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宋文成开车上班,顺带送大嫂的两个孩子上学。
家里顿时安静下来,姜瑶和孩子们换回昨天洗干净的衣服,出门去供销社。
昨天进城,姜瑶就看到在街边到处摆摊的小商贩。
她在乡下,消息闭塞,对外面的变化一无所知。
即便改革开放几年,但十里八乡依然贫穷落后,村里人的观念也具有滞后性。
大家对她成分深深的歧视和优越,毫无变化。
下了公交车,姜瑶娘三来到热闹的新华路。
望着鲜活生机的街道和人们,她心里感叹。
真的是来对了。
才1982年,宋文成就过上了有车开,有人伺候的生活。
这不就是过去十年运动,禁止的腐败生活嘛!
真是风水轮流转。
8岁前,她过的日子可比这好多了。
可惜,一朝变天,家人下放。
资本家的标签,让她和家人失联,夹着尾巴做人,做到今天。
不管宋文成是怎么当上厂长的,但他敢过这么招摇的生活,就说明时代真的变了。
姜瑶带着孩子去旁边的烧饼摊买了个饼,顺便打听现在的局势。
烧饼摊的大叔,看他们穿的破破烂烂,却长得十分亮眼。
大家都说他的烧饼难吃,两个孩子却吃的香喷喷的,他格外高兴。
见姜瑶打听,眼睛瞄着四方,悄声打开了话匣子。
“小同志,社会变了,以前都说打倒地主、资本家,这两年国家又开始给他们平反了。”
“就去年,有不少黑五类右派分子,不仅被摘掉了帽子,国家还归还了财产。”
大叔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止不住的羡慕和酸味。
姜瑶心神一动,脱口道,“有名单吗?”
大叔怀疑的看她一眼。
姜瑶干笑,“我有个朋友成分不太好,帮她问问。”
“这种事哪有名单,得自己向原户籍地申请查询。”大叔声音低下来,好心道。
姜瑶心里一喜,又跟他打听摆摊的事情。
大叔也没藏着,小声告诉她,“带着介绍信,办好营业执照,在指定区域,就能摆摊。”
姜瑶脸上的笑意微僵。
她没有介绍信。
上辈子,村长女儿在城里做生意发达了。
她心里意动想出去,可村长以她资本家的成分特殊,不给开介绍信。
姜瑶和大叔道了谢,去供销社买了新衣服换上,便去了当年和外公外婆住的筒子楼。
沿着狭窄昏暗的楼梯上来,一条走廊串联多个单间,卫生间公用,面积狭小,仅能满足基本居住需求。
筒子楼里,还住着当年的街坊邻居。
有人撩开门帘,看到她牵着两个孩子回来,愣了下,随即便认了出来,“姜瑶?”
是住在他们隔壁的陈婶。
姜瑶笑了下,“陈婶儿。”
陈婶激动的拍大腿,“哎哟,还真是你。”
瞥见两个孩子,惊讶道,“这是?”
“我的孩子,我在乡下结婚了!”姜瑶实话实说。
陈婶心里唏嘘,但面上不显,热情地领着娘三进了她家,“结婚好。”
当年姜瑶16岁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可惜成分太差,长的漂亮却没人敢帮。
赵老和李老自身难保,护不住外孙女。
一朵鲜花孤零零下乡,还是那种身份,不定被人怎么欺负。
结婚有个托身的地方,无疑是她最好的选择。
陈婶语气真诚,让娘三坐下倒了茶,又俯身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夸道,“真是漂亮!”
说完,想到什么,又问道,“瑶瑶,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宁港已经没她的亲人了,她又嫁给乡下人,冷不丁进城那就只有一个事情。
“房子?”姜瑶一愣。
陈婶见她眼神茫然,心里不由纳闷,朝她解释道,“你外公外婆的房子政府还回来了。”
“不过当年那个大宅子被破坏的太狠,主院没法住人,倒是旁边的小偏院还可以。”
姜瑶一喜,而后心里又一沉。
外公外婆只有妈妈一个独女,两人去世后,下放的家人也突然失去了消息,按说能继承财产的只有她。
烧饼大叔说,平反的事情要从村里大队一级级申请。
可她却什么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陈婶的儿子江云槐回来了。
看到姜瑶先是一惊,而后耳根迅速泛红,结巴道,“瑶……瑶瑶,你回来了。”
他眸中泛出惊喜,眼神亮亮的盯着姜瑶。
姜瑶抿唇一笑,“嗯”了声。
陈婶忙道,“房子的事情,让云槐给你说,他比我知道的多。”
江云槐立刻正色道,“你外公外婆的房子批文已经下来了,等手续走完,应该就能给你。”
“有了房子,你就能以继承房产的理由,落户回城了。”
太好了!
她能留在城里了。
姜瑶目光激动,但还没忘记事情蹊跷的地方。
“云槐哥,我这次回城是为了找我丈夫,并不知道房子的事情。”
丈夫?
江云槐一怔,一直定在姜瑶身上的目光这才落向旁边。
两个孩子睁着大眼睛,看着他。
只一瞬,他表情恢复如常,郑重道,“我帮你问问怎么回事。”
“谢谢。”姜瑶露出发自内心的笑,花颜玉容,眼里的光璀璨夺目。
江云槐喉结一滚,偏开视线去逗两个孩子。
从筒子楼出来,姜瑶一直搅着颤抖的手指。
两个孩子也感受到妈妈身上掩饰不住的高兴。
“妈妈,我们不用回乡下了吗?”
宋川宋月仰着小脑袋看她,眼神天真无邪。
姜瑶用力点头,“以后咱们就住城里。”
这辈子,她一定会让孩子们和她过上好日子。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追着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行色匆匆的从她身边走过。
“翻译人员出了意外,是我们的失误,实在抱歉,皮埃尔先生。”
皮埃尔板着脸,用跛脚的中文道,“我懂中文,可以充当两方的翻译,你们执意要自己的翻译人员到场,是对我们的不信任。”
中年男人放低态度,讨好笑道,“皮埃尔先生,这是我们政府的规定,你体谅一下。”
“那是你们的事,时装演出延误两天,对我们公司是极大的损失。”
皮埃尔冷着脸用中文说完,又用法语态度傲慢的骂了一句,“典型的第三世界低效作风,没有信誉,难怪这么落后。”
中年男人只能听懂前面走调的中文,迭声说着好话道歉。
这时,一道清透的女声传来,开口便是正宗的法语。
“皮埃尔先生,一个特例不能定义一个国家,您的急躁更多暴露了您的失礼,而非我们的效率。”
“我们彼此合作是为了搭建桥梁,不是扔石头。”
皮埃尔没想到会冒出个东方美人,还把他无理的话听了去,顿时羞愧的红了脸。
表情几息变化后,他朝中年男人道,“抱歉,是我被急躁冲昏了头,忘记了所有合作始于尊重。”
中年男人一愣,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那句法语,绝对不是好话。
但基于合作,他也给了对方台阶,“也是我们这边的失误。”
姜瑶见事情解决,便准备带着孩子离开。
“小同志,等等!”中年男人眼神明亮的看向姜瑶,“我是外贸部对接皮尔卡丹的周成军,你法语说的这么好,能不能给我们当两天翻译?报酬你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