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
沐倾言彻底愣住,“你难道连弟子我都不相信了吗?”
“倾言。你的话,为师自然是信的。”
“你曾不止一次天机卜卦,为宗门算出前路。”
“但福源之事,太过虚无缥缈,至今依旧无人可以证明……”
所谓福源。
一直都是极其神秘莫测之物。
哪怕是大乘修士。
依旧无法肯定所谓的福源究竟是何物。
更无人能说清。
这福源如何来如何去。
眼看直至此刻,南宫凝竟仍对福源之说心存疑虑,沐倾言只觉满心苦涩,难以言表。
犹豫片刻,沐倾言缓缓弯腰,拾起地上的残玉,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指尖,血珠滴落在火髓的纹路上,竟隐隐泛起了微光。
“师尊……”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就像八百年前在天机楼,第一次为徐亦卜卦时的模样。
大殿内烛火摇曳,玄道宗玉柱上的蟠龙浮雕在光影交错中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破壁而出。沐倾言垂眸静立在丹墀之下,指尖紧紧攥着月白的袖角,指节都泛出了青白之色。
“弟子……终究还是没能在福源存灭这件事上,劝服师尊。”她的声线微微颤抖,睫羽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着缓缓垂下,将眸中翻涌的焦灼掩去,“但弟子斗胆,还有一言想进谏——”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陡然抬眸,眼底映照着烛火的明灭闪烁,竟带上了几分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就在顾师弟踏出玄道宗山门的那一刻——”
“圣地八百年来凝聚的福源灵韵,。”她喉间微微滚动,似有一丝艰涩,可最终还是掷地有声地说道,“已然如同流沙过筛,簌簌地逸散开来!”
此言一出,她肩头猛地一颤,仿佛有无形的天道枷锁在她周身铮铮作响。
天机本就不可泄露,往日里哪怕只是窥破一星半点,便得承受雷劫噬体般的剧痛,而此刻,为了座上的这个人,她竟将这般禁忌之言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
南宫凝斜倚在九云玄座之上,手中的羊脂玉拂尘轻轻扫过膝头,眼角眉梢尽是淡漠之色。
听到这话,她只是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指上的墨玉扳指,玉扳指与紫檀木扶手相互触碰,发出清泠的叩击声。
“既然你说福源在消散。”她忽然抬眼,凤眸中映着烛火,却不带半分温度,“那便随本尊一同去瞧瞧——”
拂尘忽地扬起,直指殿外苍茫的天穹,玉穗子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且看这福源散尽之后,玄道宗究竟会变成什么模样?”她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本尊倒要看看,这被你奉为圭臬的‘福源’,到底是仙家宝典,还是唬人的妄言。”
“师尊!”沐倾言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宽大的衣袖扫过丹墀上的青玉砖,发出“沙沙”的轻响,“福源就如同清泉,能够汇聚千年的运道于宗门;倘若灵韵流散,便如同泉眼枯竭,灾祸必然会如浊浪般滔天而来——”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可在触及南宫凝冷冽的目光时,却陡然哽住。
只见师尊缓缓摇头,乌木簪绾起的银发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冷光:“当年就不该让你修这天机道,倒使得你越发畏首畏尾。”
南宫凝忽然站起身来,玄色的道袍拖过地面,带起一阵穿堂风,吹得丹墀两侧的幡旗猎猎作响。
她走到殿门前,望着云雾缭绕的山门,语气陡然激昂起来:
“修士所行之道,本就是逆天之举!”她猛地转身,袖中的灵力激荡而出,竟将案上的铜灯震得灯芯骤然明亮,“若事事都仰仗那虚无缥缈的福源,这与襁褓中的婴孩又有何区别?你务必记住——”
她的指尖重重地点在沐倾言的心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石之音:
“人定胜天!”
沐倾言怔怔地望着师尊眼中那灼人的自信,嘴唇微微张开,可喉间却好似被千斤巨石堵住。
这番话,南宫凝说得自信满满。
沐倾言欲言又止。
可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
“弟子告退。”
沐倾言望着师父煞白的脸,忽然觉得胸口那股腥甜之感愈发浓烈。
她明白。
自己师尊现在是完全听不进自己的话了。
再继续争执也是徒劳。
浑浑噩噩地离开宗门大殿。
她踉跄着走到殿外,望着琉璃窗外那轮被乌云遮去半边的残月,忽然想起八百年前徐亦为了宗门进禁地时,也是这样一个月夜。
他背着破旧的行囊,缓缓走过绝顶峰竹篱,回头对她微微一笑,说等寻到解咒之法就回来。那时她算出他命途坎坷,却没算到,这一去便是整整八百年,更没算到,他归来时竟已沦为宗门的弃子。
殿外忽然起了风,裹挟着松涛声呼啸着灌进殿来,“噗”的一声吹灭了案上的烛火。
在骤然降临的黑暗中,沐倾言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带着血沫的腥甜:“师尊,八百年前您说他是宗门的希望,如今却称他为累赘……这流云国的风雨,果然是最能冻人心的。”
殿外的风越刮越大,吹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仿佛是谁在无声地哭泣。
沐倾言抬头望向天穹。
那福源仍在快速逸散。
照此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八百年来的福源将会彻底消失。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
“大师姐。”
“你怎么样了?”
“大师姐。”
“我听说你和师尊吵架了。”
“你没事了吧?”
“徐亦这人真可恶。就连走了竟然还能闹得我们玄道宗内部不和。”
“怎么这种人就不遭天谴啊?”
“是啊。”
“这该死的徐亦!”
正在这时。
几个师妹凑了过来。
原本沐倾言心中刚刚生出一丝暖意,此刻听到这些咒骂徐亦的言论之后,却只觉冰寒刺骨。
“师妹。”
“你们……你们什么时候,对徐亦这么大的敌意了?”
这话。
让众人都是一愣,随即不以为意。
“那徐亦本来就可恶,现在更是勾结邪魔外道,败坏我们宗门名声啊。”
“对他有敌意难道还有错了吗?他就是个魔物!”
“八百年前我们是过于单纯了而已。”
“没错。”
“大师姐你没看出徐亦的险恶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