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房,燕檀心中又难免感伤。
分明前一日,魏江清还是个找她要糖葫芦吃的五岁孩童,怎么一觉醒来,他便老得须发皆白,皱纹多得连她都认不出了?
这时间过得倒是快,一睁眼就物是人非了。
看到故人,燕檀心中才有了实感。
感伤了大半日,直到熄灯歇息了,燕檀还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才睡去。
夜深人静时,窗棂“嘎吱”一声细微。
燕檀并未睡熟,自然听见。
待睁开眼时,她脖颈已抵上一柄银光闪闪的剑刃,只差分毫便能割破她的喉咙。
“世子造访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持剑入女子闺房,不大妥吧?”
燕檀一头黑发如墨散在床上,清亮漆黑的眼在夜中格外闪烁,一眨不眨地看向正在她床头的楚寻城。
此时楚寻城一身夜行衣,黑夜笼罩下,他脸上再不见白日里的桀骜放纵,满面阴冷,如待机而动的野兽。
仿佛此时的他,才是卸去伪装,原原本本的楚寻城。
“今日你在我手上写的那个字,我查了,你知道的太多,自然留不得你的性命。”
楚寻城声音低沉,却奇怪并未在燕檀脸上看出丝毫慌乱。
性命攸关,她还这般镇定?
他伪装多年,自然不想闹出人命惹上官司。
可燕檀写的那个字,事关长平侯府满门性命,他不得不为全家着想。
燕檀只用指尖轻轻抵着剑刃,就如白日在楚寻城掌心写字那般轻柔。
她自然不慌。
既然没算定自己有伤死劫,那就说明今晚楚寻城不会动她。
“那世子是打算杀我一人,还是屠燕家满门?”
燕檀眼角含笑,恍惚让楚寻城乱了心神。
“我只在乡下学了些本事,便能看出世子身后的秘密,这些年世子装着一副纨绔模样,旁人自然从不怀疑,也不卜算世子身份。”
“可若闹出人命,莫说燕家,我那位已拜国师为师的妹妹,有的是法子叫世子的秘密浮出水面?”
楚寻城神色凛冽,将剑刃抵得更严了。
“既然如此,那今晚也只好屠你满门了。”
燕檀目光一怔,没想到楚寻城还是个死脾气。
“我既将此事告诉你,便是将你视作未来夫君,否则我大可以上禀陛下,何苦丢了我自己的性命?”
皇室血脉在外,楚寻城又这么遮遮掩掩,想来也是有古怪。
她燕檀生性爱看热闹。
何况楚寻城这一身紫气,估计今后连龙椅都能沾一沾。
恢复国师之位,发扬壮阔燕家的责任,她还想让楚寻城帮上一帮呢。
“接着说。”楚寻城态度明显有所缓和。
的确,若燕檀真想对付长平侯府,大可不必将此事告知与他。
燕檀一摊手,“实话与你说了,燕家如今都是些酒囊饭袋,你不必担心他们会看出你身上的秘密,只我一个天资聪颖。”
“但宫里那位国师看不看得出,我就不清楚了。”
“若是……”
燕檀特意留了个关子,勾着楚寻城的胃口不止。
“若是什么?”
燕檀抿唇一笑。
“若是世子娶了我,我有法子暂且瞒住世子身上的命数,日后再找机会让我与国师见上几次,这事也就妥了。”
自打见到楚寻城,燕檀就打定心思要在长平侯府立足了。
别看老太公如今高看她一眼,但燕府更重视的还是燕曲欢。
有她在一日,自己就别想出头。
但到了楚寻城那可就不一样了……
深冷夜色中,楚寻城凝眸在燕檀身上凝视许久,这才缓缓将剑放下。
“明日我命人送来聘礼,若你有半句虚言,你的性命还是留不得。”
说完,楚寻城又趁着夜色翻窗出去了。
他只期待燕檀说的是真的。
毕竟这些年来,他谨小慎微,在外装着一副声名狼藉的纨绔相,却听见魏江清的名字都要掉头就跑。
他生怕一个照面,便会被魏江清探出底细,连累侯府满门……
直到房中无人,燕檀才摸了摸自己擦出血痕的脖颈。
这楚寻城,脾气还不小。
她燕檀可从不说大话。
魏江清那小子都是她教出来的。
她随意使个法子,还不将那小老头骗得团团转?
清晨一早。
锣鼓吹打声中,侯府一箱接一箱的聘礼就抬到了燕府中。
“这檀儿还真是有本事,胡诌几句便唬得侯府将人给定了,只是不知那件子嗣之事,后头会不会惹什么麻烦。”
眼看亲事落定,燕明远也放松了心思。
等燕檀嫁入侯府,那便是他们自家家事,只要不牵连燕家就好。
他们可还等着宫中的燕曲欢,带着他们飞黄腾达呢。
老太公仔细瞧着侯府管家送来的聘礼单子。
比原先定燕曲欢时还多了一倍不止。
“我看未必,燕檀这丫头身上,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可多了。”
老太公禁不住咋舌。
看这样,侯府倒是更满意燕檀,无论她那几根茶叶梗摆的是真是假,只要能唬住人,那就是真的。
正聊着的功夫,侯府管家又送上一张帖子。
“劳烦老太公将这帖子送与大小姐手中,三日后颜宁郡主办了赏花宴,我家夫人特给小姐多备了一张,就当感谢昨日卜算之恩。”
卜算?
还恩?
侯府管家这一句话,砸得老太公与燕明远脑子都懵了。
难不成昨日还真被燕檀给蒙中了?
老太公急急命人去查,才知道侯府昨夜发生了一件大事。
昨日长平侯夫人一回府,就命人将全府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翻到大房东院西宅时,果然在那棵桂花树下翻出一个包袱。
里头都是些乡下方子,专为妇人打胎用,因剂量小药效又温和,迟迟没被人发现。
长平侯夫人发了一夜脾气,将大儿子那贵妾打了个半死,连夜送去了人牙子处。
老太公与燕明远听完原委,眉头锁得愈发紧了。
“明远,你即刻命人去乡下查查,看这些年燕檀都与什么人来往过。”
这手卜算的本领,连燕家族人都生疏,怎么偏偏燕檀这么娴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