊(xi)的戴着花白画脸谱人语气更冷,攥着刀鞘的指节发白,似乎拈着兰花指,推测神情显然不悦。

七音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有一股阴柔的气息浅浅扩散,觉得这人浑身上下处处透着荒凉感。

“荆茗你应该理解我进鬼阁也是迫不得已的”言成蹊语调有些激动,罩在面上的画脸谱有些颤抖。

“所以你才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是吧?”荆茗冷笑。

“荆茗你我之间,真的闹到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吗?”言成蹊上前一步,眼角撩着星光,或喜或悲。

“整天戴着副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人前一张脸,人后又是一张脸,人前耀武扬威狗仗人势,人后低声下气的说要与本少爷坦诚相待的家伙,想想都恶心,本少爷可攀不上高高在上的鬼阁指挥使大人。”荆茗冷冽着神色,眼神里不曾有一丝波澜。

“真的就回不到从前吗?”言成蹊又靠前一步,两人一步之遥,彼此间的鼻息粗喘着,杀气迷蒙。

言成蹊兰花指一扣,一道强劲罡气猛地砸向地面,震荡向前方,黑色衣袍随风舞动,滚着金线的华美袍脚猎猎翻飞。

荆茗鼻腔重重哼了一声,双手负在背后,右脚的白鹿皮靴只是一跺地面,爬满了裂缝的青瓦地砖登时碎裂开,一股气浪从白色短襟袄子下迸发出来,形成一道浅浅的涟漪,抵住了那边过来的罡气。

两人一黑一白,一东一西,一冷一热,身子一动不动如山定,衣袍翻飞掀北风,墨色的发,皙白的指,青瓦地面上的砂砾微微颤动着。

七音紧张的看着面前针锋相对的两人,周围的十几名锦衣卫士同样面色不善的看着,林琼羽、冉梧、陆紫月各自守着一边,警惕地提防着飞蟒服的卫士,周遭围观的群众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着什么,个个都想抻长了脖子去看个究竟。

两股罡风暗流汹涌的激烈碰撞着,空气中微微摩擦着铿锵暴鸣的对抗,两人身周被劲风隔出一道真空地带,风沙被席卷出去,屋檐上的瓦楞泠泠摇晃。

扑棱棱

有乌鸦从街巷上空飞过,肉眼可见翅膀微微的煽动。

“奉圣娘娘銮驾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街道的尽头,哐哐的响起马车声,一道尖细的嗓音遥遥传递过来,七音抬头瞧过去,那边彩旗翻卷,九马开路,一辆金黄华丽的六轮马车缓缓驶来。

画脸谱的男子一下子收敛了气机,浑身又隐入一片淡漠中,低沉喑哑的声音,“你等着罢,你看着罢,终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的。”

稍后,言成蹊藏在画脸谱后面的脸庞似乎动了动,像是在哭,像是在笑,一拂袖摆,单膝跪在街道一侧,身子单薄,隐隐蕴藏着强韧的力量,身后一众鬼阁的锦衣卫士一齐跪在地上,一手扶刀一手撑地,气势凛然。

鬼阁是大周朝专听命于人皇陛下的杀手组织,同时负责暗杀、情报、策反等等诸多的任务,为世人之刽子手,为人皇之忠心膀臂。到了第十五任人皇手上,奉圣娘娘专权乱政,执掌鬼阁排斥异己,一时间将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然而对于自己养母奉圣娘娘,人皇始终给予着绝对的信任与敬重。

言成蹊大荆茗三岁,十八岁那年加入了臭名昭著的鬼阁,并宣誓终生效忠于奉圣娘娘。

当他穿上那身飞蟒服、步云履并挎着茯苓刀再次出现在荆茗面前时,儿时的情分便早已经烟消云散,荆茗与言成蹊割袍断义,老死不再相往来。

言成蹊此后往往以面具示人,家世深厚,为人又心狠手辣、修为高强,跟在奉圣娘娘身边两年便成为鬼阁的最高指挥使,杀人如麻,欺民霸地,将鬼阁的恶名又拔高到新的境界。

荆茗手掌紧攥着,白色衣袍伴随着拂风飒飒的滚着银丝华绣,林琼羽、冉梧、陆紫月一齐跟着街道上的人恭谨跪伏在地上,唯有七音还在傻傻的站在荆茗身后,粉色的薄唇微微抿着,欲言又止。

“你若不想让奉圣娘娘这么快注意到你的话,还是老实跪下的好。”依旧喑哑怪异的语调。

一双桃花眼不含任何杂质,澄净却又暗起波澜、深不见底,白衣男子的肤色晶莹玉质,茶墨色长发垂在两肩,泛着幽幽邈邈向日光。

“阿音单膝跪下见到奉圣娘娘要虔心跪拜的”

