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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典狱司酷刑屈打,荆少爷一去不归

【1】

牢房昏暗,地面潮湿,黑甲壳的蟑螂肢体横在地上到处爬动,绿头苍蝇嗡嗡绕着天窗飞舞,一股皮肉糜烂的恶臭扑鼻而来。

狭窄的走道上,明灭阴沉的橘黄色火把燃烧着火苗,透过火焰映到墙壁上的几束影子,挥舞着皮鞭,沸腾着热油,一阵阵哀号声与哭叫声从牢房深处传出来,鬼哭狼嚎,凄厉揪心,像是人间炼狱,处处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老头儿,咋家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招了吧,这么大岁数了,何苦再要遭罪呢?”

地牢深处一间简陋的审讯室里,十字形的木头桩上绑着一具人形,身上的衣衫被皮鞭抽打出一条一条汩汩渗着血水的伤口,满头的糟发一夜间白了银雪,胡茬拌着打碎牙齿的血块粘在嘴角,被严刑拷打折磨的遍体鳞伤的老人已经奄奄一息。

“若是真犯了大周律老夫自当认罪但现在何罪之有!”

桐伯手指微微动了动,绑在十字桩上的身体顿时如同撕裂般将伤痛席卷带来,疼得他咬了咬牙,依旧顽强地说下去,“你们鬼阁严刑酷法、屈打成招不知道残害了多少忠良之士当真以为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手执着皮鞭的瘦子嘴角阴邪一笑,翘在太师椅上的二郎腿收回来,起身,缓缓的踱步过去,猛地抬手掐住了老人的下巴,另一只手攥拳使劲磕上去,剧痛难忍张大嘴的老人登时低沉的吼起来,牙床上下打颤,胸膛呼哧呼哧的强烈起伏。

嗬呸

瘦子阴阴的一笑,从喉间咳出一口浓痰,掰着桐伯的嘴就吐了进去,另一只手又是一拳打在年过半百的老头身上,老人的鼻子嘴巴上溢出了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通红。

“呵呵呵,死老头儿,怎么样啊,这滋味,啧啧,咋家可没亏待你吧?可别出去了再说咱们鬼阁没用心招待客人呐?”

瘦子收回了双手,朝着身边一招手,顿时有个身着飞蟒袍的下属恭敬呈上毛巾来,瘦子一脸嫌弃的用毛巾擦擦手,眼角一撩,将身上黑竹箭袖的衣袍一并抹一遍,转身,将毛巾随意砸在了老人的脸上,悠悠踱着步子坐回太师椅上。

幽明的火把侧映着瘦子骨白无血的脸上,暗金滚花的袍脚被步云履轻轻蹬着,随后瘦子阴阳怪气儿的又开了口,“要说这王法嘛,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咋家可不就是王法?那万千阉人组建的鬼阁可不就是王法吗?万人之上的奉圣娘娘可不就是王法吗??”

“呸!尔等宵小之贼,聚齐一帮阉宦舞权乱政,奉圣娘娘身为帝母非但不以身作则辅佐新帝,反而垂帘听政把持权柄,大周朝廷上下乌烟瘴气、鼠辈横生,又岂能由你们来断定王法,简直无耻至极!”

桐伯被麻布绳子套住脖颈的脑袋微微垂着,声音气愤。

“哦?所以你们才义愤填膺的暗自操练兵马,企图谋反杀入紫金宫?”瘦子挑着眉看他,皮笑肉不笑。

“胡说八道,从无义愤之意,更无谋反之心,今日,你就算说破了天,也不可能把白的描成黑的!”捆在十字桩上的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气血攻心。

“好,好,好,咋家,可就是喜欢你们这些死鸭子嘴硬的。”

瘦子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身子正了正,拍打了一下手心,稍后,冰冷潮湿的地牢门吱啦一声打开,从外面进来几个挎着刀的黑衣人,扛着一具铁架以及几个炭火盆,最后又摆上了一桶倒映着粼粼水光的大缸,一群人又默不作声的走开了。

“老头儿啊,可别怪咋家心狠,你想要自己担罪名,可惜了,我鬼阁的手段可多着呢,咱们,一样一样的来伺候,直到你说‘实话’为止。”

瘦子桀桀的笑起来,随后一招手,两旁侍候着的几名下属上前将桐伯从十字桩上解下来,桐伯顿时如同一滩软泥伏在了几人身上,有气无力,脸色苍白。

裸露的胸膛上,隐隐还有着几块方形的散发着腥臭的皮肉外翻着,花白的、血红的,伤口狰狞结了痂,但是已经终生抹不掉那几枚腾腾火红着的烙铁贴在血肉之躯上的痕迹。

夹棍、脑箍、钉手指、烙铁

几天来已经数不尽身体被折磨了多少次,那惨无人道的刑法,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那丧心病狂、穷凶极恶的拷问,老人都一一咬牙挺了下来。

他知道,一旦自己退却了,自己毕生要守护的那个人,将会迎来灭顶之灾,老人执著的相信,真相,总有大白的那天。

哗啦啦

铁架上锃锃闪耀冷光的钩子被拨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回荡在氛围死寂的地牢里,每一下都挑战着旁观者的神经。

“老头儿啊,也别怪咋家心狠手毒,无论你觉得咋家是走狗也好是疯子也罢,咋家也是在天子脚下混饭吃的啊,命里注定这紫金宫里同咋家一样成千上万的阉人都要当一辈子狗奴才,这已经够可怜啦,咋家这样下贱的人,至此等境地,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差事,自然,要不择手段的去保住饭碗呐。”

瘦子站起身来,走过去,抬起手,指骨细长苍白,泛着幽幽凉意,捻起兰花指轻轻拍拍老人的脸,随后,黑竹箭袖的袖袍一拂,扶住老头的几个人一把按住,将老人抬到挂满尖钩的铁架上。

伴随着一阵铁钩入肉的声音,桐伯被强烈的痛感刺激到声音低吼起来,额头上瞬间再次布满密汗,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周围的人使劲摁着,能感受到铁架上的尖钩链子铃铃作响。

尖锐的钩子刺进了桐伯两肩的琵琶骨上,横穿出去,挂出几块血肉丑陋的暴露在外面,血水滴滴答答的顺着锁骨处流淌下来,老人只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楚,当场疼得昏了过去。

瘦子转回身来,袖袍掩着鼻子一脸厌恶的看着浑身是血的老人,一摆手,旁边几名狱卒退下去,只留一个较为身强体壮的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并没有从昏迷的人头顶上浇灌下去,而是两处肩膀铁钩穿透琵琶骨的位置倒下,老人挂在铁架上,随后肩胛一阵冰凉还有火辣辣的痛。

