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垣果然如前世提着五芳斋的点心,恍如什么都没发生,敲响了逢安苑的门。
这一晚,棠浅吟睡得并不踏实。
种种血仇在梦里交织,闭上眼便是魏家张开血盆大口吃人的模样。
她醒的很早,许是没睡好,心砰砰跳的厉害。
再见到魏垣,她早就收拾好了心情,无悲无喜,眼底只剩下清明的厌恶。
魏垣瞧棠浅吟她清冷孤傲的样子,心下不满,不情不愿开口解释:“浅吟,昨儿是有苦衷……”
话刚开了头,棠浅吟另一个心腹丫鬟红叶从外边匆匆进门。
顾不得魏垣在这,疾声通报:“姑娘,不好了,太师府传出消息,说老太君忽然病重,命悬一线。”
“什么!”棠浅吟闻言,猛地从椅上站起来,速度太快,带起阵阵眩晕。
她稳住心神问:“祖母素来康健,怎么忽然病重了?”
红叶犹犹豫豫瞥向一旁的魏垣:“好像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棠浅吟猜到一二,也不管魏垣了,起身疾步往外走:“套马车,去太师府!”
魏垣不是傻子,红叶欲言又止的那句风言风语,必然是在说他跟婉婉的事。
棠浅修死了四年,肖婉婉跟随棠浅修的死讯在边境失踪,在棠家和世人眼中,没有那纸放妻书,她依旧是棠家的儿媳。
棠老太君出身书香名门,最重规矩礼仪和门面,骤然听到自家孙媳妇儿和孙女婿搅合在一起,定是遭不住打击。
魏垣愣了一瞬,连忙起身跟在棠浅吟后面往外跑。
他来之前准备了许多说辞,包括棠浅吟不原谅,该如何应对都想好了,就是为了哄着棠浅吟回太师府。
眼下有了现成的契机,他巴望不得。
只是,魏垣愣神的功夫落后一步,恰好是这一步,他被肖婉婉拦住了。
等再追出去,棠浅吟已经上了马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魏垣气的原地挥舞着拳头,暗骂了一声——棠浅吟都跟家里断绝关系了,没他周旋,她独自一人进得去家里吗?!
哼,跑吧,等会进不去太师府大门,还得灰溜溜回来接他!
他心中所想,也是坐上马车后棠浅吟心里的担忧。
红叶低声劝道:“夫人是个心软的,恰逢老太君生病,或许正是您和太师府缓和的机缘。”
棠浅吟冷静下来,苦笑道:“父亲的脾气你还不清楚吗,我一意孤行,他公然放话出去断绝关系。”
“四年来毫无来往,怎么可能因为祖母重病对我宽宥?”
又道:“何况,祖母病重的源头之一是我,如果不是我执意嫁给魏垣,后面……”
没有什么如果。
棠浅吟止住话锋,回想起当时场景——临安侯府上下面临死罪,她万一挽救无力,太师府肯定会被牵连。
只有激怒父亲,彻底断绝关系,才能把太师府摘出去。
四年了,父亲的脾气一如当初,她年夕送去的礼物都被丢了出去……
靠在马车上,棠浅吟闭上眼,心头泛起阵阵酸意。
“那……”绿蕊顿了顿,迟疑问:“我们还回去吗?”
“回。”棠浅吟睁开眼,笃定道:“今儿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进太师府的门!”
不说别的,前世太师府覆灭,那双看不见的大手操控全局,定要及时提醒父亲和两位哥哥!
