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诤博学多识,乃是出了名的大儒。
不仅是帝师,也曾教过皇子公主,后来才任命于太子太师。
裴行简和太子一母同胞,受过棠诤指点,称一声老师也不为过。
只是,听到裴行简的解围,棠诤明显不信:“王爷怎么会带小……带棠浅吟来?”
棠浅吟嫁去临安侯府,临安侯府并非太子党,跟承恩王也无往来。
而当初,太师府和棠浅吟断绝关系闹得极大,承恩王不可能不知道。
怎么想,他们都算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棠浅吟有瞬间的紧张。
父亲性子较真又顽固,他起了疑心,哪怕面对的是裴行简也一样要问个清楚。
她和裴行简是临时搭档,没对过口风,万一被发现……
正高高提着一颗心,裴行简淡淡开了口:“棠小姐对本王有恩,又担忧浅修之事。”
“恰好魏垣带着三少夫人回了临安侯府,本王想着她应该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带她一并前来。”
不说魏垣和肖婉婉还好,一说起来,棠诤的火气蹭蹭直冒。
事情实在是过于荒唐,当着裴行简的面,棠诤老脸涨红,不好说出口。
他侧身指着棠浅吟,失望道:“她若真在乎浅修这个三哥,怎会允许……”
旋即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我棠某人一言既出,万万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不管她是知道什么,还是担心浅修,都已不是太师府的人了,这个面子我不能给王爷。”
“父女一场,你自己走,别逼我叫人赶你!”
棠浅吟身子一颤,前世的委屈不甘和着今生的重逢,情难自已,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
但,她连哭都是无声的。
微微垂着脑袋,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面前的地上。
从裴行简的角度看去,像是风中颤抖的荷花,脆弱,却也实在惹人怜惜。
裴行简知道棠诤的性子,不再相劝,只道:“本也不是什么大恩,老师的决定本王没有意见。”
“不过来的路上,本王听说老太君病重,已经请了好几个太医去看了。”
“本王见惯生死,知世事无常,凡事做最坏的预设,若老太君有个好歹,看不见浅修,连孙女都看不见,怕是有遗憾的。”
棠诤一楞。
他正是从老太君院子赶来的,临出门前,太医才说老太君伤心郁结太久,身子如强弩之末,怕有一难。
裴行简一眼看出棠诤的纠结,漫不经心道:“老师曾教过,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孝乎亲,不可以为子。”
“您是孝顺之人,怎会忍心看老太君抱憾而终?”
棠诤犹豫一瞬,蹙着眉看向棠浅吟。
算上时间,他们父女自断绝关系后,已经三年多没相见了。
棠浅吟多次求和,他从未松口。
再见到这个掌心里捧着长大的女儿,棠诤心里既有责怪,有遗憾,却也有几分心疼。
棠浅吟从前如花娇贵,如今瞧着清瘦消减,憔悴了不少。
“罢了,既是王爷为你说话,我就破例一回。”棠诤收回视线,语气平复。
“你去静安堂瞧瞧老太君,不该说的别说,一盏茶的功夫,我会命人带你出去!”
“是。”棠浅吟哽咽着,只听哭腔,并未失态:“多谢太师,多谢王爷。”
她不敢停留,疾步往后院的方向走。
还没出视线,已经小步跑了起来。
棠诤盯着她的背影,表情越发复杂。
裴行简及时说回正事:“老师,本王新得了消息,还是进屋从长计议吧。”
……
静安堂内,气氛凝重。
太师夫人王昭华守在榻前给老太君晾着药,她的心腹张嬷嬷匆匆进门,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王昭华手微微颤抖,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药碗:“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大小姐就在外头,老奴亲眼所见!”张嬷嬷压低声音,生怕惊动昏睡的老太君。
王昭华顾不得其他,匆匆将药碗塞给张嬷嬷,快步走出屋外。
一眼,她的眼眶就红了:“浅吟,你,你!”
“母亲,女儿不孝。”棠浅吟直接跪在了地上,重重磕头:“辜负父亲母亲的教诲,害的祖母病重。”
“不是你的错。”王昭华心都要碎了,赶紧把人扶起来,仔仔细细打量着:“都怪临安侯府,是他们的错!”
她三十六岁才生下棠浅吟,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是心心念念的女儿,从小捧在掌心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初太师要断绝关系,王昭华在家绝食七日,差点死了也没能说动太师。
太师不许她们母女私下见面,便是在别家宴会瞧着,也如陌生人一般。
她许久不见女儿,再见哪里还忍得住?
棠浅吟终于在王昭华把她紧紧搂进怀中后,抑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母女二人搂着哭了好久,棠浅吟才恋恋不舍的从她怀中起身:“母亲,父亲只给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想,先见见祖母。”
“好。”王昭华擦去眼泪,拉着她的手进门。
老太君几年来身子一直不好,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
棠浅吟跪在榻前,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老太君眼睛颤了颤,缓缓睁开,迷迷糊糊问:“是谁?浅浅吗?”
“祖母,是我!”棠浅吟赶紧胡乱的擦了把泪水,挤出一丝笑意:“不孝女浅浅回来看您了。”
老太君艰难转身,看清楚棠浅吟的容颜,颤抖着伸手去摸:“浅浅,真的是你?”
“怎么瘦成这样,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我不苦,倒是祖母,您一定要保重身子啊!”近乡情怯,棠浅吟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知道祖母心里难受,三哥出事的消息传回来,祖母当时就晕倒了。
醒来后,祖母不仅问了三哥的去向,更是担心跟随三哥在前线的三嫂。
如今骤然听到那些龌龊事,难受不会比棠浅吟少。
老太君虽病了,脑子还是清醒的,她并未提及魏垣和肖婉婉,只握住棠浅吟的手紧了紧。
“既然回来,就多住一阵子吧,祖母想你了。”
棠浅吟不好说出父亲尚未原谅的话,赶紧点头:“好。”
老太君精神不济,心头压着大石头,勉强说了几句话,又昏睡了过去。
距离约定的一炷香,也到了。
棠诤说一不二,亲自带人在外边请棠浅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