桐伯被一阵痛彻心神的撕裂感弄醒过来,琵琶骨上抖得厉害,被盐水浇过的伤口赤裸裸的触动着神经,那是一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桐伯一阵挣扎,奈何琵琶骨被尖钩刺穿,踉跄的身子挂在铁架上,越动越痛。

“怎么样,老头,不是嘴硬吗?来来来,再说两句给咋家听听。”瘦子抱着肩膀走近铁架,眼睛里泛着戏谑的光芒。

眼睛肿胀化脓,结成厚重眼翳的老人微微抬起头来,模糊的看着眼前趾高气昂的瘦子,心底闪过一丝悲凉,随后,挺起胸膛,匍匐的胸口动了动,一口夹着刚才那口粘稠唾液的浓痰从老人嘴里吐回到瘦子的脸上。

登时,脏了彻骨的脸棱。

瘦子凝住眼神,笑容呆滞,指掌缓缓地攥起,喀嚓作响,随即脸色变得铁青起来,眼底逐渐起了一层寒霜,渐渐变得森寒、阴鸷。

“拿铁刷来!”

尖细的嗓音几乎要咆哮出来,喑哑怪异。

身旁,一只打磨锋利、爪尖高翘的刷子递过来,火光照耀,清冷的光芒在爪尖锋锐的位置流动。

瘦子将手上的铁刷猛地挥起来,呜呜带着风声,铁刷落在了老人的背脊上。

皱纹抬起的脊梁上,十道触目惊心的抓痕登时掀起了皮肉,桐伯凄厉的一声嘶吼出来,剧烈的疼痛逼得他将牙齿咬的咯吱响,深入骨髓的、痛不欲生的苦楚。

看着老人这副死去活来的样子,瘦子兴奋地大笑起来,眼底泛着变态至极的嗜血,又一把将铁刷浸到盐水中,唰的拔出来,再次抓在老人皮开肉绽的伤体上。

爪尖挂着细碎的皮肉,血腥至极,瘦子却一脸戾气的一下一下将蘸着盐水的铁刷刮在老人的皮肉上,抽皮扒筋,乐此不疲。

“哼哼,哈哈,老不死的东西,你继续硬啊,你不是挺能抗的吗,怎么这会儿就蔫了,咋家还有好多手段没上呢,你可别这么容易就死喽!”

瘦子狰狞着扭曲的面孔,满脸血迹,跳着、吼着、笑着,像是从地府爬出的阿修罗,挥舞着铁刷的手臂有些微微颤抖。

“咳咳,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一阵沉默过后,老人将血液粘结到一起的眼皮睁开,惨无血色。

“你说你较什么劲,把罪名都推给小战王不就得了,就说他暗操兵马,结交疆臣,意欲不轨,只要你肯认了,咋家马上就放了你,送你出神都过安稳逍遥的日子去。”

“呵在战王府不会有一个孬种的!”

阴暗的角落里,瘦子让人将布满了裂痕的梨木圆桌搬来,随后一把扯过刻着山水鸟鱼的太师椅,袍摆一掀坐了上去,如鬼魅般凹陷的眼眶瞪了瞪身边的人,很快,有人将笔墨纸砚带进来,一一铺陈在圆桌上。

“老头儿啊,这个罪名,你担也是担得,不担也由不得你了,大不了,今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咋家还就是要将你给屈打成招了,至于口供嘛,咋家,亲自帮你动笔写!”

“你敢欺君罔上奸佞之徒你注定会遭天谴的!”老人声嘶力竭的发出了声音。

瘦子冷冷的扫了一眼这个已经遍体鳞伤,只剩一口气的老人,摊开纸张,研磨笔墨,稍后,拿起了狼毫笔一笔一划的在纸上书写起来,书写内容涉及养兵谋反、结交内臣、勾结奸佞等等大罪,弹劾的矛头直指向同一个目标,战王府。

“鼠辈,休要乱写,不然,老夫就是死了,也定要化作厉鬼与你字字对峙!!”

啪嗒!

眼前,瘦子手中的狼毫笔被这一声突兀的吼叫,惊落在地。

【2】

入夜,天气渐凉,街道上行人熹微,银河铺卷在层云之上,偶尔嗥过几道乌鸦的惨叫声,庞大帝城之下的鬼阁一隅显得荒凉悲戚。

鬼阁地牢青砖白瓦的院墙外,几名守卫长长打着呵欠,七嘴八舌的咬着近来听闻到的耳料,官帽歪歪斜斜戴着,各自无精打采。

街道的尽头处,一道修长的身影疾步走来,一身黑襟滚花罗衣,头发以竹簪束起,散发着一股不同于青莲花瓣的芬芳香气。

夜空黑云渐收,漫天琉璃,荆茗面色如桃花扇,姿态孤瘦,炯炯的瞳仁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住看守们的目光。

“站住,此乃鬼阁地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一名守卫看着迎面走来的荆茗,站直了身子,跟几个哥们交换一个眼神,便拔出刀拦着他。

“我乃战王府小王爷,当今人皇陛下是我叔父,你们鬼阁还要阻拦吗!”荆茗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目光盯住近前的守卫,如射雷电。

深邃的眼眸中如同桃花潭水深不见底,泛不起一丝波澜却隐隐带着令人不容抗拒的威严,守卫被凶厉的眼神吓了一跳,支支吾吾,不知奈何了。

“起开,有什么难过归罪下来,我战王府自会一并担着,你们几个可不要自误。”荆茗一甩袖袍,滚着罡气的劲风将几名守卫震得一退,为男子让开了通往地牢的道路。

地牢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蟑螂蜘蛛遍地爬走,没再有守卫阻拦进来的黑衣男子,因为根本就没有人看守地牢了。

一道道精钢打制的栅栏有序的横列开来,悲惨呼号的叫声从牢房深处回荡,一双双枯朽纤弱的手臂从栅栏的缝隙中伸出来,带着卑微的哀求,想要抓住那一闪而过的黑色衣角,手臂背后是一具具被惨绝人寰的刑罚拷打得不成人形的躯体。