荆茗转过身,朝着乖乖等在原处的七音伸出了手,皙白修长的指,向下滚淌着汗水。

“嗯。”

七音仔细看着少年那双布满了朦胧的眉眼,心疼得哑了嗓子。

孟孟展翅飞出去,青色的、红色的羽毛斑驳陆离的闪耀在日头下盘旋飞翔,黑色的小眼睛盯着上下轻微颠簸的马车轿子,愈发深沉。

整条街道上,很奇怪的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六匹汗血拉车的马轿哐哧哐哧的响着,前方三三排列的九匹头马优雅的踏着步子笃笃前进,马轿两道车辙印错落有致的拉在青瓦地面的街道上,整齐而富有强烈的美感。

马轿背后是一行浩浩荡荡的金甲士兵,身上金色战甲粼粼闪耀着日光,腰上挎着弯刀,头盔上竖直立着好看的七彩翎羽,但是一比七音的绣花香袋里孟孟那根漂亮的火红色翎羽,简直小巫见大巫。

七音被强烈的气场压抑的不敢喘气,整条街道上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哐哐的车辙声以及踏踏的脚步声,心里想着这位奉圣娘娘该是何等风光至极的大人物,出行居然动用这样大的阵仗,怕是九五之尊的人皇陛下都望尘莫及吧?

当金黄色琉璃顶的马车轿子从七音身前驶过时,她的眼角处是嵌着宝石绿铜钉的车辕,马车上隐隐听到女子轻咳的动静,帘布随风摆动,传来扑鼻的牡丹花香。

眼底,是一双暴着青筋几乎要拧在地上的皙白手掌,确切来说,已经是两只拳头扣在地上,骨节咯吱咯吱的响,耳畔是少年粗重的鼻息。

于是,一只同样粉白的小手搭在了攥拳的手掌上,轻轻盖住,温温暖暖,耳畔清软呢喃,“荆茗,我在呢,不要这样子。”

少年的身子有些抖动,桃花眼轻轻抬起,一撩身侧的七音,冷漠中终于带上了暖意,厚重的喘气停缓下来,紧攥着的指节松开,

“阿音”

“嗯。”

七音浅浅的一笑,赤金铃铛伴随着马蹄声微微孱动,清脆悦耳,额间的青色莲瓣益发闪耀。

荆茗,无论你曾经遭遇过什么,我,林七音,都会自始至终的支持你、信任你、拥抱你,陪你守得云开,再见月明。

【9】

荆茗跟七音双双把战王府还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像是将一滩红墨涂抹在了天穹,漫天火烧连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黄昏渐渐收起凄惨戚戚的一线天,睁着黑色的眸子回望着大地的时候,那里依旧歌舞升平,但仍有一群人,在灯火阑珊中孤单的凝视着另一群人远去的背影。

凉薄的空气里,隐约飘来竹笛和喇嘛的声音,缱绻、喑哑、流长。

一曲瑶琴,几缕心事,点滴凄凉意。

一丝愁绪,几抹悲凉,日落黄昏晓。

桐伯已经第四天没有音信了,但是府中上下依旧被仆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阿黄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朝着荆茗跟七音汪汪叫唤,两只前爪趴在栅栏上兴奋的摇着尾巴。

荆茗呵呵笑着,走过去摸了摸阿黄的脑袋,原本毛茸茸的可爱狗头已经被荆茗揉搓的马上要秃噜毛了,七音一脸恶寒的摸了摸自己的秀发,幸好,还在。

荆茗嚷嚷着要七音去做红烧肉吃,随后便翘起二郎腿盘在小楼台的石桌上,白鹿皮靴银线绣着花瓣,悠闲地吹着晚风,脑海中馋涎着红烧肉的肥而不腻,两只桃花眼饿到直泛星星。

青羽红尾的漂亮小鸟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呼扇着精巧的翅膀,两只爪子在阿黄鼻子上蹭来蹭去,阿黄一边蹿一边跳,追了南墙撞北墙,被孟孟耍的团团转。

啾啾啾啾啾

嗡嗖钉!!

荆茗正闭着眼睛打瞌睡,耳朵一动,便听见有暗器从屋檐外面射来,身子一翻登时矮在石桌下,一支羽箭擦着风声直直钉在了漆红的小楼台大梁柱上,铮铮摇摆。

荆茗直起身来,朝着战王府四周打量,敏利的眸光扫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羽箭上卷着一张字条。

荆茗走过来将羽箭取下,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拔出来,显然飞来的力道极大,没有同自己一样炼体七重天的功力根本无法做到。

琉璃般明亮的眸子,看着被指骨分明的手徐徐展开的字条,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桐伯遭害,速来鬼阁地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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