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京城笼罩在一片深沉的寂静中。
靖异司后院,许言的房间里,油灯的光芒透过窗纸,在院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坐在桌前,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
“血肉磨盘……”
许言低声重复着宋廷山的话。
这四个字,像是一把冰冷的刀,在他的心头划过。
三万降卒的怨气凝结而成的“诡”,太子曾是监军。
这背后牵扯的,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他摊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
不是写卷宗,而是随手画下青禾画斋的布局,以及吴道子那张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波澜的脸。
“三天。”许言轻声自语。
三天时间,吴道子会给出怎样的答复?
他背后的势力,又会是谁?
东宫黑羽卫的刺杀,与青禾画斋的“怨辰砂”,这两者之间绝不可能没有关联。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感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许录事,睡了吗?”是宋廷山的声音。
许言放下笔,起身开门。
宋廷山站在门外,夜风吹动他墨色的衣袍,更衬得他身形如山。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上面还冒着热气。
“夜深了,饿了吧?给你带了碗面。”宋廷山将食盒递给许言,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许言接过食盒,心中涌过一丝暖意。
他知道,这不是一碗普通的夜宵。
“多谢头儿。”
宋廷山走进房间,目光扫过桌上的画纸,最终落在许言的脸上。
“伤口如何?”他问。
“不碍事。”许言将食盒放到桌上,打开。
面条筋道,汤汁浓郁,上面卧着两颗荷包蛋,还有几片酱牛肉。
他拿起筷子,三两口便吃了个干净。
宋廷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你猜,青禾画斋会如何?”许言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宋廷山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低沉:“吴道子不是一般人,青禾画斋也不是寻常铺子。他们背后的人,必然能量巨大。五千两白银,对他们来说,不是大数目。”
“那头儿的意思是,他们会给?”
“会。”宋廷山肯定地说道,“但绝不会心甘情愿。他们会给钱,但也会反击。”
“反击?”许言皱眉。
“东宫黑羽卫已经出手,说明他们不想让‘怨辰砂’的秘密浮出水面。”宋廷山转过身,目光如炬,“你那份卷宗,直接撕开了他们的遮羞布。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来堵住我们的嘴。”
“那我们怎么办?”许言问。
“拖。”宋廷山吐出一个字,“靖异司不是东宫的附庸。太子即便权势滔天,也无法直接插手靖异司的内部事务。但我们也不能硬碰硬,这京城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
“拖?”
“对。拖到长公主回京。”宋廷山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长公主素来与太子不和,她若能为我们撑腰,我们便有了周旋的余地。”
许言心中一动。
长公主……这个名字,他曾在原身的记忆碎片中捕捉到过。
那是大靖王朝最受皇帝宠爱的女儿,也是京城出了名的“铁娘子”,手段狠辣,心机深沉。
“这期间,你要小心。”宋廷山拍了拍许言的肩膀,“东宫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可能会从你身边的人下手,也可能会直接对你进行第二次刺杀。”
“我明白。”许言点了点头。
宋廷山又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早些休息吧。”
他转身离开,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许言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向京城上空,那片漆黑的夜幕深处,仿佛正有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酝酿。
这京城的水,确实很深。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这三天里,靖异司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言除了每日去公房报道,便在自己的新房间里研究《大靖诡物初解》,或是偷偷练习浩然正气。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浩然正气在缓慢而坚定地增长着,双眼也愈发锐利。