荆茗皱着眉头看过去,每道栅栏旁都有一块木牌写着关押的重犯姓名,一路走过来,栅栏里面的犯人还能惨叫出来的已经不多了,但还是没有桐伯的木牌,荆茗觉得胸口有些发紧。

铛啷啷

一间天字号地牢,里面只关押着一个人,荆茗走过来,只往里面看了一眼,第一眼并未看清什么,神经却像是被铁锤狠狠敲打过一样,不经意就红了眼睛。

这间地牢里关押的人四肢被镣铐紧紧缚住,身子轻轻一动便会叮叮当当的响起声音,被拷住的人浑身血迹,苍苍白发披散、破碎在肩头,胸膛上是被烙铁和钢刷这种无比疯狂的严刑洗礼过后的疤痕,脑袋沉沉的垂着,脸上是一重一重被皮鞭抽打过的印记,眼翳已经化脓成茧。

黑襟滚花的衣袍一颤一颤的垂到地上,明净的脸庞颤巍巍的转向一旁那枚随风摆动的木牌上,漆红色的木牌上两个敷衍了事的字体:管桐。

扑通

“桐伯桐伯桐伯。”

荆茗双膝跪倒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两只手疯狂的摇晃起身前的栅栏,咚咚当当。

铁栅栏在使劲晃动,俊朗的少年滚下两行热泪,从小到大亲如生父的那个至亲,如今被关到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牢里,受尽酷刑奄奄一息,心里就像被火烧一样的难受。

终于,四肢被镣铐困住的老人有了反应,眼角结翳的脑袋抬起来,颤微微地睁开,看向门口那道哭得歇斯底里、泪眼滂沱的年轻身形。

霎时,满头的白发仿佛焕发了生机,涸裂的嘴角淡淡笑开,又疼又苦的笑意固执的漾开在沧桑的脸上。

“小王爷少爷荆茗。”

那边哭得不能自已的荆茗使劲点着头,“嗯是我呀桐伯荆茗来救你了”

“不行我不能离开我离开了就没有人顶罪了。”桐伯使劲摇头。

“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认罪!”荆茗双手紧攥住冰凉的栅栏,握到青筋暴出,流着泪的面同样摇着头。

“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遍体鳞伤的老人不甘的抬起头来,仰望着布满裂纹与灰尘的牢顶,深深叹息,“错的是这个世道错的是你生在了帝王家啊战王府已经失去过王爷跟王妃总要留下个种子啊”

昏暗的牢房,痛苦的挣扎,变态的酷刑,非人的痛楚,却仍有一丝丝希望的曙光。

“不是我害了你我要带你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什么战王府什么帝都什么紫金宫都去见鬼吧我们离开神都离开大周”

“荆茗老头子我此行来早知必遇不测,受此遭罪难也是心甘情愿,贱命一条无足挂齿,但你是战王府未来的希望,是老头子的希望,你绝对不能干傻事,你快离开这里,就当忘了我这老头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不可以我不会走的我要救你出去”荆茗脑袋顶在栅栏上,双手拼命地摇晃着。

“快走!快离开这里!若是连你也出了事,将来谁主持公道!”

桐伯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抓着冰凉的铁链,作势要冲过去打他,但是双脚也被拷住,只能悲愤的瞪着眼睛嘶吼。

“桐伯”

“你这臭小子还在等什么!还不快走!从小我看着你长大,现在连桐伯的话也不肯听了吗!快离开!”

黑衣男子终于收起了泪水,衣袍在脸上一抹,看着牢房内,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熟悉的身影,重重的磕下三个头。

咚。

咚。

随后,起身。

牢房里那道消瘦的身影含起了笑容,沧桑岁月在脸角上烙印出来的痕迹被这笑意暖化。

牢房外的身影凝立,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半晌,深鞠一躬。

“好小子,以后,桐伯就不能再陪着你了,你要自己学着照顾自己啊。还有七音,那是个好丫头,你也得对人家好一点。以后啊,战王府,就交给你小子打理了!桐伯累了,该休息了啊。”

牢房里的声音由微弱变得刚强,铿锵有力,捶打心尖。

荆茗吸了吸鼻子,白鹿皮靴一转,离开此处,转身的一刹那,泪水还是滚落下来。

朦胧视线的尽头,同样一双明晃晃的白鹿皮靴,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面庞,手轻轻一挥,身后的黑衣人脚步踏了过来。

【3】

七月,御疆神将林渊素有廉名,被吏部尚书陆知夏‘会推’(大周朝一种选官制度)为刑部尚书,回神都任职。

不久,大周御史王灞耽故意作梗,启奏奉圣娘娘吏部尚书陆知夏与林渊是昔日杀场战友,厮有徇私舞弊之嫌。

因此,奉圣娘娘下了懿旨指责,“吏部尚书陆知夏欺陛下幼冲,颠覆会推,以大周官爵为林氏报德,着降两级,罚俸一年。”

于是,吏部尚书陆知夏上疏,说明了会推的经过,以示清白。

然而,奉圣娘娘又下了懿旨,斥候陆知夏是“朋比谋党,混淆国事”,陆知夏愤然告老归乡。

刑部尚书江宗然启奏告知陆知夏无罪,又被懿旨斥候为“营私结党”,也告老还乡。

不日,内宫再下懿旨,将户部尚书墨麟、礼部尚书温侃、工部尚书张长卿等革职为民。

所谓“革职”,其实都是由奉圣娘娘代批的,因为人皇在逐渐远离朝事以后,几乎是一心一意求仙问道,而奉圣娘娘每每挑选人皇忙于钻研道藏的时候,前来商量要紧事务。

在这种情形下,被蒙在鼓里的人皇总是很烦闷的一挥手,“这些事,劳烦奶娘多费点神,替朕办了!”

入夏以后,在这种劣势之下,怪事频频发生。

三日后,林老国公上疏弹劾奉圣娘娘以及鬼阁的十大罪,包括专权乱政、坑害忠良、结党营私、祸害皇嗣等,罪名昭昭,百人联名,经过辗转直接到了奉圣娘娘的手上。

【4】

大地上出现了一个阴线,一点点的向后退,丝丝缕缕阳光像一尊战神把阴线打得只能逃窜,所到之处充满生机。

终于,光线冲破了阴影的防线,无数光条向天地射来。

朝阳现在东方天穹处,明媚摇曳的舞步,明眸皓齿的人。

林七音托着腮,看着远方天际明灭着亮光的几粒星辰,闪闪星耀,像是一双眼睛,像极了那人的眉眼。

已经几日未曾见到荆茗了,七音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王府也没有人知道,像是人间蒸发了,红烧肉做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原封不动的收回盘子。

叽叽叽

青羽红尾的小鸟跳着脚过来,摇晃着脑袋斜睨发呆的女子,头顶上一小圈儿斑斓的软毛格外油光滑亮,稍后,用短喙轻轻咬过青色的衣角,赤金铃铛随之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音。

“嗯?”