马车绕过三条街,终于抵达了太师府门口。
太师府大门紧闭,红叶下马车找门房小厮周旋了几句,果不其然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看她眉目间的沮丧,棠浅吟不用问,也知道父亲下的命令没有更改。
一筹莫展之际,不远处一辆马车缓缓驶入眼帘。
紫檀木打造的车身上细细雕刻着精美的壁画,梁上则是以鎏金云纹镶嵌。
马车八角处悬挂着金丝楠木雕刻的木牌,隐约能看到上头升腾的银龙纹路,底下坠着精致銮铃。
行至太师府门口,銮铃忽止,金丝细线垂下的珠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起。
翠绿通透的扳指套在大拇指上,与珠帘相撞,带出一阵轻微的碎响。
再之后,一双鸦青色并青灰云纹团花长靴踏出,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青竹萧肃,面如冷瓷,两道剑眉斜飞入鬓,鼻似千年寒玉雕刻出了山脊,眉骨如墨刀精裁,周身透着凌厉肃杀之气。
一双深不见底的冰冷黑眸,独独眼尾那一颗殷红的朱砂痣似雪地红梅,冲淡了他面上的凉薄冷漠。
“承恩王裴行简?”
棠浅吟认出他的身份,忽然想到了个主意进府。
裴行简人刚落地,忽听身后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王爷,说好的一起进去,怎么不等我?”
抬眼间,一道清瘦的身影款步而来,黛眉水眸,琼鼻樱唇,瓷白的面上带着婉约和煦的浅笑。
霞姿月韵明若朝华。
裴行简认得来人。
棠浅吟尚未及笄便以姿容才气名动皇城,之后因为临安侯府的官司和太师府断绝关系,更是闹得满城皆知。
只是……
他们二人并不熟络。
此前是有些交集,从棠浅吟后来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忘了,或者,是装作忘了。
裴行简微微挑眉,看向略显热情的人,没有答话。
棠浅吟本是权宜之计,揣摩不透他的态度。
这位承恩王和废太子一母同胞,八岁投身行伍历练,十六岁一战成名,成为边关叫人闻风丧胆的少将军。
四年前,他忽然从前线归来,时任北镇抚司指挥使,专理诏狱。
本就带着一身煞气,四年和酷刑死人打交道,世人都说他身上的戾气能吓退百鬼。
那双盯着棠浅吟的黑眸似深不见底的潭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换做平时,棠浅吟绝对不会主动靠近半分,眼下情况不一样。
她硬着头皮继续贴上去:“王爷?”
那双黑眸冰冷锐利,见惯了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这张笑颜背后的目的。
裴行简淡淡收回视线,转身往里。
他长手长脚,大步流星,一只脚已然跨过了太师府大门。
棠浅吟赶紧提着裙角追上去。
行至门口,小厮拦住她:“大小姐,太师有令……”
“我跟承恩王一道来的。”哪怕裴行简根本不搭腔,棠浅吟还是得借用他的名头。
“上门是客,太师只说不允许大小姐进门,可有说过不许客人登门?”
门房小厮将两人刚才的互动看在眼里,单从承恩王冷淡疏离的样子,一点儿也看不出“一起”二字。
小厮为难道:“大小姐,您就别难为我们这些小的了。”
“我真是随王爷来做客的。”棠浅吟面不改色,指着门边的裴行简道:“不信,你去问他。”
裴行简已经进了太师府的门。
棠浅吟当面利用他说谎,堂而皇之以他为幌子,他脚步慢了下来,微微侧头朝他们的方向瞥来。
四目相对,棠浅吟眨眨眼。
勉强的笑意里夹着请求,桃花眼中清冷淡去,多了几分小狐狸的天真狡黠。
这幅样子,和初遇时倒有几分相似。
不知想到了什么,裴行简的眉头再度蹙起。
小厮顿时因为他视线中的冷意汗流浃背——别说问了,这位爷浑身肃杀之气,多看几眼都叫人胆寒。
棠浅吟知道小厮不敢去问,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是承恩王的座上宾,你没看他步履匆忙吗,我们找太师有要事相商。”
“耽搁重要事情,王爷肯定要找你问罪!”
那边,裴行简已经转身离去,方向正是面会贵客的上德厅。
没承认,也没否认。
“看,王爷生气了。”棠浅吟一边嘀咕,一边快步越过小厮往上德厅追。
小厮被她的话唬住了,哪里还敢阻拦?
等棠浅吟抵达上德厅门口,承恩王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见不到正好,她松了一口气。
正打算绕小径去后院看望祖母,冰冷的声音截住了她的去路。
“棠小姐利用完本王,不打算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