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再无感情。”
沈知念语气温柔,却掷地有声。
宋鹤鸣僵在原地,眼底的不可置信几乎要溢出来。
在他记忆中的沈知念,遇到他的事情,从来都是贴心体贴,事事周到。
他不过是给阿狸置了处宅子,向来柔顺的沈知念,竟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成亲那日的画面,沈知念捧着婚书喜极而泣,仿佛得了天大的恩赐。
可此刻的她,哪还有些许温柔样子?
冷若冰霜的神情,与他记忆中的画面重叠又割裂。
她说什么?
与他再无感情……
他们相识八年,她是想用他们之间的感情做筹码,逼他放弃阿狸?
真是痴心妄想!
宋鹤鸣胸腔里突然腾起一股无名火。
他大步上前,骨节泛白的手狠狠朝她手中的水壶抓去:“沈知念!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宋鹤鸣动作急促,沈知念没防备。
大半壶水尽数洒在了宋鹤鸣的月白袍子上,痕迹明显,看起来十分狼狈。
就在这时。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笑声:“沈夫人,您说笑了,阿狸不过就是会唱几出戏,哪能担得起奇女子的称呼?”
话音刚落。
许阿狸和于氏的身影就陡然出现在浮云居门口。
“哟,小侯爷,这是闹哪出呀?”
于氏瞪大双眼,夸张的表情配上尖锐刺耳的声音,瞬间打破了院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宋鹤鸣循声转过头,目光触及许阿狸的刹那,原本因愤怒而紧绷的脸,瞬间如冰雪消融:“阿狸,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语调不自觉上扬,透着藏不住的欢喜。
许阿狸轻抬眼眸,不着痕迹地瞥了沈知念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轻蔑弧度:“我自然是被请来唱戏的,难不成你还以为我巴巴地是来寻你不成?你放一百个心,我可不是整日围着男人身后转的后宅妇人。”
她随意地甩了甩束于头顶的如瀑乌发,语气慵懒又散漫。
宋鹤鸣唇角带笑,迎上前去:“对对对,是我愿意围着阿狸你后边转。”
沈知念唇线抿紧。
把刚才因为宋鹤鸣鲁莽抢夺水壶,不小心被铁片划伤的手指藏进衣袖中。
如果搁着以前。
宋鹤鸣看到她受伤,一定会皱着眉头左瞧右瞧,还得差人去请大夫。
不过两年。
她就变成了不择手段逼他回头的“后宅妇人”。
可是跟宋鹤鸣成亲,是他亲自去求来的。
她是为了他,才放弃承袭母亲遗愿,甘心在侯府后宅打理日常琐事的。
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安心做些政绩出来,满足宋老夫人的殷切期待。
侯府外强中干,宋鹤鸣又是“纨绔”而不自知的少年心性。
这其中艰难,只有沈知念自己清楚。
指尖的伤口有血溢出,顺着手指流进掌心。
于氏瞧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再看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沈知念,她眼珠一转,故意高声道。
“知念啊,你浇个花怎么还能如此毛手毛脚,小侯爷这衣裳都湿透了不说,还平白让许姑娘看了笑话,还不赶快给小侯爷赔个不是?”
沈知念抬眸。
刚才分明是宋鹤鸣上来抢水壶才导致水洒了他身上。
竟然也成了她的过错了。
再者,她跟宋鹤鸣已经和离,他作为外男,也不应出现在她的私院里。
于情相悖,于理不合。
但是当下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她有心解释,想必他们也不会听的。
倒不如不说。
看沈知念沉默,许阿狸眼波流转,唇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鹤鸣,你堂堂七尺男儿,沈姐姐又不是有意撒泼,你怎好因这点小事就怪罪沈姐姐?”
她说完,抬高下巴淡淡扫了沈知念一眼。
两人目光隔空对视。
许阿狸刚才的话,看似在替她说话,但是明显是把“有意撒泼”四个字扣在了她头顶上。
于氏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许姑娘真是豁达。”
许阿狸收回目光,晃着折扇走到宋鹤鸣身后,用扇柄戳了戳他胸前晕开的水渍。
“这日头正盛,暑气灼人,沈姐姐这番举动,分明是心疼你怕你热着,你该好好谢她才是。”
宋鹤鸣闻言,原本面对沈知念时的怒意彻底烟消云散,他不耐烦摆摆手。
“罢了,跟这般无趣又小心眼的人,也没什么可多说的。”
许阿狸笑笑:“时候不早了,我得去化妆了,各位,我先告辞了。”
宋鹤鸣立马跟了上去:“阿狸,你今日要唱什么戏?”
于氏摇着团扇,扶了扶头发上夸张的发饰。
“沈知念,把你当宝贝宠的小侯爷跟别的女人屁股后面走了,啧,你心里很难受吧?”
沈知念心里平静无波。
现在宋鹤鸣想干什么,要干什么,都跟她无关。
“我的事就不牢婶母费心了。”沈知念冷淡抬眸:“您有空多关心关心叔父吧,我听闻又有三房姨娘怀孕了。”
于氏唇角的笑意落下去。
她咬着牙冷嗤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浮云居。
喧闹的院子又重新归于寂静。沈知念手指伤口越发疼痛,丝丝缕缕的血逐渐溢满掌心。
她把握了许久的水壶当下,抬起手,才发现是一个很深的伤口,血渍都染透了袖口。
胸口如同被石头压住,她仰头看向天空。
日头已经偏西。
头顶一群鸟儿扑棱着翅膀掠过天空,扇动云层留下残影。
沈知念浅浅舒了一口气,转身回房。
……
暮色如墨,将天边染成深沉的绛紫色。
沈知念褪去沾了鲜血的衣衫,换上一袭蓝粉襦裙,素色的料子上,几枝寒梅以银丝绣就,花瓣半卷,似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姐姐,大姐姐......”是沈孽桃。
她是沈知念叔父沈阳恺第二个小妾桃姨娘的生的孩子,桃姨娘之前是神符的丫鬟,两人在一树桃花下苟且,被于氏抓了个正着。
后来,桃姨娘生了她抬了妾,于氏就故意折辱桃姨娘,给她取了名字叫沈孽桃。
桃姨娘早逝,沈孽桃在府里不被待见,比下人待遇好不到哪里去,所以跟同样被于氏欺负的沈知念格外亲近些。
她一边喊,一边雀跃走进屋里:“我方才才听闻你回来了,不然早就来找你了。”
沈孽桃看到沈知念,眼前一亮:“大姐姐,你真好看,就像是那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沈知念淡淡笑笑:“快别打趣我了。”
“大姐姐,院子里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咱们一起去看戏吧?”
沈孽桃说着,拉住沈知念的手晃了晃。
沈知念也隐约听到了戏班子吹吹打打的动静,但是她对于去看戏没什么兴趣。
更何况,这是于氏请来的戏班子。
她就算再愚钝,也能猜到于氏故意把许阿狸和宋鹤鸣同时请来的意图。
无非是想想通过宋鹤鸣对许阿狸的拳拳爱意,让她难堪罢了。
她不想随了于氏的心意。
“阿桃,我就不去了,你去看吧。”沈知念笑着捋了捋沈孽桃有些发皱的衣领。
沈孽桃咬着唇,脸上表情像是快要哭了:“大姐姐,你就陪我一起去吧,否则,否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