七音回过神来,低眉看向在靴子上轻轻蹭头的孟孟,看到它笨拙固执地撒娇,顿时莞尔,嘴唇微抿,手掌将孟孟从地上拾起,放置掌心,爪尖抓着肌肤,又麻又痒。

孟孟两粒明灿灿的小眼珠目不转神的盯着眼前的女子,缱缱绻绻的甩着脑袋,七音用食指轻轻抚着顺滑的羽毛,山明水净的眸子漾开浅笑的涟漪。

“孟孟孟孟孟孟啊你说,荆茗去哪里了啊,为什么,离开之前连声招呼都不打的。他现在在哪里啊,吃的好不好睡的香不香。红烧肉还要不要吃?”

七音低声说着,抚摸着羽毛的手指动作都慢下来,神色间黯然失光。

啾啾

孟孟黑亮的小眼睛轻轻眨巴了一下,低下小脑袋在七音掌心啄了啄,七音感觉掌心像是一阵电流滑过,麻麻地,稍后,便见到孟孟忽闪了下翅膀,跳脚从掌心飞了起来。

“孟孟你要飞去哪里啊?”七音站起来,两手呈喇叭状朝着天空喊过去。

天空中,没有回应,青色的小巧身形越飞越远,直至成为一个黑点。

“就连孟孟也要离开了嘛?”七音有些颓废的坐回台阶上,手指攥着衣角捏来捏去。

“林姑娘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暗红色瀑发,深蓝色的妖娆眼瞳,一身光鲜的锦帜短衣,修长的身形款款立在院落中央,一颦一动都与小院风情格格不入。

“你是成蹊?”七音从台阶上立起身来,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的人。

上次荆茗在大街上于这人险些大打出手,自然要多些警惕的。七音心里暗想。

画脸谱的人淡淡一哂,抱起了肩,低沉喑哑的语气,“你不必紧张,我一向与荆茗交好,那次在街上是个意外。”

七音紧盯住眼前的人,点了点头,复又摇了头,“我不认识你,荆茗也不在的。”

言成蹊放下胳膊,双手负在了身后,眼帘低垂,稍后,复又睁开眸子,深蓝色的瞳仁直勾勾盯着七音,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林姑娘可知成蹊为什么喜欢戴着面具吗?”

那边脑袋摇了摇,“不明白。”

这边,言成蹊画脸谱里发出一道喑哑的笑声,有些干涩,有些苦涩。

指如削葱的手缓缓一抬,画脸谱的红色绳结被轻轻拉开,一张陌生人的面庞崭露在七音的眼前。

这是一张秀色照人的脸庞,如明珠美玉纯净无暇,龙飞凤舞的媚眼顾盼有神。

粉面红唇,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七音一下看傻在原地,不知眼前这位言公子哦不或者说是言姑娘,到底孰男孰女?

“怎么,被我的样子给吓到啦?”言成蹊在那边轻轻拢了拢披散开的长发,媚眼轻轻一撩,语调不再喑哑低沉,陡然一转成了百灵鸟。

“不不是的。言姑娘生得真好看,比仙女姐姐还好看呢。”七音嚅嚅糯糯的,有些情不自禁的想要多看两眼这张绝美的脸庞。

“呵呵呵”言成蹊将红发向身后一扬,整个人更加妩媚了起来,身子扭动着朝七音走来,与之前判若两人,“美不美的,又有什么用呢?”

言成蹊含情含妖的眼神微微泛起波涛,独自一人坐在了地上,随手将面具丢在了一边。

“诶,七音,问你一件事儿成吗?”言成蹊抬起头,咧着大大的笑容,那双媚眼这次并没有拂起来,很严肃,很认真的看着站在一旁的人。

“嗯。”

“如果有一天,荆茗不再像以前那样,我是说假如,那么你还会一如既往地对荆茗好吗,像一个不离不弃的老伙计付出心血与爱的照顾他、关怀他、体贴他?”

七音怔,一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会。”

那厢,地上的人嘴角咧的更大了,用手拍了拍掌心,“嗯好!荆茗有你照顾,自然是他的福气,作为他的朋友,现在也可以是你的朋友如果哪一天我送你一桩大礼,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收好。”

言成蹊站起来,身后,凉风萧瑟,层林尽染。

阳光照在身上,一片金黄。

【5】

言成蹊身影立在那里,一刹那,升腾而起的日出映得他的侧脸有些异样的闪烁,深蓝色的眼瞳有着说不出的神秘。

“嗯,七音,会收下言言姑娘的大礼的。”林七音讷讷答道。

那边身影摆了摆手,笑得水墨山青、浅浅嫣然,“林姑娘大可不必如此别扭我的身份,依旧将我看做言公子便是了,至于你口中的言姑娘,她,恐怕不属于这个世道了。”

七音莫名其妙的跟着点了点头。

院落里的蝉鸣了起来,此起彼伏,嘤嘤嗡嗡,像是要将此处活络起来。

“林姑娘,言某在此还有个冒昧的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言成蹊侧颜妖娆,微翘的红唇浅浅点着笑意。

“言公子说便是了。”七音依旧点点头。

“言某,想为林姑娘作一幅画像,一来是言某一则喜好,喜好吟诗作画、饮酒琴瑟,此情此景,佳人蝉鸣,正是作画的好时机。二来等言某将画作完,回去用最好的琴木裱上,待到林姑娘过去了这百数十年再看起,岂不是多了些回味。林姑娘觉得意下如何?”

言成蹊说得婉转,动得情理,一双凤眉格外的妩媚。

“我我怕是衬不上这景的”七音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想要推辞掉。

“林姑娘虽不是倾城绝色之女,但也是出水芙蓉,独有幽兰之姿的。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嘛,现在在言某的视线里,能配得上这旭日初升、红光万丈、蝉鸣草色的,林姑娘委实再合适不过了。”

言成蹊似乎很想为七音作一幅画像,并不打算放她离开。

“嗯那好吧麻烦你了”七音拗不过,便答应下来。

言成蹊顿时兴奋起来,俏美的脸颊朵朵桃花开,跑去准备了笔墨纸张砚台,七音被言成蹊带到一棵树下,然后言成蹊跑回堂前的书案上,纸张铺陈,伏桌磨墨。

言成蹊抱着肩膀看了看树下有些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的傻丫头,嘴角勾起了弧,然后摆摆手,“林姑娘,再往树旁靠一靠,不要离开那么远。”

七音听到,哦了声,扭头往树下走上两步,站住,转身,手还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再往左边点哎对对对,就站在这里。”言成蹊指挥着七音调整位置。

