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跟我一起回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吃饭。”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重新坐下，拿起筷子，却半天没夹菜。
宋秋锦看着他那副又气又窘迫的样子，心里的郁结忽然散去了一些，甚至有点想笑。
原来这个冰山一样的男人，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她低下头，拿起筷子，默默地开始吃饭。
这顿饭，两人吃得异常沉默。
一顿饭快吃完，沈砺峰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硬。
“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你继续住在招待所。我会让小李每天给你送饭，你需要什么，可以跟他说。”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跑，也不要和任何人联系。听明白了吗？”
宋秋锦心里一阵失望。
他明明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为什么还是这种态度？
她放下筷子，抬起头，倔强地看着他：“那调查完了呢？如果……如果结果证明我没有说谎，你打算怎么办？”
沈砺峰被她问得一噎。
他打算怎么办？
他自己都还没想好。
沈砺峰看着她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
“到时候再说。”
他含糊地扔下一句，站起身，似乎是想结束这次谈话。
宋秋锦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背影，一股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
“就这么完了？”
她冲着沈砺峰的背影喊道，“你把我叫出来，问了一堆让我难堪的话，然后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破招待所里？”
“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
宋秋锦的质问像一颗石子，投入沈砺峰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
他的背影僵硬了一瞬，停在包间门口。
宋秋锦扶着桌子站起来，脚踝的痛感让她皱眉，但她顾不上了。
她的眼眶又红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愤怒。
“一个麻烦？一个需要你施舍才能活下去的包袱？”
她一步一步，瘸着腿向他走近。
“我告诉你，沈砺峰，我宋秋锦就算再落魄，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娃娃！”
“那个公馆，是我爸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里面有我爸毕生的心血，还有那些欠了我家钱却反过来要债的"亲戚"！”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让我待在招待所里"安分守己"？等我出去，家都被他们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为借口瓜分了！”
“到时候我抱着你的孩子，睡大马路吗？”
沈砺峰转过身，语气冷硬：“但是你的安全是首要问题。”
“我的家会更让我有安全感！”宋秋锦毫不退让，挺直了脊背。
“你如果真的想负责，就不是把我藏起来，而是帮我守住我的东西！”
宋秋锦这是在将军。
她赌这个男人骨子里的责任感，赌他那军人的天性不会允许他逃避。
沈砺峰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确实觉得把她安置在招待所最省事，等京市的电报一到，事情清楚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砸碎了他简单的计划。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棘手，也……要有骨气。
她不是一株需要依附大树的菟丝花，她是一棵就算被雷劈过，也要挣扎着向阳而生的野草。
“那些亲戚，我能处理。”
“你能处理？你怎么处理？像刚才那样，把他们抓去公安？”宋秋锦逼近一步，仰头看着他。
“李大牛是解决了，但是，你也说了，杨桂芳可能还会来，还有我三叔，我四姑，还有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
“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欠着我家的钱，却把几十年前那些早就不知道真假的旧账翻出来，说我家欠他们的，想以此来分我的房子！”
“你难道要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她的话一针见血。
沈砺峰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他能用强硬的手段震慑一两个流氓，却无法处理这种盘根错节的家族烂账。
“那你想怎么样？”沈砺峰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妥协。
“你让我回家。”宋秋锦斩钉截铁，“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看着他错愕的表情，心里那点赌赢的快意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巨大的不确定性淹没。
她是在引狼入室吗？
把这个强大的，危险的，对自己意图不明的男人带回自己最后的堡垒？
可她别无选择。
“你不是要调查吗？那就住到我家去。你亲眼看着，我宋秋锦是怎么被欺负的，我肚子里的孩子，他未来的处境有多艰难。”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动作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你也可以亲眼看看，我有没有能力，护住我爸妈留下的东西，配不配做你孩子的母亲。”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沈砺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孩子的母亲……
“好。”
一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
宋秋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跟你回去。”沈砺峰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了一句，“勤务兵也一起，住在楼下。”
这是他的底线，他必须保证这个女人和孩子的绝对安全。
宋秋锦的心，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她赢了。
至少，赢了这一局。
吉普车停在了宋公馆的门口。
这一次，宋秋锦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
她不再是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孤女，而是带着“靠山”回来的。
沈砺峰让她先在车里等着，自己和勤务兵小李先下了车。
公馆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搬东西的声音。
沈砺峰脸色一沉，用力推开了大门。
“砰！”
巨大的声响让客厅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只见客厅里乌泱泱站了十几个人，正是宋家的那些亲戚。
为首的，赫然就是被从公安那里放出来的杨桂芳！
她脸色蜡黄，但一双三角眼却闪着贪婪的光。
他们正指挥着几个人，试图把客厅里那架德国运来的钢琴往外抬！
“你们在干什么！”沈砺峰的呵斥如平地惊雷。
那些人看到是他，吓得手一抖，钢琴腿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杨桂芳更是像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
“首、首长……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这里是不是就要被你们搬空了？”沈砺峰环视四周，客厅比昨天更加狼藉，几个花瓶和摆件已经不见了踪影。
“不是的，首长，您误会了！”杨桂芳连忙狡辩。
“我们是在清点家产！当年我家借给老宋家的钱，还有我四妹夫欠的那些债，都有账可查！”
“现在秋锦那丫头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们做长辈的，当然要先把属于我们的那份拿回来！”
“属于你们的？”沈砺峰冷笑一声，“我看是想直接据为己有！”
他的勤务兵小李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将那几个抬钢琴的男人推到一边，像一尊门神一样守在钢琴前。
“首长您有所不知，”尖嘴猴腮的宋建军陪着笑脸凑上来。
“当年我借给我大哥五十块大洋做生意，还有前年我二姐借给秋锦她妈的三十块钱买药，这些都有借条的！”
“现在人没了，债总得还吧？这钢琴少说也值几百块，抵我们的债绰绰有余！”
“就是就是，我们又不是白拿，这是按账算的！”
“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用假账来算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宋秋锦扶着车门，慢慢走了下来。
她虽然脸上还带着疲惫，但腰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扬，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她走过那些错愕的亲戚，径直走到沈砺峰身边，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动作。
她极其自然地挽住了沈砺峰的手臂，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了过去，语气里带着一丝只有他能听出的示威和依赖。
“你怎么不等我，自己先进来了？吓到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