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递上菜单,赵念笙翻开,目光掠过那些精致的菜名和图片。
过去六年,她点菜的习惯几乎固化,周延京喜欢五分熟的菲力牛排配黑椒汁,周苒苒喜欢奶油蘑菇汤和意大利面。
至于她自己。
似乎总是最后被考虑的那个,或者干脆点个沙拉敷衍了事。
家里的餐桌上,永远摆着那对父女爱吃的菜。
指尖在菜单上游移,最终,她停在了一页。“一份拉贾斯坦邦羊肉咖喱,多加辣,一份香煎鹅肝配蓝莓酱。再要一……一碗阴冬功汤。”
这些都是她曾经很喜欢,但因为周延京嫌味道重、周苒苒不能吃辣而从未点过的菜。
“好的女士,需要饮品吗?”侍者记下。
“一杯干邑白兰地,谢谢。”
周延京应酬多,家里酒窖藏酒丰富,但她很少喝,怕喝醉了失态,怕照顾不好苒苒。
今天,她想喝一点。
点完餐,餐厅里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是《永恒的瞬间》,那是周延京喜欢的曲子。
赵念笙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世界变成一片流动的光影。
思绪也如同窗外的雨水,纷乱又清晰。
离婚证已经静静地躺在她的包里。
法律上,她和周延京早已是陌路人,但情感羁绊上,那纸证书仿佛只是一个开始。
今天在周觅家的一幕,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所有人眼里,她依然是那个需要为周家尽责的“周太太”。
周延京本人或许从来就没有想过她会这么决绝的离开他。
因为这些年赵念笙的爱,给了他底气,让他潜意识里根本不认为赵念笙能真正离开。
“身份?”
她低声重复着周延京的质问,唇角随机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是啊,她得尽快找回自己的身份——赵念笙的身份。
工作,这是她目前唯一的抓手,也是她独立生存的根基。
周延京说“工作只是消遣”,但那是他的傲慢,他是周家太子爷,钱对他这种在金窝里爬出来的来讲庸俗玩意儿。
而对她而言,在周氏集团市场部的这几年,是她投入了巨大心血、证明了自己能力的地方。
那些熬夜做的方案,那些拿下的项目,是她除了“周太太”这个虚名外,唯一能握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赚的钱与周家这个庞然大物相比不值一提,但总能让她安心。
她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屏保还是几个月前带苒苒去游乐园时拍的照片,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心尖又是一阵刺痛,她闭了闭眼,果断地划开,找到邮箱。
周延京的工作邮箱她烂熟于心,一封早已拟好却迟迟没有发出的辞职信静静地躺在草稿箱里。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微微颤抖。
这一步踏出,就真的和过去六年,和周氏集团彻底切割了。
未知的恐惧像毒蛇缠绕上来,离开周氏,以周延京的权势,他若真想封杀她,在这个行业里她恐怕寸步难行。
她还能找到工作吗?
那套婚前的房子,地段一般,面积也不大,卖了能支撑多久?
一千万赡养费听起来不少,但坐吃山空又能撑几年?
尤其是,如果她还想……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到屏保上苒苒的笑脸。
“女士,您的冬阴功汤。”侍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浓郁的、带着独特香茅和南姜气息的热气扑面而来,汤色鲜亮,表面浮着一层诱人的红油。
辛辣的气息瞬间冲散了心头的阴霾,勾起了久违的食欲。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热烈味道瞬间在口腔中炸开,激得她眼眶瞬间发热,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就是这个味道!久违了!
这六年,为了迁就,她不光把自己的喜好丢掉,也把口味也一并掩埋了。
辣意灼烧着喉咙和胃,却也奇异地带来一种痛快的宣泄感,仿佛这六年的委屈都随着这滚烫辛辣的汤汁被冲刷出来。
泪水混着被辣出的汗一起滑落,赵念笙不再压抑,任由自己在这一碗热汤前,无声地宣泄。
一碗汤喝完,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但胸腔里那股憋闷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解脱般的轻松。
她拿起餐巾,仔细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和汗水。
赵念笙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定。
这时,香煎鹅肝和咖喱也上来了。
她不再去想周延京,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心烦意乱的事情。
她专注地品尝着每一口食物,感受着它们带给味蕾的纯粹愉悦。这是只属于她赵念笙的滋味。
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身体也渐渐暖和起来。
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火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她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封辞职信,指尖已不再颤抖。
“周总,”她在称呼栏打下这两个字,停顿了一下,删掉,重新输入:“周延京先生:”
正文早已写好,简洁明了,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公事公办的离职通知和最后工作交接的安排。
落款:赵念笙。
深吸一口气,她按下了发送键。
屏幕上弹出“发送成功”的提示。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根紧绷了六年的弦,“铮”地一声,彻底断了。
没有想象中的天崩地裂,反而是一种从沉重枷锁中挣脱出来的自由,虽然这自由还带着未知的惶恐,但至少,方向由她自己掌控了。
她将手机扣在桌面上,端起酒杯,将一小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微涩的酒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灼热,也带来一丝勇气。
接下来,就是现实的问题了。
离开周氏,她能做什么?
她的专业是市场营销,在周氏这几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人脉?
赵念笙苦笑了一下,那些所谓的“人脉”,有多少是看在“周太太”的面子上?
一旦她不再是周太太,这些人脉还能剩下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