“要站直,目光看向我,这样待会儿画的时候才能画得传神呢。”

于是七音抖了抖肩膀,将腰背立得笔直。

“两只手不要这样干巴巴的耷拉着呀,来来来,做一个抬手摘树叶的动作,姿势优雅一点哈。”言成蹊憋笑,白净的脸庞淡淡粉嫩。

“可是我够不到树叶呀”七音气馁,跳着脚就是摸不到头顶的树叶枝杈。

言成蹊扶额,叹口气,手腕一转,气劲从指间荡出,树下的七音觉得额头上一缕毛发被风吹起,接着,手上落下一根枝杈,稳稳当当。

“你就举着这根树枝,嗯最好就把它放在你看向我的视线上方,眼神既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这根枝杈呃应该不难理解我的意思吧?”言成蹊凤眉抖了抖,纤指挠挠红色的长发。

树下,被树影盖在头顶的七音额头更显乌黑,丫头听完这话直磨牙,什么叫眼神既像在看你又像在看这根树杈呀,你丫才能听得懂呢!

见七音勉强摆好树杈站好,言成蹊终于算是比较满意的点点头。

阳光静好,斑斑点点的金色荫隙透过枝叶洒落下来,七音脚下落成一片斑驳,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遒劲苍迈的古树挺拔在院落里,一道纤弱的人影立在树旁,青色衣裙,莲落裙摆,银丝绣花,白缎外罩。

七音一手举着被切割得整齐的枝杈,一手拂在裙上,适应好这种姿势后,浅浅的远山眉渐渐漾开,眸子里开始山明水净,浅浅笑容极其可爱。

海水云图的布袋斜挂在裙间,赤金铃铛在风声与蝉鸣之间叮当碰撞,脚下白靴轻轻踱地,一动,百媚生

“哎林姑娘,我说的眼神既像是在看我又像是在看你手上的树杈,不是让你一只眼睛看我一只眼睛看它呐!”言成蹊急得跺脚,痛心疾首。

【6】

“画完了嘛胳膊好酸的。”七音在树荫下弱弱的开口问。

“不许动!要不是你丫的动来动去,我可早就画完了!”言成蹊秀眉微蹙,神色专一,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上的画笔和画卷。

七音欲哭无泪,只能继续举着树杈盯着眼前,偶尔会趁着言成蹊聚精会神低头看画时迅速的将手臂抽回来甩一下。

不知过了许久,七音终于见到言成蹊放下了手中画笔,颇为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七音急忙将手臂收了回来,如获特赦一般甩着胳膊,满脸舒服。

“哎哎哎,我还没说结束呢,你猴急什么?”言成蹊又拂起凤眉,吹鼻子瞪眼。

“啊?还没画好呀。”

七音一脸蔫蔫的,又多揉了两下胳膊,这才恋恋不舍的将手臂再次举起来。

言成蹊扑哧一声笑了,摆了摆手,“咳,好了林姑娘,我画完了。”

七音:“”

言成蹊将晾干的画卷拿给七音看,七音接过去,素白的画纸上,一片火红色的光辉洒射,火红的光中,一棵碧绿的参天古树徐徐而立,直似通天。

树下,一抹青色倩影独立,面色俊秀,红颜可亲,手臂高高地举着一根枝杈,枝杈上缀着几片稚嫩的绿叶。女孩的脚微微踮起,目光坚定而神往的看着这根树杈,看着前方,看着朝阳,像是承载着希望与光明。树梢上,百鸟弄清影,蝉鸣作微声,整幅画化静为动,惟妙惟肖,像是活了起来。

“画的真好。”七音脸颊有些发红,不好意思的看着卷幅上被刻画得近乎完美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景美、人美。”言成蹊接回画卷,小心的铺陈回桌案上,笑得灿烂,“我再为你题一首诗,这样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七音抿着唇看他题字,言成蹊五指紧紧握着毛笔,一笔一划,落笔成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暖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嗯字写的也好看。”七音十分真诚地夸赞。

言成蹊挠了挠头,耳朵有点发红,笑开了,“这些啊,也不算什么的,都是荆茗小时候与我一同学的,他的画和字那才叫一个绝等以后林姑娘可以让荆茗给你”

说到这儿,言成蹊突然住了口,似乎是不想往下说了,婉言便摆了摆手,“林姑娘,今日事,就到此吧,言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这幅画嘛就先收下了,告辞了。”

说完话,言成蹊便收起了画卷,小心地放好,然后取回油彩涂抹的画脸谱重新系在脸上,俊俏的容颜顿时被遮盖起来,成了冷漠。

“请等一下”七音突然叫住了迈出脚步的言成蹊。

“请说。”

“七音想问言公子有没有荆茗的下落?荆茗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回来了。”七音紧张着声音说。

“没有。”画脸谱下的声音冷漠低沉,不再是柔柔细语,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有他的消息我会第一个告诉你。”

原本有些失望的小脸仰起来,带上了些许期待,“嗯,多谢,言大人!”

画脸谱背过身去,脚步继续往门外走,脸谱有些微微的抖动。

一只脚跨出门外的时候,面具里再次传来了声音,“林姑娘,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

七音看着被包裹在金色日光里的身影,点点头。

“嗯,七音不会忘的。”

“那就放心了。”

带着画卷的面具男子最后一只脚跨出门槛,乌衣自拭,色转皎然。

【7】

大周神都,鬼阁

乌衣皂靴的身影从衙门外裹着画卷进来,风尘仆仆,便是有鬼阁的番子恭敬接过言成蹊丢过去的披风与佩剑,稍后老实候在一侧。

“娘娘那边有什么动静?”言成蹊坐稳堂上的太师椅,便将二郎腿翘起来,面具下的语调喑哑。

侍候的番子低头回忆了回忆,便尖着嗓子回说,“今日娘娘那边的瘦公公来鬼阁调走了一些人马,不知道作何用处。另外多亏大人的言家鼎力相助,在朝堂上娘娘近几日散了不少钱财安插人员补上六部的空缺,现在朝堂上不仅小官小吏处有咱们的人,就连六部这样的高层也都是咱们的人啦,这才是真正的呼风唤雨呐。”

“够了。”言成蹊摆手打断了番子的话头,“我一向不喜欢掺和朝堂之事,这些你就不必详说了。说说战王府那位小王爷现在如何了?”

