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斐然听到自己名字,便披上晨袍,来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父亲正坐在椅子上,拿着沈秋月递过来的手机,翻看着照片。
翻了两张,父亲道:“这小伙子的背影倒是熟悉,没有正脸照么?”
沈秋月忙说:“倩倩也没看到正脸,就只拍到背影,我怕她弄错,详细问过了。倩倩说,她后来特意问过酒保,肯定是个男公关,两人都谈好价钱了。”
程斐然在高处,虽看不清楚照片上的情形,但“三天前”,“酒吧”,“男公关”,这些描述,让程斐然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她那天找男公关的事情,被沈倩倩撞到,并拍到了照片。
沈倩倩是沈秋月的女儿。
她比程斐然小一岁,被她妈妈沈秋月引荐过来,在程家做园艺师,专门帮程斐然的父亲打理后花园。
之后沈倩倩又介绍了自己农村的小表妹过来,负责家里的清洁工作。
再后来,表妹的男朋友也到了程家,帮忙维护院子里那一套上百万的鱼池过滤系统。
程斐然开玩笑地跟父亲说过,干脆把他们村的人都接来帮扶算了。
父亲明白她意思,笑着说:“你要不高兴,我把他们都辞了。”
“沈阿姨你也辞?”
“当然。”
程斐然知道管家沈阿姨对程家有恩,父亲绝不想那么做,便不去为难父亲,反正只要父亲知道谁是家人,谁是外人,她就没有意见。
至于管家沈阿姨对父亲的那点心思,她权当看不见。
程斐然想着这些事,父亲已看完了照片。
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推到沈阿姨的面前。
沈秋月拿起手机,小心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反应。
父亲面孔冷峻,明显是生气了。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然然做任何事情,只要她高兴,我就支持。以后这个家里,我不想听到任何对然然行为的非议。沈阿姨,我的话够清楚了么?”
程斐然听着父亲的话,眼眶直发酸。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对她的爱,就成了铜墙铁壁。
每一次她受了委屈,哪怕她闯了祸,父亲都只会责备他自己,觉得是他没把她照顾好,辜负了她母亲的嘱托。
然而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父亲的爱,又成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了她心上。
她宁可父亲不要这么爱她……
沈秋月听完后,也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皱着眉头,眼圈微微红着,看起来十分委屈。
不过,沈秋月这些微小的表情变化很快就掩盖过去。
她垂首而立,恭敬答道:“是。明白。”
“然然呢?”父亲问沈秋月。
“应该还睡着……”沈秋月说着,下意识抬头看向程斐然的阳台。
程斐然对她招招手:“早啊沈阿姨。”
沈秋月显然刚注意到她,脸色青了青,对她不自然地笑了下:“斐然醒了啊。”
父亲也回过头来。
程斐然喊了一声爸。
父亲点头回应,目光温和了一些:“下来吃饭吧,有你爱吃的海鲜粥,顺便跟你说点事情。”
“哦,我洗个脸。”
“不急。”
……
程斐然回房间洗漱。
现在她知道那晚是谁在偷拍她了。
沈阿姨的女儿,沈倩倩。
而且沈倩倩绝不是无意拍到的,回想当时门外那两人的对话,搞不好,是沈倩倩派人一路跟踪她到了酒吧,就等着抓她把柄。
沈倩倩平时喊她姐姐,所以经常有人误以为沈倩倩也是程家人。
沈倩倩每次都诚惶诚恐地澄清,酸溜溜地说,自己没那个福气。
现在看来,沈倩倩虽没福气,却很渴望这份福气,对她这个程家大小姐,应该是羡慕嫉妒恨的。
不然也不会背地里搞这种小动作。
这么一想,沈阿姨岂不是帮凶?
原先只觉得沈阿姨对父亲是一腔真情,如今来看,她还有自己的私心。
毕竟,他们父女关系破裂,最大的受益者,可能就是沈秋月母女了。
程斐然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洗漱,然后给自己化了个淡妆,掩盖住自己那病入膏肓的气色,这才下了楼。
从觉察病情开始,她在父亲面前,就有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好在父亲最近忙的很,连着出差,真就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程斐然到了一楼餐厅,父亲早吃完饭了,正坐在餐桌边,看书等她,不时咳嗽两声。
她走过去,父亲压住咳嗽:“先坐,我给你盛粥。”
她听着父亲咳嗽的声音不大对,有鸣音似的,脸色也不大好,便问父亲怎么了。
“着了点凉,老毛病犯了,不碍事。”
父亲放下粥碗,坐她对面,“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聊。”
程斐然于是低头喝粥。
但其实她没有任何胃口。
发现病情之前,她胃口就很差了。
这些天更严重了一些,加上她又喝酒又乱吃东西,到了今日,往常爱吃的海鲜粥竟也难以下咽。
此时父亲又看着她,程斐然便借聊天,拖慢进食速度,免得被父亲看出端倪。
“老爸,我好像没给你做过饭,是不是?”
父亲微愣,沉默了两秒,说道:“你小时候做的那盘巧克力意面,爸爸记忆犹新。”
她愣愣地看着父亲,过了两秒,两人都笑了。
随即,她开玩笑地说道:“那回头必须再安排一次。”
“好。”父亲说着,神色暗淡下来:“就可惜你妈妈这次没口福了。”
程斐然鼻子一酸,低下头去,紧紧攥着粥勺,绷住情绪。
是啊,如果妈妈还在,她走后,父亲的晚年总不至于太悲凉。
等到了最后她要离开的一刻,她还可以躺在妈妈怀里,拉着爸爸的手。
那样上路的话,也许就没那么可怕了吧?
餐桌上安静了几秒。
她鼻子发酸,胃里也难受,实在吃不下去,便放下了粥勺,转移了话题:“对了,爸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父亲看向花园,幽幽地说了句:“也没什么,你妈妈昨晚又给我托梦了……”
程斐然嘴角一僵。
“爸……我真的有在健身了……”
自母亲去世后,父亲性情就变了,以前儒雅风趣,还有点腹黑,现在高冷忧郁,但腹黑本质似乎没变。
之前父亲想督促她健康生活,却不想唠叨她,就借妈妈之口,说什么妈妈托梦要她锻炼身体,最好练二休一,每次三十分钟以上。
她知道父亲在胡编,也知道她现在是父亲唯一的牵绊,便乖乖照做了。
哪想到,他又来这招!
父亲却认真看着她说:“之前是开玩笑,但这次我是真梦见你妈妈了,她让你不要伤心,说你真正的姻缘到了!”
程斐然眯着眼睛看着自己老爸。“你该不会,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吧?”
父亲仍旧带着他往日的忧郁目光,看着她:“确实有个小伙子来提亲,我比较满意,你可以去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