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简的声音仿佛带着深冬腊月的寒风，浅浅一问，挟裹的寒意足以将人冻住。
棠浅吟才利用完他，心里发虚，转头的动作有几分僵硬。
她临时起意，的确没想好说辞。
何况，当着面裴行简都没反驳，她还以为他会就这么算了。
裴行简自上德厅走出，步履沉缓，一步步走到她身侧。
一双眼似古井无波，透不出半分情绪。
棠浅吟总觉得，他那双黑眸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洞，能瞬间看透别人的一切想法。
意识到这点，她赶紧错开视线，垂下眼眸。
裴行简停在她旁边一步之遥的位置，对两个没什么交集的人来说，这个距离显然有点危险。
棠浅吟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周身冰冷的气场。
北镇抚司独立于三司之外，指挥使的官职并不是顶高的，却直属天子管辖。
加上裴行简是皇子，开朝以来，尚未有皇子任职北镇抚司的先例，他也算是独一无二的例外。
世人皆知北镇抚司刑讯手段残酷，不受常规司法管束，裴行简接任后更是雷霆手段，旁人避之不及，棠浅吟也不例外。
若不是迫不得已，她也不会贸然招惹他。
何况重生并非成神，才过去一夜，前面的路尚且不知，不欲多惹麻烦。
棠浅吟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凌厉的气息：“多谢王爷相助。”
裴行简眉头微蹙，霜雪般的眉眼间立刻多了几分烦意：“多谢是用嘴说说就算了？”
想到她的动作，又冷笑一声：“你怕本王？”
棠浅吟依旧垂着眼眸，视线落在他鸦青色的长靴上：“不是。”
也不知道不是两个字，是在回应他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裴行简也懒得追问，抬手转动拇指上翠青的扳指，一双丹凤眼睨着她：“皇城乃至整个北域，你还是头一个敢利用本王的。”
语调平稳，并无起伏。
棠浅吟听出了他的不满，看来，不说点别的是不成了。
她捏紧帕子，抬眼看他：“那，王爷想我如何道谢？”
承恩王既是皇子又封了王，还是执掌诏狱的指挥使，要什么没有？
寻常东西入不得他的眼，他想要的东西，她未必能拿出来。
棠浅吟有几分后悔刚才的决定，惹了这么一尊不好说话的煞神。
她抿着嘴不说话，裴行简仗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打量着她。
棠浅吟生的很美，桃花潋滟，琼碧挺翘，自小在书香堆里长大，气质清冷绝尘，带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脸很小，还没他的巴掌大，和着紧张的语气一并朝裴行简的方向抬了抬。
裴行简只是不满她的态度。
不管是之前忘了的，还是眼下的。
他没想好要她怎么感谢，正欲开口，忽然想起临出门川连跟他汇报的事，于是多了几分笑意：“山海堪舆图。”
“山海堪舆图？”棠浅吟没听说过，重复了一遍，眼底的戒备化作了狐疑。
“嗯。”裴行简微微点头：“既然棠小姐有心报答，就用山海堪舆图好了。”
棠浅吟秀眉几乎拧到了一起：“山海堪舆图是什么？”
裴行简挑眉睨着她：“临安侯府的传家宝，你身为侯府少夫人，难道不清楚？”
棠浅吟还真不清楚。
嫁入魏家前，她跟魏垣关系好，是因为她一直以为魏垣是救过她性命的人。
两家也因为这件事有所往来，可交情也没好到能知晓人家的传家宝是什么。
之后嫁入魏家，四年来兵荒马乱，她劳心劳神，生怕行差踏错，哪里有精力去打探侯府有没有传家宝？
老夫人也没跟她提起过。
“我不知道。”棠浅吟想了想，如实道：“临安侯府的东西，我也无权处置。”
“棠小姐说笑了。”裴行简转动手中青翠的扳指，声音低沉：“四年前临安侯府大难，若非你奔走思虑，他们哪里活的下来。”
“小小堪舆图而已，你对侯府有救命之恩，怎会处置不得？”
“再说，本王也不是要，只是借用。”
棠浅吟脑中飞快转着。
不管那山海堪舆图是什么，裴行简想借用，去魏家知会一声，魏家肯定双手奉上。
他从她手中要，明显是不能让魏家知道。
马上就要跟魏家和离，她不想节外生枝。
正要拒绝，裴行简已经从她面上看出端倪，先一步道：“棠小姐搪塞犹豫，看来是不打算答谢本王了。”
“等会儿太师跟前，本王这嘴若是说错了什么……”
棠浅吟抬眸看他，清亮的眸底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他威胁她？
转念又想到以父亲的性子，要是裴行简真说了什么，保不齐一怒之下她会直接被赶出去。
还真捏住了她当下的命门！
棠浅吟不情不愿答应：“好，不过我的确不知道山海堪舆图，寻到还需要一些时间。”
“最多三日。”裴行简也不跟她客气：“三日后，本王来太师府取。”
棠浅吟：……
既然如此，她也不客气了：“那在父亲跟前，王爷必须帮我遮掩。”
至少要保证这一次，她不被赶出去。
“成交。”裴行简满意点头，自顾朝上德厅里面走。
棠浅吟不欲继续跟他说什么，还是打算绕小径去后院看祖母。
没想到，棠太师棠诤到了。
且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上德厅门口的她，震怒发问：“你这逆女，都已经断绝关系，还回来做什么？”
“是觉得你祖母没被气死，还是觉得老夫命长？”
棠浅吟闻声回头，眼眶里的酸涩几乎要迸出。
真好，父亲还活着。
前世父亲虽也顽固坚持，不肯再认她，可得知她的死因蹊跷，依旧义无反顾的帮她去查。
哪怕后来入了大狱，受尽折磨，依旧还念着她。
棠浅吟心里百感交集，愧疚，后悔，心疼……
就在失态的前一刻，已经进上德厅的裴行简去而复返。
“老师。”
棠诤看到裴行简，收起了怒意，不卑不亢行礼：“王爷。”
“不敢当老师大礼。”裴行简上前几步，越过棠浅吟的瞬间，又道：“老师莫要生气，棠小姐是跟随本王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