番子低眉偷偷看了一眼言成蹊,画脸谱遮挡着,看不出喜怒,语气平淡的像是在过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位小王爷现在被娘娘软禁着,娘娘虽然势大,但若是真个动了自家人,恐怕人皇陛下那一关不好过的,这不,一直在翘首等着大人您的好消息嘛。”

“马进忠,你跟了我多久了?”言成蹊跳开话头,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站在一旁的番子愣了愣,稍后,脸上脂粉涂抹的挤出笑来,眼底里意味深长,“奴才跟了大人也有四年啦,自从大人来到鬼阁,便一直提携着奴才。奴才天性愚笨,很多事情不开窍,若不是大人处处体谅,奴才恐怕早就被丢回那深宫里面啦。”

言成蹊低头看向马公公,曾经稚嫩的脸庞已经被沧桑风雨以及不断地摸爬滚打打磨出了棱角,怅然叹了口气,又问向站立的人,“进忠,你既然跟了我这么久,应该知晓我这个人怎么样的吧。”

马公公抬头,看向面具背后那双深蓝色的清澈眼瞳,无喜无忧,无哀无怒,嗯了声,“大人虽然平日里不喜言辞,但是奴才知道,大人最念旧情,对外人可以做到心无旁骛一刀两断,但是对自己的故人,大人往往是要踌躇半天,最后还是奴才替大人解决掉这些麻烦的。”

“这些年,你也辛苦了,等以后我给你留一笔钱,你也安生找个地方过几天好日子吧,在鬼阁每天都是摸爬滚打的走刀口,终究不能呆一辈子。”

“呵呵呵,多谢大人关照,奴才想着,还是留下来,至少还能做点事情的。”马公公抬袖擦了擦眼睛,喟叹,“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像奴才这样的人,恐怕不适合世俗里那些安逸的享乐啦。”

说罢,马公公突然面朝堂上的人,双膝跪伏在地,眼神紧紧看着那具画脸谱,紧迫的开口,“奴才斗胆问大人,大人可是动了要营救那位小王爷的心思?”

堂上,言成蹊沉默良久,一口气呼出来,点了头。

“不可啊!不可,大人,您万万不能做下这等傻事啊,战王府已经穷途末路,您可不能再将自己搭进去啊,如今娘娘权势正盛,您若是顶风触了娘娘的逆鳞,大人、奴才、鬼阁、言家都会受到牵连的呐。”

言成蹊在堂上摇了摇头,“你可知道,奉圣娘娘为了自己的地位,是绝不会容许任何一根能威胁到她的刺存在的,如果能一劳永逸,她是可以牺牲掉自己的一点利益来杀死荆茗的,即便是与人皇陛下感情出现裂痕,她也在所不惜的。”

“奴才明白。”

“你知道我是如何保下荆茗的吗?”言成蹊慢慢取下面具,红色绳结拉开,是那张惊艳的面孔。

面具背后,一双眼睛像浸在水中的精灵一般澄澈,眼角微微上扬,显得妩媚。

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薄薄的唇,色淡如冰。

马公公跪着,看了堂上红发飞舞的人,摇头说不知。

“我将整个言家都押给那个女人了啊!”言成蹊呵呵笑起来,手上翘着兰花指,撩着媚眼的眼角闪烁光彩,“当年,为了救下那家伙,我不惜以死相逼令言家暗中造势,使奉圣娘娘不得不暂时分心忽略掉处理荆茗的事情。再后来啊,奉圣娘娘权势越来越大,就连言家也不管用了啊,言家百年剑宗传承也抵不过朝堂上一句莫须有啊,所以,我自告奋勇进了鬼阁。

巧不巧,当时的鬼阁大人安排我去监视战王府,我就去啊,我高兴啊,这样我就有了光明正大见荆茗的理由了,但是我也怕,我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见他,我不想被鬼阁的人知晓我与荆茗的关系,所以这些年来,我如过街老鼠一般,暗中窥探,疲惫精神。

每一次我都会把手上的无常簿记载他的情况写成是整日烟花巷柳,纸醉金迷,把荆茗写成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对奉圣娘娘根本不可能会有一点威胁,这才保他平安。

可惜的是世事无常啊,那位擎龙教头,在不久前试探了一次荆茗的事情,却不想被战王府一个隐世的高手打成重伤,娘娘便怀疑了起来,一并连带着怀疑起我来。

荆茗被抓不久,林老国公就怀疑到奉圣娘娘头上,国公府与战王府还是与十几年前一般冥顽不灵啊,死死抱团妄想鸡蛋碰石头,奉圣娘娘的虎须岂能是他们能撼动的?不过这次林老学聪明了,知道真正能制裁奉圣娘娘的人便是人皇陛下,一道折子也说得有理有据。

只是不知道奉圣娘娘又给人皇陛下灌了什么迷糊汤,折子上道道抄九族的大罪居然被她躲过去。这一次,奉圣娘娘虽然受到不小的冲击,但是根基还在,稍有时日,便会卷土重来,就算我言家不出手相助,想要扳倒奉圣娘娘的人,依旧是蚍蜉撼大树,不堪一击。

所以啊,我便顺水推舟,用言家重新换取了娘娘的信任,并告诉了娘娘一个既能让荆茗威胁不到她的地位也能不震动人皇陛下的好法子。

那便是

让荆茗疯掉。”

【8】

话说了良久,堂上的人沉默了,马公公恭恭敬敬的跪伏着,一字不落的听着。

“小王爷的癔症,大人一直在找寻解救之法,奴才都知道的。”

“这一次事后,无论如何,总算保下他的性命。”言成蹊二郎腿放下来,脚尖轻轻点着地面,“我已经暗中安排言家撤出神都了,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了自己的利益动用言家权势了。”

“大人怎么做,奴才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言成蹊嗯了声,袍摆一甩,整个人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踱步走下了台阶,来到了马公公身前,黑纹织金的步履稳稳当当的踏着,削葱的指扶起跪伏着的马公公。

言成蹊充满歉意的声音响起,“马进忠,这几年,让你跟着我受苦了,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事情败露了,你马上离开神都,不要管任何人,离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马公公使劲摇摇头,同样攥紧了言成蹊的手掌,“奴才自是烂命一条了,大人应该知道奴才不是那样的贪生怕死之徒,只要大人平平安安的,奴才走不走的又当如何?”