卯时,许言和宋廷山再次并肩走出靖异司大门,前往青禾画斋。
与三天前不同,今天的青禾画斋大门敞开,两名青衫男子恭敬地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冷淡,反而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两位大人,掌柜的已在等候多时。”
许言和宋廷山走进画斋,穿过庭院,径直来到书房。
吴道子依旧坐在花梨木案后,只是那张清癯的脸上,多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倦色。
他的眼眶有些发青,显然这三天过得并不轻松。
“吴掌柜,答复呢?”宋廷山开门见山。
吴道子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许言一眼,最终落在宋廷山身上。
“靖异司的要求,我青禾画斋……应下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甘。
“每年五千两白银,分文不少。三天内,首批银两便会送至靖异司。”
许言和宋廷山对视一眼。
“吴掌柜是个聪明人。”许言微笑着说道,“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吴道子苦笑一声,“许录事,你可知,这五千两白银,不仅仅是钱财。”
“它,是青禾画斋的颜面,也是我吴某人的……命。”
宋廷山没有理会吴道子的抱怨,而是沉声问道:“吴掌柜,我再问你一次,那‘怨辰砂’,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道子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着某种艰难的抉择。
“‘怨辰砂’……它是由北境边关‘镇魂坑’的怨气凝结而成,能吞噬生灵魂魄,壮大怨气,催生诡物。”
他睁开眼,目光如炬。
“但它更是一种……‘钥匙’。”
“钥匙?”许言和宋廷山齐声问道。
“对。一种能打开‘幽冥之门’的钥匙。”吴道子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连空气都在颤抖,“三年前,太子监军北境,并非只是为了军功。他更想得到‘怨辰砂’,用来……炼制一种能让他彻底掌控幽冥的诡物。”
许言的心脏猛地一跳。
掌控幽冥?
这太子,胃口未免太大了吧!
“炼制成功了吗?”宋廷山追问。
吴道子摇了摇头:“不知。只知道,他带走了大量的‘怨辰砂’,也带走了许多工匠和画师。我青禾画斋,当年也曾有数位顶尖画师被征调,至今下落不明。”
“那幅‘美人图’,就是那些被征调的画师,在北境炼制出的第一个‘试验品’。”
“试验品?”许言眉头紧锁。
“对。它只是一个残次品,却意外流传出来,来到了侍郎千金的手中。”吴道子叹了口气,“太子一直在寻找这幅画,想要回收它。因为这幅画,蕴含着太子炼制诡物的秘密。”
许言和宋廷山的心头同时一震。
原来如此!
难怪东宫黑羽卫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刺杀他,销毁卷宗。
这卷宗里,记载的不仅仅是“画皮诡”的真相,更是太子试图掌控幽冥的惊天阴谋!
“吴掌柜,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许言眼神犀利。
吴道子苦笑一声:“我别无选择。你们靖异司,已经将我青禾画斋逼入了绝境。既然要交这五千两白银,那总得让你们知道,这钱……到底值不值。”
“而且,太子行事,越发肆无忌惮。若真让他掌控了幽冥,这大靖王朝,乃至天下苍生,都将永无宁日。”
许言和宋廷山沉默了。
这个消息,太过震撼。
它将一起简单的诡物案,直接拔高到了影响天下苍生的地步。
“多谢吴掌柜。”宋廷山沉声说道,“你今日所言,靖异司铭记于心。”
他站起身,将乌木匣子重新合上。
“三天后,我们来取银子。”
许言也跟着起身,对着吴道子抱了抱拳。
两人走出青禾画斋,清晨的阳光依旧明媚,但许言的心头,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掌控幽冥?
这太子,到底想做什么?
“头儿,这下我们麻烦大了。”许言低声说道。
宋廷山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就在两人即将回到靖异司时,京城主干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身着黑色劲装、腰佩飞鱼纹短刀的卫队,护卫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靖异司的方向而来。
马车前方,一名身着蟒袍的年轻人,骑着一匹黑鬃烈马,面容英俊,但眼神却带着一丝阴鸷。
“是太子!”宋廷山脸色骤变,拉着许言,迅速闪入路旁的一个巷子。
“他怎么会来靖异司?”许言低声问道。
宋廷山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那辆马车。
马车在靖异司大门前缓缓停下。
太子翻身下马,目光冷厉地扫过靖异司的牌匾。
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大门前,背对着阳光,如同审视一件猎物般,冷冷地开口。
“本宫听闻,靖异司近日,似乎有些不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