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噼啪”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昏黄的光晕在许言面前的白纸上投下一圈暖光。
墨香,混着灯油燃烧的淡淡焦味,构成了这深夜书房里唯一的味道。
许言握着笔,手腕稳得像一块磐石。
他不是在写一份简单的结案报告,他是在锻造一柄刀。
一柄无形无影,却能精准刺入敌人要害的刀。
第一问,他落笔极快,字迹却锋锐如刻。
“一问画师:侍郎千金闺房之画,其墨、其料、其绢,与寻常画作有何不同?画中美人之神韵,非朝夕可成。敢问画师,与侍郎千金相处几何?日夜观摩,方得此‘传神’之笔?”
这一问,看似是在询问绘画的技法,实则暗藏杀机。
它将“画师”与“侍郎千金”强行绑定。
你画得这么像,这么有神,必然是花了大量时间观察。
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与一个外男画师频繁接触,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掀起风浪的丑闻。
更深层的,是许言从《大靖诡物初解》中得到的知识——某些诡物的诞生,需要特定的材料和漫长时间的“蕴养”。
他怀疑那画的颜料和墨,绝对有问题。
这一问,是钩子,逼着青禾画斋必须解释这幅画的来历,逼着他们把那个神秘的画师推到台前。
许言停笔,将毛笔在砚台上轻轻舔了舔,墨汁饱满。
他能感觉到,随着这些蕴含着逻辑与真相的字句落下,体内那股温润的浩然正气竟也随之流转,让他的精神愈发清明。
他提笔,写下第二问。
“二问画斋:青禾画斋为宫廷供画,声名显赫。此等蕴含‘诡力’之物,何以能流出市井,直入大臣府邸?此画是画斋售出之物,还是他人借画斋之名所赠?若是售出,买家为谁,记录何在?若是赠予,赠予者又是何人,其心何意?”
这一问,直指要害。
它将责任从单纯的“诡物天成”,转移到了“人为疏忽”甚至是“蓄意为之”。
你青禾画斋不是普通画廊,你是皇家认证的。
这么危险的东西从你这里流出去,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许言不相信这种级别的画斋会没有严密的交易记录。
查!
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无论是谁买的,谁送的,都必然会露出马脚。
这一问,是将调查的权力,从靖异司对一个诡物的调查,扩大到了对整个青禾画斋运营流程的审查。
写完这句,许言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夜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他看着纸上那两段墨迹未干的字,双眼在破妄之眼的作用下,能清晰看到墨迹渗透纸张纤维的细微过程。
还不够。
这两问虽然犀利,但对方完全可以用“画师早已离职”、“交易记录遗失”之类的借口来搪塞。
必须有第三问,一问定乾坤,将这口锅死死扣在他们头上,让他们想甩都甩不掉。
许言闭上眼,脑海中飞速复盘着从停尸房到侍郎府闺房的所有细节。
气味……
对,是气味!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他再次提笔,这一次,笔尖在纸上游走得极为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三问诡物:此‘画皮诡’,成型非一日之功,其诡力之源,阴冷诡谲,绝非天然。卑职于案发现场,曾嗅到画卷之上,除女子脂粉与墨香外,尚有第三种气息――”
许言笔锋一顿。
“——与靖异司‘镇诡司’内,用于封存‘怨辰砂’之铅盒的气味,有七分相似!”
落笔。
收锋。
三个问题,如三座大山,稳稳地压在了这张薄薄的卷宗之上。
“怨辰砂”是什么,许言不知道。
这个名字,是他从《大靖诡物初解》里上百种诡物材料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一个。
他赌青禾画斋的人,或者说他们背后的人,一定知道这是什么!
他更赌,这种东西,绝不是一个民间画坊能轻易接触到的。
这一问,是栽赃,也是试探。
是凭空捏造一个事实,然后观察对方的反应。
如果对方激烈否认,反而说明他们心虚。
如果他们沉默,那就等于默认。
这叫“信息不对称”的降维打击。
许言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
明天,宋廷山只要把这份卷宗往青禾画斋的掌柜面前一拍。
他相信,对方的脸色一定会很精彩。
就在这时,他新生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一丝极其轻微的异响。
不是风声,也不是虫鸣。
那声音来自门外,像是一片羽毛,轻轻扫过木门的声音。
许言的瞳孔骤然收缩,体内的浩然正气瞬间被调动起来,护住心脉。
他没有出声,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缓缓转头,借着破妄之眼的能力,视线轻易穿透了薄薄的窗纸。
院子里空无一人。
但是,在他自己房间的屋顶上,正有两道黑影,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趴伏着。
其中一道黑影,动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根极细的竹管,对准了许言房间的窗户缝隙。
许言心中警铃大作。
这是……要杀人灭口?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抓起桌上的砚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房门的方向狠狠砸了过去!
“砰!”
砚台砸在门板上,发出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有刺客!”
许言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吼出声。