言成蹊翻手轻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抬头看着对方,眼神清澈而纯净,“都会好好的。”

言成蹊取下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画卷,徐徐展开,递到马公公面前,动作小心,“这幅画卷,你用最好的琴木小心裱起来,让最好的画师临摹出来,派遣得力的心腹在神都城里寻找神似的女子,切记,无论是到什么地方找,都不可以是林七音。”

马公公眼神微凝,看着画卷上笑的水墨山青的青衣姑娘,恭敬接了过去,“奴才明白。”

【9】

大周神都,国公府

今天的日头红彤彤的灿烈,咸蛋黄似的高悬在天穹之上,光芒四射,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街道上绿树成荫,人流稀少,国公府前面的两尊石狮子也看上去无精打采起来,当值的国公府侍卫扶着战戟昏沉欲睡,百米外有蝉翼微微煽动翅膀,复又寂灭。

天干物燥,烈日当头。

踏踏踏

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远处街道传来,愈来愈近。

经过战王府门口的时候,林七音正坐在王府的门槛之上,无精打采。

一连几日七音都是大清早候在这里,然后发呆一整天,期盼着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等到那人回来,那人消失了这么久,一回来看到都没有人欢迎他,会不会气得跳脚?

每当想到这些,七音有些落寞的小脸才会浮上些许欣慰。

上百名士卒从战王府门前过去,领头的将军穿着金灿灿的铠甲,手握重剑,气宇轩昂的骑在马上,嗒嗒嗒清脆响亮的马蹄声,马尾却是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握弓的、持戟的、拿盾的士兵经过时脚步整齐,训练有素,未有一人歪头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丫头一眼。

与之相对的街道另一头,同样响起了脚步声,另外一支队伍包抄过来,领头的将军一样的战甲披身,马蹬上一双白鹿皮靴明明晃晃。

两支队伍交接在了一起,两位将军互相点了点头,随后调转马头,面朝向两尊石狮子拱卫的高大门闱,门匾上三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国公府。

七音隐隐觉得不安,站起身来,朝那边看过去。

“擎将军,人都到齐了。”另外一名将军恭敬地开口。

“嗯,你自己主张便是了,无须过问我,姬将军。”擎龙阖上了眼帘,闭目养神起来。

姬将军看向门口两个惊慌失措的国公府守卫,哼了声,随后向身后摆手,“左右将军去将国公府包围起来,一只鸟都不能给我放跑!”

身后,一半的人马开始向国公府四周包围过去,的弓弩上弦,两名国公府守卫发觉情况不对,急忙跑进门里,一个去通知林老国公,另一人想要将门关上。

“国公府私通逆贼、结交疆臣、扰乱朝堂,罪大恶极,现将国公府所有人员羁押刑部大牢,择日问审,如有反抗者,杀!”

一支羽箭擦破空气,瞬间钉在了想要关闭大门的国公府守卫胸口上,吱嘎吱嘎的大门戛然而止,另外一名守卫被呼啸而至的两支羽箭钉穿双腿匍匐在地,稍后,第三只羽箭正中后脑,眼神终于失去神采。

“进去抓人,如遇反抗,就地问斩!”姬将军挥了挥手。

的盔甲擦动声音响起,上百名士兵冲进国公府,分散向各个院落,国公府登时乱作一团,喊叫声四起。

“住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我国公府!”林琼羽从大厅冲出来,身后跟着被革职后赋闲在家的林父。

“本将军也只是奉命拿人,有什么冤屈,你们到刑部大牢里再申也不迟。”

姬将军从门槛跨过来,手上提杆金色长枪,日光照射在盔甲上闪烁出妖异的光彩。

“将他们拿下!”姬将军挥了挥长枪。

持戟的士兵围上前去,林琼羽与林父两人抵剑迎上去,各自打作一团,剑星飞溅,火花噼啪,上前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两人几乎招架不住。

“父亲,哥哥!”

国公府门外,一道女声响起,七音跑了过来,用力想要推开两根横立身前的画戟,无奈被拦在外面,但是分明听到了府内打斗的声音,不由得为他们紧张起来。

“林七音?”

骑在马上的擎龙睁开了眼睛,便看到了眼前青色衣裙的丫头。

“擎将军?擎将军你们快不要打了呀,为什么会打起来,你快让他们收手啊”七音在画戟外面急得快要哭出来。

擎龙却并没有管这句话,自顾自的跳下马来,来到七音身前,一脸狐疑,“既然你在这里,那么被言成蹊抓进宫里那个丫头是谁?”

擎龙摸了摸下巴,看向七音的眼神愈发意味深长,摆了摆手,“把她也抓起来。”

有两个士兵站起身来,手指就要摸到七音的衣角。

砰!

两个士兵的身子横着飞了出去。

擎龙愣在原地,七音也愣在原地。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出来走丢了,我来带她回去。”

一个体态修长的男子出现,穿着一身月牙色的衣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百鸟的图案。

只见男子下颌方正,目光清朗,秀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但却给人感觉器宇轩昂,侧脸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阿音,还记得我吗?”

俊朗男子回过身来,素手轻抬摸了摸七音的额头,他脸颊两侧依旧是那双奇奇怪怪的耳朵。

“你是是那个仙”

“嘘”男子食指竖在七音的嘴唇上,凉凉的,“那是属于咱们两个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哟。”

“我叫孟倦。”白衣男子酒窝酿开。

七音嚅喏着点了点头。

“你们!都给我拿下!”擎龙剑眉一立,周围的士兵持戟围了过来。

“今天没空跟你们玩了,等着以后有机会吧。”

孟倦朝着四周挑衅的看了一圈,袖袍一甩,纤白的指抓紧七音,一股罡气震荡出去,只见一道剑光破空而起,消失在原地。

国公府内,林父与林琼羽两人被打掉了手上兵器,登时几十杆长枪抵在胸前。

府外,擎龙看着原地尚未落尽的尘埃,久久不能回神,

“这特娘的是什么操作?”

【10】

月牙儿色的衣衫在堂风中徐徐摆动,衣衫打底百鸟朝凤,袍服搭配着人,格外的赏心悦目。

林七音与这人便是互相坐在茶楼三层的边角里,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对方一个下午。

孟倦眉梢有些微抬,斜睨了眼对面的丫头,嘴角边淡哂。

“这位道友,这位神仙,喂,孟倦,你已经喝了三壶茶了,真的不要讲点什么吗?”七音第十五遍问道。

孟倦还是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的喝着茶水,一杯一杯小口酌着。

窗柩外,群鸦乱飞,红彤彤的日头西斜下来,歪歪挂在天际,尽处沾染了墨黑。

“喂,你再不说话,我就要走了!”

七音被这厮晾了一下午,心里已经上演无数幕自己盛怒之下将茶壶倒扣在丫脑袋上的戏码。

孟倦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俊秀的面庞上浮出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意,白指推过茶壶来,客客气气,“阿音,喝茶。”

“你!”

七音郁闷到吐血,本就没什么好心情,被这厮拖到不知道是神都城哪个角落的茶楼里来,这丫头想要用脑袋撞墙了。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先走了。”七音气鼓鼓的站起身来。

“哎哎哎,就不能再等一会儿嘛,反正已经呆了这么久,”孟倦急忙站起来,身子拦住了七音,“再等一盏茶的功夫,不用担心你家里人,擎龙暂时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的。我们先等一个人。”

孟倦的眼睛澄澈无比,抬起的手臂袖间传来淡淡的花香,一双耳朵极其耐看。

“在等什么人?”

七音这才坐回位子上,又赶忙追问一句。

“等白衡。”

孟倦一脸淡定的回答。

“白衡”七音嘴里轻轻念了一遍名字,忽而瞪大了眼睛,杏子一般,远山眉弓成了卧蚕状,“你你怎么会知道白衡姐姐的?”

“咳本仙可是火眼金睛好不好,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知的好不好,不就是身体里窝藏了个元神嘛,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孟倦动了动耳朵,显得很无所谓的一抖肩,然后朝着七音眨了眨眼睛,“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本君很厉害呀?”

七音故作配合着点了点头,极其天真烂漫的一起眨眨眼,“咳,对,对,你厉害,你可厉害死了。”

孟倦笑得呲起了大白牙,全然没了高深风雅的形象,“那要不要跟着本君一起去修行大道,放心,有本君在,保你五年内飞升上仙”

“嘁,你自己不过才是个归一境上仙,就敢在本君面前扯牛皮?”

茶楼三层已经没了人,静悄悄一片,楼外薄雾遮盖了晚霞,星星点点的亮光点缀于夜空,星月辉映,银河流转。

孟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随后耷拉下来,一脸幽怨,“白衡,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人了,怎么就不能给小辈留点面子的呢?”

“白衡姐姐,你醒啦!”七音以神念同身体里那座仙气缭绕的洞府内的女子交流。

白衡从打坐中站起身,与七音的神念嗯了声,随后便朝着孟倦传递过去神念,“你这臭小子,说谁岁数大呢,说谁岁数大呢,信不信我现在削你!”

孟倦连连摆手求饶,假装抹泪,“我错了我错了白衡姐姐,您老人家岁数不大还不成嘛。”

“你这臭小子!”白衡气得哆嗦。

“咳咳,好啦好啦,你们就不要斗嘴皮子了,孟倦,你都等了我白衡姐姐一下午了,到底什么事情,不要耽误时间了好嘛?”七音急忙摆手制止了两人可能随时开启的大战,转入正题。

“没事,我跟白衡这都是打小起来的交情呢,她舍不得打我的。”孟倦一脸皮痒的笑了笑,一双眼睛像是缀了星辰。

“你闭嘴好嘛,臭小子,枉你还是太古遗种呢,能不能有点正经的?也对,瞧你这对招风耳,一看就不是个乖的。”白衡在仙府里嗔骂。

孟倦又看了七音一眼,干笑两声,整了整衣服坐好,对白衡道,“今天,刑部的人把国公府给抄了,我推测阿音会有危险,所以才出现的。”

“可是,为什么要抄家,爷爷还是父亲他们做错了什么吗?”七音不解的问。

孟倦摇了摇头,“谁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位奉圣娘娘,我了解到在不久前,你爷爷在人皇面前参了她一本,现在当然是要报复咯,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就要定罪了。”

“呵呵,跟我想的一样,自从那晚那个叫擎龙的凡人来试探过,然后被我打成重伤逃走以后,我就觉得会有这么一天的。”白衡说道。

“那荆茗是不是也被奉圣娘娘抓进牢里了那我要去救他啊!”七音神色担忧起来,惶惶不安。

“那家伙倒是没被关在牢里,不过跟坐牢差不多了。”孟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凉茶,随后磕了磕杯子的茶渣,续满一杯,“我打听到他被奉圣娘娘软禁在紫金宫里了,不过我进不去那里。”

“还有你进不去的地方?难不成紫金宫有禁制?”白衡不解的问,七音同样一脸迷惑。

孟倦放下茶杯嗯了声,“那地方的确有禁制,还是诛仙法阵,不知道是上古哪位仙人板板的给设下这样一道禁制,凡人入宫不受影响,但是有修为的仙人进紫金宫便会受到诛仙法阵反噬,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身死道消,我没敢擅闯,就在紫金宫外围溜达一圈回来了。”

“那荆茗怎么办,他一个人被关在宫里,会不会有危险?”七音有些担心。

“这可就要看你白衡姐姐的了,你白衡姐姐好歹也是有青丘女帝的修为的。”孟倦食指敲敲桌案,招风耳极其可爱俏皮的一动。

仙府里顿时传来了回应,“现在我元神都还没彻底修复呢,再说了,七音是肉体凡胎,我要是擅用仙法,恐怕小丫头这具驱壳承受不住仙气很快会爆开的,我现在最多是炼体九重天的修为。”

七音小脸惨白,不敢想象自己的身体爆开是什么样的光景。

孟倦浅淡一笑,眸子里压下波澜,“足够了,就算是在大周修仙第一的天枢城,炼体九重天都是凤毛麟角的,你就凭借这身修为闯进紫金宫救几个人出来,只要人救出来了,剩下的麻烦我在紫金宫外面给你们妥妥包圆。”

“说的倒是挺周全,但是七音可怎么进去呢,皇城守备森严,总不能一开始就强攻进去救人吧?”白衡坐在洞府内歪着脖子问。

“笨啊,你就不能买通侍卫,然后混进紫金宫吗,现在有谁不认钱呐,什么脑子嘛真是的。”孟倦抬手给了七音一个爆栗,脸上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惆怅感。

“唔孟倦,你干嘛敲我头!”七音捂头痛呜。

“就是,有什么就冲我来,干嘛欺负我家七音!”白衡待在七音体内的仙府里一脸义正言辞,稍后又问,“可是你有钱吗?”

七音与孟倦对视一眼,孟倦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眨,激得七音起了鸡皮疙瘩,随后小脑袋一亮,一起眨了眼睛,“哦,我知道了!”

孟倦十分满意的拍了拍手,像是望子成龙的老父亲一般,满脸和蔼,“嗯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随后孟倦又想起来什么,叮嘱七音,“阿音,现在国公府已经被抄,你就不能再姓林了,你以后去姓留名,叫七音,无论如何不要承认自己是国公府的林七音,知道吗?擎龙一定在到处找你。”

七音望着对面的人,眉貌如画,真挚的眼神,手指紧紧攥在衣裙的柔夷里,最后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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